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量力一脸不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如果是寻常珍珠,自然值不了多少钱,可这是北珠。所谓‘南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北珠’,北珠是所有珍珠里最好的,何况直径还那么大,称之为稀世瑰宝也不为过。而且北珠是充当义眼的最好材料,因为它甘寒无毒,可以镇心明目、去热疗毒、安魂定魄。也就是在这个小镇子上才卖那么便宜,但凡在大一点的府城,你出十倍的价格都不一定买得到!”
到了这个时候,唐虞舜也只好认命:“好好好,既然你需要,价钱也便宜,那就买吧!反正咱们还有好几匹飞骥,留下两匹代步,其他的全卖出去,应该够咱们花销一段日子的。”
经量力微带惊讶:“进门的时候我听说那个姓罗的小子牵走了两匹高车骥和两匹成年穹州骥,怎么,那不是你赠送给他的?”
唐虞舜终于忍不住蹦了起来:“你们、你们就玩死我吧!”
就在这时,店小二走了进来,客客气气地说道:“二位客官,您看是不是先把饭钱给结了?”
三十五、为稻粱谋()
就这样,他们被黑心的店家讹去了最后两匹飞骥,也就是他们最后的资产。
唐虞舜感觉今天过得实在太刺激了,简直比玩中国股市都给力。进镇子前他们还是穿金戴银、骑着高头大马的土豪,才一顿饭功夫就从中产阶级沦落为无产者,中间连让人喘口气、喝杯茶、整理一下遗容的熔断时间都没有。也幸亏唐虞舜心大,否则当场抽过去都有可能。
被赶出饭馆的师徒俩蹲在路边,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默默发呆。唐虞舜突然想起一件事:“辅之先生,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自己是个相师,算得还蛮准的。您看咱们现在身无分文,您是不是该重操旧业,顺带赚点饭钱?”
“不行,我怕算得太准,让追踪者看出端倪,暴露了我们的行踪。”经量力马上断然拒绝。
“”唐虞舜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拒绝理由说得那么高端大气却又如此清新脱俗的,“怕自己算得太准?这还不简单,在真话里胡乱掺杂几句假话不就行了?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既能骗得了那些来算卦的,又能瞒得过后面那些追踪的,可谓一举两得。”
经量力再次拒绝:“那更不行!为师在江湖上素有‘铁口直断’之名,岂能为了些许饭钱自毁声名?这要是让江湖同道知道了,以后我还怎么做人?”
“可你如果不拉下面子赚点饭钱,过个三五天就变成了饿死鬼,照样无法做人!”
“那不是还有你吗?”经量力板着死人脸理直气壮地说道,“难道你没听过什么叫‘有事,弟子服其劳’?何况先生我现在双目已盲、行走不便,你就忍心看着我拖着伤残之躯风里来雨里去,腆着老脸四处乞食?”
唐虞舜很肯定地回答道:“我非常忍心!”
“滚!”
尽管唐虞舜和经量力斗嘴的时候各种毒舌、各种不招人待见,其实心里一直在盘算该如何解决两人的食宿问题,说到底,他还真不忍心让经量力抛头露面去给自己赚饭钱。可怎么样才能在这穷乡僻壤赚到钱呢?自己不过是半大小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靠力气吃饭是决计不行了。难道要像在柳林镇兜售羚牛粪那样坑蒙拐骗?
经量力似乎猜到了唐虞舜的小心思,直接就戳破他的美梦:“莫非你想故技重施,在这里兜售你那阿司匹林?省省吧!能在这三不管地带混下去的没一个是笨蛋。而且这里的人可不像穹州百姓那么淳朴,要是被他们识破了你的伎俩,卸掉条胳膊、腿都算轻的!”
唐虞舜浑身一激灵:“那还是算了吧!要不你还是——”说着他把目光转向经量力那两颗洁白的眼球,仿佛就像看到一大堆金银财宝。
经量力显然感受到了唐虞舜带有侵略性的眼神,身体微微后仰,略带戒备地责问道:“你想干什么?”
