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高允武禁不住沉沉睡去,不知在梦中梦到什么好事,他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高允武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鸡鸣不已,他翻身起床,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下身手,练了几套拳脚,看天色不早,便收拾停当,出门赶往衙门。
在衙门半日,高允武已是烦得恨不能撞墙了,冯一阁这个老不死的家伙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得意洋洋地训了半天话,讲到兴奋处把口水都喷在了自己脸上,都过了两月了,冯一阁还没有从任职的狂喜中走出来,开口一个“府尹”,闭口一个“吾皇”,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高允武在心中暗自腹腓不已,一边祝愿着冯一阁那八十岁的老娘早点升天,让冯一阁赶紧丁忧去,一边却在想再忍几个月,待事情成功后一定让冯一阁天天跪倒在自己脚下。
好容易等冯一阁喋喋不休的讲话结束,高允武便从侧门溜了出来,准备放松休息一下,他看看四周,缓缓向一个小胡同走去,他没注意到,在旁边角落里,有两双眼睛正紧盯了他。
等他消失不见,郑巧娘转过头,低声对旁边的熊天雷小声说:“就是他,这下我认得清清楚楚,那日带我到牢房见我哥的就是他。虽然那天他故意做了伪装,但他走路的姿势和声音我可是记得牢牢的。”
原来,这几日郑巧娘和熊天雷一直在提牢司门口守着,想找到那天带她到牢房的人,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昨天等到了这人,只不过临近黄昏,郑巧娘没有十成的把握,生怕认错,因此一大早又来到门口,等候高允武进出。
熊天雷对郑巧娘说:“昨日我已打听清楚,此人正是提牢司副主事高允武。”
郑巧娘低声说:“怪不得我看那冯主事,不像带我到牢房那人,幸亏丁铺快细心,让咱们日日守了门口,终于等到这人。”
熊天雷心想:原来暗门的钥匙是在副主事手里,不在主事手里呀。
郑巧娘看看天色,悄声问熊天雷:“丁捕快今日外出提人,什么时候才能返回?”
熊天雷挠了一下头:“我也不知四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估计午后应该能回来吧。”他略停一下说:“四哥跟我说,让咱们有时候到孙家当铺一趟,看令兄所说金银是否有此事?”
郑巧娘点头道:“好”。
孙家当铺离此处不远,两人当下就迈开脚步,向孙家当铺走去。
两人所经之处,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只是两人现在都无心留意其它,熙熙攘攘人群中,两人脚下生风,走得却是飞快,熊天雷看郑巧娘虽是女孩儿,却能跟上自己脚步,也不免暗暗佩服,眼见郑巧娘香腮生汗,熊天雷不由脚步慢了下来,刚走几步,只听到后面郑巧娘悠悠的声音传来:
“熊少爷,虽然我哥不是行凶之人,但到底跟这事儿也有牵连,说到底,也是我们郑家对你不住。”
熊天雷脚步一顿,回头看郑巧娘满脸歉意,知她一番诚意,也闷声说道:“你跟这事儿也没半天关系,现在我只希望家母尚在人世……”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如若有意外,我一定要将真正的凶手找到,千刀万剐,为我娘报了仇去。”
郑巧娘口里说着话,脚下半点功夫也不耽误:“我这几日夜间都留心罗家兄弟,倒像往日一样,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熊天雷心想:这女孩儿倒真是能吃苦,白天蹲在提牢司门口,晚上还能到镖局打探。想到这里,他轻轻瞟了一眼郑巧娘,发现她脸似乎又尖了一些,倒显得眼睛又大又圆。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孙家当铺,这次倒巧,掌柜的正坐在柜台后,悠闲地喝着茶。熊天雷急忙上前拱了拱手,向掌柜问道:“劳驾问个讯,可有人托宝店给一个叫郑巧娘的带点东西?”
掌柜的向熊天雷和郑巧娘看了看,又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说道:“这倒不曾。”
郑巧娘不由吃了一惊,在她心里,哥哥说有什么便是有什么的,她往前探了探身子,朝着掌柜说:“烦请掌柜仔细想想,或许是这两天事忙给忘了,郑巧娘,小名叫巧儿的。”
掌柜的看了一眼郑巧娘,又仔细想了想,将头摇得更加坚定:“真是不曾有的事儿。”又疑惑地看看两人说:“这里是孙家当铺,两位莫非是找错地儿了。”
熊天雷急忙向掌柜的道了个歉,给郑巧娘使了个眼色,转身走出当铺。
出得当铺门,郑巧娘神情沮丧说道:“哥哥也会骗我。”
熊天雷看她如此,嘴里不由说道:“或许也是给人骗了。”
郑巧娘抬头看看熊天雷,若有所思。
熊天雷见郑巧娘如此,心里暗叹一口气,伸手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说道:“郑姑娘,你孤身一人,这钱你拿去吧。”
郑巧娘受惊似地和后退了两步,说道:“熊少爷不用如此,我现在有地方住,身上也还有些银两。”
熊天雷坚持说:“京城客栈不便宜,你收着吧。”
郑巧娘脱口说:“早从客栈搬出来了……”她声音不由小了下去:“有一相熟的婆婆,却是孤寡一人,她可怜我一人,让我搬了行李去住。”
熊天雷沉默不语,把银子放在地上,向前走去。
郑巧娘瞅瞅地上的银子,百感交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银子揣在怀里,跟了熊天雷向提牢司走去。
二 六 底 细()
两人还没到衙门口,就看到丁四急匆匆赶过来的身影。三人见面后,并不多说,到得一偏僻处,丁四才问道:
“怎么样?查实没?”
