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里,还有一把钥匙,是王府金库的钥匙。金库钥匙一直是邱寒渡保管的,里面的金银珠宝以及银票,也是她在管理。
聂印闭了闭眼睛,咬牙:“备马车,去‘奇味’酒楼!”不甘心,很不甘心。就这么几句争执,她就跑了?
圆顺儿答应一声,忙不迭出去准备了。
聂印抬起冷眸,直视着采华:“王妃离开的时候,说了什么?”
“王妃说,要不了多久,这府里就会迎娶新的王妃。让大家猜猜,到底会是灵国第一美人龙娇娇,还是别的人?”采华低垂着头,不敢有瞒。
聂印黯然神伤:“终究,她还是不相信我……”步伐有些虚浮,欲出门去。
脚步顿住,蓦然回首。
仿佛那窗台上,坐着的正是惹祸精邱寒渡。那样清浅的笑容,那样美丽清澈的明眸……她说要和他约会呢,竟然……
她曾说,他吻的是寂寞。此时才发现,她走了,这间屋里满满都剩着寂寞,再不似曾经,那样欢声笑语。
少年咬了咬牙,低低咒骂了一句,一拳打在门框上,震得屋子都在发抖。
天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灰暗。秋雨绵绵,竟然越下越大了。秋凉入心,这个季节最是寒凉。
一众婢女全部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出。
圆顺儿麻着胆子撑着伞过来:“王爷,马车已备好了。”
王爷冷哼一声,根本无视头上的伞,就那么大步走进雨中。
圆顺儿连扑带爬地跟在后面,一脸苦相。
王府里这些个丫头婆子小厮们,谁不是一脸苦相?现在王爷找不着人,摆明了给他们脸色看,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那个看起来清清冷冷的王妃,虽然不易接近,可细想起来,真真儿是最好侍候的主子了。就算她偶尔心情不好,也从不拿下人出气,只是去湖边散散步,或是在后花园走走停停,自伤自怜一下,再不然,就是去袁姑娘院里坐坐。
这样的主子,有谁不喜欢呢?而且王妃一战成名,灵国京都人人都知道,渡云公主为了两个小丫头,和龙将军家的子女比武。有几个主子肯以身涉险,为下人出头?
可是当大事来临之际,又有几个人敢站出来为王妃说句公道话?出来作证的人,倒是一大堆,难怪王爷迁怒。
这么一想,王府里呜咽之声,此起彼伏。没作证的,怨作了证的;作了证的,心感愧疚。哭声竟然越来越大,夹杂着哗哗的雨声,隐隐传出去很远很远。
秀妃望着漠然的儿子匆忙离去,本就郁结得不行,此时听得府里鬼哭狼嚎一片,更是气郁填胸:“英莲,去看看,这些人到底又在哭什么?”
英莲去了,片刻,来报:“下人们正说起渡云公主的好来,一时不舍……”
秀妃娘娘的情绪阴暗不明,神色冷淡,望了望天,淡淡地吩咐:“起驾回宫吧。”
第四十一章 杯杯都是愁
深秋的风吹得刺骨,雨透心的凉。
少年呼喝着马车走走停停,一路找那个所谓的“梅花记号”,越找越失落。
“明伢,给我看仔细了,那记号你上次见过的!”少年仍不死心,在车里瞎嚷嚷。
圆顺儿跟明伢坐在前面,麻着胆儿低声嘟囔:“再有记号,也被这雨水给冲掉了。”
少年的耳朵何等灵敏,怒道:“闭上你的狗嘴!”
圆顺儿伸了伸舌头,果断闭上了狗嘴,苦巴巴的鬼样子。现在王爷可烦他了,他心知肚明。要不是他作证,王妃能受秀妃娘娘的冤枉气吗?不受冤枉气,王妃能跑吗?
一路到了茶馆,少年没有走进去,而是在门口左右晃悠。
小二迎上来,热情招呼:“客官,您楼上请。”
少年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说书看戏逗鸟,茶馆里热闹得紧。他挺直了腰,清咳一声,掩饰着紧张:“有没有看见一个俊俏公子带着两个黑丫头过来?”
