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寒易更是无精打采,人就像被折断的竹竿一样,脸上也带着颓丧,张汉生又连夜抓来一些曾和寒易有来往的道士,吴海在公堂上喝令给这些道士上了大刑,一时间鬼哭狼嚎,打得这些人皮开肉绽。没过多长时间,有道士便扛不住,问什么说什么,这样一开头,众道士便纷纷招供,问到后来,果然是寒易自称于吉转世,说什么上次黄巾起义就是他给张角送去了《道德经》,但由于张角违了天规,犯了禁制,因此上天使他不成事,一千三百年后,十二生肖刚经过百年轮回,天门大开,他要到世间重新举事,完成当年没完成的壮举。寒易在一旁看吴海威风凛凛,脸上浮现出凄切的表情,待吴海喝令让道士画押,他浑身已是微微颤动起来。吴海又详细问了他到泉州后的事情,他跟这些道士说得丝毫不差,原来,他本计划先在泉州发展一部分教徒,然后再带这些教徒到河北钜鹿,一路走一路传教,没想到还没到扬名立腕,自己就被吴海抓了起来。吴海不信他是一人到泉州传道的,于是又审下去,结果倒真给他发现了蛛丝马迹,果然有几个外来的道士是跟寒易一起到泉州的。
吴海面上有几分得意,让人誊写了他大印让他画押,寒易也不扭捏,直接在上面签字画押,吴海吹了吹还没干的墨迹,对着寒易说道:“你这道士,妖言惑众,还想煽动民众造反,老实告诉你,皇上是天命所在,你还没到泉州,他已经知道你要做什么事了。”又喝问道:“速将大印下落说出,我可以禀明皇上,将你从轻发落。”
寒易眼里露出诡异的笑容:“既然我都如此,大印找到找不到,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又看了一眼吴海,说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大印就放在这个地方:不深不浅、不厚不薄、不大不小、不长不短,你想得出就找得到,不过你找得到也没甚用处。”又仰天长笑道:“没想到过了一千三百年,我还是没做成这件事,看来皆是定数,我还是早早归去,做我的散仙罢了。”说完之后,大喝一声“疾”,只见他盘腿坐定,头却一点点垂了下来,吴海赶紧命人上前查看,却发现寒易嘴角滴滴答答淌着血,呼吸渐弱,竟一命呜呼,只是脸上的表情过于神秘,看得吴海也是心神不宁。此时,恰有狱卒过来禀报,牢房里关着的两个道童居然也是莫名其妙死去,吴海听完不禁愣了一会儿,又发狠道:“妖道就是妖道,我就不信今天找不到大印。”于是吩咐左右,一齐苦思冥想寒易口里所说的那个地方。
丁四在一旁看得是惊心动魄,没想到转眼之间,寒易说死就死了,这案子竟是眼看马上就可以了结了。正在他皱眉时,司印阮风忽走上前,对着吴海耳语几句,吴海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对着张汉生说:“张大人,说不定咱们就找到大印了,你赶紧布置下去,找些水性好的差役到泉州府南郊中潭。”
没过多大功夫,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南郊的中潭,这是一个很小的积潭,潭虽不大,水却非常清澈,在阳光照射下泛起粼粼的波光,有些小鱼儿游来游去,忽见来了一大帮人,不由都是四处乱窜,搅碎了一池潭水。吴海下令差役在潭水中寻找,七八个差役便一齐下了水,瞬间扑通几声响,几人都闷着头在里面乱摸。没过多大功夫,忽有一个差役潜了上来,手里举着一个匣子,大声喊:“我摸到了。”
几人中数张汉生最为激动,他小跑上前,开了匣子,就见一方白玉做成的沉甸甸的大印,张汉生双手颤抖拿了印,刚翻过来看,就不由大喊一声:“怎么会这样?”
吴海见张汉生神态异常,几步走上前,从他手中接过大印,这大印刚从潭里取出,上面还湿漉漉的,但是底部却一片模糊,不知是用什么磨平了,上面的字却是看得不太清楚,一旁的阮风早走上去,口里喊道:“大人,这正是咱们知府的大印,可是被损坏了”。
张汉生嘴里说道:“这妖道不是准备先盗大印再还大印以显神通吗?怎地把大印给毁了?”
吴海思考了一会儿,铿锵有力地说道:“我此时回想那妖道临死前说的话,竟像是用妖法毁了大印。”又一惊说:“这妖道不会是死遁了吧?此事过于诡秘,我得赶紧回去向皇上奏明此事,让各地都小心注意,看这妖道会不会起死复生。”说完又埋怨地看了一眼上虚,上虚只觉得身上衣服都快要湿透了。
一旁的阮风声愁眉苦脸地看着张汉生说:“大人,这大印被损坏之事……”
吴海听到了阮风问话,不待张汉生回答,径直把手一挥:“按咱礼部规矩,若是要换大印,须将大印交回,然后在上面锉出印迹,以示大印销毁,然后可启用新印;既然这大印已经毁了,我就替张大人做个证人,咱们联名向皇上奏折,换了这个大印。”
张汉生连连点头说:“大人真是为我着想,多谢大人。”于是下令:“知府大印已毁,新印还正在办理,尚未启用,若出现四月八日后盖了旧印的,一律按伪造大印治罪。”
阮风忙在一旁附和说:“咱们赶紧请胡大人联名向上请命,快些把新的大印给造出来,恐怕有些刁民素来胆大妄为,如果他们生出不法之心,说不定会伪造了印章甚至敢伪造出大印来。”
吴海看阮风在一旁诚惶诚恐的样子,愈发觉得自己英明威武,胸脯不禁抬了更高了。一行人回到衙门后,张汉生又上前问吴海道:“大人不日就要返京了吗?”