唐虞舜想想把那两颗东珠再抠出来卖掉觉得实在太过恶心,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诱人的念头。不过经量力的神态却让他想到一个绝妙的赚钱手法。当下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干什么,就是瞧着你的模样突然想起一首古诗。”
“古诗?什么古诗?”
“诗云,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你听过没有?”唐虞舜戏谑地望着经量力。
经量力摇摇头:“没有!话说这首诗是谁写的?赵家庄在什么地方?蔡中郎又是谁?说的又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突然想起这首诗来?”
“既然你没听过,那么我就隆重宣布从今以后这首诗的版权归我所有,任何人不得侵犯。如需征引使用、出版发行,请与本人联系并支付相应稿费。吼吼吼吼!”唐虞舜本来说得挺嗨,结果发现经量力根本就不懂这个哏,正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瞬时间变得兴致全无。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好吧,那我就给你讲讲蔡中郎的故事。各位走过的路过的也都过来听一听、瞧一瞧,小可要是说得好,还请有钱的看官捧个钱场,没钱的看官也不要走,麻烦你们帮忙捧个人场!”
蔡中郎就是蔡文姬的老爹、汉代著名文士蔡邕蔡伯喈,在民间传说中他则是个大大的负心汉,关于他发迹后负心弃妻的故事在宋元两代流传极广,留存的包括宋代戏文赵贞女蔡二郎、金院本蔡伯喈、元末高明所撰的琵琶记等等,所以陆游才写道“满村听说蔡中郎”。大家耳熟能详的铡美案其实就是据此而改变的。
唐虞舜的主意就是想靠说书赚点饭钱。
说书是门非常古老的曲艺,流派众多,精彩纷呈。虽然它不像相声那样需要说学逗唱,但也要扎实的基本功,很多著名艺人都是从小学起,一学就是几十年的。唐虞舜自然没接受过这方面的专门训练,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漫山遍野的猪跑吧?更何况咱们还有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知道的故事多。从帝王将相到才子佳人、再到神仙鬼怪,什么样清新、热血或者鬼畜的内容没见过?还都是白马王朝百姓从没听过的!
尽管脑袋里有那么多故事,但唐虞舜丝毫不敢任性,毕竟这关乎师徒俩的温饱问题,马虎不得。所以他首先对故事内容进行了筛选,像外国红楼梦这种你侬我侬、哭哭啼啼的言情故事直接pass。你想想,能在街头听说书的多半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糙老爷们,要么就是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的女汉子,谁乐意花钱听这种不着调的东西?
其次需要丰富历史知识或一定文化背景才能理解的故事也得pass。像三国演义,等你介绍完开篇第一句的“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师徒俩都该饿死了!
