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有吗?君非宁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自叶昭青离开后,他便派了李全有去隽王府照顾着墨临渊的身子,却没想到李全有竟然如此大胆,私自将被墨临渊软禁的乐泠然放了出来,还带到了宫中。
“朕且不知,自何时起还需要隽王妃替朕分忧了?”君非宁信步踱回桌边,靠在椅中好整以暇地把玩着那腾龙镇纸,目光却是盯着乐泠然在灯光下忽明忽暗的脸,“朕也不知,自何时起,妇道人家也有资格谈政论事了。”
“回皇上,这一切皆是自秦筝而起。”
“砰。”通体雪白的玉镇纸自他手中掉落,砸在金丝楠木的桌案上,声声回荡。君非宁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伸手朝着侧旁一指。
“谢皇上。”乐泠然点头谢了,盈盈来到一旁的椅子上敛裾而坐,“臣妾自知此行冒昧,但望皇上体谅臣妾一片苦心……”
君非宁略显烦躁地挥手打断了乐泠然的假惺惺:“直说吧。”
“皇上,如今我永祯陷入这样两难的局面,归根究底原因有二。”乐泠然偷偷地抬眼,看到君非宁正听着她的话,这才继续说道:“其一便是秦筝的叛逃,使得敌军知晓了我们的底细,也使得军中士气大跌;其二,便是王爷称病,对这一切袖手旁观。”
她说的这一切君非宁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无计可施。
“难不成你有本事使得秦筝回心转意?还是说你能够让皇叔披挂上阵?”
乐泠然似是失望地摇摇头道:“那金蒙的皇子是秦筝旧时的好友,她已然叛逃自是不可能回心转意了,但要让王爷重返战场,倒是有机会的。”
“你是说……”
“皇上不妨将从前的招数再用一次,只是这一次便要下足了猛药。”乐泠然起身,缓缓走到君非宁面前,不顾君臣之礼抬头迎向他的目光,“只要能将秦筝控在手中,王爷要如何做,便全凭皇上指示了。”
真要这样,岂不是同墨临渊彻底撕破脸面?君非宁有些犹豫,他实在是不想同墨临渊走到那一步。可是若想要墨临渊重新听命于自己,似乎也并无其余良策……
乐泠然看着他并不反对自己的计策,却又犹疑不定,遂故作吃惊地道:“难不成今时今日,皇上还想着那些不可能的事吗?还是皇上认为,将秦筝流放在外不得入京,便会换来王爷感恩戴德?”
“你凭什么认定朕会认可你的计划?”
“就凭皇上之前便默许了臣妾所做的那些事。”
“朕不知你所言为何。”
“臣妾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不是皇上的默许和暗中相助,臣妾便是想对秦筝出手,也不会那么顺利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皇上不会以为王爷想不通这一点吧?王爷虽身残,脑袋却是极灵光的,自然不会相信单凭泠然一人便有本事险些取了秦筝的性命。皇上你猜,王爷对于此事,会不会善罢甘休呢?”
“你就这么恨她?”
“恨?那倒也算不上。只是有她活着一天,王爷永远都不会正眼瞧我。”
乐泠然那绵软的声音带着与之毫不相称的阴狠渐渐在空气中消散,而君非宁面对着她那看上去颇为怪异扭曲的笑容,不由得记起多年前那个凑在灯下看书的小丫头。
那时候秦筝才不过十一二岁,一人跑到山坡上大哭着送走了墨临渊,晚上便独自在房中喜滋滋地翻看着他送的兵书。那一夜,也如此时这般仅仅燃了一盏灯,可是那有些昏暗的光映在她无忧的笑容上,就是让人觉得暖暖的,不忍心去打扰。
习惯性地将那镇纸捞在手中翻转把玩着,数不清那玉龙究竟翻了多少个跟头,伴随着沉重落案的声音,那玉龙身姿高傲地立于桌上,仿佛下一刻便要腾空而起,但是微微抬起的利爪却霸道地按着奏折的边角,昭示权势着不容觊觎。
“乐泠然你可知道当初朕为何将你许给皇叔而不担心他同乐家联合?”
