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萧杀嘴里说出这么长一番话来,若说江夏心中一点感动都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他笑着摇了摇头道:“谁说以后我们没机会一起喝酒的?放心好了,今天晚上我能陪你们喝,以后只要你们有兴致,我一样能陪你们喝。”
若说是平常,江夏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可能会十分开心。但这一次,江夏说出这样的话,再一次证明了他的确是无心帝位。这虽然证明了江夏的确是个忠肝义胆之人,但却真的让他们这群人高兴不起来。
不过好在萧杀他们都是跟随江夏多年的人了,深深地明白江夏是个多么心细如尘的人。自己这些人只要稍露声色,说不定就会被他猜出心中所想。所以萧杀他们也是一点儿声色都未动,直接吆喝着和江夏一起走进了驿站。
在驿站的大厅里面,江夏他们一众人将两张木桌拼凑起来,然后摆上了萧杀他们带来的十二坛美酒。看着那十二个夸张的大酒坛子,江夏忍不住扫了萧杀他们一眼,悠悠说道:“干嘛?你们这是要准备把我醉死在这儿?我倒是没意见,可我家中娇妻恐怕不会饶了你们。”
“怎敢,怎敢啊。”一向老成持重的布缙云站起身来,对着江夏抱拳行了一礼道:“平日里掌门你喝酒都是来者不拒,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你最喜欢喝哪一种酒。今日要喝,咱们就喝痛快。这里白酒、黄酒、葡萄酒,汾酒、米酒、花雕酒,样样都有,坛坛都是陈酿。今日掌门你说喝什么,我们就喝什么。”
江夏呵呵一笑,摇头道:“在我心中,酒之一道分三品。酒好而不器不好,下品。器好而人不好,中品。只有人好,这才是上品。所以人对了,喝什么酒并不重要。今日咱们就一敞开了喝,能喝到第几种酒,就喝到第几种酒,总之我们今天……”
“不醉不归!”闻着酒香,早就在不断吞口水的张猛,这一下倒是机灵,一口接下了江夏的话。众人一看张猛,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次日早晨,天刚蒙蒙亮。江夏躺在床上,呼声正酣。萧杀、千绝行等人围在江夏的床边,俞大猷自言自语道:“大人在外睡觉,一般都是和衣而睡,手握宝剑。稍有动静,便会觉醒。也就是面对着我们,才会如此放下戒备。这是大人对我们的信任,可是我们却……”
千绝行拍了拍俞大猷的肩膀,安慰道:“我跟随掌门十多年了,从来没有骗过他。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些事,掌门没办法去做。如果我们不帮他,还绝佳的机会就只能就此错过了。所以这一次,我们只有对不起掌门了。他醒来以后,无论是对我们要杀还是要剐,我们都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俞大猷扭头看了千绝行一眼,然后点了点头。不过表情上的凝重,依旧没有化解开。
吱呀……房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穿五爪金龙皇袍,身材长相都几乎和江夏一模一样的男人走进屋内来。天下间,除了已经被抓住的苗仁虎以外,还有谁能够有这样厉害的易容术?那当然就只有尹人面了。
尹人面扶了扶头顶的皇冠,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转了一圈,问:“怎么样各位,有没有破绽?”
萧杀等人仔细地看了几眼,然后摇头道:“放心,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尹人面看了江夏一眼,问:“掌门现在这情况怎么样?多久会醒?”
布缙云道:“易大叔说过,普通人喝了千年醉,一般得七日左右才会醒来。但是掌门的真气浑厚无比,千年醉顶多让他昏睡十二个时辰,所以我们就赶紧出发。”
众人点了点头,然后立刻出发。
正午刚过没多久。这个时间段,基本上是京师最繁华的时刻。街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不过今日,京师的百姓基本都站在了宣阳门通向午门的左右两边。宽敞的街道上,士兵用长矛形成了一条警戒线。
当朝礼部尚书阎洛、兵部尚书王守仁、户部尚书王仁恩,以及刑部、吏部尚书,共计五位尚书大人,分别带领着文武百官站在宣阳门的城门口。
江夏还在说想要低调一点,但实际上这一场迎接,却是办得隆重到了极点。
由尹人面假装的江夏,在抵达宣阳门的那一刻,两边立刻有神机营的人对天鸣响了鸟铳。数轮鸣枪以后,尹人面翻身下马。
百官立刻在五位尚书大人的带领着,对尹人面进行跪拜迎接。尹人面高呼了一声,“众爱卿平身”,然后便在朝臣的簇拥下,走到了龙撵之上。
金龙华盖,帝王撵驾,万众跪迎。这一切的一切都被隐藏在满福楼三楼包厢处的朱载江看在眼里,朱载江喃喃自语道:“这一切,原本都是属于我的。江夏,你果然想要食言!”
说完,朱载江一转身,低声道:“走吧,回皇宫。昨天王守仁那老匹夫说,江夏回来后就要见我。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要对我说什么!”
