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笑歌不见疲态。她悄悄将画有长歌村地图的纸条塞进红奇骏手里,低声道:“爹,得空把嘉姨和笑兮接回来。”
转过脸去便无事人般笑嘻嘻调侃:“你们别不知足。要知道我娘平日里不爱这些叮铃当啷的玩意儿,难得爹给她置办全了,她戴出来现一回,没热乎就落到你们手里,她心里还不晓得有多心疼呢。”
“你这孩子真是……一张利嘴,也不知像谁。”安水翎红了脸,嗔怪地斜她一眼,把颈上挂的宝石串摘了塞给她,“瞧,我身上最值钱的物事都给你了——你双份,他们一人只有一份,这回能堵得住你那张小嘴了吧?”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忍不住地笑,气氛顿时热络起来。众人入座,说说笑笑,饭至半饱,他们四人方起身挨个敬酒。
柯戈博最知她心思,怜她体弱,把道谢的话都抢着替她说了。紫因不爱同人应酬,有人回敬时就不动声色地将她和夜云扬的那两份也喝下。夜云扬两样都不擅长,别人递来贺礼就接,老老实实跟在他两个后头转。笑歌落得轻松,只笑笑地看他三个忙活。四个人竟是配合默契,满场转了一圈也不见分毫混乱。
白可流一脸艳羡,瞥眼隔壁桌的白云舒和花月,不禁叹了口气,冲红奇骏低声道:“你福气真是好,有这么个贤内助,儿子女儿又成器,连儿媳妇和女婿都这般有本事……你说,你女儿怎么就看不上我儿子呢?”
红奇骏心情大好,难得和气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嘛。你不要老是挑三拣四,没瞧见你儿子娶了那姑娘就一心一意念书搏功名了?再说了,你儿子的亲事不也是我女儿帮着撮合的?她的眼光哪能有错,你就安心等着享福吧。”
“这倒是,你女儿到如今也没出过错……”白可流心头大定,不再纠缠。没隔多会儿却又小声道:“喂,老红,明儿一早我就得带兵去兜圈了。你家那些小子不在,单凭秘卫府和大内侍卫那几个人会不会太少了?”
“你也说她到如今都没出过错,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红奇骏笑微微一瞟他,难掩得色,“不是我自夸,这世上能叫我女儿吃亏的人还没出生呢。”
“那是当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这当爹的都在她手里栽了跟头,哪还有人能得过她。”白可流讥笑道。忽地一皱眉,“不对吧,不是应该还有一个小子吗?怎么今儿只来了三个?”
说来也邪乎,这妆花殿本是关了门,只开着偏窗透气。他两个正嘀咕着,平地里忽地就起了阵冷风。高悬的宫灯一时间竟齐齐暗了一暗,光明再现时,笑歌身旁就多了个银发红衣的少年。
“你们又不等我。”他揪住笑歌的袖子,音如珠玉落盘,悦耳之极。明明是皱了眉,眼底却笑意浮荡,“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正夫,真是无情。”
柯戈博回过神来,不禁眼睛一亮,询问地望着他。他眨眨眼,唇畔牵起丝笑,似含了令人安心的魔力,让柯戈博不由得松了口气。
紫因知他带回了好消息,登时喜不自胜,破天荒抓住他的胳膊,一笑粲然:“你可算是来了。”
夜云扬也定了心,恭恭敬敬叫了他一声大哥,逗得离弦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的脸,“你黑了不少啊,小呆。”
眼波微转,停在笑歌脸上,他眼角眉梢的笑意一忽儿便化了似水的柔。她只是怔忡,定定地看着他,如在梦中。
离弦低笑一声,牵起她的手,轻道:“我回来了。”
她眼圈一红,心绪难平,强压下的血色又小蛇般游进眸中。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不由自主地朝旁边一歪,却叫双臂膀稳稳托住。
抬眼看,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近在咫尺。她不由嫣然:“回来就好。”
离弦紧了紧手臂,蓦地扭头冲柯戈博挤挤眼,“你们三个这是怎么说的,新娘子连盖头都没有么?”