“请皇上明示。”
“因为朕知道,皇叔永远都不会对你有感情。”
闻言乐泠然禁不住有一丝意外,却很好地借助昏暗的光线掩住了自己神情的变化:“既然总归是讨不得王爷的欢心,那我又何必留着秦筝平白给自己不痛快呢?”
“论聪明才智,你不及秦筝。但她却偏偏缺了你这样的狠劲,才吃了这许多亏。”君非宁轻叹着起身,一甩袖子挥灭了那如豆的灯火,“替朕给李全有带个口信,奇Qīsūu。сom书若他真的不喜欢那颗脑袋,朕便成全了他。”
黑暗中,一切又回归了先前的寂静,只有君非宁自己的呼吸,悠远,绵长。
看着手中小衣服上那虽不够细密却算得工整的针脚,秦筝无法控制地想起了那个人。在那个深秋,她扭扭捏捏地献上了那个粗制滥造的,带着自己指尖血珠的护腰和护腕,却换来了他视若珍宝的态度和宠溺的笑容。
他说,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那么此时正在她腹中酝酿的这个礼物,他也是会喜欢的罢?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是不是又早早地脱了过冬的衣裳,凉着自己也不知道,可是,乐泠然会照顾着他吧?
只这么想着,眼眶便不自觉地红了。一旁的董夫人抱着自家的儿子,瞧着秦筝那瘪着嘴的样子,朝另一边正缝着鞋的炎歌使个眼色,后者了然地点头,将手中的活计放在一旁,扯着秦筝的胳膊将她拖了起来:“你赶紧出去走走去,省得到时候生不出来。”
这话听得董夫人有些不喜,哪有这样说话的?但瞧秦筝倒是没什么反应,也只得压下心中的不悦,顺着炎歌的话说:“是啊,天好不容易暖和了,出去活动活动有好处。”
秦筝也知道这些道理,可是她这两个多月来常常胸口憋闷,更是有几次隐隐作痛,加之身子渐沉本就犯懒,竟是自炎歌处抽出手臂,又懒懒地坐了回去。
见她如此,炎歌也是来了脾气,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留下有些莫名其妙的董夫人陪着神色黯然的秦筝。
“你,可是想念林先生了?”董夫人凑近秦筝小声地问着,看见她耳根唰地蹿红,不由得一笑,“都是女人家,有什么害羞的。再说我也是过来人,那种滋味我懂。”
“可是……董大哥不是一直陪着嫂子吗?”
“嗨,这女人有了身孕啊,就是变得娇气,恨不得将自家男人绑在身上,哪怕一时半会儿瞧不见,就觉得冤得慌。”
董夫人一边说一边笑,那有些夸张的表情和说辞,逗得秦筝也松快了许多:“我只是有些担心他。”
“唉,这是自然的。可是他不也担心着你吗?两夫妻的心,都是挂在对方身上的,你好好的,他自然也就好了。”董夫人拍拍秦筝的手劝道:“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要想,就想着怎么能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比什么都强。”
是啊,此时最重要的就是让孩子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上,到时候便是她不在了,墨临渊也定会好好地活着的。
眼见着自己的话好像管了用,董夫人赶紧趁热打铁道:“哎呦,可算把这小祖宗哄睡了,真想出去溜达溜达,要不,你陪我?”
秦筝又怎会不明白她的好意?于是笑着点点头,撑着腰站起来,挎着董夫人的臂弯缓缓地往外走。
就在一只脚刚刚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忽觉身边的董夫人身形一顿,然后便听到她低声惊呼:“恩公……”
第三十一章
恩公?秦筝闻言一瞬,自己早已与董家夫妇兄妹相称,怎得今日董夫人又这般叫法?她有些好笑地望向董夫人,却发现她的目光似乎越过自己,向屋外去了。
顺着望过去,在对上那冷冷的眼神时,秦筝也吓了一大跳,她从来不知道这个人竟然能够这般森冷。不过她大抵也猜到了令他如此的原因,有些愧疚地别过了脸。
可是秦筝这般姿态,在寒子祎看来却是做贼心虚的表现,他盯着她跃在门槛上不进不出的动作,用尽力气克制自己的怒气,生怕下一刻他便冲上去捉着她问个究竟。
“少主……”
自远处而来的炎歌显然也校有料到寒子祎的到来,一时间有些怔愣地站在原地,拽了一下旁边的叶曙,怯怯地打着招呼。
“少主?不敢当!”寒子祎只觉方才憋了许久的火气一瞬间找到了出口,汹涌奔腾着冲出来,尽数发泄在炎歌身上,“你现在的主子不是叶曙和秦筝吗?我哪里还有资格做你的主子?你这样的称呼,真是折煞了我!”
