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姐……大堂姐……”
朦胧中,一个长相俏丽的女子隐约站在自己的面前,小巧的脸颊,尖尖的下巴,一双不大却妩媚的眼睛忧伤的看着自己。这个女子跟自己有几分相似,却比自己更加妩媚温婉。
“你是……六妹妹?”文竺下意识的道,三房的六小姐,跟自己一样失母,曾经在自己家小住过一段时间,跟自己也颇合的来。
“是的,大堂姐还没有忘了我,文竹很欣慰。”那女子说着用手中的绢帕轻轻拭了眼角的泪,文竺这才想起这个妹妹跟自己一样的名字,只是那时候自己还叫文丹,不过是因为一个老和尚说自己改名字能够避过劫难,这才改成了“竺”字。
“妹妹如何在此处?祖母她老人家可好?”
“大堂姐一会就能见到她了,又何必问我?”说着文竹轻轻一笑,“这次文竹算是还了大堂姐的情份,只是文竹无能,这府里暗潮汹涌,还望大姐堂善自珍重。”
文竺心中纳罕,正想再问,却见自己的这个堂妹竟飘了起来,又说道,“只是妹妹没有能够帮父亲伸冤,是唯一的遗憾。姐姐保重自己就好,若是有缘……”
随着白色的衣带在风中飞舞,只见她越飘越远,声音也再听不清了。文竺张口欲喊,却发不出声,着急中眼睛猛然睁开,却是个梦。
眼前出现的情景让她睁大了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数年不见的祖母苍老的容颜,虽然有几年没有见,但这慈爱的眼神和自己父亲极相似的高耸的鼻子,让她不得不确认这个事实。祖母略带担忧的看着自己,一只微皱的手抓住了自己的小手。
看到文竺睁开眼睛,老太太有些激动的抓紧了文竺的手。
一股熟悉的檀香的味道让文竺清醒起来,常年礼佛的她跟祖母一样,喜欢带着檀香木的饰物,这香气让文竺格外亲切。
“祖母……”文竺在心里喊道,只是一时的感触使她突然呜咽起来,竟说不出话。她实在是很激动,在最无助的时候,见到真心疼爱自己的亲人。
文竺猛的扑到了老太太的怀里,万般的委屈,临死的恐惧,都在此时涌上心头,化成一滴滴的泪水,润湿了老太太胸前的衣襟。她已经坚强了太久太久,只是有些事情却不能说出口。
“你醒了就好了,别怕,什么事有祖母做主……”老太太想慈爱的摸着文竺的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却又转过头声色俱厉的道,“小五,还不快来给你妹妹赔不是!”
文竺稳了稳心神,顺着祖母的眼睛透过水晶珠帘往外看去,一个十岁左右穿着华丽的小男孩跪在地上,眼神沮丧的低着头。只因离的略远,又隔了帘子,文竺看不清面容,但想来应该是个挺俊秀的孩子听到老太太的话,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跪的太久,起来的时候竟有些站不稳,旁边的一个婆子见了刚想上去扶,就被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瞪了一眼,那婆子立即缩了回去。
小男孩略停了停,待站稳了,才走到珠帘之前,才低头俯首,怏怏的道,“六妹妹,都是小五的错,小五以后再不敢了,妹妹千万要好起来才是。”
文竺刚想问怎么回事情,突然心中一惊,六妹妹,难道是刚刚在梦里见到的三房六小姐?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又听那男孩道,“祖母,小五真的没有,不是小五把六妹妹推下水的,祖母……”
“好了好了,你没看到你六妹妹刚醒么,还不快回去坐着,等会再来领罚!”老太太似乎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小男孩咬了咬嘴唇,不再说话。
