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秦筝愣了一愣,不明白为何墨临渊突然转变了态度。他之前不是……
“你真的认为我厌他到如此地步?”秦筝想起当初自己大恸之下脱口而出的伤人之词,愧疚地红了脸,他不理会秦筝的歉意,朝一旁的桌上努努嘴,“去将地图拿来。”
看着秦筝乖乖起身,墨临渊在她背后无声地笑了,他再也不想压抑心中的喜悦:原来她还是那个她。
第二章
随着宽大的地图在墨临渊腿上缓缓展开,秦筝浮躁的心渐渐沉寂下来。那地图上已被他用朱笔细细地做了标注,衬着山川河流的标识,看得她有些眼晕。
他是何时做了这一切?
秦筝知道自己问了他也未必会回答,干脆没有开口,静静地等着墨临渊接下来的话。
“上次遇袭,你是走了哪条线?”
“是这里。”秦筝面对他而坐,伸手在地图上描绘着当日所行的路线,“沿着这个山谷一路向北,在这里遭了埋伏。”她在地图上某个位置轻轻一点,抬眼望着墨临渊。
盯着秦筝落在地图上的指尖不语,墨临渊的目光没有丝毫闪动,秦筝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在此时出神,抬手在他眼前掠过,被他伸手挡到一边:“告诉我你为何要选这条路。”
“我算过距离,这条路是最便捷的,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天苍。”她语带得意地回答,对于自己对地势的勘察颇为自豪。
“但是你却没想过这个峡谷地形呈口袋状,易入难出。”没有秦筝预想中的夸奖,墨临渊甚是严肃地对她道:“一旦敌人将袋口处封死,那便只能被困其中。”
他的话使得秦筝恍然大悟,联想当日的情况,的确是被人死死地围堵在那山坳中,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看着敌人的刀带着同伴的血一点点接近自己的颈子。
“秦筝,你是一个将军,不是士兵,不是只要拼死杀敌就可以。”墨临渊望着她有些不解的眼神,缓缓开口,“打仗就像下棋,在落子之前便要想到后面的一步乃至十步。要将自己放在对方的位置上去考虑,如果双方的棋路都尽在你掌握,哪有不赢的道理?”
秦筝没说话,仔细地思索了一会儿,郑重地点点头。
“如果今日让你再选一次,你会走哪条路?”他看着她虚心的样子,继续问道。
秦筝仔细地看着地图,一条条通往天苍的路蜿蜒交缠,她犹豫不绝地望向墨临渊,对上他鼓励的目光,顿了一下道:“如果我是天苍主帅,我会将这四条路都布上防守埋伏,无论你走哪条路都一样。”
墨临渊满意地看着秦筝头脑的转变,肯定地点点头。她心下一喜,不待表现出来却又听他道:“但是你错了。”
“错了?哪里错了?”她低头仔细地重新观察了一遍,反复推敲之后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于是理直气壮地道:“我没错。”
“呵呵……咳……咳……”墨临渊被她微微扬着头瞪着眼的样子逗笑,又忍不住咳了起来,“咳……都设下埋伏不错,但不是走哪条路都一样。”
他拉下秦筝替他抚着胸口的手,引领着她的手在地图上划过一条线,然后瞧着她不理解地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呢?这条路既长且险,是四条路线中最为艰难的一条,也因此曾是被她最早剔除的一条线,为何墨临渊却说这才是正确的一条路呢?
“这条路对我们来说极为艰险,对天苍来说也不是坦途。”他握着秦筝的手没有放开,一边说一边用指腹摩挲着秦筝的指尖,被她那稍长的指甲划得心里痒痒的,“越是恶劣的环境对我们越有利,同样的外在条件,难道我们永祯的精兵还不能对付一群连饭也吃不饱的蛮子?身为一个将军,要相信他的兵是最强的!”
用力地点头应着,秦筝将墨临渊今日对她说的一字一句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他说的没错,她是将军,考虑的不是一朝一夕的得失,而是对整个战局的把握,要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借助环境和外力,以求用最有效的方法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懂了。”
墨临渊一愣,微微一笑又缓缓地摇头:“不,你不懂。”他将有些皱的地图摊开抚平,重新问道:“如果我要派你再去一次天苍,你会怎么走?”
