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歌微微一笑,伸手环住他的颈子将他拉得离她更近。这般亲昵的姿态,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却是:“袋子里的东西我已经看过了。我明白,偏执这种东西,不是说改就能改得掉的。哪怕经历过死亡也不一定能让人转性……我怕死,不过更怕我珍惜的人受到伤害。所以危险的东西,当然还是留在我这种人身边比较好。”
淡淡瞥他一眼,她左眸里的金芒骤然暴亮,“这一次,那句话换我来说——不管你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罢,永远不要试图逃离我,小因。不然我真的不敢保证我会对你和紫霄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马车进了辉钨,车夫终于松了口气。就算慢慢走,花两天到达阳鹤,也比说定的时间提前了半天。想象着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有美娇娘贴身伺候的场面,他乐得不行,一路向行人展示他的黄板牙。
过县不停是贵客的老规矩,车夫问也没问就继续赶车前行。可才过城门没多久,左侧窗帘撩起个角,“夫人”那把低沉喑哑的独特嗓音便响起,“今天不走了,找家客栈把车撂着,我要去逛街。”
“夫人”发话,小喽啰立马响应。爽爽利利寻了家门面瞧起来中等的店,不劳笑歌开口,车夫便自觉地要了一间上房一间普通间。
一起待了那么久,他再笨也看得出笑歌虽不吝惜赏钱,但平时的花费一向是能节约就节约。
反正他们一家三口总是寸步不离,要个带隔间的套房正好。而他这给笑歌打工的,只要不睡柴房就谢天谢地,哪还敢把自己跟“夫人”摆在同个级别看待?
一行人卸了行李,车夫又细心地叮嘱伙计送热水上去给笑歌沐浴。举手之劳,又得一两赏银,寻思着今儿可以小放纵下,便跟她告了个假。
临行前,“夫人”忽然拦住他,嘱咐:“要出门,别拿荷包装钱。一个地方藏一点,不容易被连锅端。碰上人多带了家伙的,先把腰带里的给了。要是再逼,就把怀里揣的拿出来。他们不动手帮你脱鞋,你别自己先脱了。太主动会引人怀疑,万一被扒衣服搜就太亏了。”
真不愧是贼头子,贼的心理都摸得一清二楚……柯戈博感慨万般,瞥眼一连几天都蔫蔫的紫因,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种话不中听但很实在,北地出身的车夫立马把笑歌当做偶像,二话不说就付诸行动,连袜筒也派上了用场。
“逛窑子要货比三家,在外头吃饱喝足再去。端上来的果盘绝对不要吃,再漂亮的姑娘递香帕子给你擦脸也别接。遇上得先给钱才让摸小手的,直接叫老鸨给你换一个——目标要明确,你是去当大爷的,不要被人当冤大头。”
莫怪玉满堂号称阳鹤第一黑,原来这些招她都用过……蔫蔫的紫因也黑线了。
车夫却暗道经典,点点头,顺手把方干净的手巾系在腰带上以便省钱。
“你赚钱不容易,大生意也不是天天能接到的。手痒想去赌坊碰运气也不是不可以,但若是有一处塞的钱花光了还没能把福神给招来,你就可以出去喝酒听小曲儿了——记住,两三个铜板赌一次,赢得少那也是钱。反正你是去过瘾,不是靠那吃饭的,能多玩几次就别一回把钱都押下去。”
蝙蝠和腹黑犬都忍不住抹了把汗。都跟她这样,叫赌坊老板还有啥指望?
车夫却感动得不行,差点抱住笑歌的大腿叫神仙——不但把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给了赏钱还传授了那么多秘诀良方,神仙也没这么好啊。
好在笑歌点到为止,训示完毕放他走人,顺便指示伙计把浴桶弄进隔间去。
她说了洗过澡要去逛街,外头两个自然只能干坐着等。门一关,紫因又变回蔫蔫的样子,望着墙壁发呆。
柯戈博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蹩着蹩着就蹩到紫因身旁去,还破例给他倒了杯热茶,“小三,你这两天是咋了?我早都没往你饭里下泻药了,你怎么还是提不起精神来?”
