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四偷偷溜出后院,就看熊平顺正急着出门,旁边一衣着考究的男子还絮絮叨叨交待着什么,那熊平顺就有些不耐烦,脸上强挤出几分笑意,拉过身后的掌柜,又陪了个不是,转身就大步离去,留下那男子后面喊道:“大当家,这事只能跟你谈才说得清楚。”但熊平顺哪顾他许多,装成没听见模样,径直离去。丁四心里暗暗奇怪,这倒不像熊平顺行事风格,他心里一动,赶紧奔到景师傅处,做出喝完凉水腹内疼痛的样子,向景师傅告了个假,景师傅便让他回去休息。丁四急急出了镖局大门,刚好看见熊平顺的身影在前面一闪,向右边街道走去。丁四一边小心自己的行踪,一边紧赶慢赶,终于不远不近缀在熊平顺后面。
熊平顺像是着急做什么事,一路上步子匆匆,追得丁四一身大汗。丁四心想:熊平顺去的地方肯定离镖局不远,要不然,他应该骑马出去了。果然,没过多大一会儿。熊平顺来到一家茶楼前,正是此处远近闻名的紫艺阁茶楼,熊平顺看看茶楼二楼的窗户,像是松了一口气,迈步就进了茶楼。丁四顺了他目光看去,紫艺阁二楼一水临街的雕花窗户,蒙着白白的窗户纸,看上去煞是好看,只是从左数第三个窗户半开着,外面窗台上,摆着一盆开得正艳的杜鹃花。没过多大功夫,从屋里伸出一只手,把花搬了进来,又顺手关上了窗户。
丁四只觉得奇怪,找了个偏僻地方,看茶楼里茶客进进出出,却始终不见熊平顺出来,丁四不禁想:这几天很少见熊平顺在此处与人谋面,不知此次见的是何重要人物?要按他以往想法,早就到茶楼看个究竟了,但这段时间跟陈时言待时间长了,行动便便小心多了。大约等了一盏茶时间,他实在忍不住,看看四周并无可疑之人,就不慌不忙踱着步子来到茶楼门口,到了门口,又不急着进去,只是躲在门口一辆马车后面,心里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想到最后,又一狠心,便准备举步进茶楼,谁料想他刚迈开步子,就看见茶楼门帘一掀,熊平顺就走了出来,霎那之间,丁四来不及多想,身子就蹭地一下钻进马车底下,心跳得如同打鼓一样,他在马车下面,看见熊平顺的靴子从旁边经过,依他走路的速度,应该是没瞧见自己,丁四心里暗自庆幸不已,若是熊平顺发现了自己,一时之间还没法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此处。他正在高兴,却听到马车一沉,似是有两人上了马车,然后前面车夫也上了马车,高喊一声:“爷,走咧。”丁四一下子又是魂飞魄散,又怕车轮轧了自己,又怕熊平顺没有走远发现自己,他也是急中生智,两手抓住马车两边,将脚蹬在床底横木上,与马车紧紧贴在一起,跟着马车就离开了茶楼。
丁四暗叫苦,不知道这马车要驶向何处,只希望马车赶紧停下来,好让自己有机会脱身,一会儿又觉得马车颠簸得自己两臂发酸,只好强撑着不让自己掉下来。就在难熬时,只听马车里一人说道:“熊大当家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义,千万别影响了咱们大事。”丁四听到“熊大当家”几个字不由浑身一颤,也真是巧得很,他无意中攀上的这辆马车,竟然就是和熊平顺所见之人乘坐的。那人说话半晌后,才听到一个声音说道:“此事凶险,我本不想让他牵涉其中,他却愿与我同生共死,他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马车里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又听到最先说话那人说道:“那件事情,不知熊大当家是否还有心结?”后说话那人不以为然说道:“女人就是麻烦,我最烦与她们打交道,所谓贱人,称呼她们正是恰如其分。”丁四听得奇怪,但从中也能听出熊平顺跟他们有些不清不白,似是联手要做什么事,不知后面说话那人怎如此仇视女人,他心里猜不出两人话里意思,便拼命把耳朵贴在马车底板上,想再听多一些信息,可惜马车上两人却不再说话。