“少主,炎歌知错。”炎歌想不通明明寒子祎早就知道她同叶曙的事情,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怎得今日又这般大发雷霆。可是不管怎样,他现在是真的发火了没错,所以下意识地便跪在地上认错。
叶曙眼见炎歌莫名其妙地受了委屈,心下自是不乐意,上前两步便要同寒子祎理论,可是还没走到跟前便被寒子祎一声怒吼给堵了回来。
“你滚远点!”
“你……你……”
秦筝看看这几个人,身边的董夫人早就张口结舌地不能动作了,那边跪在地上的炎歌正低头思过,一旁的叶曙却是被寒子祎吼得结结巴巴说不出囫囵话。她按了按耳根,忍下因寒子祎的暴怒而引起的不适,略显笨拙地走到他身边,横眼瞧着那快要结上冰的脸。
余光瞥到秦筝的靠近,寒子祎却不理会,仍是怒目盯着跪在地上的炎歌,但下一刻他又猛然回头,皱眉盯着那有些臃肿的身影。
现下已算是盛夏时节,风中隐隐带了些许湿热,可是她却仍是穿着夹棉的冬衣,将自己裹得好像一条肥蚕,只是那巴掌大的小脸却愈见清瘦。再看她的步态,两腿似是有些外撇,步伐迟缓而沉重,好似短短几步路对她来说极为吃力。直到秦筝靠近,他这才看清楚那冬衣下裹着的瘦削身躯,竟然凸着一个圆润的肚腹,似乎顶的她整个身子都有些后仰。
她,怀孕了……
“你发什么疯?”秦筝可以忽略寒子祎那紧紧盯着自己肚子的眼光,故作轻松地指责道;“你不来我们过得好好的,你一来就没得安省。”
寒子祎闻言抬头,秦筝却被他目中一闪而过的哀伤所震慑,心中涌起浓浓的歉意。
暗自平稳了呼吸,寒子祎试着找回自己的声音,但说出来的话仍是带着颤抖:“你就是因此而躲到这等荒野之地?他就任由你怀着孩子在这里受这样的委屈?他还是不是个男人!”
“我没告诉他。”听到他这般诋毁墨临渊,秦筝有些不悦,解释之余,话里不自觉地就带了刺,“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再说我呆在哪儿干嘛还要你管。”
这话,多么耳熟,那个夜里,那个男人也是这样反驳他的质问。寒子祎苦笑着摇头,这两个多月,他跑遍了大半个永祯,去过了每一处秦筝从前去过的,和在他看来可能会去的地方,就在一次次失望之后想要放弃的时候,他在那个曾经暂住的小院,看到了秦筝为冷玉所立的碑冢。那一刻他抚摸着秦筝一笔一笔刻下的字迹,对自己说: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哪怕找到的是这样一座坟冢……
可是他却没想到这原本欣喜的碰面竟会变成这样,也没想到只秦筝这么一句话,便使得他之前的奔波劳碌毫无意义。她在这里很好,倒是他的到来无端地打扰了那原本平静的生活,他不该来的……
一旁的炎歌和叶曙对看一眼,却都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化解这样的尴尬,倒是一直守在一旁的董夫人开了口,让他俩松了一口气。
“恩公一路上也累了吧,有什么话还是进屋里说……”一边说,她一边上前扯了扯秦筝的袖子,对她使个眼色。
秦筝也察觉了寒子祎的失落,有些讨好地道:“来都来了,就进屋坐坐吧。再说,我如今可比不得你,站久了腰酸背疼的。”
这次他倒是有了反应,将衣裳一撩便率先朝一旁的屋子里走去,只是一张脸仍是板得硬邦邦,待秦筝进屋后便将门一关,把闲杂人等隔在门外。
秦筝见他那别扭劲,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寒子祎便没有她这么好心情,看着秦筝小心地在自己对面坐下,他敏感地发觉她的呼吸粗重了许多:“你没事吧?”说着他便探向秦筝的手腕,却被她躲了过去。这样一来,更加证明了他方才的猜测,于是不由分说地抓着秦筝的手,下一刻便因那一片冰凉而惊心:“怎么回事?”