紫因哀怨地瞥他一眼,继续垂头丧气。柯戈博一拍额头,“哦哦,我忘了你不会自己吃饭喝水……”端起茶杯送到他嘴边,贼兮兮地一笑,“来,哥喂你——哥以人格担保,这回绝对没加料。”
出人意料地,紫因白他一眼,夺过茶来一口饮尽,嘴角便牵起丝讥诮,“你才不会自己吃饭喝水呢!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猴子!”
腹黑犬露出真面目,蝙蝠的脑子停转两秒。两秒之后柯戈博怒不可遏,拔出银钩来照头就劈,“你小子居然敢装傻!?”
被笑歌的那番话打击得半死,紫因已是一肚子气没处撒。轻松避过银钩,抽剑当胸一横,声音仍旧低得只有柯戈博听得见,“装傻又怎么样?是你自己笨才会上当!”
“臭小子,你找死!”柯戈博怒了,刻意提高声音让隔间里的笑歌也听清楚,“敢骗我娘子服侍你那么久!”
哗哗的水声一停,有物体撞得门板一声响,母虎随即咆哮,“外头的给我消停点!敢打坏这屋里一样东西,我把你两个都押在这里,让你们闹个够!”
咦?她没听清?蝙蝠郁闷了,一面避开易碎物品上蹿下跳跟紫因拼命,一面还大叫,“娘子!这小子是骗子!他根本就没傻!”
又是一声闷响,隔着门板,两个人都能清晰感觉到母虎的怒气正在百倍上涨。
“要吵滚到城外去吵!打死就地埋了,打傻打残也不用再回来了——不单是小因,柯戈博你也一样!”
囧……这到底是咋回事嘛?柯戈博纠结了,拿仇恨的目光狂暴地撕扯那又复沮丧的小三。
破笼卷 第八章 路见太平拔刀搅(二)
屋里,一片死寂。
忽然,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收了兵器,又不约而同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对方扑去——不出声就不算吵,不让操家伙,肉搏总可以了吧?
正拳来脚往,扭做一团。却听那隔间里有怪腔怪调意义不明的戏词伴着哗哗的水声从门缝里挤出来
“啷咯哩咯啷……那大官人下得马,问一句*光美妙,小娘子因何独自在此悲戚。我偷眼细瞧,且见他目胜那六月星儿灿,面较那八月月儿皎。暗暗赞一声这官人生得好俊俏,叫我的一颗心儿止不住胡乱跳……”
大白天的怎么唱起这种曲来了?柯戈博一愣,避开了直奔面门而来的拳头,可肩头还是中了一下。
“……我羞答答低了头,娇怯怯把衣带当了麻花扭。道一声官人莫怪,我乃是那西村刘家女,年方二八,正是青春好年华。人说我眉似那二月弯月柳,唇若三月好娇花。可怜我与我那夫郎缘薄福浅,未过门他便从军远行,一去不返。爹娘欲替我再择良配,可这西村东村寻遍了,也寻不见及得上我那苦命夫郎半分的好儿郎……”
再择良配?咋越听越不对劲。呢?紫因挥出去的手僵在半空里,鼻梁上顿时着了一记,鲜血长流,惨不忍睹。
“……那大官人却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物。笑一声,扇子一合便来扶。手在我肩头捏了捏,口中道,天色已晚,我无处落脚,小娘子怜悯,可肯许我借宿一宿……”
“还打吗?我没心情了。”柯戈博揉。着肩膀低声问,脸色阴晴不定,像是吃了苍蝇。
紫因也脸黑黑如抹了锅灰,胡乱抹了把流到唇上。的血,闷声道,“不了,我也没心情了。”
里头都唱到那死了男人的小娘子春心萌动答应。陌生男人借宿了,那意思还不够明显?说不定她就等着他两个同归于尽,好一身轻松,再择良配去呢。
被强悍的戏词所征服的两只面面相觑,眼神都。有点悲凉。这一悲凉之间,曲里的那对狗男女已然脱鞋上炕开始摸手摸脚了。
柯戈博忍无可。忍,跳起来过去捶门,“我说你到底洗好没有?我们都快饿死了!”
“你们先打着,我唱完这段就起身。”不紧不慢,似乎意犹未尽。话音方落,那古怪的调子又响起来,“小娘子实在欢喜得紧,去了个短命鬼,又来个可心人儿……”
紫因也受不了了,爬起来接着捶门,条件反射地装傻,“饿死了!饿死了!”
