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妃色琉璃
楔子 楔子
“……子元四百一十五年,天下之乱初平。地划十三国,分而治之,乃元庆、车瑟、离幽、岚都、雪蛟、孟扬、春览、夏侯、北池、秋谷、源流、梓青、湖梦是也。”——摘自《十三国列传》“……北地有贼谓之利源氏,作乱已久,民不聊生,苦不堪言。红氏高祖率军征讨,路见蛟龙腾于雪湖间,为人语,‘尔乃帝星,以吾名为尊,则乱自平。’是以定国号雪蛟,利源之乱果不战而终。”
“……国之雪蛟者,初有红、白、夜、紫、青五氏,义结金兰,情同手足,共举业,得天下。后留遗训,约以红为尊,余四姓辅之,千秋不变,禁相倾轧。”
“……庆文三十三年,文帝诏立皇长子书为储,封次子忠为北郡王、四子诚为西郡王、七子骏为南郡王。”
“……庆文三十五年春,南郡王微服游北地,不知所踪。北郡王自请降罪。帝惊怒,痼疾复。令其永居北地,不得出半步。同年秋,文帝驾崩,新帝即位,改国号炎武。又划北地为禁地,外官不允入,其民不得参与国之科考……”
“……炎武二十一年,夜氏谋乱未遂,为白氏所诛。夜氏本家千余人,一夜尽灭。经数日,牵连者无一漏网。自此,天下再无夜姓。炎帝震怒,迁都阳鹤,终日不理政事。”——摘自《雪蛟国记》
缘起卷 第一章 刺杀(一)
雪蛟国,利北县,七月十五。
月若银盘,光皎如霜。烟落河畔,荷灯烁烁,顺水漂流。
公子少爷文人都三三两两围去下游,饶有兴味地品评着灯叶上娟秀小字题写的诗句。粗莽些的家奴脚夫之流,直接蹲过水边,伸手去拨。
上游放灯的女子们聚在一起,这时节也顾不得什么小姐丫鬟名妓村姑之分,皆是好奇地探头竖耳关注着那下游的情况,不时发出低低的叹息或是雀跃的轻笑。引得那下游的一群男子频频顾望。
正值地宫圣诞,放这灯是为冥人引路,哪晓得竟变作凡夫俗女的牵线红娘!若这些人家也有冥人需靠这荷灯入鬼门,只怕真是要哭死先人!
且说众人兴致正浓,却听那城中轰然巨响!骇然回望,只见那城中最高、也是夜里生意最红火的妓院香云阁上,蓦然腾起数丈高的烈焰。滚滚黑烟宛如巨龙般纵上长空,将那月,也笼得黯淡。
一干人等再无闲情赏那幽幽荷灯,男男女女忙不迭地往城中奔去
一为救火,二嘛……这利北的日子也过于平淡乏味,有八卦,当然谁都不肯放过。
“得手了。走!”一道黑影迅疾地从前院掠至青云阁后院的假山后,急急扶出另一名脚步趔趄的黑衣人。
“往哪里走?”伴着声冷冷轻笑,一双黑玉般冰冷的眸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月色混着火光,在这清丽温和的男子面容上闪闪烁烁地烙下些阴影。
两个黑衣蒙面人蓦地一惊。扶人的那个迅速挡到捂着小腹的另一个面前,声音低而沉冷,“走!”手一翻一扬,指间五把金色小镖脱手激射,追星赶月似的往那清丽男子身上招呼过去。镖出,动作一滞,手臂止不住微微抖颤起来,冷冽的眸子里划过抹焦色——这样的伤势,再纠缠下去看似受伤的那名黑衣人没有迟疑,前者手方动,人已似箭般越过后墙,往城门方向掠去。
“敢对紫家的人下手,就该做好死的准备吧?”那清丽的男子轻描淡写地挥袖,那五缕夺命的金光竟都消失不见。他微弯了红滟的唇,语气淡淡,仿若闲话家常般,“想来就算活捉了你,你也未必会供出你的主子。既然你如此忠心,我便成全你罢。”眉轻挑,眸子里闪过一抹冰冷幽光,嘴角溢出一丝轻诮,“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叫紫因,因为的因。记住这个名字,如果能化身厉鬼的话,不妨试试找我报仇。”
黑衣人冷哼一声,强忍伤痛,以最快的手法连续打出十多只金镖,人却返身跃过高墙。正要往暗处遁走。忽听耳畔一声低笑,胸前一凉,禁不住低头去看——一截明晃晃的剑尖自他胸前透出,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漠然地望了一眼,居然猛地往前一扑,生生从那剑上把身子拔离。顺手朝后打出一颗弹丸,借着那爆开的烟雾,捂住胸口纵身逃离。
“跑了?”烟雾散去,紫因的身旁多了个俊秀清贵的男子,望着他手中滴血的剑尖,微蹙了眉,“倒是头回见你剑下有活口的。”
紫因那长长的睫羽微动,眼波轻转,“霄,别说得我好似屠夫一般。”唇畔泛起一抹浅笑,“一剑透心,还能跑……倒真是个奇迹啊。”
紫霄薄唇边勾出邪异的笑,“另一个可就没这好命了。”
“死了?”紫因从怀中掏出一方白绢,抹去剑上血迹,“锵”一声归鞘,“落在你手上的人,不怕死,就怕……”
“不死。”二人异口同声说出这两个字,相视一笑。本是俊俏无双的两张面容,奈何却笑得冰寒森冷。哪像是人类,倒仿佛一双鬼魅!