一个丫鬟的声音响起,“表少爷,您……”
那男孩子听了却不离去,反而撩了珠帘进来跪在地上,“祖母,小五真的没有。小五虽顽劣,却决不会把妹妹往水里推,这害人的事情,小五真的不会做的……”
文竺这才仔细看清楚,这个小五虽然还小,却面貌清秀,脸上挂着泪痕,让人心见忧怜。
按原先的年纪,文竺比这个表弟要大上不少,如今见了,不由心软,再听他言词真切,面容诚恳,不似做伪,文竺已经信了大半。再见祖母一脸的严肃,不愿再提起此事。
她不由记起自己十岁那年,去父亲的书房找父亲,却发现父亲最喜欢的旧窑甜白瓷泥梅瓶被人打碎在地上。而随后父亲与继母陶氏进来,自己却百口莫辩。那时的自己也是一脸的委屈,而父亲也如祖母般不愿再提起。
她知道被冤枉的滋味,也知道自己的亲人不听自己的解释有多么的让人伤心。
老太太又一次的呵斥让这个男孩子灰心了,他静静的站了起来,眼角又流出几滴不争气的泪水,他用袖子使劲的擦了又擦。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祖母都不相信自己,而自己的母亲更是一个严厉的妇人,从来不会袒护自己。
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一个细细柔柔的童声响起,“不是他……”
男孩子惊喜的回头,而老太太和那华贵妇人也同时看向她,两个人一起看向文竺。
文竺有些不太习惯,她一向是被人忽视的,虽然是京城四品侍郎庄府的嫡出大小姐,却因为不祥而被冷落,住在偏远的静湖旁的小院子里,又因为极少出门,而一直被继母的女儿文淑的光芒所遮挡,除了父亲和兄长,从来没有谁关注过她。
看着男孩子殷切的目光,文竺鼓起勇气,又一次轻声的说道,“不是哥哥,不是他推我下水的。”
“妹妹!”男孩子惊喜的走过来看着文竺,上前抓住文竺的小手,“六妹妹!”
文竺仔细的端详着这个白净的男孩子,他面如满月,高耸的鼻子很似祖母。身上穿着一件宝蓝色折枝花纹的领袍,腰上一要镶嵌羊脂玉的宝蓝玉带。头上簪着小紫金冠,一粒柔和明珠闪烁其间,一看就是上品。
“五哥哥……”文竺怯怯的叫了一声,她听得他自称小五,想来是排行第五,叫五哥哥应该不算错。
只是这一声五哥哥下去,却让老太太和那位华贵的妇人都笑了出来,那妇人撩了珠帘走进来,口中称道,“真没想到,这小五虽然做错了事情,却让文竹开了口,真真是喜事!”
“哎哟哟,我的好外孙儿啊,坏事都能变好事,这回小五就不罚啦!”说着老太太一把将小五拉过来,又冲那妇人道,“云娘你也不许罚他!”
“是、是!”那妇人走近床边,冲着文竺道,“文竹可好些了,可有哪儿不舒服?有什么想吃的没有?跟姑母说,姑母这就吩咐人去做。”
原来这就是庄家唯一的女儿,庄云娘,自己的姑母,以前听得父亲提起过,嫁给了一个乡绅,成亲十年才得一儿子。
待那妇人走的近了,文竺才看清,庄云娘大约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岁的样子,跟父亲差不了几岁,样貌只是周正,却身材高挑,穿着一件石榴红遍地金的褙子,头上插着红珊瑚如意金簪,镶翡翠的猫眼石坠子,华丽中带了几分端庄。
文竺此时却有些奇怪,什么坏事变了好事,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但此时文竺却不能问什么,她成为六妹妹的事情是不能说的,一旦别人知道,还不知道怎么看她,保不齐会被当成怪物打死或烧死,想到这儿她浑身一颤。
如今最最要紧的,是自己能够活的下去,这样才有机会见到父亲,调查自己的死因,还有继母那个神秘的男人。
只是她对六妹妹和这老家的事情知之甚少,怎么应对才能不让她们有所怀疑呢?
