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颦,一点也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变淡,在他的记忆里,白衣一直都在。
丁四记得他一直陪阿碧坐到很晚,到了最后,阿碧不胜酒力,脑袋一点点靠在他肩上,沉沉睡去,丁四小心地抱了她,纵身跃下房顶,第一次走进他们的新房。虽然过去了三四个月,新房里仍是一片大红,但最后,他还是犹豫着离开了屋子,只剩阿碧一人。
可从此以后,阿碧那晚抱着酒坛醉态可掬的样子便时而浮上丁四的脑海,再见到阿碧时,白衣的身影便没有那么清晰了,阿碧似乎不记得那晚的情形了,依旧是文静的样子,但丁四知道,她文静沉默的样子只是一个表象,在低眉顺眼后面,阿碧藏着许多东西。从那晚以后,母亲也总是有意无意催促自己到新房里去,有时候他顺着母亲的意思,到阿碧屋里坐上一时半会儿的,阿碧常喜得嘴角都弯了上来,虽然是相对无言,但是慢慢就成了习惯。
玛瑙见丁四陷在回忆里,嘴角里有若有若无的笑意,知道他正沉津在往事里,也不催他,只是看朝阳一点点从海面上升上来,染红了天空,绚丽无比。
丁四终于又开了口:“从那晚以后,我再见到她便觉得有些歉意,她本来没做错什么,但因了我的缘故,始终被冷落着,说起来,也是我误了她。于是我便想,总要补偿她点什么,可我又怕她要的我给不起,到最后还是让她空高兴一场,我那时既矛盾又歉疚,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跟她之间的关系。就这样一晃又是两三个月过去了,有天晚上,因为一件案子告破,顺天府府尹常大人分外高兴,宴请一干兄弟,我本来还是能喝点酒的,那晚就不知怎么回事,沾了三四两酒便有些醉了,被人送回家后迷迷糊糊进了阿碧的屋子,那时我真是喝糊涂了,不知道站在我面前的是阿碧还是白衣,但是心里却分外安静,我本来想抱住面前的人,但她却把我推开了。”即使在七八分醉意里,丁四还是听到了身旁的女子用清脆而坚定的声音说:“丁四,我是关碧悦,关门的关,碧绿的碧,喜悦的悦,因为我出生是在春天,外面一片碧绿,我爹娘又希望我一辈子快快乐乐的,所以给我起名关碧悦,我不是什么白衣。”然后又凑在自己耳边说:“我想清楚了,你要是一直忘不掉白衣,我便离了丁家,自己找个地方静静过日子,不会老在你面前让你烦恼;若是老天爷眷顾我,能让你喜欢白衣一样喜欢我……”她似乎停顿了一下,又改口道:“算了,就算是像喜欢白衣一半那么多,我就跟你一生一世,天荒地老。”那晚自己睡得极不踏实,睡梦里始终有女子再重复着这几个字:“一生一世,天荒地老。”而这女子,却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白衣。第二天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阿碧却俯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红红的蜡烛淌满了泪水,却凝成了奇奇怪怪的形状。母亲以为自己和阿碧圆了房,一天乐得嘴都合不拢,可他跟阿碧,还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五九 变故()
五九变故
这个不知名的海岛荒无人烟,只有鸟的叫声时时响起,丁四的声音过了好久才又响起:“我知道阿碧还是想要我颗心,说到底,这也是个傻丫头。”
玛瑙听丁四说完这句话,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难过:丁四,我也是呀,我也是你说的那种傻丫头。只是,你嘴里的阿碧还是幸运的,她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光明正大地说喜欢你,可是我呢?我只有把心事藏起来,不敢吐露一个字。玛瑙编贝一样的牙齿抵住的嘴唇,她的眼泪快要流下来,她赶紧长长地吸一口气,硬生生把眼泪堵了回去。
只听丁四又说道:“那段时间我很困惑,我该如何对待阿碧,我若终是不喜欢她,把她拴在身边又算什么,她又是那么骄傲一个女子,如果发现我是在敷衍她,终还是会绝然离去,但让我忘记白衣,把以前的种种都忘掉,我还是做不到,那段时间,白衣的一颦一笑格外清楚地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有多为难,白衣的样子就有多逼真,我觉得自己实在难以承受这种痛苦,我实在不想再见到阿碧,恰逢有一个案子需要外派人手,本不需要我去的,但我还是执意去了。”丁四说这话时一片坦承,玛瑙没想到丁四平时看起来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居然还有这样彷徨的时候,不禁想道:那是你也渐渐喜欢阿碧了呀,若不然,你何必这么痛苦?可是,为什么不是我呢?她长长的睫毛一眨,泪珠就滚了出来,她赶紧装成不经意的样子用袖子擦掉眼泪,然后用快活的声音问道:“丁大哥,然后呢?”