不过,将他们比作鬼魅,倒也无半点不妥。雪蛟国五大国姓,只有“紫”是独家姓氏——雪蛟建国以来,朝中执掌刑部的是紫家。直属皇上的密卫府,负责培训和贡献暗杀者的也是紫家。到如今,紫家人的手,哪一双是干净的?雪蛟国民众谈紫色变,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这一双清逸俊秀的人物,便是新一辈的佼佼者,密卫府中的执刑人。这一趟会从都城阳鹤千里迢迢到这偏僻的利北,少不得又自这世间抹去了几条生命。暗杀者遇上杀手,在紫家人的眼里早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斩草除根,不留余痕,是紫家人的一贯作风。譬如今夜,绝不会叫那黑衣人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
“可怜啊——那孩子没死。”紫霄明眸含笑,却满溢着浓浓邪气,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贴过弟弟的耳边,“女的。长得嘛……”
紫因果然竖直了耳朵,不自觉地往哥哥身边靠过去些,“很美?”
紫霄眼中浮起一丝狡黠,一摊手,“我怎么知道!我一个不小心,她的脸就……啧啧,可惜了,还没细看过呢。”
“霄!”紫因气得俊脸微红,嗔怒地白了他一眼,“又来作弄我!”
紫霄宠溺地轻笑,轻轻揽他入怀,纤长白皙的手指拂开他的额发,“傻弟弟,我什么时候注意过女人……这种东西。”
紫因粲然一笑,黑玉般的眸子里流光浅溢,轻轻一扯哥哥的袖子,“我们走吧。晚了该赶不及替那刺客收尸了。”
紫霄浅笑,轻揽着他的腰,双双腾身而起,朝前方追出。匆匆赶回城中的人群与他们擦肩而过,止不住都望得呆了——银色的月光下,一双白衣胜雪的人儿凌空飘过,衣袂飞扬,不惹半点尘埃。
是妖?是仙?
揉揉眼,面前却空空如也,只余那风拂过面上的些微凉意。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一股彻骨的凉意立时自背上直钻去脚心。不只是谁抖颤着声音,低低一句,“莫不是……鬼?”
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间,“鬼啊!”“救命啊!鬼来了!”之声此起彼伏,众人惊叫着四散奔逃,连八卦都顾不上去打听了——逃回家钻进被窝里躲躲是正经!当然,明天绝不能忘了多烧几柱香拜拜祖先,忏悔忏悔将引路冥灯当传情信鸽使的罪过。
缘起卷 第二章 刺杀(二)
还有多远?离藏身的山洞到底还有多远?
