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元还没有听清小沙弥禀告何事,熊天雷却如同久旱逢甘霖,只是“上客林女施主”就令他又惊又喜,当下甩开济元,向上客林奔去,丁四只好向济元歉然一笑,追随而去。
熊天雷三步并作两步,转眼便来到屋外,刚准备用手敲门,忽听到里面声音甚是熟悉,哪来得及多想,伸手就将门推开,嘴里还喊道:“娘。”
待看清屋里情形,熊天雷却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满腔热情和希望竟化作冰雪满地。丁四赶到时,正看到熊天雷僵住身形,一语不发。
屋里有三名女眷,一名约四十岁年纪,紫色对襟长裙,外罩墨绿色比甲,一双眸子有如沉水,看不出是怒是惊,其它两名一左一右陪在身旁,都是豆蔻少女,一穿红衫,一穿白衫,两人都满脸错愕、浑身戒备。
丁四赶紧走上前去,先打了个揖首,将情形说了一遍。
中年妇人看了看二人,嘴里淡淡说道:“倒也是虚惊一场,念你寻母心切,暂不作计较。不过你二人行事大不妥当,即便是仇家报复,也是要再三思量一番,至于你到寺庙寻母,着实不妥,哪有妇人独身一人隐居寺庙?你还是回家去,静候你爹归来,若你再出什么意外,叫你爹如何是好?”
她三言两语,却是一针见血,丁四甚是佩服。
说话间,忽听远处隐约有长啸声,断续传来。丁四原先并不在意,但见红衣少女眉头一皱,凑在中年妇人耳边耳语几句,中年妇人略一沉思,眼里便闪出几分赞许。
丁四料三人定有事处理,忙拖着熊天雷,又拱手表示歉意,和熊天雷一块退了出来。
熊天雷脸色灰败,一声不吭,只将眼光盯向天空。此时天空湛蓝,大团大团的白云卷卷舒舒,变幻出奇奇怪怪的形状,一排大燕成人字状,向远处飞去。
丁四陪熊天雷站定,心想时事无常,谁曾想熊家有此变故,当年二人同在牛家堡学习拳脚时,众多师兄弟中两人颇为交好,那时也想快意江湖,多少次月朗星稀,二人谈至兴奋处热血沸腾,恨不得学成后到外闯荡,匡扶正义、抱打不平,谁料想出师后父命难违,自己跟随父亲入职任了捕快,整天东家跑、西家忙,尽是琐碎小事,熊天雷那边眼见也要子承父业,接管镖局大小事务,没料想节外生枝,熊家却出了这档怪事。
正思量间,忽听上客林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走出人来,丁四顺眼瞧去,却禁不住“咦”了一声,原来,从屋里走出三人俱是男子装扮,两名少年在前,后跟一白首老仆,弯腰驼背、步履不稳。三人正朝下山路走去,眼见着就到了下山石梯处。
丁四还在纳闷,却见一群人却将石梯堵住,正健步向上赶路,为首一人满脸横肉、目光阴冷,下山的三名男子刚好与来人撞了个正着,在前面的两少年却也进不得、退不得。
满脸横肉男子将眼光盯向三人,满面狐疑,将手一摆,后面随行众人立刻停下,男子看了一会儿,想了一下,向后喊道:“张富,将画像拿来。”一彪形大汉应声而出,将一画轴拿了出来,“唰”一下抖开,满脸横肉男子细细向画像看去。
丁四恍然大悟,这三人定是刚才屋内女子装扮,三人不知在短短时间内如何易容,但料想仓促之间,必有疏漏,只不过检查的这群人并未见过三人,再加之男女有别,画像再逼真,也无法确定眼前三人就是画像之人。
再看三人,却是镇定自若,两名少年装扮的女子任对方打量,只是作出一副诧异无比的样子,好像一时间也弄不清发生了什么状况。
看三人丝毫不紧张,满脸横肉男子也泄了气,恶狠狠大喊一声:“走。”一群人竟横冲直撞,向上客林奔去。只听得房门被人用脚踹开,里面又是翻箱又是倒柜,还夹杂着“直娘贼”的骂声。
