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四听到这里,已是大惊失色,赶紧插进去问道:
“几位哥哥,郑魁死了?”
李程点头说:“正是,今早司狱司那边传来消息,郑魁暴毙于虎头牢。”
丁四犹疑着问:“郑魁应是自杀吧?虎头牢管理森严,怎么会让他给自寻了死路呢?”
李程回答道:“听说这厮是咬舌自尽的,倒也是个狠角色,不但对人狠,对自己也狠。”
一阵奇怪的感觉涌上了丁四心头,昨晚在监牢里听到郑魁与他妹子的对话又浮现在脑海,丁四感觉要抓住什么,却又觉得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看丁四魂不守舍的样子,李程笑道:
“丁四,怎么着,给吓住了?兄弟,到底太年轻,我这些年见过的死囚比这凶悍的还有很多哩。”随后又关切问道:“如实在不舒服,到外面走上一走吧?”
丁四心中有事,忙道了声“抱歉”,一个人走出了捕快房。
刚走了出来,丁四就看到父亲远远地走过来。许是父亲近日受到了嘉奖,丁四看父亲平时严厉的面孔也浮出了一两分笑意,让人感觉也亲近多了。丁四想了想,还是疾步走到父亲面前,鼓起勇气,把昨晚探监之事讲了出来,只是略去了熊天雷怀疑女尸非其母之事。
丁尽忠听完后也不说话,只将丁四看了又看,倒将丁四看得心里忐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丁尽忠才正色说道:“四儿,你跟爹进了捕快房,这一辈子就要吃这碗饭了。爹以前跟你说过,咱捕快只管缉捕罪犯、调查罪证,至于案子如何断定,大事有府尹,小事有通判。现这案子明明白白,现有郑魁有签字画押,至于昨晚她妹子那番话,大可不必当真,男人做事儿不一定事事要女人知道,郑魁要做那伤天害理之事,难道还要让他妹子知道吗?肯定要藏了踪迹,掩人耳目。”想了一下又说道:“四儿,你莫要节外生枝,你初到捕快房,所见甚少,只听我吩咐即可。”
说罢,也不看丁四反应,径自直入捕快房。
听完父亲讲话,丁四只觉心里更加郁闷,只好怏怏向外走去。他边走边想,忽然突发奇想:如果熊天雷怀疑之事是真,女尸只是与其母眉目相似之人,那么郑魁怕就是替人担罪,他妹子所讲那晚郑魁没有外出倒可以说得通。不过这样一来,里面纰漏更多:如果女尸不是冯月娥,那冯月娥到哪去了?为何熊平顺没有发现女尸不是冯月娥?郑魁为何又要替人顶罪?想来想去,又觉如果是熊天雷伤心过度,胡思乱想,如果是郑魁他妹子不知道哥哥行踪,这一切问题也算是迎刃而解了。但是不知为什么,丁四始终觉得有想不通的感觉,想到最后,丁四只觉心烦意乱,无精打采。
正在胡思乱想时,丁四抬头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东大市,这一处有许多商铺,甚为热闹,丁四平日无事很是喜欢到此处游逛,今日倒不知不觉又逛到此处。丁四看看时间,生怕衙门有事,便转了头,准备向回走去。正举步间,忽看到一白衫少女,禁不住心头一振,赶紧追了上去,等走到跟前,才发现这少女哪是白衣,只不过身形相仿罢了。丁四暗笑自己今日真是糊涂了,又想到白衣已寻得红莲教圣姑和护法,不知现在情形如何?
思索间,忽听耳畔一声清脆地喊声:“丁捕快。”
丁四止住了脚,往旁边一看,只见一红衣少女,眉目如画、满面笑容,可不是那叫红裳的女子?丁四倒是又惊又喜,向旁边看去,倒没见到白衣的身影,不免微微有些失望。
红裳笑容可掬,俏生生地挤到丁四面前,嘴里已忙不迭说道:“丁捕快,真是太巧了,又见到了你。”
看了一眼丁四,红裳又问道:“丁捕快,今日到集市有何事?”
