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丁四游得越来越远,着急之下他们也拼尽全力,恶狠狠跟对方混战作一团。
拖着丁四那人见来了帮手,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海底里,她长发已披散开来,一袭长衫也顺着海水漂漂荡荡,而这人正是玛瑙,原来,她刚才在船上百无聊赖,两眼盯着空荡荡的海面,心里却暗暗在想:不知道丁四在怡红阁查得如何?忽然间看到远处高高跃起一人,身形宛如丁四,她不由吃了一惊,再瞧了过去,那人却在一瞬间跌进水中,她来不及看到那人模样只看到他将一把金刀牢牢握在手中,然后就被海水吞没了,玛瑙大惊,仓促间哪顾得了太多,纵身一跃,就跳进了海水里,旁边喜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玛瑙没了踪影,赶紧向旁边人喊道:“快追上小姐。”说完后也纵身跃进水里,一旁几人见事发突然,打了个忽哨,便一起跃进水中,顺着玛瑙和喜鹊追了过去。玛瑙显然是经常在水里的,她水性甚好,顷刻间便赶了过去,正遇到几人要对丁四动手,她便急忙从下面潜了过去,关键时候救了丁四。
眼见那群人被阻在了后面,玛瑙心里稍定,赶紧在水底里看丁四,只见丁四两眼紧闭,长长的睫毛紧紧地贴着眼皮儿,仿佛睡了过去一样,她不由心里一阵害怕,纵身一跃,将头露出水面,不管雨点重重砸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潜进水底,将嘴唇凑在丁四嘴上,将一口气度了过去。待她觉得胸开始闷起来,又立刻浮上水面,再吸气,再将嘴贴近丁四唇边,将气度了过去,如此几次,反反复复,但是丁四依然毫无知觉,不知是生是死。玛瑙的眼泪忽然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紧紧抱着丁四,心里在不断祈祷:丁四,你一定要好好的,你千万要好好的。
海面上已是一片暴风骤雨,玛瑙浮上水面,只看到天上雨滴在海面上击起千万朵雨花,而苍茫的海面上,一艘船也看不到,只有那漫天的乌云跟起伏的海水。玛瑙一只手拖着丁四,一只手奋力划着,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害怕,只是不停地划着。而大海此时仿佛愤怒了一样,海浪翻滚,海水咆哮,雨水如注,玛瑙独自在大海里劈风斩浪,向着不知是何方的远处游去。在漫无目标中,玛瑙忽然感觉手在海面上触到了什么东西,她心里一喜,赶紧用一只手紧紧攀住那漂浮的东西,另一只手一用劲,就把丁四拽了上来,然后将丁四伏在那东西上面,自己将丁四和那东西抱在一起,随波逐浪,身子是累得一点也不想动了,然后努力将耳朵凑向丁四的鼻边,听到丁四断断续续的呼吸,心里一阵放松,不由喜极而泣,谢天谢地,丁四还活着。
两人不知漂了多长时间,玛瑙始终不敢将胳膊松开,黑暗中她隐约感觉抱着那东西似是一棵圆木,她心里不由又踏实了一些,夜色里,两人就这样紧紧搂抱着,顺水漂流。
风雨过后,大海又渐渐恢复了平静,玛瑙只觉又冷又饿,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是她知道,身旁的丁四还是好好的,那平稳的呼吸声在告诉她,丁四还活着。这样就够了,玛瑙闭了眼睛,忽然感觉海浪托着自己,将自己向远方送去,而她脚下忽然就触到了一片松柔,她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下来。没过多久,玛瑙只觉得自己身子就触到了一片沙土,手中抱着那棵圆木也落到了实处,她立马站了起来,然后又弯腰搀起丁四,向着前面跌跌撞撞走去,待走到了五六丈远,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腿一弯,就倒了下来,一动也不想再动,她身边就倒着丁四,她跟丁四头挨头躺作一处,忽然觉得心里分外踏实,尽管是漫漫寒夜,尽管不知身在何处,但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在海风轻轻吹拂中,玛瑙只觉得阵阵困意袭来,不由沉沉睡去。