嗯?刚刚不是说过了吗?秦筝想了半晌,带着犹豫,试探着将手指向刚刚墨临渊说的那条路,仔细地观察着他。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地图,等待着秦筝给他一个答案。而且看上去,他似乎并不在乎秦筝所给答案的正确性。她明白自己在墨临渊那里是不会得到任何提示,只能静静地独自思考。
终于,秦筝像是下定了决心,在地图上狠狠地点住,一字一句地道:“我还是走这条路。”
抬眼看看她纤细的指尖紧紧地按在她遇袭的那个峡谷上,笑着点点头。
“在哪摔了就要在哪爬起来,我要在此替冷玉报仇!”她面色有些沉重,却很快地收敛了情绪,“而且这次有你在,你不会让我有事的。”
说到最后,她娇笑着凑近墨临渊,戳着他没有表情的脸求证道:“我说的不对吗?”
捉下她的手指,墨临渊看着紧贴着自己的她的脸颊,细细的茸毛清晰可见,耳际的细小伤口已经脱了痂,留下深红色的印子。他紧紧地捏了捏秦筝的手,拉开自己和她的距离,清了清嗓子道:“这几日好生休息,待转了风向便出发。”
她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是轻声答应了,转身离开。
她的手还被他握着,墨临渊轻轻一扯她便又翩然落在身侧。他抬手抚着她的脸,细声低语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我不干,此次给你一千人,若是少了一人我便打你一下!”
“若少的是我呢?”
原本是句玩笑话,却听得墨临渊后背凉了半截,他赶忙按住秦筝的嘴,微凉的指尖让她忍不住一抖。
她意外又惊惧的眼神点醒了墨临渊,他咳了一声,收回手,别扭地道:“早些回去歇着吧。”
秦筝点点头,将地图收好,在离开前回身望着他,然后安抚地笑笑:“那种事儿我也不干。”
墨临渊没有回答,只是将手紧紧地握了,抓着掌心中她娇嫩唇瓣留下的那一抹灼热。
他没有料到这风会这么快地转了向,自然也没料到秦筝会这么快便出发,快到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养养伤。
墨临渊看着眼前平铺开来的地形图,左手支在桌上托着额,右手执了笔却迟迟无法落下,那饱满的墨汁在笔尖聚集,半晌终于“吧嗒”一下落下来,在地图上晕染出一片墨色的云。他烦躁地将笔一放,把地图也推到一边,想了想又扯回来继续观察着。
叶曙和父亲对望一眼,怯怯地上前将药碗放在桌边:“王爷,喝了药再看吧。”
那低着头的人没说话,只是轻轻挥挥手,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地图。
秦筝走了已经一日,墨临渊也在盯着这地图看了一日。叶昭青见他那个样子显然是听不进任何劝说的,索性叫了自家儿子一起过来紧张地照应着,生怕他有什么不适。此时见他如此烦躁不安,叶昭青想了想,举步上前。
“王爷,秦筝不会有事的。”他将地图折好放到一边,把药碗端到他眼前,“锦华也去了不是吗?”