“皇上,若是那贼子让你退隐山林,您准备如何应对?”李八一问朱载江。
朱载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说道:“他如果真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就让他先去见见我父皇的皇陵,然后看他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第六二五章 朱载江之魔盒
当阳光从江夏紧闭的双眼趟过时,熟睡中的江夏终于动了动眼睫毛。他微微睁开眼睛,口中先是喃喃自语了一句:“这群家伙拿来的酒,还挺烈的。”
这话一说完,江夏脑海之中立刻把昨天晚上的一切过了一遍。大明的酒,他再熟悉不过了。就昨天晚上自己喝的那点儿,虽然能够让自己喝醉,但绝不会让自己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如今看天色,应当是午时已过。以自己今时今日的真气,能够使自己一觉睡过午时的,除了传说中用阴节草酿造而成的千年醉以外,其余江夏找不到还有其它东西能既有酒味,又有此功效。
这千年醉原本只存于传说之中,是“摸金校尉”王凤起连到七十八座古墓,最后才在“酒神”杜康的墓穴里面,找到它的配方。
后来王凤起因为感染尸毒,所以到京师来找易螃蟹求医。易螃蟹帮他解毒以后,王凤起因为不通药理,所以也看不懂配方上写的是什么,于是便将那千年醉的配方送给了易螃蟹。所以这普天之下,能够酿造千年醉的人,除了易螃蟹以外,再无第二人。
想到这儿,江夏忍不住暗道了一声:“糟了。”他基本上已经猜到了一切,所以整个人立刻运转真气,把体内最后一点儿酒气给逼出体外。然后他换了一身衣服,整个人从床铺上翻身而起。
走出了驿站的大厅门口,门外只有张猛一个人坐在一个石墩上面,面前摆放在他那两个标志性的大铜锤。
江夏两步走上去,一把将张猛的后颈衣领抓着,然后单手将他整个人给拎了起来。他沉声喝问道:“人呢?他们人呢?”
张猛转头看向江夏,吞吞吐吐地叫道:“皇上,我……他们……”
“混账!”江夏怒喝一声,将右手小手指弯曲放在口中,然后吹出了一声尖锐的啸声。紧接着便是一声高亢的马儿嘶鸣之声,一匹毛色光亮的枣红色纯种汗血宝马,从驿站的马厩里面奔跑过来。
这匹就是之前在太原时,袁寒秋送给他的那匹汗血宝马,名字叫“追风”。
江夏二话没说,一把拉住“追风”的缰绳以后,猛地一下翻身上马。他双腿一夹马腹,“追风”两只前蹄立刻高高扬起,然后便犹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快地冲出了驿站。
眼睁睁看着江夏离去,张猛只能在后面大声叫着:“诶!皇上,等我,等等我啊。”他手中拎着两个大铜锤赶紧去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来。可是翻身上马以后,马儿四蹄胡乱的蹋了蹋,然后一动也不动。
张猛心中着急,忍不住大声骂道:“你个畜生,你倒是走啊你。再不走,你信不信我一锤下去让你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走了。”
马儿听不懂张猛的话,自然没有任何反应。它又不是纯血的战马,哪里能够负重得了张猛这么重的身躯,还外加他手中那两个几百斤重的大铜锤。
张猛无奈,只好从马背上翻下来,一脸恼怒地跺了跺地面。
再说京师这边,萧杀、千绝行他们这些人,费了如此多的周章把江夏拖在京畿驿站,为的自然不仅仅是高调回到京师。即便他们这些人平日里都是精于江湖之事,不精于朝堂算计,但有作为军师角色的王守仁和杨一清在,他们绝对不会不知道,江夏真正登基的主要症结之所在。
所以当尹人面进了皇宫以后,他们第一时间传召了朱载江。在乾清宫中,尹人面端坐于龙椅之上,等待着朱载江前来。
朱载江在千绝行和萧杀的带领下进入乾清宫,抬头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龙椅上的尹人面。当然,此刻尹人面用的乃是江夏的模样,所以朱载江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他低垂着头,尽量不让尹人面看见自己愤恨的目光。
朱载江微微躬身,抱拳行礼,叫了一声:“太傅。”
朱载江这一礼,执的乃是弟子礼。并非是君臣之间那种,需要下跪的礼仪。并且他口中所称的也是“太傅”,并非是“皇上”。这证明了,朱载江心中并未放弃要重登帝位的念头,同时也证明了,他并未真的把江夏当做皇上。
短短一个礼节,一个称呼。所透露出来的消息,已经不少。尹人面心中眉头暗皱,自己这些人之前所预估中,最好的情况便是朱载江自己甘心情愿放弃帝位。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变得简单,且单纯了许多。
可是现在……尹人面心中略一叹息,然后学着江夏平日里的模样,微微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了。”然后他一指龙案右手下的位置,道了一句:“做吧。”
朱载江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那椅子上坐下。他双目平视着前方,脸上表情不怒不喜,正襟危坐着,倒无平生出了几分沉稳来。
“朱载江变了。”尹人面心中无故跳出这么判断出来。而这个发现,让他隐约有一种预感,恐怕今日所行之事,不会像预想之中那么简单。
不过不管怎么样,掌门必须是当今皇上,这个无从更改,也不可能更改!想到这里,尹人面轻咳了两声,开始按照之前王守仁和他们商议时,所教导的那样开口说道:“载江,现在天下局势已然明朗,大明江山已然趋于安定。对于接下来的一切,你有何看法?”