再看三人,竟是毫无反应,仿佛与自己毫无关系一样,缓缓走下石梯,意态闲适,若闲庭信步。丁四暗暗称奇,心道江湖之大,无奇不有,谁料想三个女子竟能在危急关头从容不迫,也真叫人佩服。
回头再看熊天雷,却对眼前情形视而不见,依旧沉浸在重重心事中,丁四只得用话安慰了他。两人败兴而归,熊天雷担心母亲,一路上免不了长吁短叹。
三、女 尸()
五月十六,寅时。
北京城还在沉睡之中,万籁俱寂、一片安静,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显得分外清脆。北京城门外,一匹马飞奔而来。因此时还未到开城门时间,马上之人只好勒了缰绳,在城门外等候。
卯时一至,在“吱吱呀呀”的开门声中,这人纵身跃马,竟是一刻也等不及,向城里赶去。
熊天雷头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子时才缓缓睡去,但刚一及梦就梦到母亲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禁不住在梦中醒来,如此反反复复,早上醒来后竟觉无比疲惫、头脑晕沉。正在强打精神之际,忽听门外传来惊呼声,随及便听到父亲熟悉的声音,不由自主精神一振,直奔屋外。
刚出屋门,就见门外一彪形大汉,威风凛凛,熊天雷一声“爹”没喊出口,眼泪早已流了下来。
熊平顺一把抱住儿子,显然也是心情难受、伤心不已。
熊天雷见了父亲,一边流泪,一边将母亲失踪之事又说了一遍。
熊平顺早是忧心忡忡,却又安慰儿子:“天雷,你放心,你娘定会平安无事,等下我就找人打点,催促官府寻找。我在**也有几位朋友,我已使人放出话去,若有人将你娘消息告知,定酬谢白银千两。若是有人一时糊涂,做下冲动之事,只要将你娘送回,熊家既往不咎。否则,我誓死与他鱼死网破。”
熊天雷见父亲眼含血丝,满身风霜,知道父亲这几天星夜兼程,甚是辛苦,忙止了眼泪,陪父亲洗漱。
正忙碌间,忽听门外有嘈杂声,熊氏父子忙走出来,只见丁四和另一名差役疾步走入。丁四看到熊平顺,有些吃惊又有些欢喜,拱手行了礼,话语里却吞吞吐吐,似是难以启齿。
还是旁边差衙见丁四难以出口,就将手一拱,对熊平顺说道:“熊当家的,我等奉顺天府府尹之命,前来传信,今早有人在破水潭发现一具女尸,还请熊当家随我们前去辩认,看是否是尊夫人。”
熊天雷听完差役所述之话,仿佛晴天霹雳,两眼一黑,浑身无力。丁四在旁边手疾眼快,忙扶了熊天雷,在熊天雷耳边低声说:“天雷,只是恰有此事,我等前来传话也是例行公事,未知事宜,切莫过度伤心。”
熊平顺目光也是一凛,思索片刻后谢了差役,本不欲使熊天雷同去,但熊天雷执意前往,熊平顺只好带了儿子,随差役同往。
破水潭在京城东南,位置偏僻,潭水幽深,很少有人前往,熊平顺四人赶到该处,直用了两个时辰。待赶到时,有几人正在忙碌。为首之人约四旬年纪,一副精明能干模样,眉毛浓黑,双目炯炯有神,正是顺天府捕头丁尽忠,丁四之父。
熊平顺和丁尽忠匆匆见礼,二人俱是相识,闲话不多,便前去辩认尸体。
因在水中浸泡多日,女尸早是遍体肿大、面目全非,熊平顺一眼看到所着衣服,就禁不住失声大叫一声,以手扶住身旁一棵树干,身形晃了几晃,差一点倒在地上。
熊天雷却大叫一声:“这不是我娘……。”话未说完,就弯下身去,不住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丁尽忠向丁四微微颔首,丁四赶紧上去扶了熊天雷,将他拉到一旁。熊天雷只是呆若木鸡,两眼赤红,过了好久才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过了好久,丁尽忠才陪熊平顺走了过来。熊平顺又悲又愤,浑身乱颤,向丁尽忠说道:“丁兄,拙荆一向慈善,为人和蔼,却不知从何处惹下这泼天祸事,想来定是因我结仇,仇人害我不成,转害拙荆,实在是太残暴了。丁捕头,一定要速破此案,使凶手伏案,使拙荆瞑目。”