那小二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哟,俊俏公子?咱这楼里俊俏公子可多着哩。瞧小爷您,不也是一位俊俏公子么?”此小二,显然跟上一回的小二不是同一个人,说话也贼逗,听起来好似这不是茶楼,而是那啥楼,专营俊俏公子。
少年好生失望,又往里瞅了半天,压根不理会小二的热情,然后自顾走进雨中。
圆顺儿和明伢扛着伞追在后面喊:“王爷,等等……王爷,保重身体……”
少年负手立在雨中,沉默半响,望向对面的“奇味”酒楼,心一点一点往下沉,面色凝重:“圆顺儿,带些人到四个城门去打听打听,有没有王妃的下落,看她是不是出城了?”
圆顺儿低头领命,这就要去了。
“等等,动静不许太大,否则本王爷决不轻饶。”少年寒眸微敛,吐字冷冽清晰。
这算是给将功折罪的机会了,要是圆顺儿再不办踏实,只有滚蛋一条道好走。可是这怎么才能办得踏实?他家王爷说起来是个王爷,其实丁点权利都没有。又是初来乍到,加之为人冷傲,从来不屑培养人脉。
他一个跟着办事的奴才,上哪儿去找人打听?若是就这么去问守城门的大哥,不被人笑死才怪。所以这活儿吧,听起来像是给他将功折罪的机会,其实吧,是王爷整治他的手段。
总之办不好,他就得滚蛋。圆顺儿为了不滚蛋,只有滚去想办法了。怨天怨地怨父母,怎么就取了个圆顺儿的名字,这不正是滚蛋的意思吗?
圆圆的,顺着滚。他本姓袁,叫顺儿。后来叫着叫着,就被叫成了太监式的名字圆顺儿。
大雨中,印王爷面无表情,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古井般幽深。望着圆顺儿远去的背影,他的唇角淡淡一勾,透出一种令人胆寒的森然:“仲明哥哥,麻烦你派人跟着他。”
明伢骤然像是长高了几分,举手投足再不是一个赶马车的小厮,洒然一笑:“小五,你越来越有少主的气质了。”
少年谦恭道:“少主只有一个,别人就是再学,也学不像的。我只盼能有一半少主那样的杀伐果断,也许娘亲就不至于枉死。”侧身望着替他打伞的仲明,虎目涌出难言的感激:“只是委屈了仲明哥哥……”
“小五说哪里话?”仲明轻轻一拳擂在聂印的胸膛:“臭小子,越来越有派头,很像那么回事了。”
当年韦大小姐带着聂印和凤喜,以及仲明、齐英几人,成为奉国三皇子风楚阳的俘虏,几人同生共死,感情自是非常人所能及。
少年薄唇色淡,低声道:“还是大唯国好,我的根始终都在大唯国。”
“还算你小子有良心,没被这劳什子的王爷头衔冲个七荤八素,总算还记得自己的根究竟应该落在何处。”仲明微笑看着少年,其身上隐隐透着王者气势。心中不禁一热,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哩,如今竟已是如此卓然风采。
一个转身,印王爷向“奇味”酒楼走去。明伢迅速消失在雨中。
一杯酒,两杯酒,三杯酒……杯杯都是愁,杯杯都是寂寞。少年想起惹祸精曾经给他做的“湖光山色”,胡萝卜太阳,海白菜湖面,土豆石头,青菜做的树,一丝丝的水草在湖里游荡……
他的惹祸精真可爱呀。她说她要跟他约会哩。
他以为,很快就可以娶她,很快就可以跟她双宿双栖,却面临这样寂寞的别离。
此时的她,在哪里?冷吗?毒发没有?离开印王府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
她连那支碧蓝的簪子都没带走,只带走了她的战衣和她的武器。
少年气得牙痒痒,又是一杯酒灌下肚。烈酒入喉,愁更愁了。这个讨厌的惹祸精,为什么不带走簪子?她才是个真正天性凉薄的人,根本不在乎他的感受。
他将蓝茵茵的簪子拿在手里,越看,心里越发堵得厉害。
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秋风秋雨特别凉人。
……
圆顺儿终于在“奇味”酒楼里找到了他家的印王爷。彼时,印王爷喝得酩酊大醉,胡言乱语,叫着王妃的名字,被圆顺儿和明伢一起架上马车,弄回王府里去了。
王爷喝醉了酒发酒疯,那是相当吓人的,把屋里该砸的东西都砸了,该撕的都撕了。
圆顺儿屁颠颠地跟在王爷身后,苦口婆心地喊:“哎哟,王爷,这个砸不得……”
“哎哟,王爷,那个砸不得……祖宗爷哦,那可是皇上亲赐……”
说这王爷醉了吧,他还忒清醒:“我的王妃……也是皇上亲自指的婚,怎么就被你们一个个气走了,啊?”
