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四没有回答吴海的问话,一直沉默不语。
吴海看丁四脸色,斟酌着词句说:“丁捕快,我知道你这次来泉州甚是辛苦,皇上也曾给我透露过,你家里小儿刚刚百日,你又是刚从漠北回来的,连家人也只是见上一面就跟我来到泉州。”他看一眼浩瀚的江水,又迟疑着说下去:“现在这案子已审得差不多了,寒易老道既然承认了所做之事,总算是对皇上有个交待,而皇上担心的也是有人妖言惑众,包藏祸心,咱们除了寒易,也就是解了皇上心头烦忧,咱们做臣子的,得替皇上分忧解难呀。”
丁四听他说了许久,才开口问道:“大人知不知道我做捕快到底要图什么?”
吴海说:“愿闻其详。”
丁四眼里泛出淡淡的光彩:“我最高兴的,便是手上抓过的人,从不曾错抓一个好人,也不教一个坏人从我手中放过。”
吴海听丁四这么说,不禁有些哑然失笑:“丁捕快,你抓人只是奉命,抓对了人是案件审理得好,抓错了人也不是你的责任,你又何苦自己为难自己?”
丁四毫不为忤,也淡淡笑道:“若是大人急着返京,大可以先自行离去,恐怕我还要在此盘旋些时间。”
吴海脸上怒气一闪,很快被压了下来,又诚恳地对丁四说:“丁捕快,咱们一起离京,自然得一起返京,否则的话,皇上那里该怎么交待呢?”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其实生怕丁四在这生出什么事儿,倒把自己的辛苦给打压了。现在吴海是走又无法走,留也不想留,心里未免有几分气,但因为丁四是御封的金刀捕快,所以又没办法拿官威压人,他那日半路转回本来就是无可奈何,回来这两天,又是到怡红阁见了如花坠楼,又是跑到江边闻了半天鱼虾腥味,身上的耐性都快耗完,也幸亏他有几分城府,总算脸上还是淡淡的。
丁四不知道他心里所想,诚恳朝向吴海说:“吴大人,你不觉得事情太离奇了吗?咱们过来查大印丢失,大印果然就丢失了,京城谣传是妖道谋逆,果然是妖道谋逆,我总觉有只无形大掌拉着咱们走,事反常必为妖,所以我不敢轻易回京,便是这个想法。”
吴海脸上带着笑,口气却有些咄咄逼人:“那依丁捕快想法,咱们还要在泉州待上多长时间呢?”
丁四摇摇头说:“吴大人,这事情却是难说,如果查证了起因经过,咱们自是会马不停蹄,赶回京城。”
吴海又说道:“丁捕快还是给我一个时间吧?”
丁四仍是摇头:“不知。”
吴海脸色一下阴沉下来,他强忍住心里的烦躁,咬着牙说:“丁捕快,那就以五日为界吧,五日后,如果你再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咱们即刻赶回京城,谁都不能留下。”
说完后拂袖大步走去。
三十 查案()
三十查案
**码头上,行人来来往往,有渔民要出海打鱼,有商船准备远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丁四和胡润泽眼看着吴海大踏步地向前走去,丁四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并没有追上去的意思。
胡润泽不禁有些紧张:“大人,胡大人看来忍不住了,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丁四看两边的行人来来往往,江畔的风吹起他的袍子,他好像并没有在意吴海的态度,冲着胡润泽说:“润泽,你说这个时候,咱们应该怎么办?”
胡润泽知道丁四在考自己,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咱们抓紧时间找线索,一旦有了佐证,胡大人自然无话可说。”
丁四颔首:“是呀,但是也不能操之过急了,我只觉现在迷雾重重,周围似乎有人在故意引导着咱们,如果这样,咱们就不能太急了,敌在暗我在明,敌动我不动,等他们动的时间长了,难免要露出些马脚,那时候自然是咱们出手的时候了。”
胡润泽又抓抓头皮问道:“大人,胡大人以五天时间为限,咱们到了五天后还是没有线索,是不是只能以胡大人查到的结果为准,就这样回京复命?”