丁四似乎没有发现玛瑙的异常,又开口说道:“结果我出去刚三天,府尹就派人捎信给我,让我赶紧回来,我家里出事了。”
他脸色凝重,仿佛还记得当时的紧张与不安,玛瑙看到他的样子,心里也是一紧,只听他缓缓说道:“阿碧被人绑架了,说到底,还是我的缘故,当时通化曾有五个恶人,被称作‘通化五虎’,一向欺男霸女、极为嚣张,我跟兄弟们受命去逮这五个人,结果只抓到了三个,那两个闻风先动,已逃之夭夭了,这三个人被下了大狱,那两个一直是通缉在案,结果没想到那两人恨上了我,趁我不在家时,偷偷闯了进来,把阿碧绑走了。”他又想到当时回到家后的愤怒与不安,当时关大猛见了他就劈头盖脸一阵骂,说把花一样的女儿交给他,没想到却出现这样的事情,当时关大猛已下令手下全城戒严,务必要发现女儿的身影和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一连两天过去了,北京城守得像铁桶一样,但就是没被发现花虎燕天南和铁虎董易飞的身影,而阿碧也是杳无音信,一点消息也没有。那时他一想到有可能见到是阿碧的尸身,心里就是一阵恐慌和害怕,他实在是负她太多,而她是个好女子,不应该有这样的结果。
玛瑙见他良久不说话,不由着急问道:“丁大哥,后来呢?”
丁四这才回过神来,又说了下去:“结果第三天,我忽然收到了一封信,让我午时到铁家门,有人要在那里见我,阿碧身边的丫环巧云看了,说那正是阿碧的字迹,说来惭愧,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阿碧竟然还会写字,更别说认出她的字迹了,于是我赶紧马不停蹄赶到铁家门,噢,你估计没听说过这个地方,这是京城特别偏僻的一个地方,当时我还使一队兄弟在那里埋伏,想只要那贼人一露面,我定要将他亲手抓住,但我一直等到子夜,却没有一人出现。”他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因为那个时候,在寂静的铁家门,在万簌无声、四顾无人的铁家门,他的心一点点下沉,阿碧恐怕是有了意外了,他似乎又听到那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丁四,我是关碧悦,关门的关,碧绿的碧,喜悦的悦,因为我出生是在春天,外面一片碧绿,我爹娘又希望我一辈子快快乐乐的,所以给我起名关碧悦。”他那时才发现,阿碧不知什么时候起,已走进他的生命里,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渐渐占据了他的心。
玛瑙见他又不说话,急忙用手抓着他胳膊焦急地问道:“丁大哥,后来呢?阿碧她没甚么事吧?”忽又一拍自己头说:“瞧我竟然给吓糊涂了,阿碧现在还好好的,她当然没什么事儿了。”说完后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中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实在有些嫌疑,如果丁四奇怪她怎么知道阿碧现在好好的,她该怎么答呢?她不安地看了一眼丁四,见他并没有起什么疑心,才不由一颗心放在了心底。
丁四点点头说:“我当时吓坏了,生怕阿碧出什么意外,后来好容易才强迫自己静下来,又重新将阿碧写的那张信看了又看,结果竟发现,在那张纸上,下面竟似乎不经意地划上了几个竖道,我数了数,一共是十八个,我心里不禁生了奇怪,这十八个竖道到底意味着什么呢?”那十八个竖道刚好在纸的下面,有的深有的浅,仿佛无意间蹭上去的一样,但他知道,那肯定是阿碧有所暗示的,那一刻他的直觉如此强烈,仿佛就看到了阿碧当着燕天南和董易飞的面,强装着镇定,假借按他们意思写信的时候,轻轻地用笔在上面蹭上十八个竖道,每蹭上一道,便心里安稳一分。