丁尽忠屏退左右,正色对熊平顺说道:“贤弟,节哀顺便,还请贤弟细细思考,看近年来有何仇家,若有蛛丝马迹,尽管一一道来。”
熊平顺此时早已心神大乱,想了好大一会儿才摇头说:“近两年镖局名声大振,虽行走大江南北,但道上朋友却也卖我的面子,再加上聚义镖局有一帮兄弟捧场,近两年走镖倒颇顺利。”
熊平顺想了一会儿,又说道:“三年前曾保过一次镖,护送奇宝‘蝴蝶玉春盏’至杭州,当时江湖神偷‘妙手’觊觎此物,虽设下连环巧计,终不抵我小心谨慎,末了还将自己赔了进去,被浙江知府关进大牢。莫非,妙手刑满被释,将满腔仇恨泄在了拙荆身上。”话一出口,禁不住咬牙切齿,仿佛妙手正是真凶一般。
丁尽忠并不接腔,静候熊平顺继续说下去。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熊平顺又迟疑着说:“还有两人,也颇有嫌疑。聚义镖局这两年名气颇为响亮,一家坐大,同行间难免会有人忌恨。京城威武镖局原是北京老字号,但这两年渐渐衰微,有一次商行王平贵本将镖托给威武镖局,但后又放心不下,将镖退回,又托镖聚义镖局,威武镖局当家罗氏兄弟怀疑是我暗中做手脚,曾率人到聚义镖局砸场子,被我手下痛击,狼狈逃窜。难道是罗氏兄弟一直怀恨在心,趁我外出,加害拙荆。”
又想了一会儿,熊平顺满脸悲伤:“丁兄,在下真是心乱如麻,实在是没有一点头绪。”
丁尽忠以手轻拍熊平顺肩膀:“贤弟节哀,夫人虽已仙去,看天雷年纪尚幼,尚需人照看,你务必要多多保重。另外,今日之事,还望贤弟莫声张出去,以免打草惊蛇。”
末了又交待道:“若想起有哪些要紧事,还请速告知我,莫要耽搁。”
熊平顺自带了熊天雷离去,回家准备冯月娥后事。
仵作马丰走了过来,告知丁尽忠:“女尸颈有掐痕,分明是被人乘其不备,掐住了脖子,且凶徒力气巨大,一击即中,后又沉尸入潭。据在下检验,女尸丧命已有七日左右。”
丁尽忠嘴中喃喃道:“冯月娥失踪时,家里并无异常,若是仇家报复,又何苦将尸体运出;若说是将人劫持出院,怎又会悄无声息。这倒真是一件怪事。”
思考之后,又说道:“今日我便请府尹休书一封,寄往浙江,看妙手是否被释。”
末了又吩咐道:“李程,明日带丁四到聚义镖局,看聚义镖局七天前可有异常。”
旁边李程立刻答应。
四、蛛 丝()
威武镖局本位于北京城正中心,为“铁掌”罗一虎创办,由于罗一虎武功颇高,一双肉掌力大无比,足可以震碑碎石,在江湖上颇有威望,尽管罗老爷子脾气虽暴躁,但也无人敢惹,硬是将威武镖局的牌子做得无人不晓。自从三年前罗老爷子仙去,威武镖局却是一天不如一天,罗老爷子膝下二子,一名罗天成,一名罗天赐,将罗老爷子烈火般性子学了个淋漓尽致,身上功夫可是稀松,真可谓是虎父犬子。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大凡人成名后就不愿儿女再受自己所受之苦,以为可以锦衣玉食,补偿自己遗憾,殊不知却恰恰害了子女。威武镖局就是一例,罗老爷子仙逝后,罗天成、罗天赐接手镖局,二人都是志大才疏之人,以为既有威武镖局之名气,又有镖局一干镖师,足可以横行天下、所向披靡,殊不知江湖险恶、世事难测。威武镖局失了几次镖后,名声渐落,再加上赔偿自是不薄,家道就慢慢中落下去,镖局也由京城正中心挪在了一处偏僻地方。罗氏兄弟不在自己身上思量原因,却怪在别家镖局身上,再加上身边小人挑唆,因此便和聚义镖局成了死对头。