朱载江转过头来,双目直视着尹人面道:“太傅所做的一切,载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太傅对于大明江山的付出,对于载江的付出,载江必定铭记于心,时刻不忘忘却分毫。还请太傅放心,今后载江必定勤政爱民,不负太傅今日所做出的每一分努力。”
短短三句话,句句都强调了江夏“太傅”的身份,以及自己“皇帝”的身份。同时又句句指出了恩义二字,态度之明确,令尹人面都感觉有些意外。
毕竟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江夏”,按理来说,就算朱载江想要江夏还政,也应该婉转暗示才对。如此明目张胆,难道他就不怕激怒自己吗?
不过一转念,尹人面也明白了过来。朱载江这是吃定了,江夏绝对不会对他不利。他心中再度叹息一声,然后也直言不讳地说道:“载江。现在天下局势虽然已经明朗,但你的身份却无法得到证明。我的确是有心要将皇位归还于你,可是我若强行推你上位,只怕满朝文武不会心服,天下百姓不会拥戴。到最后,免不了局势又会发生变化。而这一变,恐怕大明将再度四分五裂,以致最后战火不断,生灵涂炭呐。”
朱载江微微一笑,说道:“太傅所说的这一切,载江心中明白。不过载江不怕,因为载江知道,只要有太傅在,任何风风雨雨,我都不需要怕。”
“你……”尹人面这一下也是语塞了。朱载江死死地抓住他和江夏那种相互信任的感情,直接逼得他一句狠话也说不出来。这一整场对话,直到现在尹人面都感觉到自己是处处被动。
他心中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果然不愧是掌门教出来的人,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如此厉害。要是再历练几年,岂不就是活脱脱的另一个江夏?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速战速决。尹人面一下站起身来,对着朱载江说道:“载江,你从小熟读经史典籍,相信对于天下大义自是清楚无比。为君者,不应当只顾自己,而应当以天下黎明百姓,江山社稷为重。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大明,又再一次陷入到战乱当中。大明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百姓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所以载江,就当是太傅对不起你,我会让人送你去东瀛。在那里,你会拥有非常多的财富,广阔的土地,已经足以护你周全的护卫。你会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同时你的子孙后代,也将永久享受大夏皇室的照顾。”
“大夏皇室?”朱载江微微一笑:“这是太傅改朝换代以后,定下的国号吗?夏朝,很不错啊。太傅放心,载江能够有今时今日,都多亏了太傅。如若不是太傅要为那个什么马家四姐妹伸张正义,我又怎么会和紫薇闹翻?
我不和紫薇闹翻,脸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如果不是脸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又怎么会丢掉帝位呢?
既然太傅今天想要做皇帝。载江感谢你的大恩大德,自然得双手将这一切奉送给你。太傅……哦哦,对不,皇上。皇上,还请您派人送我离京吧。否则我在京师多逗留一日,您恐怕都睡不好觉呢。”
古希腊神话里面,有一位美丽的公主叫做潘多拉。诸神因为妒忌她的美貌,所以送了一个盒子给她,并叮嘱她千万不要打开。最后潘多拉忍不住好奇之心,把盒子打开了。盒子里面装满了疾病、仇恨、诅咒和灾难,一旦打开就再也关闭不上。
若说之前崔紫薇的一番话,只是将朱载江心中的魔盒打开了一条细缝。那么现在,尹人面的一番话,则完完全全打开了朱载江心中的魔盒。
此时此刻的朱载江,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那么笑容,像极了江夏。他这幅模样被尹人面看在眼里,甚至有一种像看见了入魔后的江夏一般。
尹人面心中不断响起一个声音:“杀了他,不然后患无穷!杀了他,不然国无宁日……”
第六二六章 朱载江的反击
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令人感觉到无奈。无奈的根源是,你明知道怎么做是最正确,却又偏偏不能那样做。比如你明知烟酒不沾最好,但偏偏忍不住内心的寂寞或者好奇,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去尝试。比如你明知对最爱的人发脾气不好,但偏偏又控制不住情绪的变幻无常,所以总是在伤害以后,才一遍又一遍的去后悔。比如你明知自己应该孝敬父母,但偏偏会不由自主的嫌弃他们唠叨,遗忘他们的感受。然后总是等到他们生命走向终结时,才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而现在,尹人面的感受也是如此。他明知杀掉朱载江,以绝后患是最好的选择。但就是因为他对江夏太过了解,知道自己杀了朱载江以后,他会悔恨一生,所以他无法对朱载江痛下杀手,而是高声呼喊了一句:“来人呐!”
萧杀和千绝行进入乾清宫中。尹人面盯着朱载江看了足足五息时间,然后才对萧杀和千绝行说道:“带载江离开京师,送他到东瀛!”
“是!”萧杀和千绝行应令以后,千绝行看着朱载江,一指乾清宫的门道:“请!”
朱载江看着尹人面微微笑了笑,然后转身跟着千绝行和萧杀往门口走去。在抬脚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