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尽忠却是在里面长出了一口气,问道:“丁四,这些日子你到哪去了?”
丁四这时哪还顾得上隐瞒,就把事情前前后后的经过讲了一遍,听得丁尽忠是心惊肉跳,丁四讲完后半晌没有说话。
丁四见父亲沉默不言,以为父亲是恼了自己,赶紧说道:“爹,是我考虑事情不周到,倒连累你受苦了。”
丁尽忠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四,我和你娘就你一个儿子,你可知为何我们给你取名丁四?”
丁四心跳了一下,答道:“我也听我娘无事提起过,本来我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但都没有养大,早早夭折。”
丁尽忠低沉的声音在牢房显得有些苍老:“你可知你娘为何虔诚向佛,每日三炷香?”
丁四不知父亲为何提起此话,不禁一呆,呐呐说:“不知。”
丁尽忠想要说话,忽然一阵咳嗽,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声音喑哑着说:“你娘曾在菩萨前许了愿,这一辈子只要你平安无事,她愿一辈子茹素。所幸,你无病无灾,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
丁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撑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丁尽忠又说道:“我原想使你做了捕快,在我眼皮子底下倒能照看几分,没想到你这性子,反而让你屡屡涉险,上次我知道后本来就该及时阻止你,不让你再查下去,是我大意了。”丁尽忠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待咳嗽完了才说道:“我原也奇怪,我好生生地怎会有牢狱之灾,最早想着是不是无意间得罪哪些人了,但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印象,后来又听狱卒说东厂想提了我去,我还纳闷,怎么东厂找上了我的麻烦。”
丁四又是哽咽着说:“爹,是我不孝,连累你受苦了。”
丁尽忠向着丁四摆手说:“也没吃什么苦,几名狱卒都是相识,还是照应了几分的。”又缓缓说下去道:“如此说来,熊家那桩案子还真是有几分蹊跷,但怎就和东厂扯上了关系,虽说当今圣上又建了西厂,分了东厂一些风头,东厂没以前风光,但余威犹在,还是不好惹呀。”丁尽忠此时心里早就雪亮,自己之所以被抓进监牢,肯定是东厂查到了丁四与自己关系,以为是自己指使丁四暗中查访此事,索性给自己胡乱安了个罪名,以便阻止自己查下去。他心里想得明白,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暗道幸亏东厂误会了自己,否则要是专门对付丁四,丁四这辈子就栽了。丁尽忠一时又想到,这样看来,府尹还是给了自己几分面子,要是被东厂带走,自己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想到这里,丁尽忠又说道:“以现在府尹对此事态度,东厂应该不会直接插手此事,否则,我早就被带走了。不过以府尹为人,倒是难为他了,没想到这次还能有几分骨气。”
听丁尽忠这么一说,丁四犹豫一下,还是说道:“是陈时言陈先生与大理寺少卿冯德高有旧,故找他说情,冯少卿特意交待过的。”
丁尽忠奇怪道:“陈时言是谁?”
丁四这才想起还没向父亲提过陈时言的名字,便赶紧把陈时言和郑巧娘的事告诉父亲,丁尽忠听完后禁不住喃喃道:“陈时言,当年一代捕神,原以为都不在人世了,原来还活着。”说完看着丁四说:“当年陈时言也是捕快中的翘楚,此人武艺高超,为人又机智善断,应天府府尹都颇为依重,连当今皇帝都曾嘉奖过,就因为得罪了东厂,被迫退出衙门,从此销声匿迹。东厂气焰之胜,由此可见一斑。冯少卿曾在应天府任职,想必是在那时认识的。”说到这里,丁尽忠忽然语气一变,厉声说道:“丁四,你从此之后,就把熊家一事丢开了去,莫要再管是非。不管我条命是生是死,你务必要平平安安。”
丁四听父亲这么一说,不知如何回答,口里只是嗫嚅着。
丁尽忠见丁四这般态度,痛心疾首道:“小四,你难道还要执迷不悟,还要将此事管下去吗?你就是一个小小的捕快,难不成还把自己当成什么英雄人物一般?”