夜色一片沉寂,被雨水洗过的夜空一片湛蓝,有几颗璀璨的星星在天边闪烁,衬得这夜色宁静而安祥,星光下,丁四的眼睛慢慢睁开,星光映在他眸子里闪闪发亮,他听着旁边玛瑙悠长而又平稳的呼吸,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眼睛也蒙上一层迷茫,他就这样定定看着夜空,身子一动不动,忽然,玛瑙翻了个身,离丁四更近了,丁四正准备悄悄移开一些,只听玛瑙轻声发出呓语:“丁四,我……喜欢你。”这声音带着甜蜜和羞涩,诉说着埋在少女心底的秘密,丁四瞬间僵住,身子不敢再动。玛瑙又翻了个身,将身子翻向另一边,梦里又叹一口气,仿佛有无限的心事。
海风在吹,轻柔而温暖,海浪在不远处拍打着海岸,一声声极具韵律,夜色真美,教人沉醉。
五七 往事()
五七往事
玛瑙睁开眼睛时,天边已是霞光万道,她慌忙向着身边的丁四看去,丁四仍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睛紧紧闭着,玛瑙不知为什么心一下狂跳起来,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横在丁四的鼻前,待感受到那温热的呼吸时,玛瑙的一颗心才定了下来。她轻轻凑到丁四跟前,在霞光中,丁四面如冠玉,鬓若刀裁,两道剑眉微微竖起,棱角分明的脸就像刻出来一样,刹那间,玛瑙就感觉到心跳就慢了半拍,她想起昨天在水中给丁四度气的情形,脸不由一红,但那感觉却无比清晰地涌了上来,凉凉的,仿佛夹杂着薄荷的清香,让人留恋而又难忘。玛瑙看丁四抿着的嘴,忽然就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这张脸如此让人喜欢,这个人如此让人爱恋,让人一点点沦陷,忘了最初的心愿。
就当玛瑙快要靠近丁四脸时,忽然看到丁四长长的睫毛眨动一下,就慌忙地站了起来,霞光把她的脸映得红红的,那张娇媚的脸带着少女的热情和羞涩,在春日的阳光里分外漂亮。待玛瑙平静了自己的呼吸,再看向丁四时,丁四已经睁开了眼睛,他仿佛想起了昨天所有的事情,冲玛瑙一笑就站了起来。
霞光里两人并肩而站,面前是一望际的大海,身后是不知名的小岛,面前波涛翻滚,浪花朵朵,身后绿树成荫,时有鸟鸣,在这个偏僻的小岛,一切显得如此宁静。丁四两眼看着天边,语气真诚地说:“玛瑙,昨天是你救了我吧?真是要谢谢你了,让你受累了。”
玛瑙看也不敢丁四一眼,嘴里吱吱唔唔说道:“别这么说,丁大哥,只要你没事就好。”
丁四笑了笑,玛瑙眼睛余光扫到丁四的笑容,心里又是一颤,就听丁四说:“玛瑙……”
玛瑙不由自主地低低应了一声:“嗯。”
丁四仿佛不知要如何说下去,他停了片刻才又开口:“我自从十八岁做了捕快,已经有十二年的时间了,这期间不知经历了多多少少风浪,但这次感觉却分外与往常不同。”
玛瑙心想:你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呢,如果你要知道了,你又该如何处理呢?
丁四似乎陷入了回忆:“我十八岁那年一腔热血,但因为我爹是捕快,我不能读书考功名,所以我也便做了捕快,有时候我也在迷茫,我到底为什么做捕快?后来,我遇到一个人,那人告诉我,让我不放过一个坏人,不错抓一个好人,做个顶天立地的好捕快,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做捕快也是有出息的。”
玛瑙听他跟自己说少年时的事,心里却不由想道:为什么我不在那时遇到你呢?可那时我又太小,如果我能早生出来几年多好。
丁四想到了年轻时的事微微一笑,脸色也温柔了不少,他又说了下去:“你知道说这话的人是谁?”