夜云扬已经无力去思考这些问题,潜意识控制着身体,机械地移动双脚朝前去——“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心底有个细细的声音不断地提醒。
左转、右转、左转、再左转,跌跌撞撞地行过那片暗吐芬芳的萱草地。犹豫一下,又转过山涧的一条溪流旁,毫不犹豫地走下去,将整个身子蓦然浸入那冰凉的水中
寒意彻骨,胸口处撕裂般的疼痛,但脑子却清明许多。警觉地聆听着四周的动静,起身脱下湿透了的黑色外衫,撕下中衣下摆,简单地扎住伤处。涉溪过林,终于在山间一处停下,掀开绞缠的茎叶,钻进藏在叶下的山洞里。
咬紧牙关,竭力不让自己就这样昏厥,摸索着寻出先前备好刀伤药,随意往伤口处涂抹。刺痛传来,忍不住咬牙切齿——只有三个人知晓的计划,精心演练了无数次,居然还是失手!该咒骂老天爷卫护那群恶鬼呢,还是感谢赐予他的那颗同常人位置相反的心脏?
伤药确是上品,但终究补不了他流失的血。眼前渐渐变黑,他慢慢歪倒在地上。脑海里滑过的是那张堪比春花的盈盈笑脸——师妹,娉婷,她安然逃离了么
晴明县,啸云山。
“小姐。小姐?”惜夕娉娉婷婷地走到湖畔的乱石旁,拾起那堆散乱的衣物,细巧的眼在平静的湖面梭巡,“小姐?该回去了!”
刺啦啦一声,面前的水上忽地迸出巨大的水花。她轻巧地闪到一旁,笑微微地望着那个身着黑色水靠,一脸挫败地上岸的清秀女子,“小姐,今儿个有贵客,去迟了你又要被夫人说了。”
“她能说什么!不过是比谁嗓门大罢了!”红笑歌嘴里嘀咕着,还是乖乖拿了衣服去林中换衣。
惜夕望着绯衣轻扬的红笑歌再站到面前的时候,唇畔浮起一抹笑意。替她整过衣襟裙裾,随着她边说话边沿着后山小路返家。
“这回派来的又是谁?”红笑歌随手折了根枝条,不耐地轻轻抽着路边的小花。
“还不都是宫中的嬷嬷。”惜夕抿嘴低笑,“皇上传话说是小姐的及笄礼已过,想接小姐回宫……”
“训导礼仪,指配驸马。皇伯父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套话!”红笑歌的眉间漾起讥诮,“我老爹都不肯回去,干嘛非要弄我去做什么公主!无聊!”
惜夕轻笑,“还不是因为小姐的名头太响亮了。”
雪蛟国第一恶女,能不响亮么?红笑歌腹诽着——若不是姓红,老爹不是什么郡王,皇上也不会整天闲着没事来纠缠,她也不至于想这么个馊招出来败坏自己名声。没想到因此更让皇上大为忧心,生怕她嫁不出去,三天两头派说客来晴明啰嗦。
十五岁只是表面啊!穿越前她二十六,在这儿一蹲又是十五年,谁乐意莫名其妙去做个毛头小子的奶妈!好不容易潜伏了这么些年,眼看着山寨的大业刚步上正轨,居然想就这么把她这个大功臣拉走,她死也不会甘心的!
遥想当年,蹲在X氏林业集团的总务处熬了两年多,苦死累活也不过是为了一月三千来块的工资。那日,巴巴地下了夜班爬上出租屋的小破天台看流星雨——自然是许愿做个富婆,倒也当真瞧见颗流星就那么当头砸下!
醒来一看,好嘛!富婆没做成,婴儿倒先当上了!而且好死不死投生在个山贼家庭!
说到这里,红笑歌忍不住很想痛骂当年做山大王的老娘安水翎——劫财就算了吧,还要劫色!劫色也就罢了,偏生劫到个贵为七皇子南郡王的老爹红奇骏!她两个的生活倒也颇是甜蜜,但说起当时……究竟是老娘霸王硬上弓,还是老爹扮猪吃老虎,至今还存在争议。
火爆脾气软心肠的老娘和菩萨嘴脸内心奸诈的老爹就不提了吧,偏她头上还有个大哥红笑倾——笑倾,笑倾,一笑倾城。大哥也不负众望,名字和人一样……柔媚动人。
红笑歌想起老哥的标志性兰花指,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就是在这样恐怖的家庭环境中,她不仅隐藏身份生存下来,还能把山寨搞成林业兼军事基地,最近几年更是发展到邻近二十几个县都有她家的木材商行,成为响当当的暴发户咦,貌似漏了点什么
但是,综上所述,总而言之,她容易吗她!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惜夕看她越来越阴沉的脸,劝慰着,“小姐本来就是公主身份,进宫也是当然的……”
“当然什么当然!进宫?搞错没有!我们家可是暴发户!暴发户你懂不懂!你什么时候听说暴发户进宫的?!”红笑歌没好气地扔掉手中的枝条,她可没闲到要把自己塞进那些无聊的上层阶级中去!“不行!得想个狠招出来以绝后患!”
