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下咱们家那一树傲雪白梅,送给那位孤傲高洁的新任尚书大人做贺礼,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真是谁也没她算得精!离弦不由莞尔,学着她的口气调侃道,“这些都不重要,重点是,他若把你的礼物挂在大堂里,届时人人都会晓得你的大名。既可以帮衬生意,又可以让来找麻烦的人先掂掂自己的分量……是不是啊,我的六姑娘?”
“算你聪明!”笑歌粲然,眼儿也弯作两轮月牙,那神气得意又悠然,竟未反驳他赋予的亲昵称谓。
经了这些时日的养护,她的肤色也白皙许多。雪光透过窗纸在她面上投下层莹莹的光,愈发显得粉嫩可人,吹弹可破。
虽非从前那等叫人一见难忘的艳丽,却也让离弦心神一荡,伸手捏住她的脸颊。触手微温滑腻,便忍不住揉捏得令她双颊都泛出薄薄红晕才撤开手。
“闹什么呀!快把书案笔墨都弄到院子里——我许久未动笔,今日定要好好发挥!”她心情大好,倒也不恼,娇嗔着白他一眼,起身披上斗篷。
衣如碧波,行动间漾起翠色的浪。那脸蛋宛如玉脂染了栖霞光彩,双目熠熠生辉,说不出的动人。
离弦心荡神摇,脑中却尚有一线清明留存。蓦地捉住她的衣袖,笑意淡淡,慵懒依旧,眼神却透出点凌厉来,“莫要慌走——我问的是什么,你答的又是什么……打算就这么糊弄我么?”
这妖怪还真难缠!笑歌微微挑眉,没好气地乜眼斜着他,冷哼一声,“切!真是白赞你聪明了!你也不瞧瞧袁牢头是什么人——他素来讨厌不学无术,无所事事之辈。倘他得了尚书之位,紫因还能终日闲游浪荡么?”
离弦想通其间的关节,释然一笑,果然施法将她要之物尽数搬运至院中。
不多时,笑歌便弄好了临时印章。身前似乎有道无形屏障,寒风侵入不得。她知是离弦的法术,微微一笑。提笔凝神望了那梅花许久,正欲动笔,却发现头顶忽多出片绯色的云。扭头看,却是他令那墨块自行研磨,自己执了伞为她遮挡风雪。
少年平淡的眉眼蕴着柔,嘴角还噙着丝宠溺笑意。她心头一暖,笑容不觉就爬上脸颊,忙低头作画掩饰着渐渐急促的心跳,口中却道,“你倒会偷懒……若叫人瞧见,看你如何解释!”
“有什么不好解释的?”
离弦忽然笑得像只狐狸,轻轻贴近她耳边低语,“就说是未婚夫找上门了,趁着店子开张来个双喜临门——一举多得,省得我总担心你,以后也不用再同他们解释为什么我们会住在一起。”
笑歌的手一颤,纸上便多了个墨点。她赶忙几笔勾画,以树干做掩。瞧着成功掩盖过去,才轻吁了口气,不自觉朝后略退半步,正撞进他的怀里。
他的呼吸微凉,拂得笑歌耳根发痒。想起方才的话,她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了速。红云一忽儿漫了满脸,不敢抬头看他,只低声嗔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差点毁了我一张好画!”
“没事。他不要你就给我好了。”离弦低笑道,“只要你是画的,好坏我都喜欢……对了!干脆拿来作我们俩的定情信物吧!”
这话好熟悉
笑歌有些恍惚。曾几何时,那个白衣少年也曾这般笑语。只是物是人非,一切都已化作烟云消散远去。
眼角余光瞥见离弦探究的目光和蓦然沉郁的脸色,她慌收了神思,垂眸淡道,“还要什么劳什子信物?有你的月下美人不就够了?”