玛瑙摇摇头。
只听丁四声音如同春风一样说道:“是白衣。”他说出这个名字时,像提到了一件珍宝一样,如此小心翼翼,连呼吸仿佛都轻了许多。
玛瑙心头忽然就一阵大乱,对,是白衣,她听人说过,那时白衣还是红莲教的圣女,现在已是红莲教的圣姑了,不过红莲教如今行事越发低调了,白衣这个名字也渐渐为许多人淡忘了,可白衣是丁四第一个喜欢的人,两人相爱,但阴差阳错、造化弄人,最终又失之交臂。她忽然有些嫉妒这个叫白衣的女子,时隔多年,丁四还能牢牢记住她,连提到她的名字都爱若珍宝。
丁四唇边带着微笑,声音却是一片诚恳:“江湖上应该有我跟白衣的传闻,相信你也听过一些,那些传闻都是不差的,但最后,我却娶了他人,我知道,有人也说是男子薄情的,也有人说我是无可奈何的,还有人说我是贪着岳家的权势。关于这些,我从来是置之不理,连分辨也懒得分辨,关于我跟阿碧的事,对了,内子叫关碧悦,我一贯叫她阿碧的,我从来没跟人讲过,今天也算是闲下来,玛瑙,你愿意听我跟阿碧的事吗?”
玛瑙的心里忽然莫名堵了起来,她知道她应该拒绝,但是她听到自己颤抖着声音说到:“想。”
丁四声音带着温暖的回忆,响在了玛瑙的耳朵里:“我跟阿碧成亲,确实是被逼的。那时白衣做了圣姑,我就想着她终身不嫁,我便终身不娶,即便无缘厮守一生,我就跟她遥遥相望,心灵相通,因此在我二十四岁以前,任我爹娘找了多少媒人,我总是咬了牙,不同意那些婚事。后来,我二十四岁那年,我爹得了一场重病,本来我爹身体一向健壮的,但因我的关系,我爹曾被东厂关了起来受尽折磨,从那时候起,他身体就大不如以前了。那年,他病情极是凶险,京城最好的大夫也束手无策,甚至有人叫我准备后事,我爹在病榻上,只说想见到我能结婚生子。”他眼睛渐渐迷蒙起来,往事仿佛宛在眼前,那年他守在病床前整整两天两夜没合眼,丁尽忠才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看到父亲面容槁枯,满头白发,不到五十岁的人却如同垂垂老翁一样,心里就宛如刀割一样难受。那时父亲已没多少力气,睁眼看一眼自己,就又把眼睛闭上,半晌才喘着气说:“四儿,成亲。”说完后又是一阵咳嗽,他的防线一下就溃不成军。于是,在母亲的张罗下,他便娶了兵马司指挥关大猛的女儿关碧悦为妻。说也奇怪,他成亲后,父亲竟又从鬼门关闯了回来,虽然还是病怏怏的,但人总算活了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尽管我成了亲,但我跟阿碧一直是淡淡的,因为衙门里事情又忙,我和她之间来往很少,她那时初为新妇,自然也是害羞的,我不理她,她也很少出现在我的面前。但我每次见她时,不由自主都会想起白衣,她那时,也喜欢穿素色的衣服,人也静静的,说话也是文文气气的,简直像极了白衣,我见了她后,常会不由自主想到白衣,每见她一次,我便痛苦许多日子,因此,我便常常躲着她,在婚后的三四个月里,我跟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我这样冷淡她,也不见她抱怨,每天里只是照顾我爹我娘,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我爹我娘对她是极为满意的,尤其是我娘,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几岁,走路也有精神了,说话也有了笑模样,我爹,也可以推出来在太阳下晒会暖了。我从来没问过阿碧那时她有什么感受,我想,她大概心里也是苦的吧。”丁四的声音低沉而缓慢,这段往事他应该从来没向人诉说过,玛瑙不知不觉间竟被他的话吸引了过去,眼前不由浮现出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子,关碧悦应该是这样的人吧,不爱说话,心地善良,但她肯定也是喜欢着丁四吧,否则的话,哪个女子愿意新婚就被丈夫冷落,却还是一心一意地守候着等待着,默默地付出,毫无怨言?