“以绝后患……”惜夕一脸黑线,随即又轻笑着凑过来,“小姐,要不咱们派人把适婚的那些个公子少爷挨个恐吓一遍?或者弄个假象装死?个人意见嘛,装死较好些,一劳永逸。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红笑歌嘴角抽搐,似乎听见头顶上一群乌鸦叫嚣着飞过。看吧!看吧!连贴身丫鬟都是这种心理阴暗型的,她能安然无恙、身心健康地活到今天,她容易吗她!
缘起卷 第三章 无妄之灾(一)
“三天了……那小子倒挺会躲的。”紫霄扬起傲气的眉,满脸不耐,“最好躲一辈子,别叫我抓到!”抬眼望着那边城门上的“晴明”二字,更是心烦,“已经追到这里了?”
“怎么,怕遇见某人?”紫因唇畔荡起丝笑意,“一别九年……”
“谁说我怕她!”紫霄不屑地嗤鼻,神色却有些紧张,“哪会那么巧就遇上。”
紫因低笑,“我可是很期待的——不知雪蛟第一恶女是何等风采?”
“因!”紫霄不悦地瞪他一眼。
他更是笑弯了眉眼,“我知道。我知道,霄……还是无法忘记颈上那道伤痕吧?”
紫霄冷冷哼了一声,却忍不住抬手轻轻抚过后颈上那条蜿蜒至肩的可怖深痕,指尖凉意浸入肌肤,微微一颤。他怎可能忘得掉?那一刀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形——那年他九岁,紫因七岁。叔父带他兄弟二人到晴明拜访故人。席间得见南郡王的女儿——粉嫩的脸,棱角分明的五官,双眼皮的深痕直扫进鬓角,墨玉也似的眼睛带些漠然。
大人们言谈甚欢,让她带紫家兄弟自去玩耍。年幼的她居然耸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虽仍是依言带他们离席,到了门外却扬唇轻慢地一笑,“恕不奉陪。”
他只不过想给她点教训
听说她每日都要去后山湖中畅泳,便在那条必经的小路上明明看着她轻快地哼着歌越行越近。没想到到了那陷阱边上,竟蓦地轻巧绕开,倒让想要推她的紫因掉了下去!
他气急败坏朝她扑过去,林中却忽然闪出两个半大的身影。猝不及防,颈上便蓦地一凉
寒洌的刀向下一压,剧痛突来,血浸湿了衣襟。他被惊得呆住,却看面前那个刚满六岁的女孩子,笑眼盈盈地弯了唇角,天真的脸上流露出恶魔般的笑容,“哥哥,惜夕,小心点。弄死了不好跟爹爹交代。”
他眼前一黑,人事不省。再醒来却是已在回程中。叔父不但没有安慰一句,反而怒斥一番——拜她所赐,他和紫因自此勤下苦功,从众兄弟中脱颖而出。
可除了紫因,谁也不知为何他每逢敌手为女,便必先毁掉对方的面容。也没人知道多少次午夜梦回,他冷汗涔涔惊醒的原因……永远是那张挥不去的邪恶笑脸“霄,没事吧?”紫因眼中逸过一丝担忧,轻轻抚上他握紧的拳,“我开玩笑的,哪里真想碰见她来。”
紫霄回神,反握住他的手,勉强地挤出个笑来,“没事。到前面看看,绝不能叫那小子就这么逃了。”
夜云扬望着眼前的城门,轻叹了口气。伤未愈,但心中念及迟迟未现身的师妹,仍是强撑着换过农家装束,混在日暮返家的樵夫队伍中下山来——据说这些人都是为晴明红氏林业工作的伐木工。正因为人数众多,他才得以顺利鱼目混珠。
一面奔逃躲过那两个如猎狗般穷追不舍的男人,一面在隐蔽处留下接头的暗号。现下已到了晴明县,师妹娉婷却依旧杳无音讯眼角余光瞥见那对白色的身影,忙低下头,让凌乱的发遮住泥迹斑斑的脸,脚下快走几步,随着熙熙攘攘的进城人群往里去。
“王大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