摸不透他的心思,小打小闹似乎也试不出他的底线。没有把握降服他之前,任何惹怒他的事都不可以做——她不要以前的那些人因为她而有危险。
离弦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一笑,低头看画,不再言语,只轻轻抿起的嘴角隐隐透出些冷意。
笑歌只觉有种不属于自己的焦躁情绪慢慢流入心底,令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雪静静地落,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渐融作一处。浅樱色的伞下,那一红一翠宛如雪地上蓦然绽出的绮丽花朵,极艳,也极是和谐。
她淡淡瞥眼离弦,终是忍住溜到嘴边的询问,敛容静神,专心作画。
但,白梅始终不易以水墨表现。她思索再三,以淡淡朱砂点之,一树梅花便傲然现于纸上。待落下最后一笔,刚舒了口气,笔洗立时移到她手边来。
就如那浓淡相宜的墨汁一般,他仿佛对她的心意所知甚详,无需言语,便能配合得恰到好处,叫她有种舒心惬意的安适感。
笑歌瞥他一眼,不自觉地笑了一笑。耳畔传来他轻微的呼吸声,她方惊觉两人连呼气吐气的速度都一般快慢,就像他两个原本是一个人那般。
为何他一出现,她就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呢?笑歌疑惑地望望他,心里有种隐隐的欢喜,却又说不出究竟,只感觉这一切似乎理所当然。
画已成,两个人却都不动弹。风声悄然远去,天地仿佛仅剩下他二人,连寂静也成了种享受。
许久,离弦方轻轻启口,“天冷,进屋吧。”收了伞,轻抖袖掩去已止不住微颤的手,嘴角盈起汪笑,脸色却无可抑制地趋于惨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与妖王有过约定,只能靠契约取魂积蓄妖力。替她改命,为她找寻合适的躯壳,还得令她食尽他人魂魄,以大半妖力为她定住神魂才得以固于一躯,不至为冥府索去。加之换心替人续命又非等闲,他如今已只是在强撑等待与柯戈博之约到期。
但不想让她知道,也没必要让她知道。他要的是她眼中心中只有他一人,而不是泛滥成灾的同情。
他掩饰得很高明,可笑歌已及时捕捉到了他脸上转瞬即逝的一丝疲意。人明明还在眼前,左眸中的那一抹灼热却开始渐渐褪去。
她心底陡地一震,不由自主就扯住他的衣袖,“待会儿陪我去寻袁牢头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去。”
对他,多少是有依赖的。纵然他改变了她的生活,心里却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尤其在落到那样一个境地之时,这个知道她一切过往的男人就成了她唯一的亲人。
讨厌被约束,讨厌被监视,但,不想他走。只有同他在一起时,她才可以随性地大声说笑大声骂。哪怕大打出手,冷嘲热讽,也不怕他会离开。
也许就是知道他不会离开,她才会那般肆无忌惮。也许因为看不透,所以才更不想放手。
“好不好嘛?”她的眼神恳切,声柔柔,带点撒娇的味道。
离弦定定望了她数秒,脸上忽绽出个灿烂笑容,“好。”
破笼卷 第五十八章 遭遇前夫
雪势愈发大了。街道上,两侧的房屋顶上都积了厚厚一层,好在天有些阴,雪光不是太刺眼。
笑歌是在北地长大的,这点冷对她而言算不了什么。但小阁的身子却似乎娇弱得很,风一过就止不住地打颤。要不是笑歌晓得她的底细,只怕还真会把她当成什么小家碧玉。
衣衫是换过的,不自觉就挑了身银红袄裙配雪兔毛领连帽兜的白披风,像是特意要跟身旁那个银发红衣的少年搭上调。不过这也是白费力气,除了她左手里紧攥着的那一角衣袖,别人根本瞧不见她旁边还有这么一个人。
笑歌偷偷试过轻触他的指掌,却发觉捉住的只有空气。于是愈发将那一角衣袖握得死紧,如同想借此证明他真实存在着。
离弦神色淡然,嘴角一直保持着微扬的态势。可她看得出他脸上的倦意已越来越浓,而心底那种不属于她的焦躁情绪也越来越叫人难以忍耐。
