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比较像你母亲,这眉眼和她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这鼻子却是像你父亲和我。”庄老太太轻轻抚摸着文竺的头发,悠悠的说出来,那声音遥远而忧伤,一个年迈的老母亲,怀念十年前死去的儿子和媳妇,面对着这失父失母的小孙女儿,心中充满了怜爱。
“祖母……”看着老太太红了的眼框,文竺不知道怎么安慰。
“别急,有些事情你早晚得知道,听我慢慢道来。”老太太叹了口气,稳了稳情绪,这才慢慢的道,“十多年前,你父亲被派往建业为官,无意中救了你母亲,便成了亲。后来,景王造反,建业一困就是二年,待到第二年,你母亲扮成难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终是到了这里,当晚便生下了不足月的你,便撒手而去……”
老太太说到这里便哽咽了,那些让人肝肠寸断的往她实在是不愿意提起,只好草草的带过,但文竺就有些震惊,这些往事太过遥远,连他的父亲提起时也只说是病死的,想来此事知道的人并不算多。
老太太用手中的绢帕轻轻的擦了擦眼泪,又继续说道,“在你三个月大的时候,建业城破,你父亲被景王所杀……”
说到这里,老太太终是有些动容,“可怜你父亲就这么死了,却还是被列为罪臣,城破之后景王放了一场大火,竟是落得尸首全无,连祖坟都进不得,只有个牌位在祠堂之中……”不管怎么说,人死了,至少应该有个衣冠冢,但戴罪之身,若非上面有命,是不得建坟的。
半晌,老太太都说不出话,那段记忆实在是不堪回首,好不容易控制了情绪,才叹气道,“哎,好在皇恩浩荡,免了咱们家的罪,还把你母家的产业全都给了你。”
寥寥的几句话,却让文竺心惊不已,原来六妹妹的父亲竟是罪臣,只是六妹妹离去时的话,却仍然让文竺记忆犹新。
“只是妹妹没有能够帮父亲伸冤,是唯一的遗憾……”
六妹妹的父亲是冤枉的……
“这些事我从未对你说过,以前跟你说你父母都是病死的,那是觉得你太小,所以才骗你。只是老婆子我时日无多了,过不几年你也要出嫁,这些产业还是要交到你的手里……”
老太太的话又让文竺心惊,六妹妹说过她父亲是冤枉的,表明她早已经知道以往的事情,而老太太从未告诉过她,那是谁说的呢?原来自己现在的身份不止是命硬克亲,还是罪臣之女,六妹妹是因为这个才不愿再生的么?
“这份产业很大,一直在祖母手里,连你大伯母都知之甚少,祖母会一步一步的将这些产业全都交给你。”老太太的泪水已经擦干,她一脸肃穆的望着文竺,见文竺一脸的不可质信,又道,“孩子,祖母的话已经说完了,以后的路你要学会自己走,没有人能够一直护着你!”
文竺迷茫的看着自己的祖母,她在震惊和难过之后,便茫然起来,突然间背负如此大的压力,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从老太太那里出来的时候,文竺依然是一脸的茫然。
“这件事情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千万记住!”老太太最后的话依然在文竺耳边响起,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脸疑问的琉璃和青杏回了樨院。
到了下午的时候,珍珠送过来一个单子和一把钥匙,单子交到了琉璃手里,她跟珍珠去了库房查点。看过单子上的东西,文竺已经不再吃惊。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人要害自己,也明白了六妹妹在这儿呆不下去的原因。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份产业一定有太多的人惦记吧,这份单子只不过是些实物,铺子和庄子都不在上面,不看价值,单看数量便有上百件。
怪不得自己总觉得有些什么问题,却总也想不起,记得青杏曾经说过,自己身家贵重,原来就在这里,六妹妹不过是个失父丧母的孤女,如何的身家贵重?不过是有一份产业存在老太太那儿罢了,想来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份产业有多少罢了。
“小姐,田妈妈刚才派了媳妇子来传话,说明儿个给我们派些丫鬟让我们挑,还有,大夫人给选了二个教管妈妈,您回头选一个。”青杏的声音把文竺的思绪拉回,“小姐,刚刚出春辉堂的时候,奴婢看着有个小丫鬟像是榕院的人呢。”
“那有什么稀奇。”文竺的话有些落寂,这院子里打听消息的人多了去了。
“这是不稀奇,稀奇的是,咱们院里的陈婆子中午的时候还跟芽儿套近呼呢,问上午请安的时候,老太太跟小姐说了些什么?”