他知道,女子有了身孕,体温自是比常人要高一些的,再说秦筝还捂了这厚厚的衣裳,怎得反而凉成这样?
“能怎么回事,大活人在这坐着能是怎么回事。”秦筝不自然地扭动着想要挣脱,可是寒子祎却加了几分力气,硬是拧得她吃痛:“你放手啊!”
寒子祎看着她咬唇忍痛的神情,分明和那夜墨临渊的隐忍如出一辙,心中一酸,手上却是撤了力,闷闷地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若不说清楚我便立刻将此事告诉墨临渊知道!”
他大概猜到秦筝不将怀孕之事告诉墨临渊的原因,也确定若是墨临渊知道了她此时的境况,断不会安坐府中任由她这般苦着自己。不过他不会告诉墨临渊,却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要!”果不其然,秦筝在听到他的威胁后紧张地开口阻止,随即看到他那“果然不出所料”的眼神,顿觉自己上当受骗,气恼之余也觉得好笑,乜了他一眼,坦白道:“我……之前强行逆转经脉,伤了身子……”
“逆转经脉?”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寒子祎疑惑地反问,但略一思索便得出了令他心中一凉的答案,“是因为,我封了你的穴道?是我害了你……”
“你别这样,不怪你。”秦筝就知道他一定会将罪责怪到自己身上,所以自始至终她都不曾同寒子祎提过这件事,可是今日被他发现了异常之处,却也的确是再也瞒不下去了。但看着他那懊悔自责的样子,她也忍不住心疼地劝慰道,“你若真的觉得对我不住,便送些补品来,你当不是小气的人,对吧?”
她这几句话,却似是点醒了他,寒子祎恍然大悟地看着秦筝,猛地抓着她的胳膊道:“跟我回去。跟我回行宫!那里妙医良药具备,怎么不比这里强?”
回金蒙行宫?怎么可能?以她现在的身子,哪里能够经得起那样的折腾?况且一旦她去了金蒙行宫,那恐怕用不了多久整个永祯也都知道了她的行踪了。
看着秦筝沉默的拒绝,寒子祎并没有意外,只是他却猜错了她的想法和顾虑:“你是担心无法洗脱叛将之名,加深他对你的误会?哼,若是不能全心相信你,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秦筝不知道寒子祎曾经去找过墨临渊,也不知道墨临渊当日的态度,是以她想不通为何寒子祎会有这样的理解。只觉得他这话说的,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在你眼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他眼中,墨临渊是个怎样的人?寒子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几乎在听到秦筝发问的同时,他的脑海中便出现了那一夜的情景。深沉、隐忍,似乎都不足以形容墨临渊给他的感觉,但是遍寻脑梅,又找不出更适合的词来形容他。
“他那个人,极为护短。自小到大,哪怕是我惹是生非,但若是受了委屈,他便一定会变着法替我找回来。”此时此刻,她脸上微微的笑意带着炫耀和得意,还有若隐若现的娇嗲,却偏偏掩饰着,故作正色地道:“你信不信,今日即便是我真的出卖了永祯,他也有本事替我颠倒了是非,又怎会不闻不问,任由旁人抹黑我?”
经由她这么一说,寒子祎也察觉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联系这段时间墨临渊的行为,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你的意思是说,他根本就知道实情?”
“若我猜得不错,恐怕是他安排了一切。”
起初对于叛国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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