柯戈博会意地一笑,脱下金红外袍将她罩了个严实,“看吧,缺了你,我们就乱了套了。”
离弦莞尔,扫视四周,微微颌首,“我来得迟了些,还望诸位见谅。待我同娘子拜过岳父岳母,再给诸位斟酒赔罪。”
不曾见门开,他便凭空冒出来,众人一时惊一时疑,听他这么一说,却又都笑起来。
红奇骏却苦起了脸,飞快扯住白可流腰间悬着的青玉虎挂件,低道:“老白,先借我使使,赶明儿还你个大的。”
白可流促狭心起,抓住丝绳不松手,“你不是还有条腰带可以送么?那东珠成色不错,比我这个值钱多了。”
红奇骏恼然,咬牙道:“给不给?不给我就把你裤子扯下来。”
安水翎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把发上的翠雀祥云别针取下来,悄悄递过去:“相公,不用扯他裤子。拿这个照他虎口使劲扎,看他给不给!”
白可流骇然失色,恨恨骂声“强盗”,只得乖乖把挂件贡献了。
离弦和笑歌不知他们私下还来了这么一出,磕头拿了礼物。五个人凑在一起叽咕一阵,离弦擎了杯第一个就找上白可流。赔罪一杯,另一杯自然是要贺礼。
白可流先前充大方,也学人家爹娘一人给了一件,剩一样还被红奇骏给劫了。一时间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给,老脸胀得通红。偏红奇骏不省事,挤眉弄眼地笑着低道:“老白,你不是还有条腰带么?那滴翠带扣不错,一定值不少钱呢。”
幸好花月有先见之明,出门时全副武装,看他窘迫,赶忙摘了赤金龙凤镯偷偷塞过来。白可流得她相助,避过一劫,庆幸之余不免对她刮目相看。
离弦哪管这些,他本就是水中物,自然喝多少也醉不倒,得了东西就交给夜云扬和紫因,末了还凑在笑歌耳边嘻嘻笑:“娘子,这回咱们可赚大发了。”惹得他们四个都止不住地笑。
笑歌随柯戈博往偏殿换了身轻巧些的衣衫,照样用绫带缚了眼,强撑着回来陪众人聊天饮酒。
念着这一去不知何时才有见面之际,席间不免露了些忧色。有敏感的觉出不对,小心试探。
笑歌察觉失态,正愁难以圆说。亏得柯语静哈哈一笑,解了众人烦恼:“她闲着没事就爱吓唬人,上回还吓唬我来着呢。结果怎么着?啥事没有,眨眼就公主变皇……额,没事没事,大家喝酒!”
笑歌粲然。静静地倚着离弦,隔着那红雾将每个人的面容看了又看,唇畔淡淡漾开一丝柔。
“天胜元年三月初二,车瑟犯边,大军挥师南下……”
“天胜元年三月初五子时,阳鹤城中忽现焰火,宫廷之上隐有雷声。俄顷,银光蓦绽,亮如白昼,地动山摇,万民皆惊。查知,乃因源流贼子潜入宫中,企图行刺,太上皇不幸身故。蛟神震怒,降雷诛之,佑我雪蛟……”
“天胜元年三月初六,太上皇薨,帝哀恸不已,天下举哀一月。又令大赦天下,减农商赋税两成,以显蛟神福泽万民之意……”
“天胜元年四月,车瑟新君遣使者来朝,两国缔兄弟之盟,永世友好。未几,车瑟景辉王游学至此,慕惠公主之贤德,愿结两姓之欢,长居雪蛟。帝大悦,允之,于南境增开互市,与车瑟互通有无,普天同庆……”
“天胜元年五月,源流混战止,废帝驾崩,民拥吴氏为帝。新帝登基,遣使来朝称臣。天胜帝性谦宽宏,同缔兄弟之盟。消北地之禁,于北境开设互市,利国利民……”
“天胜元年六月,帝眼疾复,久不愈,遂设左右辅政之职,官二品。南郡王为右辅,昭平王为左辅,并袁右相、紫左相、镇国大将军(白可流)、护国大将军(夜无言)及太傅七人组内阁,共理朝事。帝则往并安别宫静养,奉蛟神示,潜心修佛……”
………………摘自《雪蛟国记》
草木葱郁,隐有蝉鸣,紫红的槐花一串串压得枝头弯弯,香也香得素雅。
有女子红衣歪髻,执了小铲蹲在树下的一溜红泥花盆前忙活。阳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撒了她一身明灭的金光。
“柯公子?柯公子在吗?”