丁四笑了,笑容里有说不出的骄傲和自信:“润泽,吴海是急着回京讨赏去了,他觉得破获了大印被盗一案,又解决了皇帝的后顾之忧,便有些忘乎所以,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未经查实的事情总会被查实的,他未免太沉不住气了。”
胡润泽见丁四从容的样子,心里也踏实了不少,脚步也没有那么乱了,渐渐地合上了丁四的步子。丁四一边走一边说:“润泽,尽管寒易老道供认不讳,说大印是自己盗的,盗印的目的也是为了再现五斗米教的风采,但你想过没有,他自称能空中取物,神通广大,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轻易被咱们拿下?如果这样,咱们退一步讲,寒易是自己动手盗的印,然后谎称自己神通广大,手眼通天,但是,抓寒易那天,你我都在场,咱们都亲眼目睹,他下盘不稳,全无一点功夫,哪是能在六名差役严防下飞檐走壁、功成身退之人?吴海先入为主,完全被自己的臆想蒙蔽了眼睛,忽视了这些不合理的地方,因此我才想让他先行离去,然后再细细追查此事,但没想到吴海非要跟我一起同行,我估计他怕咱们查出其他的事情,到时候捅到皇上面前倒让他臊了脸皮。”
他侃侃而谈,说得是合情合理,胡润泽静了心,细细想了一下,不由也点头不已,末了对丁四说:“大人,我也觉得有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
丁四看他一眼,鼓励他继续说下去,胡润泽思索着说了下去:“大印虽然被找到,但却被损坏了,这也颇为奇怪,另外,寒易老道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一口血喷出来一命呜呼,倒仿佛是为此案定论一样。”
听胡润泽说完,丁四甚是欣慰,不由赞赏地看了一眼胡润泽:“不错,有长进。”
两人边走边聊,毫不慌张,甚至有闲庭信步的感觉,吴海在前面瞅见两人不急不躁的样子,肚子里的火不由更大了,索性不再等丁四两人,一甩袖子自行离开,丁四在人群中看到吴海扬长而去,也不阻拦,点头对胡润泽示意,两人又朝着窝棚走去。待到了窝棚中间来,丁四也不嫌地方脏乱,一家家带着笑容问了,窝棚的人很少见穿得干干净净的人,见丁四衣服穿得漂亮,人长得又英俊,脸上还带着和气的笑容,都愿意跟他亲近,不过丁四问赵老娘的事,大家都期期艾艾说不上来,只知道有这个人,但赵老娘到了哪里,谁把赵老娘接走了,大家都却说不上来。丁四无可奈何,只好带着胡润泽来到赵老娘一家四口住的窝棚。这窝棚比其他窝棚显得更破更旧,上面缮着几层茅草,下面用几根树枝支着,里面又黑又臭,实在看不出什么。两人又着重在赵老娘窝棚附近转了转,连耳朵听不太清楚的老头老太太都问了个遍,却始终没有几人的音讯。丁四只好作罢,准备带胡润泽离去。
两人刚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旁有声音怯生生地问:“是你们在找虎子哥哥一家人吗?”
丁四应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窝棚旁边探出一个小男孩儿的头,这男孩长得又黑又瘦,脸上又污着泥,看上去脏兮兮的,丁四朝他笑了一笑,把身子蹲下来,和气地说道:“虎子哥哥是赵老娘的孙子吗?”
小男孩儿笑了笑,露出豁口牙齿,点着头说:“是呀,虎子哥哥就是赵老娘的孙子。”
丁四又问:“那你知道虎子哥哥一家人到哪去了吗?”
小男孩儿重重点着头说:“知道呀,知道呀,虎子哥哥吃肉去了,他说以后留一块给我呢。”
丁四看这孩子模样,竟是从小到大没吃过肉的,心里不由一软,脸上笑容更是灿烂:“那虎子哥哥被谁接走吃肉了呢?”