不等丁四回答,红裳又说道:“唉呀,卞嬷嬷一直念叨什么时候见了丁捕快,要当面致谢呢,丁捕快,听白衣姐说,那天幸亏有你,要不然,还找不到圣姑和护法呢。”
丁四终于等她停下来,才含笑问道:“红裳姑娘,你们近来可好?”
红裳刚要回答,忽眸子一闪,大声扬手喊道:“姐姐,这边。”
丁四顺她手一瞧,白衣站在一家药店前,依然是白衫白裙、人淡如菊,不知为何,丁四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忽然一滞。
白衣也看到了红裳和丁四,就不疾不徐、无惊地喜地走了过来。
见了丁四,就清清冷冷地打了个招呼:“丁捕快,真巧,上次相助之恩,还没谢过,以后但凡在下能帮得到丁捕快的,尽请吩咐。”
看到白衣淡淡的样子,丁四的情绪就一下低落下去,话里也带了些疏离:“白衣姑娘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当不得铭记在心。”
白衣客气了几句,便说道:“今天我和红裳来替卞嬷嬷拿药,现时间不早,先行告退。”
倒是旁边红裳,满面春风地和丁四道了别,然后挽了白衣胳膊,向前走去。
丁四只觉心里的烦闷一时间重了许多,看四周人来人往,竟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不觉茫然站在街头,只觉心灰意冷、索然无味。
白衣随着红裳向前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偷偷看了一眼,瞧见丁四心事重重、失意无比的样子,脚步就慢了下来,到最后将牙一咬,叹了口气,在红裳耳边低语几句,
白衣终还是忍不住,径向丁四走了过去,缓缓说道:“丁捕快,我看你满脸愁容,似有心事,不和能否告知小女,看是否能够相帮一二。”
丁四看她返回,已是深觉惊讶,只觉一颗心“呯呯”乱跳,见她开口相问,不知不觉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连熊天雷怀疑女尸非其母之事也说了出来,说到后来,只觉得心底畅快了许多。
白衣也不嫌他啰嗦,就站在那里静静倾听,浑然忘了时间和周围密集的人流。看丁四时而烦恼时而疑惑的样子,白衣不知怎地,心里就是一叹,莫名的惆怅就涌上心头。
等丁四住了口,才发现自己耽搁了许多时间,还未开口表示歉意,就听白衣轻声问道:
“丁捕快,你为什么要做捕快?”
丁四还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
“我爹是捕快,我便做了捕快,我又不能读书应试,想来想去,也只能做捕快了。”
白衣想了想也是,按照规定,捕快子孙三代后才可参加科举考试,便又问道:“那你做捕快做得快活吗?”
丁四想了想说:“有时快活,有时烦恼。”
白衣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快活呢?”