丁四见父亲着急,仓促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又见父亲一阵咳嗽,便赶紧好言安慰。
丁尽忠见丁四并不答应,便沉了脸色说:“你若要再执迷不悟,多管闲事,你便再不要见我。”说完之后再也不理丁四,径直走到床前坐下。
丁四看牢房狭窄,父亲坐在那里佝偻了身形,心里一阵阵难受,在外面低低又叫了几声,只看到丁尽忠的脸埋在黑暗里,看不到他脸上表情,只好说:“爹,我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又等了一会儿,始终听不到父亲回应,丁四只好垂泪跟父亲告了别,离开了牢房。
五五 遇 害()
五五遇害
红莲教总坛一处净室里,马晴雪和倪红裳相对而坐,马晴雪正指点着倪红裳如何处理教内事务,这些天来,马晴雪已经默认了倪红裳下一届圣姑的事实,对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相处时间长了,倪红裳倒没那么怕马晴雪了,只不过有时候倪红裳会偷偷地想:以马晴雪和成士龙之睿智,不知有没有怀疑过自己,打听到自己私下和白衣说的那番话,不过段堂主说得也对,如此一来,白衣可以和丁四双栖双飞,逍遥自在,强似到最后因为白衣身份弄得不尴不尬,自己和丁四虽然没了可能,但最后做得了红莲教圣姑,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不过如果让自己选择的话,自己倒还真宁愿像白衣一样,辞了圣女身份,离得了红莲教,到外面自由自在过日子,可惜,丁四喜欢的不是自己。她这么一想,对白衣的愧疚之情倒少了许多。
马晴雪见倪红裳神情有些恍惚,以为她这段时间被自己拘得太紧,心想到底是年轻人,性子还得磨,又想到如果是白衣此时坐到这,应该会稍好一些吧。想到这里,她不由叹了口气,说道:“红裳,咱们暂时先休息一下。”
倪红裳听她这么一说,才立马回过神来,嘴里脆生生答应一声,又赶紧站起身,走到马晴雪背后,对着马晴雪说:“圣姑这几日给我讲了不少东西,让我茅塞顿开,我也无以为报,就让红裳给圣姑捏捏肩膀吧。”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用手在马晴雪背上拿捏起来。
马晴雪被她按得舒服,正准备说话,忽见侍女匆匆从门外来进,手里拿着一封信,对马晴雪说道:“圣姑,外面发现一封信,上面写着要你亲启。”
马晴雪“哦”了一声,伸手接过信,红裳看黄纸信封上写着“马晴雪亲启”几个字,字体遒劲有力,马晴雪只觉字迹有些眼熟,也不多想,当时就把信撕开了看去,只见信纸上又是几个有力的大字:“落樱台上花似雪,那时太匆匆。又是一年夏光至,极目忆当年。故人可有闲,再来一聚否?”下面落款写着“申晨旭”三个字,马晴雪的手不由抖了起来,再把信纸拿开,下面压着一张帕子,马晴雪将帕子展开,帕子已是洗得发白,依稀能看出粉红的颜色,上面绣的是漫天大雪中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马晴雪的手不由抖得更加厉害,良久之后才平息了自己情绪,对着红裳说道:“今日我有事,你可到演武厅把昨日教你的那套刀法练一下。”说完之后,竟是起身出门,扬长而去,只剩下红裳愣在那里,心里不住嘀咕:往日圣姑那般稳重一个人,没想也有心慌意乱的时候。
落樱台位于红莲教总坛西北处五公里处,是京城近郊有名的一处景点,尤其是春天花季时,漫天樱花似雪如云,开得甚是漂亮,京城里王孙仕女都会蜂拥而至,赏花饮酒做诗,使此处格外风雅。此时正值初夏,樱花花季早过,不复早些日子热闹,再加上位置稍偏,还显出几分荒凉来。但就在此时,却有一人匆匆向此处奔来,走得近来,可看出那人正是马晴雪,她走到落樱台,向四周扫视一下,发现一个人影也没有,微微叹一口气,竟是有些失望。
正在这时,忽有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竟是一刻也没有耽搁。”
马晴雪回过头来,看到段青莲不知从何处走出,脸上表情甚是不屑。马晴雪先是一惊,后来一想就释然道:“青莲,是不是申公子也写信请了你来?”