小男孩儿一指远方的大路:“被一辆马车接走的。”
丁四的心不由跳起来:“那你看到是谁接走虎子哥哥一家人的?”
小男孩儿摇摇头:“那天晚上天很黑,又没有星星,我一个人躲在草丛里,就看见赵老娘带着虎子哥哥,还有燕儿姐姐,还有大壮哥哥,高高兴兴上了马车,就不见了。”
丁四越发有耐心了:“那是哪天的事儿呀?”
小男孩儿掰着手指:“昨天的昨天的昨天的昨天。”她年纪太小,说的又不太清楚,丁四只好叹口气,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小女孩手里,对她说道:“这是银子,可以吃好多肉,你拿给爹娘,让他们给你买肉吃,好吗?”
小男孩儿不相信似地说:“这东西可以买肉吃吗?”
正在说话间,忽听一个妇人大声喊道:“狗剩,娘出去捡些柴禾,你可不敢乱跑,别像大前天那样,钻到草丛里睡着了。”
小男孩儿急忙答应一声,丁四心里一动,对小男孩儿说:“你看见虎子哥哥被马车接走那天晚上在草丛里睡着了吗?”
小男孩儿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你是神仙变成的吗?”
丁四和胡润泽对视了一眼,那天正是寒易到知府内宅捉妖降魔的前一天,不知是谁抢先将赵老娘一家接走?如果是寒易的话,吴海一心找寒易接触过的人,这情况应该会被发现,以此来推测,接走赵老娘一家人的人定不是寒易,但知道第二天要抓寒易老道的人只有吴海、张汉生、常如玉、自己四人,是谁听到了风声,抢先把寒易家人带走呢?这人消息如此灵通,手段又如此高明,断非常如玉所能做到的,再除去自己和吴海外,剩下值得怀疑的人就只有张汉生了,但是,张汉生会是抢先抓走寒易家人的人吗?他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呢?
三一 青楼()
三一青楼
怡红阁仍是热闹非凡、灯红酒绿,这里仍是处处弥漫着脂粉香味,处处响着调笑声,那日如花坠楼的事情就像是没有发生一样,大群的男人到这来寻欢作乐,他们怀里的**也是笑得花枝招展,一切都如往常,没有丝毫异样。**的脸上也笑得像团花儿一样,话说得亲热又漂亮,仿佛跟每个来这里的男人都特别聊得来,她现在正在对两个男人笑得花枝招展,声音也是热情无比:“两位爷,怡红阁的姑娘个个既漂亮又有风情,你要是来上一次,包管什么烦恼事儿都忘了。”
这两个男人一本正经地端坐着,年纪大的那个男人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年轻的男人还有一丝不好意思,**不由又笑起来,到这来的男人别管装得多正经,其实都想着鬼混,这时间长了,连装也不愿装上去了。
听**说了一大堆话,年长的男人终于开口了,他声音里透着亲切,说出的话却让**心里猛然一颤:“我们今天到这,是想知道点如花的事儿。”
**心里发慌,脸上不显,又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两位男子,一位男子约三十岁左右年纪,剑眉微竖、眼睛有神,高高的鼻梁、挺拔的身子,另一位男子二十岁左右年纪,乌黑发亮的眸子,微微紧崩的嘴唇,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情和朝气,俊朗而又阳光。两名男子似乎真地有些与众不同,**心里嘀咕着,嘴角习惯性扯出一丝微笑,将身子向前倾着问道:“不知两位是……”
这两人正是丁四和胡润泽,胡润泽看到**胸前颤微微的两团隐隐露了出来,心头一乱,眼睛不知该放在何处,丁四却置若罔闻,温和地说道:“我们是官府的人,你只管放心说,这些话传不到别人耳朵里的。”
**收起了满脸的笑,叹一口气说:“我说怎么有些面熟,原来两位是官府的人。这如花说来也是个命苦的人,她自幼家贫,八岁那年被卖到这里,十七岁开始挂牌,她模样俊俏,性子爽利,受到许多人追捧,也曾经红过一段时间,是怡红阁的头牌。但这里是什么地方,男人又是有几个能长情的,年纪一在,自然不如以前受人欢迎了,偏那如花是个性子傲的,以为有人在后面捅她刀子,说她坏话,连带着跟几个姑娘都有点不对付。”她涂满厚厚脂粉的脸上到底露出了一丝真实的颜色:“其实,这姑娘也是个傻的,干咱们这行的,手里能攒些银子是是关键的,比什么红不红,争什么头牌不头牌,都是他娘的扯淡。”
丁四安静地坐着,并不打断**的话,等她说完才又问道:“如花跟很多姑娘吵闹过吗?”