“小因乖哈,我等等就来——说起那短命的夫郎,价日里只会舞刀弄枪,哪比得上这风流倜傥的……”
“你再不出来我们就冲进去了!”蝙蝠怒了。
腹黑犬帮腔以壮声势,“冲进去!冲进去!”
“哎呀,知道了。催什么催,赶着生孩子去呀?”
听动静,像是离了水了,那怪戏词也没再继续,他两个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但,不顺眼的终归是不顺眼。不到一分钟,柯戈博又忍不住了,“看不出你挺能折腾的,这种时候还不忘装傻——你八哥儿啊?我跟你很熟?滚远点,没事别老学我说话!”
紫因白眼一翻,鄙夷意味十足,“我就学你说话,怎么地?你嫉妒还是羡慕啊?就你?野猴子!想装还没那个天分呢!”
柯戈博攥紧了拳,“癞皮狗!堂堂大男人,老缠着我们赖吃赖喝,你还要不要脸啊?”
“我又不是你,要脸做什么,到堂子里当相公去啊?”紫因嗤鼻,“还没进门呢,就把自己当老大了……嘁,你那么本事,吃喝不也都是靠别人给钱吗?还好意思说我。”
两个针尖对夏芒,眼见又要上演全武行,里头那个清清嗓子,把调一拔,唱得无比欢乐:“你道我真是为那短命鬼,闲着没事掉眼泪?他可想得美!我那是花了二两银子托张媒婆,早早打听过,这大官人他乃是……”
“大姐,你能换支曲儿吗?”柯戈博泪了。莫说那小娘子是故意在河边等猎物上钩,这再唱下去,兴许连前头那个的死都是她一手设计出来的了。
“嘿,柯戈博,你今儿吃多胀坏脑子了是吧?你打你的,我唱我的,还能碍着你了?”调儿一拔,又要开唱。
紫因也泪了,跟不知道疼似的,砰砰砰拿头撞门板,“饿死了饿死了!”
“知道了——”里头拖声曳气地应道,又低声补一句,“连唱个曲儿都不得安生,果然还是先找个替补好些……”
“暂时……停战吧。”蝙蝠纠结万般地伸出手,“有机会再跟你算账。” 反正离弦说了这小子是甩不掉了,装傻不装傻都没分别。与其浪费体力跟他拼命,还不抵先搞定那棵还没结果就已经望着墙外的红杏。
腹黑犬犹豫一秒,握手言和,“彼此彼此,随时奉陪。”一条绳上的蚂蚱,排第几,绳子都在她手上拎着。有工夫内斗,倒不如花点心思想想怎么才能不让她继续往家掇弄男人。
人大抵就是如此,没危机意识的时候就搞窝里斗,哪怕都坐在一条船上下不来。到感觉大难临头了,立马就团结了。
于是,在一曲莫名其妙的戏词的推动下,蝙蝠和腹黑犬达成了前所未有的一致性。
笑歌推门,清爽的香气随之逸出。月华立领曲裾掐得小腰盈盈一握,湿漉漉的发披在肩头。脸蛋红fen菲菲,墨玉也似的眼眸里如笼了薄雾,氤氲中隐约跃动中一抹金。
微微一睐,眼角飞翘,无端诱人。视线在不及分开的两个男人脸上轻描淡写地一溜,于他们相握的手上落定,神情里就蕴进丝玩味,“你们这是……”
看呆了眼的两只顺着她的目光往下一瞅,登时齐齐白了脸孔,动作一致地撤手猛地往后一跳。一个拼命在衣服上擦手,一个直接去找水来洗,两人都是满脸满眼的厌恶。
“以后……别在我眼皮子底下干这等勾当。”笑歌轻蔑地低哼。一甩翠竹盘绕的阔袖,款款行至桌旁坐了,二郎腿一翘,问:“谁给我梳梳头?我懒得动。”像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紫因装傻这回事般自然。
柯戈博一晃腰把紫因撞了个趔趄,抢得先机,眉开眼笑,“当然是我。他傻不愣登还要人伺候,哪会梳头这种细致活?”