“是不是很累?”笑歌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是。”离弦淡淡一瞥她,刻意。将嘴角扬得更高些,但往昔如珠玉碎裂般动听的声音听起来已有些晦沉,“不要说话,别人会以为你在自言自语。”
她不理,睫羽微颤,轻轻低下头,迟。疑了一会儿,又小声道,“那个……我不能不管我弟弟。”像要得到他的允许般急急解释,“我不是想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只是、只是……你知道的,谁都不管他。再这么下去,他会惹出大乱子的。”
“嗯。”他竭力让注意力集中,可她。的声音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眼睛渐渐看不清事物,只能凭人影晃动来辨别前方是否有障碍物。已到了不得不休息的地步,却依然强撑着前行。
“那个……他以后会忙得没时间来找事,我也不会自己。去招惹他,你不要不高兴。”笑歌不知自己为何要解释,只是心里乱糟糟,似乎不说出来就得不到平静。
“嗯。”
她偷眼看他不像要发怒的样儿,胆子渐渐大起来, 。趁热打铁道,“那个……紫霄和公主看起来处得不错,青穹和小静也很顺利,至于小白与云扬……我不会做出格的事,但是我想弥补。起码、起码能让他们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你懂吗?我不想背负愧疚过日子,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想到以前的事就会很不舒服。”尤其他有意无意的试探,让她感觉更不舒服。
这妖怪脾气怪得很。先给他个委婉的提醒总比。他以后又寻借口找茬来得好。
“嗯。”
“……”
这家伙真的在。听吗?笑歌狐疑地瞟眼他,发觉他显然神不守舍,不禁泄气地住了嘴。
到通往刑部大牢的后门处,离弦忽然停下来,淡淡笑道,“你去,我等你。”
“哦。”笑歌正要上前跟守门的狱吏打招呼,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来望着他,“你不会自己走掉吧?”
多待一个时辰也好,许多不能对别人说的事,很想说给他知。天知道心里藏着太多秘密是件多痛苦的事,何况他弄乱了她的人生,这点小义务他还是该尽下的吧?
“嗯。”他微微地笑。
瞧着她半信半疑地跟着狱吏进去了,倦色忽然间就漫了满脸满眼。离弦飘然退到一处转角,翻手执了玉笛,垂眸奏响支幽离的曲调。盏茶工夫后,一双细若柳叶的眼便出现在面前。
“做什么?这大白天的……”柯戈博探头看看前方的刑部大牢所在,不由得苦笑。
“等她出来。十天,寸步都不要离开她。”离弦倦得连说句完整的话都费力,“公主那里有我。”
全不给柯戈博拒绝的机会,人已如片薄雾,转瞬就消失在风中。柯戈博简直哭笑不得,望着灰黑的墙壁发了会儿呆,正想掉头走人,却见那边门口袁牢头已笑眯眯地送了笑歌出来。
细巧的眼微微一睐,迟疑半晌,终是迎上去,“六姑娘,好巧。”
“啊……原来是博公子,真是好巧。”离弦不见人影,他却在这时候冒出来,还真是巧得见了鬼了。
袁牢头一眼认出他就是那晚公主派来救笑歌的人,不禁一愣,旋即便微微颌首算是打过招呼。转向笑歌时又换上一脸柔和笑意,“六姑娘,我有公务在身,不便远送。有机会定当上门答谢……六姑娘不介意我把画挂在这里吧?日日有妙笔相伴,我大约连酒也可以多饮两碗了。”
早朝还未散,牢头依然是牢头,这时候送礼刚刚好,可以增进感情,又不会有抱大腿的嫌疑。不过话说……那妖怪跑到哪儿去了?
笑歌四顾不见离弦,心里就有些不痛快起来。闻言笑着同他客气几句,又瞥眼站在一边不走的柯戈博,淡道,“博公子有事要找袁大叔么?那我便不打扰了。”
微微福礼就打算闪人,柯戈博却紧跟上来,“六姑娘误会了。我方才去找过柯姑娘。不过她不在家,你家也没人应门,所以打算四处溜达一下。可巧,在这儿遇上你了。”
又来找柯语静?最近他往那儿跑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一点?她怎么不知道他俩的感情变得这么好了?