墨临渊摇摇头,略带紧张而无力地说:“锦华是带人埋伏在山上,而筝儿是在谷中。”他回想着自己的计划,反复推敲,生怕有任何细微的不妥而连累秦筝有了危险,也许他不该用秦筝做饵的。
没错,秦筝带着一千士兵以生命做诱饵,打着报仇雪恨的旗号重走那条兵败之路。然而此次他们的目的却并非手刃仇家,而是引蛇出洞。只要秦筝带人将那些蛮子引出来,自然有邵锦华安排埋伏在山腰上的人以喂了毒的的羽箭射杀。虽然确信自己的计划没什么漏洞,但是他仍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乱想。他会担心秦筝和邵锦华的配合够不够默契,担心天苍士兵会不会提前觉察了计划而有了应对之策,他甚至担忧会不会突然又换了风向导致羽箭射程不足。墨临渊一面懊恼自己的胡思乱想,另一面却又被这种种想法吓得心惊胆颤。
“王爷,关心则乱。”
是,关心则乱的道理他自然懂,但是懂是一回事,克制住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担心,她若是不能及时脱身,难免被箭雨所伤。”墨临渊终于道出自己一直忧心的事情,又从叶昭青手中夺过地图看了半晌,有些绝望地道:“避无可避啊……”
叶曙听到他的这番话心下也是一凉,他只道王爷会派秦筝出战必是有了万全之策,却没想到原来连王爷也是在冒险。他担忧地望向父亲,见他对自己摇摇头,于是将心中的疑惑压了下去,默默地退到一旁。
随着三人的沉默,时间也仿佛停滞不前。在这连空气流动也放缓了的环境中,墨临渊却猛地张开双眼恍然道:“不对,还有一处避风港。”他又闭上眼睛,呼吸轻浅而绵长,像是困倦小憩,声音却依然沉定:“若她真的有大将之才,定会想到这个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开阔地……”
此时,帐外传来“砰”地一声,墨临渊全身一震向外望去。叶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掀开帐帘,望着幽蓝的夜空中一枚响箭嘶叫着划过天际,银色的尾巴长长地拖曳,像是锋利的匕首猛地划过绸缎般的夜空,让人忍不住心中一颤。
收网了吗?最紧要的时刻终于到了,墨临渊的心像是被谁一把攥住,似乎连跳动也不能,胸口沉沉地压迫感让他不自觉地加重了呼吸,等待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第三章
当人们有所等待的时候,时间总是会变得格外漫长。
墨临渊不停地在心中默默地推演着远方战局的变化,反复告诉自己不会有问题。然而当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办法承受这种煎熬的时候,天色也才刚刚泛白而已。
叶昭青父子知道此时的墨临渊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的,于是也不多言语,只是每隔半个时辰便来查探一番,却发现那个人仍在坐在那个地方,也还是那个动作,没有变过。
外面传来军队操练的呼号声,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向墨临渊禀报军务,却都被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挡了回去,后面的人见此索性也不进去扰他。墨临渊就在这安静中独自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墨临渊已经不去想究竟是什么时辰了,帐外传来一阵喧闹,他烦躁地掀开帘子想要训斥那不懂规矩的人。却在抬眼的瞬间看到那个乱了他心思的人,正在不远处望着他。
秦筝刚刚自马上翻下来,手上还缠握着缰绳。她身上的铠甲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渍,头盔上的紫色流苏正随着她的动作而左右微摆。她的步伐不大却非常坚定,伴随着铁甲摩擦的铮铮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此时的她脸上没有欣喜也没有沮丧,有的只是奔波的红晕所掩饰不住的青白之色。他不敢动,想要碰触她的手举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倒是秦筝再也忍不住,咧嘴对他笑了起来。
“我回来了。”她将头盔摘下来丢到墨临渊怀中,“你只能打我十一下。”
他看着在自己面前站定的她,正午的日光自她头顶正上方洒下来,墨临渊在她的阴影里贪婪地瞧着那仿若鎏金的精致面容。摆脱了头盔的禁锢,那如云的发丝一下子奔腾而起,借着风的力量在半空中荡漾,像是她忽然生出了墨色的羽翼,只要微微抖动便能飞去任何她所向往的地方,而他只能捡拾她不经意掉落的羽毛,将她飞翔的英姿印在脑中刻在心上。
“怎么傻了?难不成你没料到我会回来?”秦筝在他面前蹲下,趴在他的膝头道:“我可是把师父他们丢下,拼了命往回赶的……”
“你身为将军,竟然将自己的部队丢下独自返回!”墨临渊突然冷了神色,眼中甚至浮上怒意,“你好大的胆子!给我进来!”