第四章 兄妹
文竺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说,听着姑母的问话也不回,只是愣愣的看着祖母,她不敢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万一说错了什么,惹人生疑便不好了。
好在她如今不过是个小孩子,又在病中,就算礼数不周,也不会有谁跟她计较,老太太见了忙上来打圆场。
“看你姑母高兴的,文竹还病着呢。云娘快别问了,快点叫张大夫过来看看,再让厨房传饭!”老太太说着扶了扶头上的姜黄色的抹额,那妇人便道退了下去,走时看了小五一眼,小五脑袋一缩,明显的有些怕。
“别怕,我交待了,你娘不会罚你了!”说着老太太又扶了扶抹额,似乎有些累了。
“祖母……”文竺轻轻唤了一声,旁边的小五已经看出来,他轻轻擦了擦眼角已干的泪水,便朗声道,“祖母,您歇着吧,我在这里看着六妹妹。”
一个穿着松绿色长裙的丫鬟走上前来,“老太太,您歇着吧,这里还有奴婢呢。您在这儿一下午了,连午觉都没有歇。”
老太太似乎真的累了,她轻轻点头,冲着文竺和小五交待了几句,又冲那丫鬟道,“琉璃,立春去了庄子上,你以后就伺候六小姐吧。”
琉璃道了声“是”又重新给文竺见礼,叫了声“六小姐!”文竺知道这是认主了,按理说应该有些赏赐,可是自己不是这身体的主人,对身边的丫鬟也都不认识,便有些犹豫。
“这个是我代六妹妹赏你的,拿着吧。”小五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金麒麟来,又冲着文竺道,“这是三哥今儿给我的,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做的还算精巧,妹妹看可使得?”
“多谢五哥哥!”文竺冲着小五一笑。
琉璃忙上前接了赏,老太太见了不由弯了眉眼,“好、好,你们兄妹能够相亲相爱,比什么都好!”说着便由另一个宝蓝色长裙的丫鬟扶着走了出去。
待老太太一走,琉璃才道,“按理这表少爷的东西我不应该收,但如今六小姐病着,就当表少爷送小姐的,我先帮六小姐收着,等六小姐什么时候拿了赏赐给我,我再还给六小姐就是。”说着冲文竺和小五笑着福了福身便退出去安排郎中了。
这个琉璃,果然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说话办事的确老道,文竺心道。
文竺和小五不过十岁的年纪,又是表兄妹,倒没有什么忌讳,小五便坐在了床边的锦杌上。
他轻撩衣襟,端端正正的坐下了,跟刚刚不同,现在的小五是受过教导极稳重的一个男孩子。
文竺看着这个小男孩又哭又笑的,不过还是个小孩子罢了,心里不禁一软,便对这个陌生的男孩子亲近了几分。
只是如此看来,这小五估计是比较淘气而已,并没有什么坏心,果然像父亲说的,祖母对这个唯一的外孙极是宠爱,但姑母对他又是极严厉的,所以才有这种截然不同的表现。
“妹妹真的相信不是我推你下水的?”小五皱了眉头,他觉得是这个六妹妹心底善良,不忍自己受罚,才这样说的。以往自己总是逗弄她,她从来不告状,想着便有些后悔。
文竺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使劲的点点头,表示自己是真的相信他。
“妹妹别急,我定会将凶手找出来,给妹妹一个公道,也还自己一个清白的。”小五的语气凝重,眉头紧锁,显然他将这件事情重重的记在了心里。“不过妹妹还是先将病养好了,到时候陪我一同查案可好?”
文竺静静的,她并不清楚这个六妹妹是怎么落水的,也不知道当时到底是谁在身边,不敢随便搭话,于是只好愣愣的看着小五。
“妹妹怎么又不说话了,你从上次被吓着了就再不愿意说话,如今好不容易开口了,可再也不能像从前了。”小五说着又自己敲了敲脑袋,“看我,光顾着说话了,倒忘了妹妹还在病中,妹妹这两年既不说话,又不愿见人,等妹妹好些了,我再给妹妹说些这府中的趣事……”
原来如此,六妹妹竟然是曾经被吓着了,所以不再说话,只是什么样的事情能把自己的六妹妹吓到不敢说话,这庄家老宅里看来水很深呢。
一边想着,文竺一边听着这个五哥哥涛涛不绝的自说自画,突然就觉得满满的暖意,虽然这里好似很不太平,六妹妹落水的事情也还没有头绪,但有了这个五哥,自己也许不会这样孤单。
小五的话还没完,就见琉璃从外面回来了,原来是郎中请来了。文竺如今不过十一岁,还用不着放帘子隔绢帕的,郎中是个面善的中年人,他仔细的给文竺诊了脉,又开了方子,嘱咐了好生静养,便离开了。
琉璃让小丫鬟给郎中打了赏,便吩咐传饭。又对着小五道,“表少爷,小姐如今病着,只能吃些清淡的,您还是回老太太那儿去吧?”