前头飘来个妖妖袅袅的声音。红衣女子娥眉一蹙,头也不抬地高声道:“不在。他进货去了。”
一声长叹之后,不多时又传来个娇娇柔柔的声音:“请问……三公子在吗?”
红衣女子蓦地抬头,长而媚的眼,左眸里一点金芒微闪,却不正是笑歌?
她咬牙扔下铲子,嗵嗵嗵走进那间小小的杂货铺子。望着眼前那个扭着衣带含羞带怯的少女,笑歌忽然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柔声道:“在。在给咱家孩子换尿布呢。要不要我帮你叫他出来?”
那少女啊了一声,娇羞的表情立马全消,怨恨地瞪她一眼,冷哼一声扭头就走得没了影儿。
笑歌轻蔑地一笑,顺手抓起鸡毛掸子狠狠地掸了掸柜台,“发花痴也不看看地方,我的男人也是你们能肖想得的?”
话音未落,又进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春水也似的眼睛滴溜溜跳过她往后门的帘子那儿瞅,“离公子在吗?我要买二两酱油。”
打酱油需要弄得跟圣诞树一样?
笑歌冷笑,起开墙角大缸的盖子,用长瓢舀了半瓢,懒洋洋地飞出个三白眼,“不好意思,我家相公在给孩子洗澡,抽不了身——大娘,酱油搁哪儿,拿手捧回去么?”
那女人登时绿了脸,气冲冲转身闪人。笑歌把酱油往回一倒,盖上盖子,往柜台上一趴,猛捶狂打,痛心疾首,“我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怎么就找了那么些招蜂引蝶的男人呢?”
后院厢房里苦战马吊的四只听着动静不对,赶紧涌出来。倒茶的倒茶,搬椅子的搬椅子,低眉顺眼,捏肩捶腿。
“娘子,怎么又生气了?不是你让我们把孩子哄睡了,就去打马吊别管铺子的么?”离弦满脸无辜。
“啪”一下,鸡毛掸子就落到扶手上,喷他一脸灰。他赶忙闭嘴,紫因见状不妙,按着剑柄就要出门:“娘子,我去瞅瞅衙门新一批的通缉榜出来没有……”
鸡毛掸子直接飞过去,他忙老老实实回来站好。柯戈博递上蜜茶,讨好地笑道:“娘子别生气,喝口茶再训我们也不迟啊……不是我不顾家,只是最近风声紧,方圆百里的肥羊也宰得差不多了……咳,再说庆儿果儿刚睡下,吵醒他们多不好……”
遭了一记飞刀眼,他忙敛容立定。笑歌抿口茶,将他们三个扫了一圈,气哼哼地道:“你们三个让我说什么好呢?我说了多少次了,咱们只跟人做生意,你们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见天鬼啊怪的都往这铺子里跑,口水都够咱们洗地了。一站就是大半天,阴森森的谁还敢来啊?”
“那也没办法啊,谁让咱们现在全是妖了……”她会受不了,那是因为妖力太多。五个人一人摊一点,可不就全家都成妖了?哪有做妖怪的不跟妖怪来往的说法嘛。
离弦还没咕哝完,脸颊就被她捏住。笑歌瞪眼,“你还挺有理的!你不瞧瞧那些鬼东西拿什么玩意儿来买东西——树叶能吃吗?冥币给你用?”
柯戈博干咳一声,解围道:“不是也有拿金银首饰来的么……”
“是啊是啊!”笑歌更加悲愤,“一支穿山玉镯换一打火石——要不是为着这个,咱们用得着从春览逃到夏侯么?”
眼角余光瞥见夜云扬见缝插针地打扫卫生,她不由得感动地抹了把泪,“看,还是呆瓜好。又不招怪又勤快老实,人果然只有第一次的决定是正确的……”
门外忽起了阵银铃样的笑声,一个细眉细眼生得副狐狸样,也确实是狐狸的小姑娘风一样地卷起来,笑嘻嘻拉了夜云扬的袖子,娇声道:“小呆哥哥,青青要买三两桂花油~”
啪吱一声,扶手断成两截。只见红影一闪,那姑娘未及反应,已倒飞出屋,在对面的墙上印下个人形。
四个男人暗暗咂舌。笑歌慢条斯理地放下脚,闭眼深吸一口气,他们赶紧堵耳朵。
却听她蓦地笑了一声,媚意随了眼波流转,“我决定了,咱们不开杂货铺了。”
夜云扬愕然,“那我们干什么去?”