段青莲也不回答,只是说:“我记得当年咱们见申公子第一面就是在这里,那时正是落樱台最热闹的时候。”
马晴雪只是觉得她奇怪,顺着她话说下去:“那时咱们都是风华正茂,我记得你还指着樱花说,若能赏得这一世美景,也不算虚度人世一场。”
段青莲点点头说:“是的,那时你跟我约定,咱们三姐妹年年要来此处赏樱花。可是,这么多年了,我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马晴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自从申公子没了消息后,你便跟我有了心结。不过,青莲,今日有了申公子消息,咱们就把往日恩怨放下了,好不好?当年咱们是多好的姐妹,不能这一辈子都有着隔阂。”又轻轻说道:“等会儿见了申公子,也不知他过得好不好?”
段青莲听后哈哈大笑,笑到力竭时眼泪从眼角中渗出,她盯着马晴雪,一字一句说:“若能见到申公子,让我抛却什么,我都是欢喜的。可惜,可惜……”她喃喃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申公子了。”
马晴雪吃了一惊,大喝道:“青莲,你胡说什么。”扬扬从身上掏出来的信说:“这上面分明是申公子的字迹,难道不是申公子约你到此处来的吗?”
段青莲大声说道:“申公子已经不在了,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早在二十年前,他就不在人世了。当年因为你贪恋权势,非要做那甚么圣姑,害得申公子伤心不已,春闱也没考好,之后心情郁闷,在回家的路上一病不起。”她声音嘶哑说道:“他—死—了。”
马晴雪摇摇头说:“不可能,如是这样,为何当年你不跟我说?”
段青莲横眉瞪着她说:“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要没有你,申公子哪会早逝,你不配得到他任何一点消息。”
马晴雪觉得心跳一阵加快,身子也有了几分冷意,嘴里痴痴说道:“他死了,他竟然早逝了,我还以为,他是这辈子躲起来,不想再见到我了。”
段青莲又是咬牙说着:“就是你,害死了申公子。”
马晴雪神情恍惚,摇头说道:“我不是这样想的,我原来只想着日子长了,申公子或许会喜欢上你,我也没甚么好的,申公子总会念着你的好。”
段青莲厉声说道:“你倒是惯会作伪,让申公子对你念念不忘。申公子临死的时候,托我将这块帕子还给你,他说……他说……”她声音凄厉,竟是说不下去。
马晴雪颤着声音问道:“他说什么?”
段青莲拼命把眼泪逼回去:“他说,若有来生,情愿不相见。”说完之后,大叫一声,抽出宝剑,径向马晴雪刺来。
马晴雪先是脑袋“轰”得一声响,又见段青莲向自己冲来,本能躲避,她二人师从同门,一招一式甚是熟悉,再加上她武功又比段青莲高,几下腾挪闪躲,段青莲始终刺不到她。她瞧到一个空档,向后一跃,嘴里喊道:“青莲,我也不知最后会这样,你切莫发狂。”
段青莲停了招式,手指马晴雪说:“我没有发狂,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马晴雪不由沉声说道:“青莲,信是你写的,你想做什么?”
段青莲哈哈大笑,状若癫狂:“我想做什么,你不是爱做圣姑吗?我偏要你做不了圣姑。你志大才疏,守着总坛偏安一隅,把红莲教弄得不死不活,我要让你知道,你没甚么比我强的,你嘴里说得好听,最是虚伪不过,先是骗得申公子对你死心踏地,后来又骗得圣姑对你青睐不已,我就是没你善于伪装,所以才让你占了上风。”
马晴雪点头道:“我早想到是你,在卞嬷嬷送白衣红裳进京时,就是你派人拦截,你又暗中跟曹公公勾结,在白衣进宫时通知曹公公,想借他手除了白衣。上次白衣退教,你也使了手段吧?我本想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改过自信,你却一直执迷不悟,段青莲,你想干什么?”