熊天雷微微一笑说:“郑姑娘已经辨认清楚,那日带她去牢房的正是提牢司副管事高允武。”
五月底的天气已经渐渐有些温热,风吹在身上也是暖洋洋的,让人有慵懒无神的感觉,丁四却觉得精神振奋,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浮现在心里,就像是走在迷雾间左转右转,忽然发现有一个石洞,让你觉得神秘而又陌生,特别想走近看看,在这个石洞里,到底有些什么。
丁四轻轻点头说:“高允武,高允武……此人我也有所耳闻,平时为人有些自大,愿意跟他亲近的人倒不多,据说喜欢到不正经的地方去……”说到这里,他想到了什么,便对郑巧娘说:“郑姑娘,这几日让天雷盯住高允武,你且在家休息几日吧。”
郑巧娘听丁四话里的意思,高允武应会到一些自己不方便去的地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答应了。
熊天雷这时想到一事,便压低声音对丁四说:“四哥,我和郑姑娘刚才到了孙家当铺,和掌柜的见了个面,那个掌柜却说没人托他给郑姑娘东西。”
丁四暗暗吃了一惊,心想:却不知郑魁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看了一眼郑巧娘,发现她眉目间也是隐隐有些失落,便不好意思详细询问,只是叮嘱道:“我知道了,郑姑娘这几日且休息一下,天雷先盯着高允武,我午后衙门里还有些事,待闲下来我先查一下高允武这人。”
丁四看看日头,才要告别忽又想到一事儿:“郑姑娘现在在哪里安身?”
郑巧娘抬头说道:“有门远房亲戚,曾受我家相助,现在他家里还剩一老婆婆,倒还有些情分,我暂时寄身在她家。如有事找我,到鱼头胡同找杜婆婆家,那里人都知道的。”
丁四启齿一笑:“记下了,郑姑娘,天雷,就此别过,一切小心。”
说完转身,又急匆匆走了。
丁四忙了一个下午,到太阳快下山之际,总算把衙门里的事儿忙完了,李程见他一天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儿,就让他外面喘口气去,丁四看看天色,和李程道了个别,便径直走出衙门。
丁四一路上走得急,不到一会儿,便来到一家茶馆,进得茶馆,丁四拿眼瞅了一圈,看到一人,便不由笑了。那人正在全神贯注听书,丁四也不打扰他,待到说书先生落了板子,丁四便凑到那人身边,恭敬行礼道:
“马伯父,又见到您老了。”
那人正是前几日遇到的马大富,丁四今日到茶馆就是寻他的,却也巧,一寻一个准。
马大富见了丁四,还沉浸在听书的内容中:“唉,这岳武穆一生忠义,精忠报国,可惜却被秦桧给耽误了。”原来今日说书的内容是岳飞风波亭就义,马大富正听得唏嘘不止。
丁四陪着马大富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然后才把话题扯到高允武身上,马大富提到旧人往事,自是有一番回忆,原来高允武平时喜欢贪那么两杯,对富贵人家的生活也是羡慕得紧,不过他家底薄,先后又死了两房妻子,到后来家里是越来越穷了,日子过得也是捉襟见肘,说到后来,马大富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道:
“听人说,高允武从去年开始,不知交上了什么好运,花钱也似流水一样,为人也轻狂了许多,听说还经常到春风阁取乐,这世道呀。”
末了,马大富又说道:
“这人虽不着调了点,但他对自家侄儿还算不错,那孩儿父母去得早,高允武倒经常照顾,后来帮衬着娶了媳妇儿,教他做些小本买卖。”
丁四含笑听完,又把话引到其它地方,两人闲扯了会儿,丁四向马大富道了个别,出了茶馆。
到外面看看天,太阳半隐在西山里,余晖似金,镀在大街小巷,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丁四还没赏这美景,肚子先不争气的叫了两声,不知不觉已经忙了一天,此时才觉得腹中空空,便准备回家去。才迈开步,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喊:
“丁捕快。”
丁四回过头来,看到一位少年郎,身形也不甚高,正向他徐徐走来。待他走近,丁四才觉得这人有些脸熟,再一细想,不觉笑道:
“程公子,幸会幸会。”
丁四脑子甚是好使,一下就想到了那人就是丁四抓贼时遇到的程佑柱,只不过两人当时意见不一,还有几句争执。
程佑柱在丁四面前站定说:“丁捕快,相请不如偶遇,如无它事,小酌两杯如何?”