“降鬼捉妖——你们做饵,专捉那些不长眼的女鬼女妖!”
(全文完)
番外恶搞剧场 【番外】剧场版之紫霄脱胎换骨记
时间:恶女与腹黑受内斗战役成为大势所趋的时刻地点:阳鹤某处地下私人刑求室的一间曾关押某特殊犯人的牢房人物:为了某人半梦半醒之间的一句话,苦苦思索反省了半个夜晚,之后外出疯狂Shopping的紫霄幕启——紫霄拎着大包小包,迈着轻快的步伐上。
(画外音)看呐!那双曾经冰冷的眼眸,此刻却蕴满了柔情!看呐!他的笑容堪比阳光,他的帅酷无人能敌!如果这世界只剩下最后一个雌性生物,也一定会匍匐在他的赭黑厚底靴前,意乱神迷剖腹自杀……【由于作者受到生命威胁,此处省略赞美用语5000字】紫霄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板上,望着墙上隐闪幽光的铁镣铐做回忆状一分钟,然后甜蜜一笑,“我会克服的!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肯做!”
小心翼翼把纸包挨个打开,突然脚步趔趄往后退了两步,以袖掩住口鼻,眉间挤出个“川”字,“天呐!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甜食这种东西存在啊!地啊!这气味是多么的可怕啊!”又拼命摇头,“不!为了她,小小的甜食算什么!我不可以被困难吓倒!我……”【此处省略鼓励词5000字】心理斗争完毕,拈起一颗蜜金桔,将放欲放又不放来回一百遍,然后再度鼓励自己【照常省略5000字】。
废话完毕之后,终于把眼一闭,颤抖着将蜜金桔放进嘴里,突然捂嘴狂奔出牢房。如此反复无数次,直到床板上只剩下一堆纸。
紫霄翻查再也找不到蜜饯,面向观众席做惊喜状,“咦?原来甜食并不可怕!看!我已经全吃光了!”
【作者扔鸡蛋,“笨蛋!你那叫吐光,不叫吃光!”】紫霄不理,握拳兴奋满场跑,边跑边叫,“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终于和她有共通点了!”立定,面向观众席笑得骄傲又甜蜜,“这么困难的事我都可以做得到,还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呢?只要我每天都陪她吃甜点,听她讲故事,夜里帮她掖好被角不让她着凉,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明白我的心意!”
【作者囧倒,艰难地向他伸出手,“孩子,你还太嫩,不是她的对手——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紫霄无视,“啊!她在景阳宫站了一早上,一定很辛苦很无聊!我得快些回去陪她了!”回眸一笑,“各位不要忘了多多投票哦~”欢快地蹦跶下。
【幕落,全剧终】
番外恶搞剧场 【番外】笑歌的回忆之我们的初遇
三岁对我来说,是个无法终止的噩梦。
我还记得那些夜晚的惊惶和恐惧,草叶上滴下的露珠是唯一让我不至于断气的仙茗,空荡的胃绞痛着,我却流不出眼泪。
那些日子,我每晚对着星空发誓,再也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也绝不再给任何人有伤害我的机会——我要做坏人。我要做一个富可敌国的坏人!
五岁那年夏天的某日下午,我同惜夕从后山湖回转,进门就听落叔说啸云山寨里来了个奇怪的男人。有多奇怪,他形容不来。惜夕没兴趣,我也兴趣缺缺。
每天的这个时候,师父都会在书房等我,照例临摹字画。
刘逸风的字,李至伦的画,我选的题材。因为他们够名气,又都是死人,不会跟我打版权官司。
但,那天很不寻常,师父竟然没有来。我独自练了一会儿,发现某人养的黄鹂鸟正落在窗台上。
我偶尔会溜去喂食,它也不怎么怕我。每次见我总是脑袋一点一点,所以我给它取了个诨名叫“磕磕”。摊开手掌,它立马飞过来,我便毫不客气地赏它一身的墨黑新装。
可惜不是油彩,它的羽毛又光滑得见鬼,我正寻思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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