丁四的眼睛一下子就变亮了:“坏人伏法的时候。”
白衣看丁四的样子,眸子中也有了暖意:“丁捕快,那就是了,你只须记住,不放过一个坏人,不冤枉一个好人,能做到问心无愧,便没那么烦恼了。”
丁四听白衣这番话,只觉得如闻天籁,自己心里想的说不出来的话,竟被白衣一语道中,当下一抱拳,感激地说:“白姑娘,多谢多谢,真是听君一席话,如读十年书。”
白衣看丁四脸上露出笑意,自己也觉得欣喜,回头看时候不早,红裳那边等得颇有些不耐烦,便急忙道了别,和红裳转身离去。
丁四和白衣畅谈之后,只觉郁闷之气散去不少,头脑也清醒了不少,忽然间心中一动,不由想到一个问题:虎头牢规矩森严,自己也是因为和胡霸相识之故,才能匆匆进入,听郑魁他妹子口气,分明就是郑魁让人带信让她前来相见,郑魁一介死囚,哪有恁大本事?想了一会,又不禁奇怪道:看那天情形,郑魁他妹子就是从另一条道进来,难道虎头牢还有一个进口?想到后来,丁四便拿定主意,不管父亲说什么,先找了郑魁他妹子再说。
十六 少 年()
十六少年
正在思量间,丁四忽然就听到远处有声音喊:“抓住那个偷儿……”
丁四向前一瞧,就看见一个身材矮小的人正向自己跑来,这人仗着自己灵活,在人群中竟如泥鳅一般滑不溜湫,后边两人几次伸手要抓到他,都被他趁人多,将身子一扭就逃了去。
眼见这人就跑到自己身旁,丁四将身子一晃,挡住了他的去路,随即将手搭在他腕上,用劲一攥,就将他死死抓住。
那人没料到会有人抓住自己,情急之下,看也不看丁四就用另一只手去掰丁四的手,挣扎了几下无法挣脱,就恶狠狠低头一口咬在丁四手上,丁四只觉一阵疼痛,将肘击在那人脸上,趁那人吃痛松口时,将那人手腕一拧,反转到背后。
丁四刚制服那人,就见后面追赶的两人来到自己面前,两人都是身材魁梧,一看就是练家子。丁四心想,这偷儿惹谁不好,居然惹到这两个人身上。两人中个头稍高一点的急忙向丁四抱拳表示谢意,另一人早一耳光打过去,嘴里骂道:“不长眼的王八蛋,竟然敢偷到我们爷身上。”这偷儿一巴掌被打得半边脸肿了起来,惊恐万状地看着两人。个头稍高的壮汉从偷儿怀里一把拿出一个荷包,放在手里看了又看,又瞪了一眼偷儿说:“幸亏这荷包还没受损,要不然,你小子麻烦大了。”
偷儿见面前两人如此凶恶,直吓得心惊胆颤,不知道要受些什么折磨。旁边早聚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纷纷喊着:“揍他,揍他……”
正当这个时候,一个少年和一位老者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几步就走到丁四跟前,两名壮汉急忙施礼,随即把荷包呈给少年,少年攥着荷包仔仔细细看了又看。丁四看这少年,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瘦削,脸上却是满是与年纪不相趁的成熟与沉稳,细长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似笑非笑,身上衣饰简单,却是通身的富贵气派。
那少年看荷包完好无缺,便对高个壮汉说:“大魁,既然东西没被损坏,这偷儿就放了吧。”
叫大魁的壮汉恭敬答一声“是”,就示意旁边的人放了那偷儿。
丁四在一旁着了急,禁不住上前拦住说:“且慢,这样可恶的偷儿,放了他岂不是纵虎归山,若他还要偷其它人怎么办?”
少年诧异地看了一眼丁四,大魁急忙说:“少爷,正是这位壮士捉住了偷儿,我们才把荷包取回。”
少年听完后,将手一拱,嘴上说道:“多谢多谢,这荷包里也没甚重要物什,只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因此对我来说倒无比珍贵。”
丁四看这少年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但态度却极为和气,毫无骄纵之气,心底倒生出几分好感,将手也一拱,说道:“客气客气。”
那少年眼睛倒好使,一眼瞧见丁四手上有丝丝血渍,忙问道:“可是刚才捉偷儿受了伤。”回头向后边老者说道:“连……连管家,附近可有医馆?”