笑歌耸耸眉头,笑道,“小静不在么?我出门的时候她好像还在的呀……不知博公子有何急事要寻她?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代您转告,就不用劳烦您再跑一趟了。”
嘴上说着,视线到处搜寻离弦的身影——左眸里的灼热感已无踪影,不过那妖怪狡猾得很,或许就躲在附近打算看她是不是又有暴露身份的嫌疑。
“没什么大事……六姑娘在等人吗?”柯戈博瞧她脸上分明写着“离我远点”四个大字,不禁暗暗挠头,却还是不屈不挠地找话题想化开这被人拒于千里之外的尴尬。
真讨厌!他怎么还不走?笑歌郁闷地收回目光,淡道,“没有。”就算站在他面前他也看不见,问了白问。
柯戈博笑道,“六姑娘用过午饭了么?不如……”
“用过了,博公子不必客气。”
“那一同去茶楼坐会儿?我知道一个不错的……”
“多谢博公子的好意。不过我家里还有事没做完,要赶着回去。”
这也拒绝得太明显了吧?柯戈博的笑容有些僵硬,“那个……六姑娘,我说……”
“博公子一定也很忙吧?我就不多打扰了。有空再聊。”
她头也不抬地走,全不看路,脚步匆匆像是有鬼在追一样,冷不防就撞上个硬邦邦的东西,回弹力弄得她一跤就坐倒在地上。
“我只是想说前面有人……”
柯戈博讪讪地摸摸鼻子,低声咕哝一句。正要拉她起来,却发现她愣愣地瞪着对面那个男人,完全没有起身的打算。且那表情十分古怪,就形同到处躲债的人忽然间撞上了大债主,明明想逃可又没胆子逃。
柯戈博抬头一看,也愣了一下。那男人生得浓眉大眼,一袭藏青劲装衬出挺拔身姿,只是眉眼间透出些木然。他对刚发生的事似乎有点手足无措,朝笑歌伸出手又缩回来,面上荡起点窘迫的红。
“云扬莲……你怎么在这里?”
“柯戈博?”夜云扬愕然抬眼,神色愈发尴尬,“我出来走走……”还好柯戈博及时收声,那称呼他到现在还不能适应。
大约是因着雪蛟迎来开国以来的第一位红氏公主,礼部措手不及,给她的男人们定下些混乱又拗口的称呼。譬如紫家兄弟以名开头,青穹就只好用姓做首,至于“倾城莲华”也不算难听,只夜云扬的就柯戈博好心替他掩饰身份,倒被他叫出全名,不由暗暗叫苦。幸好笑歌瞧起来还没醒神,他便若无其事地过去扶她,“六姑娘,没事吧?前面有家酒楼,不如先去那儿休息一下,要是没什么大碍我再送你回家。”
意外地,她应声好。看神情分明还在怔忪,也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应允了什么,只是目光如钉在了夜云扬脸上,其中包含的情绪复杂莫名,弄得两个男人都有些紧张。
夜云扬心里有些发毛,却仍道,“那我也一起去……等这位姑娘缓过劲儿来再说。”
既是怕她真的受了伤,也是因着迷路——惜夕说师妹私自离开了隐庄,这才独个儿溜出来找寻。不幸的是他对这个城市陌生得很,不但找不着去隐庄的路,连回去的路也不记得了。
到了地方才晓得,柯戈博所谓的前面有家酒楼,其实是绕路去了富贵大街。这人抠门起来不下笑歌,惜夕帮他在佳玉酒楼挂了个假名可以赊账,所以他也就只去那一家酒楼。
照例跟店小二打个招呼就往楼上去,却没发觉店小二望笑歌的眼神有些古怪——哪怕再平凡的脸,半天内出现两次也不能不引起店小二的注意了。何况每次陪笑歌来的都是自己人,且一来就是几个,这更是让人没办法不去琢磨她的身份。
店小二看他们上了二楼雅间,忙去跟卢傲禀报。卢傲一听,心里也敲起小鼓来。
红笑兮吃瘪的情形历历在目,而今时隔不过两个时辰她就再度出现,只怕来者不善。他道又是谁招惹了那个实则倔得跟头牛似的平凡脸小姐,赶忙亲自上楼去招呼。
柯戈博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夜云扬聊着天。他们素日里见面的机会不多,聊的话题也有限。两个都是嘴上说着,眼睛悄悄注意着一声不吭的笑歌。
她的反应很不寻常。柯戈博介绍夜云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