另外长篇能讲。就经量力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在某个地方长期逗留——当然,唐虞舜也是为了周游天下才跟着经量力跑出来的,同样不愿在一个地方久待,这就注定他们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如果说长篇,很有可能刚刚有点人气,就又得换地方再预热了。吃力不讨好。
挑来挑去,唐虞舜发现最合适的还是“三言二拍”。
三言二拍是拟照宋、元两朝说书艺人的底本来撰写改编的,所以又被称作“拟话本”。这就使得它在篇幅上大小合适,故事情节上跌宕起伏、引人入胜,中间还夹杂一些大家喜闻乐见的荤段子,端的是非常适合当街演出。
演出的实际效果也证明了这一点。唐虞舜不过随便掰扯了两个小故事,就轻松赚到了师徒俩的晚饭钱。
————
此时帝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整座城市就像烧透了的砖窑,让人喘不过气来。朱雀大街上铺设的青条石被晒得直冒烟,街道两旁龙爪槐的叶子早已脱水干枯,轻轻一捏就会化成齑粉。原本热闹欢腾的坊市也寂静下来,店主在屋里阴凉通风的地方摇着蒲扇、喝着凉茶,小二们则趁机偷懒,只有店主严厉的眼神扫过来时,才会有气无力地吆喝上几声。
能在这样天气里四下奔走的只有那些穿着白色麻衣的士子。并非士子们不怕热,也不是麻衣能够消解暑气,而是天气一凉,秋闱马上就会拉开帷幕,他们在此之前必须尽量拜会京城里的名公巨卿,奉上自己的诗文作品,希望能博得这些人的青睐,为自己在考官面前美言几句。
所以每到帝京骄阳似火的时候,大街小巷里也会麻衣如雪,为普通民众带来视觉和心理上的双重清爽:别看那些大小官员们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其实当年都跟这些士子一样天天冒着大太阳到处赶场,被晒得跟狗似的,还得穿得规规矩矩、严严实实,见到谁都带三分笑。
作为白马王朝的九五之尊,陆载禥在这炎炎夏日里自然有更好的避暑方法。
他高卧在太液池畔的水阁里,头枕着钧窑磁枕,身旁好几个用湘妃竹编制成的竹夫人,堂上硕大的冰盘里,去年冬天凿下的冰块正袅袅冒着凉气。边上一个太监一边给他打扇,一边给他说些近日京城中的趣闻:“听说那个鬼谷钜子进京之后,真的去拜会了王道派的周宗师,而且还拜了周宗师为师!”
“嗯,这我也听说了。”陆载禥慵懒地说道。
“然后他还去拜见了田副相,不过田副相没见他,只是派人回赠了一个自己用过的砚台。”
“这我也知道。”陆载禥旋即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不容易清静一下,就别说那些朝廷里闹心的事了,随便说点街头巷尾、村夫愚妇的笑话来听听!”
“奴才知罪!奴才遵旨!”太监赶紧换了话题:“要说近日京城里最好笑的笑话,莫过于一个名叫洪杨全的士子所做的诗句,奴才记得几首,请陛下垂鉴:‘一眼看见心花开,大福娘娘天上来。一眼看见心火起,薄福娘娘该打死!’‘服事不虔诚一该打,硬颈不听教二该打,起眼看夫主三该打,问夫不虔诚四该打,躁气不纯静五该打!’”
陆载禥一愣:“这叫什么诗?分明就是三岁孩童的顺口溜嘛!”
太监道:“陛下所言极是,所以京城里的人都在传笑他的诗作。”
陆载禥微有愠色:“这是哪里的士子?地方官员也敢把他送解到京城来参加秋闱?”
“回陛下,据说这个洪杨全是济州思安府的士子。”
“济州思安府的士子?那就难怪了!”想来陆载禥也知道济州的士子都是什么成色,“对了,那个士子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叫洪杨全,洪水的洪,杨柳的杨,万全的全。”
“洪杨全?红羊(洪杨)人王(全)?”陆载禥猛然从竹榻上坐起身:“来人哪!速召左相孙德昭、右相薛思安、副相田笑我、守卫师团都统马得功前来议事!”
三十六、一了百了()
孙德昭、薛思安等人闻诏不敢怠慢,急忙赶到太液池畔的水阁。
此时陆载禥已经平复下来,见面没有直奔主题,而是东拉西扯一阵子才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问道:“骄阳似火,麻衣胜雪,眼看又到了秋闱的时节。你们几个都在京城颇有名望,想来登门投拜的士子不在少数吧?不知有没有见到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俊才?”