青杏的话让文竺警醒起来,陈婆子显然已经被人收买了,却不知道是谁。她沉思了半晌,才道,“让章妈妈弄一瓶好酒来,借芽儿的手给她送过去,然后再派个小丫鬟去传个话,就说我不舒服,明儿个不去请安了。”
“好,奴婢这就去办。”青杏应了,便出了门子。
天色将晚的时候,芽儿便提了一瓶子上好的烧酒从院子里走过。此时的陈婆子正在院门口坐着,心里盘算着怎么跟芽儿套近呼,却看着芽儿笑咪咪的冲她走过来,不由心中大喜。
第二十七章 刁奴
眼看着芽儿冲自己笑,陈婆子受宠若惊,这个芽儿姑娘一直不怎么待见自己,中午的时候跟她套近乎,不过几句话便把自己打发了,还让自己不要多问,怎么这会子竟冲着自己笑,只是太过惊喜的她有些大意,便犹豫着将手在身上抹了抹,站起身来。
“哟,芽儿姑娘,这是做什么去?”
听到这话,芽儿笑咪咪的脸立即耷拉下来,她有些不高兴的道,“哎,小姐想吃酒糟丸子,我想着这酒糟丸子得有酒吧,就特意去大厨房要了一瓶上好的烧酒,结果章妈妈说用不着,直接把我打发出来了,真真无趣。”
“哎哟,姑娘您是在小姐跟前当差的,这些厨房里的事情自然不晓得,怎么能怪姑娘。这酒糟丸子用的是酒糟,可不是酒。您别不高兴了,我昨儿个得了一支好簪子,不如你跟你换了这瓶酒,您知道我们这些值夜的婆子,最喜欢喝几盅,夜里暖和。”
“那敢情好,那得多谢妈妈了!”芽儿说着将手中装烧酒的粗陶瓶子递了过去,顺手接过了陈婆子手中的银簪,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不由笑道,“这可是枝好簪子,打磨的甚精细,我怎么好收?”
“姑娘快收下吧,以后还得请姑娘在小姐面前帮我美言几句呢。”
芽儿又推让了一翻,方才收起。远处的青杏瞥见了这一幕,微笑着回了屋,心中暗道芽儿果然得用,装的有模有样的。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值夜的青杏便早早的起来,她先到外面转了一圈,回来便看到文竺已经起身了。
一面服侍文竺穿衣,青杏一面跟文竺汇报着刚刚得到的消息,“小姐,果然不出您所料,那陈婆子昨夜喝大了,听章大娘说,本来陈婆子想从她那套消息,问表少爷对小姐是什么心思,结果没几下就被章大娘给灌倒了,后来还是章大娘和芽儿给架着回了屋子,更别说值夜了,连厨房都没出来。”
“哦?那辛苦章大娘了,可曾套出什么消息来?”文竺面不改色,好似一切都在掌握,只对陈婆子的不堪略略表示了惊讶。
“这倒不曾,没想到这陈婆子看着大大咧咧,口风倒紧,听那口气,倒像是有人撑腰的,说什么立了功,说不定就能当上管事妈妈。”以陈婆子现在值夜打杂的身份,管事妈妈对她而言,确是个高高的所在了。
“把她叫醒带过来,再跟芽儿打个招呼,这场戏,她也有份,一会子看我眼色行事,若是有委屈,让她多担待些。”
话音刚落,琉璃便进来了,“小姐,芽儿已经跟我一起过来了。”
芽儿刚开始为文竺办这些事情,有些小小的兴奋,她几步走上前来,冲文竺福了福,笑嘻嘻的道,“小姐,您看我昨儿个办的事可还好?有什么用得着我的,您尽管吩咐,芽儿虽笨了些,却是不怕辛苦的,有琉璃姐姐和青杏姐姐教我,必然将您的差事办好了。”
文竺见了不由笑道,“小丫头,这才几天,这嘴就这么甜了,你这两个姐姐,差事没好好教,就教你说话儿了吧?”