丁四不是扭捏之人,见程佑柱不是客套,当下就点头同意,两人随意并肩走进了街边一酒馆。
待两人身影看不到,远远缀在后面的几个人匆匆跟上来,其中一人赫然就是那日的连管家,他看了看天色,叹口气说:
“每年今日,主子心里都有些不痛快,难得主子也有投缘的人,就让主子跟那个小捕快小饮几杯吧,小捕快跟主子同岁,人心肠也不错。”
连管家探首往酒店里看了看又说:“他们上楼了,咱们坐大堂里也吃点东西,顺便也歇息一会儿。”
一伙人便也进了酒馆。
丁四跟程佑柱正坐在二楼包间里,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就是程佑柱的眉眼有些怔怔的,像有满腹心事,却无人诉说。喝了几杯之后,程佑柱的脸色才慢慢柔和下来,启齿一笑说:
“上次还没来得及多谢丁捕快,今日借此薄酒,特表谢意。”
丁四爽朗一笑:“程公子太客气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程佑柱眉目间带了些哀戚:“那荷包对别人不值什么,但对我来说,那是我娘给我留的最后一点东西了。我六岁丧母,连我娘长什么样也记不甚清楚了,就这个荷包一直陪着我。”
丁四看他有些动容,便安慰说:“程公子莫要悲伤,昨日哀事已过,令堂在天有灵,也是希望你平安快乐的。”
程佑柱向丁四举杯,丁四只好又陪他喝了一杯。
程佑柱喝完酒,眼睛却是闪闪发亮:“谢谢丁捕快安慰,我也知道,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凡事多往好处想,就不会太伤心了。”
丁四听他这样说,觉得对面这人没富贵公子的势力、想事儿又通透,倒是个可以相交的朋友,不禁举起杯说:“不管如何,我相信天道有常,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行端坐正、问心无愧即可。”
程佑柱笑着和丁四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两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有说不出的投缘,话是越说越多,酒是越喝越兴奋,喝到后来,丁四脑海里不禁响起了以前听到的几句曲子:“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想着想着,丁四不由自主就吟了出来。
程佑柱听完后,呆了一呆,然后情不自禁地点头:“贺方回《六州歌头》里的这几句写得倒真不错。”说完后,又和丁四碰了一大杯。程佑柱喝得尽兴,禁不住拿起筷子,就着盘子敲起来,嘴里却又吟起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丁四正听得入神处,却见程佑柱停了下来,举杯对丁四说:“丁捕快,来,喝酒。”
丁四也举起杯子,对程佑柱说:“程兄弟,你刚才吟那几句曲子真好,想来想去真是妙,单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这八个字,就说到我心里了,人生天地间,这一辈子若不顶天立地,做些男子汉大丈夫当做的事儿,真是白来世间这一遭。”
说完后举杯一饮而尽。
刚放下杯子就见楼下匆匆上来一人,正是那日的连管家,他走到程佑柱耳旁窃语了几句,程佑柱就举起杯子,对丁四说:“丁捕快,今天真是尽兴,下次有缘,一定不醉不归。”
丁四喝得痛快,大笑着说:“程兄弟,多谢美意,下次我来做东,咱们再喝个痛快。”看看天色不早,又知连管家肯定提醒程佑柱回家,当下就站起身说:“程兄弟,如有事帮忙,请到捕快房找丁四,今日美酒,先行谢过。”
两人搀扶着下了楼,在门口依依惜别。
丁四乘着酒兴,在初夏的微风中踱起步子,行走间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忽然心中一动,一位身穿白衣、明眉皓齿的姑娘就浮上心头,丁四嘴里不由喃喃道:
“白衣……”
二七 打 草()
二七打草
这夜丁四睡得甚是香甜,梦中总是梦到白衣波澜不惊的脸庞,偶有落花缤纷,愈发衬得白衣人淡如菊,飘若仙子。丁四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还意犹未尽,眯着眼回味了一番,待彻底清醒后才想起昨晚喝得尽兴,马上便穿衣起床,轻手轻脚溜出屋子。
待到和熊天雷约定的地方,熊天雷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丁四,熊天雷便交待了昨日跟踪高允武情况:高允武中午喝得大醉,下午睡了整整一个下午,晚上到了春风阁便再也没有出来,想是宿在了春风阁。今日一大早,高允武哼着小曲离开了春风阁,早早到了衙门。
丁四看到熊天雷黑着眼圈,暗叫一声惭愧,对熊天雷说:“天雷,要不今日你休息一下,我去那边盯着。”
熊天雷推辞道:“昨晚倒打了个盹,不妨事的。”
丁四赶紧把昨天从马大富那里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熊天雷,熊天雷听完后皱眉道:“高允武这厮肯定有问题,可惜我们没法子审一审他,要是能抓起来审审,倒是能问出些东西来。”
话刚说完熊天雷又低低向丁四说道:“四哥,今晚咱们摸黑到高允武家,看看有什么可发现的没?”
丁四想了一会儿,虽觉有些不妥,但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点头同意。
两人约定了时间,熊天雷便准备又回到衙门盯梢,丁四劝不动他,只好遂了熊天雷愿,自己匆匆到捕快房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