圆顺儿被噎得半句话都不敢吭,灰头土脸。
印王爷喝了醒酒茶,见一地都是碎物,蓦地怒吼:“你们这些狗奴才,就见不得我府里有点好东西,是谁砸的?说,是谁砸的?看本王爷收拾他!”
赤目青眼,吼声震天,活似谁败了他的家底儿。
谁活腻歪了,敢说这是王爷他自个儿砸的?众人都低了头。
还好,王爷总算想起正事来了,瞪着圆顺儿:“我让你去打听王妃的下落,可有消息?”
圆顺儿正要上前表功,就见王爷跌坐在椅上,睡过去了。
第四十二章 滴哒滴哒滴哒
说起来,圆顺儿还是有些本事的,不仅打听到渡云公主骑着马从北门出城,还打听到两个黑丫头从南门坐着马车出城。
这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两个黑丫头并没有随渡云公主出行,这倒是有些奇怪了。
次日清醒过来的印王爷,一脸阴郁的表情,听完圆顺儿的禀报,目色更深沉凌乱。随手打赏了圆顺儿,又到邱寒渡的院里坐了片刻,才晃晃悠悠去查看袁冬阳的病情。
最后,他在凤喜坠湖的那个位置独自站了许久。目眺远方,最亲近的人,走的走,离的离,竟然是如此悲情。
秋雨很应景,这便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印王爷带了一众人等,大张旗鼓地出去找王妃。结果王妃没找到,他又醉在一个酒馆里,不省人事……
彼时,一个极其雅致的四合院里,四周几间上好的雅舍,将院子围在中间,完全就是老北京四合院的格局。院里一口天井,一棵傲然挺立的大树,一只屋角接雨水的斑驳石质水缸,路面还有些青苔,被雨水一冲洗,油亮油亮。
不是大户人家,却也是丰衣足食的小康生活。大隐隐于市,这四合院正是座落在灵国京都说繁华不繁华,说偏僻又不算太偏僻的地段上。
周围住的大多是稍稍有点钱,但又不是太有钱的做小买卖的生意人。绝对没有大富大贵的达官贵人窝在这儿,若是偶尔有那么一两个,那指定是惧内的官员在外养着不上档次的小妾。
屋檐下,有一个身穿翠绿锦衫的漂亮姑娘,头发束了个高高的马尾,说不出的干练。脚蹬软底布靴,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饰物。她眉目清冷,面上没什么表情。瓷白细嫩的肌肤上,泛着浅浅的光泽。
她坐在垫了软垫的躺椅上,一摇一晃。腿翘在躺椅的脚踏上,左边一个小几,几上放着瓜子儿,点心,香茶。
右边嘛,有两个皮肤黝黑的机灵俏丫头,一个端正坐在椅上不能动弹,另一个正忙得不亦乐乎,穿梭进穿梭出。
“黑妞,你能不晃悠么?”坐在躺椅上,摇晃得正舒坦的漂亮姑娘,当然是冷魅特工邱寒渡。
八辈子也没这么悠闲过,一出印王府,竟然过上了这样无忧无虑的好日子。不过,就算悠闲至此,她那表情还是有些骇人,冷得掉冰渣。
一个和爱人绝决的姑娘,本应伤痛欲绝。她就算心里再失落,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她只不过是,又恢复了她的清冷原貌而已。
气温本就有些低,她那么冰冷的人物往那儿一坐,这气温就更凉了些。
还好有黑妞的灿烂笑容:“小姐,我不晃悠吃什么?瞧,又该做晚饭了……哎哟,也不知道咱们王爷怎么样了,得多着急啊……”
邱寒渡眼睛一瞪,语气凉嗖嗖的:“这么惦记你家王爷,那你和你那个‘们’不如回王府去?”