这经历太过惊心动魄,听得玛瑙是心跳不已,但她深后悔刚才说错了话,所以此时一言不发,等着丁四继续往下说。
果然,丁四没过多久又开口说道:“当时我以为是带十八的地名,于是我查遍了整个京城,把含有十八的地名都翻了一遍,什么十八孔桥、十八里店等地方,都一个一个搜索,到后来,连带着含十八的酒楼跟客栈都找了一遍,但是什么也没找到,在这些地方,都没有他们出没的痕迹,没人见过阿碧,也没人见过燕天南和董易飞,当时我百思不得其解,阿碧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可惜我跟她成亲快一年了,说过的话却是没有几句,她所暗示的我都不懂。”那时候他陷入深深的自责,如果早知道有那么一天,他不会再冷落阿碧,不会任她在失望与期待中过了那么长时间,他眼前又出现了阿碧那张生动的脸,耳边又响起阿碧的声音:“我想清楚了,你要是一直忘不掉白衣,我便离了丁家,自己找个地方静静过日子,不会老在你面前让你烦恼;若是老天爷眷顾我,能让你喜欢白衣一样喜欢我……算了,就算是像喜欢白衣一半那么多,我就跟你一生一世,天荒地老。”可是,阿碧,我心里已经有你了,你却在哪里?白衣注定今生跟我有缘无份,我既然负了白衣,又怎能让你抱恨终生?但当我想清楚时,你却在哪里?你到底想向我说什么?
六十 下落()
六十下落
从海上吹过来的空气夹吹在人的身上温暖而惬意,远处的海浪一**地在拍打着海岸,升上天际的太阳在海面上投下了粼粼的波光,一切是如此的美好和平静,丁四的声音又似春风一样响了起来:“后来我突发奇想,如果十八不是地名,也不是人名的话,那么,这个数字有没有可能是阿碧的年纪,在她十八岁的那一年,肯定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而这事情是与她被绑架有关的。想到这一点后我就跑去问阿碧她爹,但她爹却吭吭哧哧说不上来,我又赶紧问她贴身的丫环巧云,巧云跟我说,阿碧在十八岁那年,是有件特别特别重要的事。”
丁四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温柔,玛瑙有种错觉,仿佛那个叫阿碧的女子正站在丁四的眼前,丁四正深情地望着她,这时就听丁四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巧云说,阿碧在十八岁那年,第一次在枯叶寺见到了我。”丁四已经忘了他是因为什么事到的枯叶寺,他甚至忘记他那一年是否到过枯叶寺,他经年忙碌,走过许多路,到过许多地方,做过许多事,这些他都记不清楚了,但是,那一年,阿碧在枯叶寺无意中见了他。也许,阿碧听说过丁四的事情,只是,她从来不知道谁是丁四,长得甚么模样,直到十八岁在枯叶寺,她才第一次见到丁四,于是,一见倾心,一见沦陷。
丁四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喜悦:“等巧云告诉我这事后,我想,阿碧有可能被燕天南和董易飞藏在了枯叶寺。枯叶寺在京城的西南角,一到秋天时,枯叶满堆,因此得名,那寺庙香火也是淡淡的,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于是我马上就带人到了枯叶寺,为防止打草惊蛇,我一人乔装打扮,假装香客潜入了寺庙。”丁四还记得当时也是秋天,枯叶寺落叶遍地,风卷起满地的落叶就像漫天的蝴蝶,在天空不住飞舞。丁四平息了自己的呼吸,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把落叶寺转了个遍。这是一个不太大的寺庙,里面加上住持也就是七八个和尚,丁四又和寺里小和尚东拉西扯,终于从他那里探得,近日寺里来了两个挂单僧,据他们自己说是从五台山来的,而这两个和尚颇有些神秘,早起也不做功课,平时与人相处也颇为霸道,住持觉悟就想着找个机会把他们撵走。