田笑我躲在众人身后,静静观察他们三个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并在心里暗暗揣度。
按照惯例,这个问题应该由左相孙德昭首先回答。孙德昭可谓白马王朝的政坛常青树,早在先帝朝他就官至吏部侍郎、工部尚书,今上即位后不仅没有遭到贬斥,反而一路青云直上,做到了位极人臣的左相。不过话说回来,此公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虽然已经年近七旬,依然长身戌削,疏眉朗目,声如洪钟,再配上洗得发白的官服、浓密斑白的胡髯,廉洁奉公、坚贞不二的忠臣形象简直呼之欲出。田笑我却知道,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象。比如说廉洁,别看他官服浆洗得发白,其实他卖官鬻爵、收受贿赂,家资巨亿,官服一天换一件、一年365天不重样都没问题!再比如奉公,其实朝野之间几乎半数以上都是他的子弟门生,被坊间称为“孙党”,而且他与各大世家关系非常密切。
只见孙德昭清咳一声,满脸肃穆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禀陛下,臣厕身宰辅,待罪台省,公事之余不敢交接私人。但有四方士子来见,臣亦不敢崖岸自高,唯有黾勉彼辈努力攻读,万不可辜负圣朝。至于让人眼前一亮的俊才,今值圣明在上,大治于下,豪杰俊彦譬如雨后春草,不择地而生,惟待陛下采用而已,臣安敢妄言!”
田笑我暗笑:果然不愧是“油浸枇杷核”,短短几句话不仅把自己摘了出来,还把皇上、各位士子捧了一遍,回答得滴水不漏。难怪能在政坛屹立不倒!
陆载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豪杰俊彦譬如雨后春草,不择地而生?那白马王朝还真是欣欣向荣啊!”
孙德昭正色道:“正是如此!人参雪莲,固然是天地英气所钟;然而即便牛溲马勃,在良医手中也有神奇之用!”
陆载禥看向被称为“万事小心”的薛思安。
薛思安却有些拿不定主意。皇上急吼吼把他们招来,先是说了番闲话,才抛出这个问题,这问话里究竟藏着什么玄机呢?自己虽然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靠的无非是皇上倚重,谁不知道君宠与春寒、秋暖、老健并称四大不可靠?稍不留神忤了圣意,说不定明天就被罢职回家养老钓鱼去了!自己才五十出头,身骨强健,正是做宰辅的黄金年龄,再为白马王朝辛劳二十年都没问题,可不能功亏一篑!
他正踌躇间,马得功却有些按捺不住,抢着答道:“启禀陛下,哪有什么俊才?无非就是些拽酸文、冒酸水的秀才罢了!微臣倒是听说有个济州士子,写的诗特别爽利,挺合俺老马口味的!”
马得功原是陆载禥的侍卫,在夺嫡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陆载禥即位后,他便被擢拔为帝京守卫师团的都统。马得功这个人忠心第一、武功第二,至于统军能力——这么说吧,一百只猪都能打败他带领的一百个兵,尽管他一个人就能杀五十头猪。不过帝京守卫师团都统貌似最重要的要求就是忠心吧?所以,尽管一直以来百官对马得功的弹劾抨击不断,但他的位子却稳如泰山。
就在大家以为陆载禥会像往常一样骂他“夯货”的时候,陆载禥的反应却令众人大跌眼镜。只见他满面春风地问道:“哦?难得你这个夯货还会对一个士子有如此高的评价,简直令朕刮目相看!话说那个士子叫什么名字?”
马得功憨笑着挠挠头:“回陛下,那个士子好像叫洪杨、洪杨什么的。”
“马都统,是不是叫洪杨全?”薛思安在边上提示道。
马得功连连点头:“对对对,就叫洪杨全!”
“洪杨全?全字怎么写?”
“应该是上面一个人字,下面一个王字。”
“洪杨(红羊)人王?”
“红羊人王?”这下不仅孙德昭、薛思安、田笑我等人听出了端倪,连马得功都回过味来,因为“红羊”二字在白马王朝实在太犯忌讳,想不知道都难!所以马得功闻言马上就蹦了起来:“我说这厮怎么近来在京城突然爆得大名,原来是包藏祸心,想要图谋不轨!陛下,待臣去杀了这狗贼,把他的人头献上!”
陆载禥却不理会马得功的叫嚣,而是转过头问孙德昭道:“左相,此事你怎么看?”
孙德昭立即躬身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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