黑丫伸手挥挥示意,吐吐舌头:“‘们’不回去,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
黑妞一看,这事儿哪能落后呀?赶紧闪身跃过来,表决心表忠心表什么心:“我也一样……”
邱寒渡靠着摇摇椅,闭着眼睛,悠哉悠哉:“你可以说‘蜜兔’……”
“小姐,蜜兔是什么兔?”黑妞乐呵得很,吞了一下口水,动静忒大。
邱寒渡微眯了眼,唇角弯了一下:“要让王爷知道你们对可爱的兔子流口水,你们死定了!”
“嘻嘻,小姐,其实你也很想念王爷的,是不?”黑妞一脸的八卦劲儿。
“不想。”邱寒渡冷硬地回答,表情有些不自然,重新闭上眼睛。
黑妞缩了缩脖子,不敢问了,一溜烟,又跑进屋里去了。这屋里要收拾的地儿还多呢,整个院里干活儿的就她一个人,她能闲着吗?
看着这院里应有尽有的东西,黑妞叹口气,看来王妃早就作了准备,随时要离开王爷的。光看这早就备下的院儿,就知道王妃的心思很深沉哪。
她们的王爷可怜喽,回府见到王妃离家出走,还不定怎么满城找哩。
秋雨顺着屋檐,滴滴哒哒流下来,打在长了青苔的地面,溅起雨花。
邱寒渡冰冷得没有一丝热度的声音又在喊了:“黑妞,出来一下。”
黑妞颠颠地蹦出来了,眨巴着眼睛坐在躺椅边的一个小凳上,听候小姐教诲。
果然是教诲。此时的邱寒渡已坐直了身子,一改刚才懒洋洋的姿态:“你俩,果真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俩丫头点头点头再点头,这事儿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邱寒渡一双美眸透着寒气森森的光芒,冷眉微挑:“那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谁要是把我们的行踪透露出去,别怪我清理门户。”
咳,门户,总共就三个人,还门户。
“透给王爷……也不可以?”可见,黑妞是存了这个心思的。
“当然不行。”邱寒渡斩钉截铁,狠狠瞪这小妮子一眼,就知道她有当叛徒的潜质:“你要是敢通风报信,瞧我扒了你的皮!”
这次轮到黑丫重重叹一口气了:“我还以为小姐跟王爷斗气,要不了三两天就回去了哩。”听她的语气,也像是要当叛徒的。
“他不信我,我又何必死乞白赖地求着他信?”邱寒渡淡淡勾唇:“再说,我也不想让他左右为难。秀妃娘娘中意的是龙将军家的大小姐,我凑什么热闹?”
黑妞和黑丫听得哇哇叫,之前她们并不清楚“平妻”这件事,现在知道了,那还不得跳起八丈高:“可是,可是,可是……王爷肯定是不干的……”
“他现在就一个娘了,迟早都得答应。”邱寒渡端着茶盏,用茶盖拂了拂茶汤,润了一口:“所以,你们俩要是想跟着我,就别给我出去惹事生非。听见了?”
黑妞多么不甘心哪:“小姐就这样把那么好的王爷拱手让人了?”
黑丫也在出馊主意:“小姐,你要是回去了,王爷喜欢的还是你……龙家的小姐算什么,到时候正好,我们关起门儿来打,还不用出去招摇。哼哼,打得她满地找牙。”
邱寒渡又好笑又好气,别离的伤感竟生生被这俩丫头给冲淡了,再叮嘱了几句,便又闭了眼睛,在摇摇椅上,一晃一晃,听秋雨打在地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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