马车大概转了有半个时辰,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下,丁四听到两人下车的声音,然后车夫又赶着马车走了一会儿,停好马车,又牵了马到旁边马棚去,丁四听到马棚里隐隐约约有说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周围便安静了下来。丁四这才长出一口气,只觉得两只膀子又酸又疼,两手一松,便躺在了地上。他又等了一会儿,听得周围没有声音,便小心翼翼地从车下钻了出来。此时天色已黑了下来,趁着朦胧的灯光,丁四才发现这里竟是一个放马车的地方,除了他身边的马车外,这里居然还有五六辆马车,丁四心里不由叹道:这人家好富贵,竟然备有如此多的马车。再看这此些车,一个个都是做工精致、极不一般。丁四知道这户人家非富即贵,便愈加小心,生怕被人发现了自己,幸运的是,他悄悄走出车棚都颇为顺利。
丁四望望四周,这户人家果然阔,墙头都挂着明晃晃的气死风灯笼,虽然是晚上,视线却非常好,丁四暗暗叫苦,只好藏在假山、树木后面,有几次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便赶紧稳住身形,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如此一来,他紧张得浑身大汗,只希望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但让丁四没想到的是,他拐来拐去,始终没有见到大门,这里一处院子连着一处院子,竟像是重重叠叠,不知有多少处房子。丁四走到后来,只觉得头昏脑胀,身心疲惫。就在丁四叫天不应、叫地无门时,忽然一阵脚步声,七八个护卫模样的人整齐走来,丁四赶紧把身子缩起来,紧紧贴在一块石头后面,就听一个声音说道:“大家停下来休息会儿。”随后就有脚步声向着丁四藏身处走来,丁四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把身子缩了又缩,恨不得变成一件衣服粘在石头上。那人到了跟前,却并没有想到石头后有人,只是坐在石头上,背对着丁四,又顺手把一件什么东西放在了脚下。丁四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过了半盏茶时间,又听到有人说:“各位兄弟,咱们到前边查看一下。”七八个人齐齐答应一声,便又聚在一起,迈步向前走去,丁四正在暗叹侥幸时,忽听有声音说道:“我的乾落那边了。”随即脚步声就向自己走来,丁四心里叫声不好,来不及把头低下,就见那人弯下腰来,正好与自己四目相对,那人一怔,随后就大叫:“有人。”丁四站起身,撒腿就向黑暗处跑去,那人反应也快,跟着丁四就追了过去,嘴里还喊道:“快来人。”丁四跑得飞快,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呼,可惜他不熟悉此处,没过多大一会儿,还是很快被人围了上来,七八条汉子身材魁梧,俱都孔武有力,一个个手持武器,眼看着就向丁四砍去,丁四慌忙之中,赶紧左闪右躲,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慌乱中被人一脚踹在地上,六七样武器就对准了丁四要害,丁四眼睛一闭,只好束手就擒。这些人把丁四双手剪在背后,又拿刀压在丁四脖子处,正在商议拿丁四怎么办时,忽然就听一个声音喝道:“何事喧哗?”
有一人似是这群人中的头目,赶紧迎上前去答道:“覃公公,有人藏在此处,不知有何居心,被我们抓了个正着。”
那被称作覃公公的“咦”了一声,分开众人走了过来,丁四还没看清来人模样就听覃公公吃惊的声音:“丁四?”
丁四正被眼前灯笼照得刺眼,听有人叫出自己名字连忙将两眼眯了起来,向覃公公望去,只见那人约有四十岁左右年纪,面色白净,两眼细长,身形微胖,却是似曾相识,丁四认真想了一会儿,就恍然叫道:“覃管家……”
覃公公皱眉问道:“你怎到此处来?”