**思考着说:“跟似玉吵过,还跟海棠、迎春、抱琴闹过……”她细细掰着指头盘算,算来算去,十个指头都不够用了。
丁四看她算得头大,又问道:“难道如花在怡红阁里没个关系好的人?”
**笑起来:“这哪会成呀,要这般势单力薄,都被众人欺负去了,如花又不是傻的,她倒有个知心的姐妹叫做弄月的。”
丁四对**微微一笑:“那就麻烦妈妈把弄月请出来,我们有几句话问。”
**迟疑地说:“官爷,如花的案子不是断过了,说是琼玉不小心把如花推下楼,失足摔死,那琼玉已经被官府收监了,怎现在又来问如花的事?”
丁四回答道:“我们也是怕事出有因,冤枉了琼玉,说不定这如花真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
**听丁四这样说,神态倒有几分高兴,忙出去使人喊琼玉过来。
见**出门,胡润泽说道:“大人,咱们又过来查如花的事,是不是有些浪费时间呢?”
丁四眼睛里映着跳跃的烛光,慢慢说道:“润泽,你知道我为何在这个时候又分些精力出来查如花的事?”他不待胡润泽回答又自顾自地说道:“我那日在二楼看到了些东西,似乎是玉佩的碎块,但后来再上去找却什么也没找到,我看那如花的尸首,虽然多处受伤,但致名伤却在脑后,她脸朝地坠楼,为何后脑有伤,因此,我疑心有人趁她与琼玉拉扯时用类似玉佩的东西袭她脑袋,结果琼玉一推如花,她同时坠楼,就像是琼玉把她推下去一样。”他看了一眼胡润泽又说:“我本想把此事告诉吴大人,但在吴大人的心里,咱们捕快只需抓人即可,不用搀乎进审案中去,另外,他对我坚持返回已有成见,如我再对如花之死指手划脚,我怕吴大人心里的气更重。”他垂了眼叹道:“虽然咱们捕快是抓凶缉盗,但又怎能见放跑了坏人,白冤枉了好人?”
他这两句话虽说得轻,但听到胡润泽耳朵里却仍然使他肃然起敬,他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帘子一掀,有人从外面走了过来。胡润泽看来的这人,脸涂得白白的,眼描得黑黑的,嘴巴涂得红红的,已经猜出了来人是谁,果然,那人还没坐定就扭着身子说:“奴家就是弄月,不知官爷有什么话要问?”说着还不忘给胡润泽飞一个媚眼。
丁四仍然视然不见,他紧紧盯着弄月的眼睛,开口问道:“那日如花在宴席上,告诉我们老爷说她有秘事相报,你可知她有何事?”
弄月听到这话脸色忽地一下就变了,半晌才说:“这个傻货,我没想到她竟真敢对人说这事?”
丁四听她话里有话,立刻问道:“什么事?”
弄月脸上浮现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官爷,这又不是什么光彩事,不值当说的,不过既然官爷问了,我也不敢隐瞒。”随即利利索索说道:“上个月,如花跟我说,她被人蒙着眼睛,强要了身子。她心里窝火,又不敢跟妈妈说,只好偷偷跟我说,并吵着要将事闹出去,让那个连嫖都嫖不起的泼皮无赖被官府捉了受罚。”她又是咧嘴一笑:“我当时就劝她想开些,咱们都是做这行的,就算是被狗咬了一口,又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丁四听她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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