那老者应声上前,丁四见他身材微胖,一张脸慈眉善目,只是刚才跑着捉贼,倒还有几分喘。丁四不待他说话,忙说:“一点小伤,真不用如此动静。”
那老者喘定后才说:“小哥儿莫客气,我刚好随身带有上好的伤药,随我找一个僻静地方把药涂上吧。”喘了几口气又说:“我们也趁机歇上一歇。”
几个人说话间,围观的人已渐渐散去。老者拉着丁四在前,少年居中,后面两个壮汉押着偷儿,找到一个茶馆,要了一间房,老者从怀里掏了半天,找出一个精致的瓷瓶,把伤药倒出来,涂在丁四手上。
丁四心想:这少年真是出身富贵,出门带得东西倒全,自己这点伤算得什么,真是小题大做了。不过这伤药倒实在好用,顷刻之间,丁四觉得自己手上受伤处倒好了许多。
少年看丁四已涂上了伤药,沉吟着说:“大魁,问这偷儿,可要洗心革面,再也不做这偷窃之事。”
这偷儿倒也机灵,那边已一个劲哀求道:“几位爷,小的也是身不由己,我老母亲卧病在床,就指望着我挣钱,我也是没了办法,才做了这个营生。”
少年还没说话,丁四早已叱责道:“你有手有脚,干什么营生不好,非要干这个。”
少年倒有几分被这偷儿说动,倒替偷儿分辩说:“他也许一时糊涂,迷了心窍。”又沉思了一下说:“假若百姓富庶,四海清明,这偷窍之事,是断不会有的。”
丁四倒觉得不以为然,心想这少年倒愚肤得很,本就是个人的原因,非要想到四海清明上。
少年那边早正色道:“我若今天放了你,你再做这种事情,等我碰到了,定要数罪并罚,重重治你罪。”
偷儿早在那边又是发誓又是承诺,口说得唾沫四溅。
少年又说:“大魁,承鹏,放了这偷儿。”又对老者说:“连管家,送他一锭银子,让他回家替他娘治病。”
这边两名壮汉刚放了偷儿,老者已取出一锭银子递到偷儿面前,丁四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那偷儿也是一下子张大了嘴,两边看了看忽一下跪了下去,一边叩首一边说:“几位爷大恩大德,我马立顺要再做这样的勾当,让老天爷打雷霹死我。”说话间已是涕泪俱下。
那老者赶紧扶起偷儿,将银子塞在他手里,那偷儿千恩万谢出了房间。
待那偷儿走后,丁四忍不住说:“偷东西的反得了银子,若叫其它偷儿知道,岂不是天天寻思着偷到你身上。”
老者才要出言说话,少年倒笑着摇手制止说:“我这次给了他机会,让他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但机会只给他一次,如果下次我再见到或听说他仍走这条路,我断会加倍罚他。”这少年一脸傲然,满面自信,刹那间浑身气势凛然,咄咄逼人。
只是丁四心里深觉不以为然,仍然坚持己见:“这世间只一个法字,我只知道违法必究,坏人必要受到惩罚,如果都是情有可原的话,多少人打着可怜的名义行苟且之事,这天下岂不是乱得一塌糊涂?”
少年想不到丁四有这样的反驳和见识,抬眼看了一下丁四,沉吟着说:“你说的固有道理,但若是法不容情,天下也势必成水火之势。”
丁四看和少年说不到一块,也无心同他争执,将手一拱说:“大家见仁见智,且看这偷儿是否改邪归正吧。”略一点头,就要告辞。
这少年倒有几分留恋,看丁四要走,忙匆匆问道:“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丁四见他客气,只好说道:“在下丁四,顺天府捕快。”
少年也自报姓名说:“我叫程佑柱,今日多谢丁捕快了,下次如有缘相遇,定要请丁捕快小酌两杯。”
丁四也不回答,启齿一笑,将手一拱,转身就走出门去。
十七 巧 娘()
十七巧娘
丁四出得门来,一时间倒觉得神清气爽,刚才那种陌名的烦躁消失得无影无踪,白衣那两句话如醍醐灌顶,一直响在耳边:“不放过一个坏人,不冤枉一个好人,能做到问心无愧,便没那么烦恼了。”丁四当下决定,马上去找郑魁妹子,但又想到郑魁妹子被赶出罗家,也不知现在寄身何处。正考虑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来到衙门门口。
丁四到得捕快房,李程正忙得不可开交,见到丁四,立马喊他道:“你来得刚好,现一桩案子需到城东传唤证人,你速速赶到城东,将裁缝关仁平传至衙门。”丁四不敢怠慢,答应一声,又详细问了地方,便到马厩取马。
到得马厩,养马的小厮迎上前问:“四哥,又要出趟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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