丁四赶忙说道:“也真是巧得很,我……”
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覃公公挥挥手,冲着几名护卫说:“这人原是我认识的,我先带走了。”说完后转身离去,立刻有两名男子过来冲押住丁四的护卫一点头,几名护卫就松了,那两名男子一左一右把丁四夹在中间,喝道:“走。”
丁四正在疑惑覃管家怎么被人叫做做覃公公,就觉得身子被后边两人推了一把,就踉踉跄跄跟在覃公公后面,就在这时,丁四忽然想到了白衣的一番话:
“你只知他为人厚道,却不知他身世凄惨,但难得胸无戾气,且能心怀大志。其实,程佑柱就是当今太子朱祐樘。”
刹那间,丁四不禁有些呆住了:难道说这里就是皇宫?自己竟糊里糊涂被马车带进了皇宫?再看看身旁两名男子,圆领衫上隐约可以看到飞鱼图案,腰间所佩腰刀弯成一个弧形,比平常所见腰刀要小,心想这两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定是皇宫侍卫了,顷刻之间,心里哪还不明白自己身处何地?丁四只觉得额头上汗水不住流下,脑袋里是一片空白。
七三 相见()
七三相见
没多大功夫,丁四跟覃公公来到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不大,中间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上一根婴儿手臂般蜡烛将这房间照得一片雪亮,覃公公坐在椅子上,挥手让两名侍卫退下,这才问道:“丁捕快,你怎会到这里来?”丁四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将自己经历讲了一遍。覃公公听他是在跟踪时无意躲进马车,又怕别人发现自己就攀在马车底被带这里,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皱眉对丁四说:“你也太胆大了,如果今晚不是我当值,你性命就不保了。”看了看丁四又说道:“不过我家公子这些天倒一直念叨你,今晚既是碰巧,我禀了公子看是否有时间与你见上一面。”说罢就出了屋子,只留下丁四一人。
没过多大功夫,覃公公回到屋里,对丁四说:“丁捕快,随我这边来。”丁四赶紧跟了覃公公,又来到一间屋子里,待进了屋,丁四只觉得灯光耀眼,竟比刚才屋子还要明亮,只见这屋子极其宽敞,中间摆一宽大书桌,上面笔筒、砚台、书架、笔洗一应俱全,书桌旁边放着博古架和罗汉床,而在书桌后面坐着一人,就是那自称程佑柱的朱祐樘,只见他稳稳坐在那里,面上虽是平平淡淡,眼睛里却满是笑意,他放下了手中的笔,冲着丁四说:“相请不如偶遇,丁四,咱们又见面了。”
丁四此时哪还敢装糊涂,赶紧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嘴里说道:“丁四见过太子。”
丁四刚说完这句话,就听朱祐樘“咦”了一声,再开口已是有了几分无奈:“覃公公还是将我身份告诉你了。”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覃公公就喝道:“你怎知道太子身份?”
丁四眨了眨眼睛,心想莫非太子与覃公公误会我有攀龙附凤之心?当下就清了清声音,朗声说道:“也是巧了,我与红莲教圣女白衣有几分交情,她无意中听到太子说与我相识,便把这事告诉给了我。”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怅然若失。
朱祐樘“哦”了一声,脸上似笑非笑地说:“你怎认识红莲教圣女白衣,莫非你也是红莲教中人?”
丁四赶紧答道:“也是机缘巧合,我在无意中帮了白衣几次忙,因此倒有几分相熟。”
朱祐樘忽然童心大起,眨眨眼问丁四说:“那白衣是怎样向你说我的?”
丁四两眼不禁闪亮:“白衣对太子极尽赞美,说殿下从小历尽劫难,但竟能宽厚仁爱,实在是天下的幸事,让我听得也是佩服不已,从前有幸与太子相见几次,只觉殿下过于厚道了,但知道了殿下的经历,我觉得殿下生于艰辛,屡遇困难,依然通达仁厚,着实难得。”他性子单纯,心里确实是对朱祐樘有好感,并不因为朱祐樘是太子就阿谀奉承,故话语说得直接而又真诚。
朱祐樘在深宫很少遇到丁四这样的少年,见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能如此讲话,心里也是非常欢喜,嘴角不禁高高扬起道:“你如今还说我过于仁厚?”