段青莲恶狠狠地说:“我想让你死。”说完之后,手中剑凌厉无比地刺了过来,马晴雪仓促赶来,并未随身带兵器,饶是这样,段青莲并不占上风,两人大概拆了几十招,马晴雪瞅一个空当,一脚踢飞了段青莲手中宝剑,对着段青莲道:“段青莲,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能否改过自新,不再引狼入室。”
段青莲咬着牙说:“做梦。”
马晴雪点点头:“既然这样,我已是仁义尽至,你就随我回总坛,升了坛,让大家商议如何处置吧。”说完后,她就上前去擒段青莲。孰料她刚向前走一步,就忽听到身后风声响起,有暗器向自己袭来,她刚想躲避时,那暗器来得极快,正中自己右肩。她右肩一麻,行动一滞,背后又是一掌,打得她摇摇欲坠,眼前一黑,口内有腥味上涌,她勉强稳住身形,向后转去,嘴里禁不住失声道:“怎么是你?”
刚说完,段青莲已趁机拾起地下的剑,一剑就刺中她后背,面前那人趁机又是一掌,马晴雪顿时就觉天翻地覆,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她用尽全部力气,转过身来,对着段青莲说:“青莲,红莲教……”
话未说完,只觉背后一凉,那人竟在背后一把将剑身都送刺进她身体,她嘴里鲜血不住涌出,意识渐渐涣散,在弥留之际听到段青莲低低说道:“申公子还说了,若是相见,情愿不相恋。若是相恋,定要生生伴。你下去陪他吧。”
五六 继 位()
五六继位
红莲教化莲池里,整整齐齐码上了一圈四四方方的干柴,马晴雪安详地躺在上面,如同睡去一般。在化莲池四周,成士龙一干人身着黑衣,手持纸做的红莲,俱都哀恸不已。马晴雪一夜未归,待寻到她时已是冷冰冰一具尸体,成士龙当时都红了眼睛,牙齿都要咬碎了,口口声声要找到杀人凶手,为圣姑报仇雪恨,几位堂主都是涕泪俱下,哭得要背过气去,一时间,红莲教上上下下都是同仇敌忾,高呼“报仇”。成士龙问了半天,大家只知道马晴雪接到一封信后就匆匆离去,竟没有一人知道她要见何人?又是谁送了这封信来?而倪红裳只是不小心瞥到信上一行字:“落樱台上花似雪”,其它内容也是一概不知。众人查找现场,也是一无所获。成士龙等人只得准备将马晴雪身后事料理了,再细细查是何人行凶。
成士龙站在化莲池前,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几岁,他走上前去,将红莲扔入化莲池,低低说道:“圣姑放心,我等定会将红莲教发扬光大,那害人的凶手,我也会亲手了结了他。”一面说,眼泪一面纷纷落下。
众人也纷纷走上前,将红莲花扔进化莲池,一时间,马晴雪竟像卧身红莲之上。在这一群人中,胡泱雪和段青莲哭得最是伤心。大家都知道马晴雪、胡泱雪、段青莲三人从小都是在思灵山长大,情谊自是深厚。虽然后来马晴雪和段青莲因为申晨旭有了几分生疏,但时间长了,两人都像是将此事忘了一样,很少再提及此事。胡泱雪最后哭的是不能自己,倒在了旁边白博文的怀里,段青莲眼睛都肿了,嘴里不住说着“到最后才明白姐妹情最重”,高声喊着要为马晴雪报仇,众人看在眼里,听在耳中,都是一阵阵伤心,又想到平时马晴雪端庄大方,待人宽厚,一个个都是痛哭不已、肝肠寸断。
倪红裳站在人群里,也是一阵阵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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