“小姐,芽儿的嘴必然不是我教的,您知道奴婢的脾气直,整天得罪人,哪有这本事。”青杏亲自去院子端了洗漱的用具进了屋子,听到文竺的话,忙跟着辩解。
“我逗她呢,你在这儿矫情什么?”文竺嘻笑着点了青杏的头,这才开始净面擦牙,而后便坐在梳妆台前,由着琉璃梳了个简单的发髻。
青杏将文竺的吩咐告知芽儿,又将水盆等用具端出屋子,这才去耳房把陈婆子叫了过来。
陈婆子昨日得了那烧酒,便想着跟厨房的章大娘套套近乎,看能不能打听些什么消息。虽说是给六小姐办事,但谁不知道她就是个命硬克亲的孤女,这宅院里的人都说她身家贵重,有娘亲留的什么产业,但这些年整日的出事,不是落水就是失声,病病殃殃的,谁知道有没有命等到出嫁的时候接手那些产业。还不如得些实惠的,既然有人愿出钱给自己打听消息,又是院子里说的上话的主子,没有不贴上的道理。
待晚上小姐睡下了,陈婆子便去了厨房,谁知那章大娘倒是个好说话的,不似芽儿那小蹄子这般难对付,一说喝酒竟然痛快的答应了,只是她的酒量实在是太好,没喝上几杯就把自己灌倒了。等陈婆子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眼前站着一脸怒气的青杏。
“哎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青杏姑娘啊,怎么到老婆子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看着陈婆子一脸的不耐烦,青杏有些恼火,自己叫了半天才悠悠转醒,当自己是主子呢?于是,语气自然不善,“陈大娘,昨儿个是你值夜不是?怎么跑这儿睡觉来了?”
“哎,人老了,本来想着咪一会,结果就睡到现在,真是不应该啊,您替我跟小姐说一声,就说我不舒服就是了。”
“小姐正找您呢,您自己去跟她说吧!”青杏说着一甩袖子,转身出了耳房,这个陈婆子果然是有人撑腰的,这院子里,谁敢这么回主子话。
过了好半晌,陈婆子才扭动着胖胖的身子走出了门,她穿了一身精布衣裳,简单挽起的发髻上戴了一枝镶了碎宝石的银簪子,看起来与以往确是不同。
跟着青杏来到花厅,陈婆子这才有些吃惊,只见芽儿小小的身子可怜的跪在那里,卧榻坐着的,正是一身华贵打扮的六小姐。
“小姐,陈大娘我带来了!”一进门,青杏便站到一旁,冷冷的看着陈婆子。
陈婆子有些怏怏的,今儿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喝多了罢了,这院门也不是没关,睡一觉有什么要紧的。“六小姐,老婆子昨儿个不太舒坦,这天一亮,便早早的去休息了,您叫我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就是昨儿个我不小心把一只玉镯子落在花厅了,今儿个早上便寻不到了,昨儿个是芽儿帮我收拾的,她说看到放在这卧榻上了,只是忘记收起来。便想找你来问问,昨儿个晚上可见过什么人?或是有什么人进过咱们院子?”
文竺慢慢的说出来,不带一丝火气,只是她抬眼看向陈婆子的时候,让陈婆子有些害怕,这眼神凌厉的好似一下就能看穿自己,这还是六小姐么?什么时候心善软弱的六小姐成了这个样子?