第二天,李程一大早便偕丁四赶往威武镖局。
威武镖局败落之像触目可知,门口一面大旗虽迎风飘扬,但上面几个绣金大字早失去了光泽,门口也是冷冷清清、空可罗雀。
二人还未走进镖局,就听到一男子声音,话里尽是抑制不住的欢喜,却又故意将这欢喜压下,做出一副任君上钩的样子。
只听那男子说:“两位兄弟,真是好眼光,威武镖局已有四十年光景,在江湖上是老字号,只要一报上威武镖局的名字,乖乖,吓软了强贼的筋骨,威武镖局的名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成化三年,京城富商马士强有一批珍宝运往四川,满京城镖局无人敢接此镖,正是威武镖局接下此镖单,将珍宝顺利送到……”
这人说得唾液四溅,原来正是威武镖局大当家罗天成,近来生计艰难,罗大当家也只好放下身段,亲自游说。
那两人还在犹豫,罗天成早拿了纸笔,对二人说:“来来来,兄弟,把镖单签了吧。”
只听得其中一人向同伴道:“听说聚义镖局名声颇盛,要不咱们到聚义镖局看看。”
听到聚义镖局四字,罗天成已是满腔怒火,他原不是有心计之人,话未多想便脱口而出:“兄弟,莫说聚义镖局,二位初至京城,还不知近来聚义镖局老板娘都走失了,聚义镖局恁大一帮人,连个娘们儿都护不住,说不定现在已经被丢在水里淹死了,或者……。”
他话未说完,李程和丁四早闪身进屋,当面喝道:“你怎知聚义镖局熊夫人沉尸水潭?”
罗天成见屋里闯进两人,自是骇了一跳,待看清是两名捕快,又勃然大怒道:“姓熊的丧尽天良,早年我爹待他不薄,我爹死后他使尽阴招,坏我名声,挖我镖师,像这种猪狗之人哪有不得报应。”又恨恨道:“我只恼为何不是熊家撮鸟失去踪迹,像这种阴险小人哪有面目活在世上。”
两名客人见公差上门,行商之人最忌此事,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罗天成见此形此景,更是将帐算在了聚义镖局上,嘴里骂骂咧咧,恼恨不已。
前面的吵闹早惊动了后院,只见里门推开,从里走出一人,此人三十岁年纪,身形瘦削,脚步轻盈,脸上嘴角含笑,眼中精光四射,正是威武镖局镖师郑魁,江湖人称“笑面判官”。威武镖局之所以能撑到现在,可以说与郑魁有很大关系。郑魁之父郑三经与罗一虎情同手足,罗一虎曾对郑三经有救命之恩,后郑三经早逝,罗一虎将郑三经一双儿女抚养长大,又把一身功夫传给郑魁。因此威武镖局虽渐渐中落,郑魁却感念罗一虎之恩,始终不曾离去。
郑魁一把将罗天成抱住,嘴里一边劝道:“罗大哥先不要动怒,还是看两位公差大哥到此有何公干。”
丁四见李程眼角眯起,知道他对罗天成之话颇有疑虑。昨日父亲将破水潭之事严加封锁,外人一定不会知道此中消息,罗天成一语中的,不知他是随口胡诌还是情急之下将真相说出。李程不再提此事,丁四也不再追问。李程在捕快中资历最老,经验也最丰富,丁四被父亲嘱托,让他多跟李程学习,因此一切看李程眼色行事。
李程拱手道:“我等奉丁捕头之命,前来调查罗大当家、罗二当家近日行踪,还请不吝赐教。”
罗天成瞪起眼睛正要发脾气,郑魁一把把他拉住,回话说:“八天前,五月初七晚上,我和罗大哥、罗二哥在清风楼饮酒,三人喝了个酩酊大醉,日上三竿才返至家中。二位如若不信,可到清风楼刘掌柜处询问。罗大哥此后一直身在镖局,我和罗二哥五月初十到天津卫保镖,五月十四方回,一众镖师都可作证。”
李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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