文竺扑哧笑了出来,这个琉璃,不愧是老太太的人,连少爷都敢撵。小五听了也笑了,对着文竺道,“妹妹这个新收的丫鬟果然厉害,刚收了我的礼,这就撵人了,看来是赏的不够啊!”
嘴上虽然说着,小五也知道琉璃是为他好,便跟文竺打了招呼,去老太太那里请安用晚饭去了。
小五一走,琉璃便吩咐将食盒端了上来,文竺靠在迎枕上,看琉璃端了一小碗碧粳粥上来,又有青菜梅豆一小碟,萝卜干一小碟,八宝菜一小碟,还有一小碟的甜酱瓜。菜虽不少,却没有半点油星。
“小姐,郎中嘱咐了,要吃清淡的。”
琉璃看文竺没有什么胃口,忙解释道。
文竺点点头,开始喝粥,既然以六妹妹的身份活下来,就要好好的活下去,不止是为自己,也为六妹妹。如此想着,文竺一口气喝了二碗粥,待琉璃劝了才做罢。
“六小姐,您病未好,先少用些,快点喝了药,晚上再用。”琉璃一面劝着,一面收了碗筷,看着文竺巴巴的望着,却也不让步。
文竺用完了饭,又喝完了药,刚想躺下,就听到外面一片嘈杂的声音。
“六妹妹,听说你能说话了?”一个穿着鹅黄绣葱绿宝瓶纹样的妆花褙子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的头上插了一支金步摇,戴了蜜蜡的珠花,耳朵上坠着赤银珍珠耳坠,看起来端庄妩媚。只是姿色却平平,一双小小的眼睛加上不高的鼻梁,只可惜了那一层粉。
随着她进来的,是一个梳着双螺髻,戴了两朵指甲大小的石榴红绢花,耳上坠了一对翡翠坠子,
穿了件葱绿色云纹妆花褙子,有点孩子气的女子,她的眼睛大大的,却不够灵动,只跟在另一个女子的后面,静静的看了进来。
第五章 探视(上)
眼看着两位姑娘走近,早有小丫鬟打了水晶帘子,文竺仔细看来,却都不认得。这却也不怪文竺,那年祖母去京城小住,女眷里只带了大夫人吕氏与六妹妹文竹相随,因此她只是微笑,却不言语。
好在琉璃还算是有眼色,看着文竺不说话,便道,“四小姐、七小姐别介意,我们六小姐还在病中。”说着又叫了小丫鬟取了锦杌来,招呼两位小姐坐下,又让小丫鬟送了茶点送上来。
“怎么会呢,琉璃姐姐言重了,六妹妹身子可好些了?”那端庄的女子约十三、四岁,见着琉璃格外客气,听起来应该是四小姐了。文竺听祖母提过,大夫人吕氏只有二个儿子,并没有女儿,便将一个姨娘生的女儿抱了来养,取名文慧,想来便是这个了。
那孩子气的女孩子也道,“怎么会,我们应该早些来探望才是,只是妈妈们说六姐姐昏迷着,不好来打扰,刚刚听姑母说姐姐醒了说话了,这才禀了大伯母过来看探望……”
小丫鬟很快便将两盘子点心送了上来,那女孩子话没说完就看着小丫鬟放在桌上的点心,眼里满满的期待。
琉璃看了不忍,便取了一碟过来,“七小姐尝尝,这是姑奶奶带来的,听说是京里的做法,咱们这里吃不到的。”
文竺并没有在意桌上的点心,此时看了,才知道,琉璃手中的这一碟子黄灿灿的竟是京城有名的糕点豌豆黄,而桌上还有一盘盐甜干酥的牛舌饼,淡黄色的糕饼做成了牛舌的形状,长长圆圆的,格外好看。虽然点心很精致,但以庄家的财势,却也不可能见不到,这个七小姐不知是哪房的小姐,虽然衣饰看着精美,却竟然嘴馋如此,不知道是真的嘴馋还是有谁苛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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