第二十八章 嚣张
虽然心中有些恐慌,但陈婆子依然腰挺的很直,怕什么,她是有人撑腰的,还是这宅院里有权势的主子。就算是因着自己疏忽大意,放了人进来,这不是没出什么事么?轻轻拍了拍腿上的灰尘,陈婆子就这样站着,回了文竺的话。
“回六小姐的话,老奴昨儿个一直守在门外,没见过什么人进了院子,也不知道小姐的玉镯子在哪儿。”
“你昨儿个是不是守在门外,我们小姐问问别人就清楚了。”琉璃站在文竺的身后,看陈婆子这样嚣张,不由出声,别人不说,章大娘出面,自然清楚,章大娘是小厨房的人,喝酒什么的并不忌讳,可这值夜是不能饮酒的,府里可是有规矩的。
“哟,小姐还想查我呢,小姐去查就是了,老奴确实是守在门外的,没见过什么人进来!”陈婆子眼睛一斜,似乎对琉璃的话很不在意,这下连青杏都看不过去了,这哪里是粗使婆子应该有的态度,也太不把自家小姐放在眼里了。
文竺也有些吃惊,她以为给陈婆子施点压力,不怕她不屈服,却没有想到,她还是高看了自己,看样子,她的那个能撑腰的主子要比自己想像的有权势的多。
只是既然是她挑起的事情,她也不怕撕破脸。
“你真的是在院子里守了一夜么?这玉镯子难不成是芽儿拿的?”文竺抬眼看去,这个肥胖油腻的陈婆子给自己的印象一直不怎么好,不说以前欺负刚来的琉璃,只说作为一个奴才,在主子面前这么嚣张,在这院子里也找不到第二个。
“小姐,老奴的确是在院子里守了一夜,芽儿姑娘有没有拿,老奴怎么能知道?”
“陈大娘,您可不能这么说!小姐,奴婢真的没有拿,那玉镯子确是放在卧榻上的。”芽儿并没有想到陈婆子竟然这样说,人不要脸的时候,什么话都敢说啊。
文竺摇了摇头,本想着这陈婆子不过是受人指使,吓上一吓放回去做事便罢了,没有想到这样恶毒,即是如此,倒不如杀鸡警猴,也让那些看着自己好欺负的人好生想一想应该投靠谁。
想到这里,文竺冲着青杏道,“昨儿个我让你预备的那瓶子清油可在?”
青杏有些不明白,但还是取了一个白瓷瓶出来,这清油是用来点灯的,“小姐,您这是?”
文竺接过白瓷瓶,看也没看陈婆子一眼,只轻轻的撩了衣裳,站起身来。
“你们都在屋里等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到院子里来!”此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几个粗使小丫鬟都被琉璃打发出去了。
众人都不明所以,就这样看着文竺左手持了帕子,右手提着装满了清油的白瓷瓶,一步一步的走出了花厅。
将白瓷瓶上的木塞子拔了,文竺随后将一瓶子清油全都倒在了青石板铺就小道上,深棕色的油脂就如水一般泼下,让众人不由“啊”出了声。
这可是整整一瓶子的清油,足够一般人家点上半年的,而且是上好的菜籽油,只有大宅才用的起,青杏不由心疼起来,她刚想出门就想起文竺的话,脚步便停住了。
看着青石板上的清油缓缓流开,文竺随手将空了的白瓷瓶和塞子丢到了一旁,瓶子骨碌碌滚到木樨树下便停住了,木塞子却滚的远了。
待众人只注意那只瓶子的时候,就听到文竺,“哎哟”的叫了一声。
“青杏,快过来扶我一把!”原来,文竺掂着脚走上了青石板,只是板上全是清油,光滑无比,一下就摔在了那里。
“小姐!”青杏和琉璃一同跑了出去,两人手忙脚乱的将文竺扶起,搀到了卧榻之上。
芽儿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院子机灵的道,“哟,这是昨晚谁撒的油啊,把我们小姐摔成这样!”
文竺坐在卧榻之上,由着青杏将身上的衣裳换下,琉璃又取了水给自己擦手,她扭头看着一旁已经傻了眼的陈婆子,轻声说道,“你可以去跟老太太说,是我自己撒的油,也是我自己摔的自己。你看,她会信谁呢?”
陈婆子终于听明白了,不管这件事情是谁干的,定是自己没有守好门的缘故,老太太心疼孙女儿,自然不会轻饶,而撒油一事也必定不了了之,最终不过是自己担了这罪责。
只是她虽有些慌张,依然不相信自己会有事情,有那人给自己撑腰,还有什么可怕的。
“小姐,老奴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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