丁四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却是觉得我当捕快,就是要使坏人绳之以法,让他们受该受的惩罚,不能因为坏人可怜就放了他们,如果这样,天下就乱了,但殿下以后要治理国家的,这事儿要更难办一些,我也不清楚是宽厚点好,还是要严厉点好。”
朱祐樘听丁四这么一说不由笑了起来,他谈兴正浓,随手对覃公公说:“无事,你先下去吧。”覃公公只是走到门口,并不离去,显是对丁四还有戒心,门口几名侍卫也并肩站着,将门口守得死死的。朱祐樘并不在意覃公公的动作,指着椅子让丁四坐了,才开口说道:“你说得不错,上次我回来也好好想了,做人不能一味严厉,但也不能一味宽厚,凡事只有刚柔相济,才能将此事做好。”
丁四听完呆了一呆,想了会儿才说:“这话甚是有理,我原想着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其实黑白间也有灰色,这世间事纷纷杂杂,实在是难解得很。”
朱祐樘点点头说:“就像一个人,你既恨他又爱他,到底是恨还是爱呢?”
丁四喃喃道:“还似有时候进退维艰,是进好呢还是退好呢?又似有时候有得有失,到底是得还是失呢?”
朱祐樘与丁四年纪相仿,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世事复杂,今日相逢,都不禁想要一吐为快。
两人越说越是投机,说到后来,朱祐樘不禁慨叹道:“长大千般恼,还是小时好,小时候想说什么话便说了,哪用想这么多。”一时之间,他想到自己到万妃宫殿,皇祖母叮嘱自己不要吃万妃给的东西,当万妃问自己为何不吃时,自己竟吐口而出“怕食物有毒”,不禁笑了起来。
丁四想了想说:“长大也有好处的,小时候诸事不能参与,只有乖乖听了父母话,现在想做事倒多了几分自由。”
朱祐樘笑着说:“对,不用再东躲西藏,害怕朝不保夕了,可见有失必有得,有一利必有一弊。”
两人讲到这里,都觉得心内一片宁静,诸多烦恼,俱作烟消云散。丁四这么多天来一直心里郁闷,今日与朱祐樘畅谈之后,忽觉就舒服了不少,不禁轻轻吐出一句话:“若是有缘,便与她相伴到老;若是无缘,就护她一生安好。”
朱祐樘那厢没有听到丁四低语,也在点着头说:“这些天我一直患得患失,生怕做不到万无一失,但哪会有那么十全十美之事,总要担上一分风险的。”
二人都是豁然开朗,不禁相视一笑,更觉亲近了几分。末了,朱祐樘忽若有所思地问道:“丁四,以你之见,红莲教圣女白衣是怎样一个女子?”
丁四一笑,说道:“她聪明伶俐又极其有担当,行事果断又有情有义。”
朱祐樘脸上也绽出笑来:“听这么一说我就放心多了。”又看了丁四说:“今日与你交谈,我心里甚是喜欢,难得你知道了我的身份,还能保持赤子之心,交友如此,幸甚幸甚。”
丁四见天色不早,便向朱祐樘告辞,朱祐樘也是有事要做,便不再挽留丁四,随即命覃公公进屋,吩咐他从角门带了丁四出去,待到丁四走到门口时又说道:“丁四,我以后出宫的机会恐怕有限,我让覃公公给你个腰牌,如你有时间,凭腰牌可到这宫里来。”朱祐樘难得遇上与自己年龄相仿又交谈甚欢的朋友,自是有些难舍难分,于是便希望能经常见到丁四,因此才有这样一说。丁四赶紧谢了朱祐樘,随后跟覃公公离去。
没过多大功夫,覃公公轻手轻脚进了书房,朱祐樘随口问道:“将丁四送出去了?”
覃公公躬身答道:“是。”随即垂手站在一旁。
朱祐樘看向覃公公,嘴里说道:“前几日红莲教派人进宫,跟我说那人要让他们将四句歌谣散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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