打探到这些情况后,丁四就悄悄退了出来,与外面的兄弟们会和。他这几日研究通化两虎的资料,知道董易飞是个好赌的,就是就安排了几个人找个僻静的地方大呼小叫,装成几人在豪赌的情形,果然,董易飞听到掷色子的声音已经心痒,终于忍不住现身跳了出来,当时这董易飞虽然一身和尚的装扮,但满脸横肉,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样子,丁四不待他再有行动,立刻出手制住了他,那董易飞还在奇怪丁四怎么找上自己,早被人用一条绳子捆了起来。董易飞最初还嘴硬,被丁四一顿收拾,终于老实下来,承认是自己和燕天南绑走了关碧悦,因为五虎剩下两虎,他们又被官府通缉,整天东躲西藏,他们实在没办法,就找了个地方落发当了和尚,可又受不了寺院日子的清苦,他俩又离了寺庙,装作游方僧的样子,天天在外面游荡,时间长了,便越发仇恨丁四了,于是便找个借口到枯叶寺挂单,暗地里趁丁四不在时掳走了关碧悦。当时董易飞交待完了还狞笑着说:“丁四,你速将我放了,要是燕天南见我久不回去,定然知道我出了事,说不定一刀就将你那娇滴滴的小娘子捅了,你就是舍得你那娘子,可是,你舍得她肚子里的孩子吗?”当时丁四就大吃一惊,他跟阿碧从来没有肌肤之亲,又是从哪来的孩子呢?只是当时知道阿碧还没遭毒手,他已经喜出望外了,当时只是稳住了董易飞,赶紧带人去寻燕天南的下落。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五六年了,但丁四说起来还是如此眼前,他长长出了口气,嘴角里弯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声音里也有一丝放松:“我侥幸抓住了董易飞,但是却没审出阿碧的下落,我当时心急火燎,生怕燕天南起了疑心,于是赶紧搜索燕天南的下落,后来终于问出来,人人曾见过燕天南和董易飞在枯叶寺附近一个树林里消失不见过,我一点一点寻了,终于在树林里发现一个地道,我就想着,阿碧恐怕就在这里关着的。”那条地道着实巧妙,外面盖着石板,又用茅草遮着,洞口并不大,只能容一人出没,丁四当时就跳了下去,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在恶狠狠说话:“你这臭娘们儿不要再哭哭啼啼了,依我的主意,一刀把你给劈了,也让姓丁的尝尝痛失亲人的滋味,偏偏董老二说要把你当诱饵,钓那丁四上钩。”嘴里又骂道:“董老二也是个拎不清的,说好要在铁家门埋伏的,事到临头又嫌那个地方不够好,这一拖不知拖到什么时间。”这时就听到有声音啜泣着说:“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不害我性命,我肚子里已有丁四的孩子,你们要什么他定是都会肯的。”这声音听到丁四耳朵里如同天籁,是阿碧的声音,尽管有些沙哑,但丁四一下就听出这是阿碧的声音,他不由紧紧贴在土壁上,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就在这时,忽然身边有土块落地的声音,原来是同来的兄弟不小心蹭下来一块土,待丁四想要去掩饰时已经来不及了,燕天南显然听到了声音,他愣了一下,嘴里就喊道:“董老二,董老二。”喊几声不听回应,咦了一声就走了出来,一下子就跟丁四碰了个照面,丁四抽刀向他砍去,这厮却也狡猾,倏地一下缩回头,再出来手里就拎着阿碧,阿碧当时蓬头垢面,被绳子捆住手脚,极是狼狈,但见到丁四那一霎,眼睛一下就闪闪发光,就像夜空中的星星,熠熠生辉。
丁四投鼠忌器,不敢逼得太紧,眼睁睁瞧着燕天南押着阿碧一步步来到洞口,燕天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