“上回买的柿饼都吃完了吗?嘴里淡,想吃点甜的。”
紫因兔子一样蹿得飞快,不及眨眼,拿着纸包又回到她面前。小心翼翼拈了一块送过去,装傻是照例,不过看得出已经认命要做小伏低。
好得很,看来这肉麻曲儿没白编
笑歌粲然一笑。紫因不知为何手一抖,落了些糖霜在她腿上,还拿种见鬼的眼神盯着她看。
柯戈博执了木梳正要开工,瞥见紫因脸色不对,忙转来前头看。这一看,呆了半晌,揉揉眼睛又看一回,瞳孔就蓦地紧缩,“这是闹得什么鬼?”
不过是洗了个澡,去了些灰,至于这么大反应?笑歌扬眉,祭出柯语静最经典的那句,“怎么,没见过美女?”
想她被紫因囚禁的时候,他那一双巧手尚能给她描得像模像样。旁的时候她都是直接梳顺绾个最简单的髻,拿簪子一插了事。
而此刻她头发披散,再配上那张连她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样儿的相貌,这句话所具备的搞笑效果必定非同凡响。可,意外地,他们俩谁也没笑。
“刚才就觉得不对劲,难怪了……”柯戈博摇头。
紫因一语不发,取来镜子往她面前一举,眼珠子骨碌碌转。愣是震撼也不忘装傻,大约真个儿是习惯成自然。
锃亮的铜镜里映出双长而媚的眼,眉斜飞,快至尾端处略折,鼻梁高挺,薄唇微绯。轻扬眉,七分傲气外还有三分匪气;微牵唇,说不出究竟是戏谑还是嘲讽……哎呀,似乎有点眼熟啊!
笑歌望了屋顶老半天,忽然一个激灵,朝后一退,带倒凳子摔得呲牙咧嘴。
“那、那、那……我、我、我……”懵了。彻底的。
“离弦来了?”柯戈博扭头四顾,还进隔间搜了一圈,末了出来,搓手,“大事不妙!我身上没易容药粉也没人皮面具,你这样儿可回不得阳鹤……”
废话,她敢顶着这张脸回去,到城门口铁定就被拿下了。
紫因有话说不得,憋得实在难受。终于把心一横,放弃装傻,“反正你也知道了,我就不绕弯子了——你不是说你那是真材实料?怎么一过水就脱形了?”
好小子,真会挑时机摊牌!就这机灵劲儿,留下给她打理铺子也不赖。
不过,这个模样再加背上那啥宗主之印,被那群老家伙逮住了,绝对以欺君之罪要她全家死!
左眼没热过,离弦应该不在附近。虽然刚才洗澡的时候背上痒了会儿,可是明明换过了身体,这样貌怎么能说变就变了?
“一会儿你不要出去了,在屋里也别摘斗笠。我备齐药,把蜜饯和茶带回来给你。”柯戈博当机立断,俨然一家之主。
把梳子往紫因手里一塞,威胁的眼神在他脸上过了五六回,“小三也给我老实待着,有人敲门你去应——别趁我不在闹幺蛾子,不然我回来有你好看的!”
笑歌还在纠结,压根没听见柯戈博说了什么。他一走,紫因便活跃了。捏着笑歌的下巴翻来覆去看她的脸,边看还边感叹,“这张是好看点没错,不过其实那张看多了也挺顺眼的……”
“小因,过来点。”笑歌神情恍惚地招手,“脸,你的,再过来点。”
腹黑犬狐疑地凑近去,以为是悄悄话。不料她出手如电,蓦地捏住他左脸颊的一块肉狠狠一拧。
“啊——”
“疼吧?”
“废话!”
“那就不是在做梦了……”
笑歌愤慨了。天啊地啊,不是在做梦的话,谁来告诉她这是咋地了?不是公主她也已经弄了三个老公了,难道还真得让她回去那破皇宫涂炭生灵啊?
离弦……是了l回去找那妖怪问清楚!这等稀奇古怪的事,就算不是他搞的鬼,也绝跟他脱不了关系!
她正寻思要用什么方法叫妖怪自投罗网,紫因莫名其妙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的脸!”
又咋了?难不成还有第三张脸可以换?
镜子就在桌上,笑歌抓起来一看——额,还真是平淡……大概是先前那张冲击力太强,现在这张平凡无奇得也实在太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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