五八 相处()
五八相处
朝阳在霞光的掩映下,一点一点地升上了天际,海风吹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丁四的声音醇厚而动听,让玛瑙忘记了眼前所有的事情,跟着丁四的叙述走进了他的回忆。
丁四忽然就笑了:“我一直以为阿碧是个文静沉默的人,在我们婚后的几个月里,她一直没有任何抱怨,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有一天我办完案子回家,当时已经很晚了,我跟往常一样没到我们的新房里,仍是回到我成亲前的小屋里,我还没有躺在床上,就听到外面似乎有喃喃自语的声音,那是个冬天的夜晚,你知道一到冬天人就睡得特别早,北京城里也是这样的,我就分外奇怪,于是披了袍子,到院子里看是谁深夜还没睡着,结果院子里空无一人,我找了又找,最后发现在房顶坐着一个人,我纵身跃上屋顶,就看到阿碧穿一身大红的棉袍,手里拿着一个酒坛,她见到我时,已经喝得有七八成醉了,连我是谁都认不清楚了。”丁四的眼前又浮现起关碧悦那张生动的脸,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她独自一人顺着院子里那棵梧桐树爬上屋顶,手里掂着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酒,独自望着月亮,也不拿碗,就这样一口一口灌了下去。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坐在了阿碧的旁边,他当时只是怕她失足掉了下去,结果刚坐下去,阿碧就歪着头问他:“你是谁?”他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轻轻地回答:“我是丁四。”阿碧睁大眼睛若有所思地说:“丁四是谁呢?”末了才幽幽地说:“你不是丁四,他从来不愿理我的。”阿碧的嘴里哈出一团雾气,她长发披肩,在月光下美不胜收,丁四第一次发现,阿碧跟白衣竟是完全不同的,白衣是安静地,在跟她认识这么时间,一直是微笑着的,就算是那次别离,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分离就是缘分散尽,再无将来,她也是始终微笑着的,但阿碧不是,她眉眼生动,两道眉毛又弯又黑,大大的眼睛盛满了喜怒哀乐,仿佛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阿碧说完那句话就怔了半日,然后像忘了身旁有个人一样轻声说道:“可是我好喜欢他,他这么对我,我又是生气,又是无可奈何。”她声音如同蚊呐一样,但自己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只听阿碧说道:“我听了他的许多事情,他义薄云天,刚猛正直,公正不阿,打抱不平,这些事刻在我的心里面,一点也不能忘记。本来我爹是不想让我嫁过去的,我自幼丧母,我爹把我当成男孩子一样养,但他怕我受苦,怕丁四终了还是不喜欢我,到最后我只是一生独守空房,走不到他心里去。”她这话显然在心里埋了许久,难得向人倾诉,因此一开口就收不住了,她絮絮叨叨半天,然后才又轻轻说道:“可是有了这个机会,我要不试一试,我不甘心,他如果是那么好的人,就这样孤苦一生,未免太可惜了。”她眼睛又大又亮,一眨不眨地看着丁四说:“所以,我还是嫁过来了,就像,就像,飞蛾看见火一样。”说完后,她就又拎起坛子,大口灌了一口酒,结果倒呛得自己咳嗽起来,丁四赶紧轻轻拍打她后背,她好大一会儿才止住了咳嗽,两只眼睛认真地看着丁四,嘴里叹道:“你要是丁四该多好,可惜他总不肯拿眼瞧我。也许,我跟他一辈子就这样了,他心里想着别人,我心里念着他,两个人守在一起,孤单地走完这一生。”她脸似火一样红,又摇着头说:“不对,不对,我跟他才刚开始,我怎能如此悲观,倘他知道了我的好,又怎会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那晚阿碧一直不停地说,时而伤心,时而甜蜜,时而期待,时而叹息,但话里从来没一句后悔,眼睛里也未曾流一滴泪,月光下,丁四心乱如麻,他第一次发现,草草成亲竟是如此麻烦,他给了阿碧一个名分,却不能给阿碧想要的生活,只是让她白白伤心痛苦。但是,往事又是那么深地刻在心里,白衣的一笑一颦,一点也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变淡,在他的记忆里,白衣一直都在。
丁四记得他一直陪阿碧坐到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