所有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火气给吓到了,叶昭青也不明白为何担心了这么多天的他会在见到秦筝之后变得气愤难当。倒是叶曙松了一口气,拍拍他爹的肩膀道:“甭担心了,只要秦筝好好的回来,王爷那边问题都会变成没问题。呵……我困了,得好好睡一觉。”
事实证明叶曙的确是了解墨临渊的脾气,或者说他是了解秦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本事。此时此刻,原本应当接受王爷训诫的秦筝正懒洋洋地倚在床上,眼睛似睁非睁地望着墨临渊。
“你太不懂事了,身为将领,自然要同自己的士兵同进退。亏你自小便通读《三略》,所谓将礼被你置于何处?”
“我还不是怕你担心?”她对墨临渊的话不以为然,困倦袭来,眼皮已经撑不住地耷拉下来,有气无力地反驳道:“一日的路程硬生生在半日内赶回来,累得要死还要被你训……”
墨临渊被她一句话戳中了心窝,难言的欣慰在心底弥漫,瞧着她疲惫的样子也是心疼,但嘴上却仍是假装不愿:“就你一个人累吗?军幕未办,将不言倦的道理你不懂吗?”
脑中已是一片空白,秦筝经过长时间的紧张和疲惫此时已经再也承受不住,只盼望着能好好睡一觉,偏偏墨临渊又说个没完没了。他以前没这么啰嗦的啊,今儿这是怎么了?被他的喋喋不休扰的实在心烦,秦筝一咕噜坐起身,不乐意道:“王爷,您要打要罚等我睡醒了再说成不成?”
墨临渊被秦筝这句话堵得半天没出声,只是摇着轮椅去一旁绞了帕子丢给她:“擦把脸再睡。”
看着他那少见的别扭样子,秦筝偷偷地笑了,将帕子在脸上蹭了蹭又丢给他,躺下翻个身背对墨临渊:“烦请王爷帮忙吩咐下去,别来扰我睡觉。”
“盖好被子。”没有反驳她话中的不敬,墨临渊只是淡淡叮嘱了一声便出去了。
秦筝听着他掀帘的声音,还有帐外隐约传来的低语声,这才松了一口气。她闭上眼,却找不回方才的睡意,脑中想着那个总是轻浮嬉笑的男人,在心中默默地问着:冷玉,我替你报仇了,你可是欢喜?
耳边传来低低地咳声,被吵醒的秦筝带着一丝烦躁和恼火,使了使劲儿将眼睛挣开一条缝,瞥见不远处如豆的灯光下是墨临渊低伏的身子,背对着她正用力压抑咳嗽,肩膀一抖一抖地扯碎了那一团柔柔的光。
见此情景,秦筝一下子清醒过来,翻个身侧躺着端详墨临渊的背影。也许是她翻身的动作太大,也许是墨临渊的听觉太过敏锐,在秦筝将被子重新扯过肩头之后,发现他已经摇着轮椅离开了桌案。墨临渊去到大帐中央的火炉旁,将一直煨着的一碗东西端出来放在腿上,又缓缓来到秦筝身边。
“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秦筝摇摇头不肯承认,找了个借口道:“饿醒了。”
正说着,墨临渊已经将那碗上的盖子揭了,一股浓郁的香气散发出来,瞬间就将她笼罩。这香气一丝丝钻进她的鼻端,就像是一只小手,在她喉头一勾一勾,使得她不得不连忙吞了下口水,然后便听到腹中咕咕作响。
他自然是听到了这应景的声音,望着她笑笑,赶紧将碗递给早已迫不及待的秦筝。
那乳白色的汤头应当是牛骨炖熬而成,似乎还加了黄精和黄芪,零星漂浮着翠绿的芫荽,让人食指大动。
秦筝接过碗大大地喝了一口,那汤水在口腔中没有多做停留便赶紧地吞入腹中,只留下一路的滚烫。她偏过头大口吸着凉气,又将舌头伸出来晾着,哀怨地看着墨临渊道:“烫……”
墨临渊接收到秦筝的抱怨先是一愣,随即又妥协地点点头,将碗接过来轻轻地吹着。秦筝看着他稍嫌苍白的唇瓣轻启,那碗中漾起点点涟漪,芫荽末被一下下荡到一旁,在碗中打着转儿。她就这么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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