吴海点点头:“自从发生大印丢失一事后,我就向皇上递了密折,昨日收到皇上指示,若有人以鬼神议论朝政,或图谋不轨的,务必严查,今日既查清此事,我须赶紧到京城向皇上奏明此事,使皇上不再担忧此事。”又叮嘱吴海道:“那几个与此事有联系的道士,你先关进大牢,严加把守,到时候听皇上旨意即可。”
张汉生感激涕零:“大人多智多谋,又兼运筹帷幄,实在是我平生少见,这次若非大人到泉州来,此案哪能如此痛快破获?我本想多挽留大人几日,但事情重大,既然大人决意要离开泉州,今晚我略备薄酒,就当替大人饯行。”
吴海捋捋胡子,一副勉强的样子,重重点了点头。
丁四跟在一旁,见吴海仓促间决定了要离去的消息,不由一阵着急,正在这时,胡润泽走了进来,向丁四微微颔首,丁四便寻个借口走出门外。
二四 归来()
二四归来
夜色如水,酒楼上有人在觥筹交错,青楼上有人在一掷千金,亭台间有人在促膝谈心,书房里有人在挥毫泼墨,一样的夜色,不一样的生活,世间众生相形形色色,都掩盖在这夜色中。
白日喧闹的大街上,此时已没有什么人,只有一辆普普通能的马车,前面套着一匹膘肥体壮的骡子,悠闲地走着,赶着骡子的是个年轻人,脸埋在马车前侧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马车走得都很悠闲,像是参加完宴会刚刚出来,又是无所事事地在街头闲逛,拉车的骡子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马车的窗帘随着骡子的步伐轻轻晃动着,春风微微吹拂,却吹不开紧闭的窗帘。掩在窗帘后面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她的眼眸如同黑夜的星星一样闪闪发亮,只不过这眼里藏着泪光点点,泪珠随着马车摆动一串串滑过脸颊,滑过春花一样的红唇,打湿了前襟,只不过她死死咬住了嘴唇,不发出一丝声音,和这寂寥的夜溶为一体。
她在心里不停地劝自己: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一切都按设定好的计划进行,一切都按自己的想法发生,对自己来说应该是求仁得仁,不公平的是旁边的人,但是,喊痛的却是自己的心,原来,自己只能管住自己的嘴和腿,却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心。
马车缓缓前进中,女子禁不住想到了自己和他的第一次相遇,那天她和母亲一块到寺庙上香,路上一群强盗忽从天降,那时她慌了手脚,心跳加快,身子却一阵冰凉,本来她就要被掳了去,他碰巧经过那里,忍不住就出手相助,她至今还记得他谈笑自若跟那帮强盗动手的情形,他一席白衣,衣袂飘飘,即便对方人多势众也毫无畏惧,即便肩膀受了几处伤也丝毫不愿将她抛下,她和他同乘一马被追杀,他抱紧自己还笑语晏晏安慰她别怕,等他们侥幸安全脱身,他又马不停蹄将自己送回了府,不要丝毫赏赐就扬长而去,那时候自己心里就有了淡淡的波动。原本想这只是个意外,她跟他就这样擦肩而过,没想到数月后他却身负重伤倒在自己面前,她本是知府的女儿泉州的大家闺秀,他却是草莽英雄江湖上的大盗,即便她心地善良即便他古道热肠,但两人却依然一个是天上的鸟一个是地上的鱼,中间隔着不可逾越的力量,注定只能两两相望,可那时她丝毫没考虑那么多,只想着拼却清闺誉名,拼着身败名裂,也要将他救活。幸运的是,这一切总算是有惊无险,追捕的官兵见她是知府的女儿,不敢难为她,而在她衣不解带的侍奉下,他伤势渐渐好转,很快又是浅笑吟吟,
女子坐在马车里,想两人相遇的情形,柔肠百转,不能自已,末了却化作哽在喉咙里的叹息,一丝声响都发不出来。那是段偷来的时光,他常常趁着黑夜,偷偷潜了进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人隔窗相望,肆意交谈,忘了时光流转,不记得两人相隔甚远,只有明月相伴,清风扑面。
但她终究是知府家的女儿,终有自己走不出去的天地,当父亲支支吾吾说出布政使司参将周元宏要娶自己为妻时,她的美梦立刻碎了,她坚决不从又哭又闹,但是她最终无可奈何,她一向受父亲宠爱,可这次父亲只是通知她而不是和她商议,这个决定是无法违抗的,她只觉生不如死,心如槁木,上天如果安排了这样的结局,为何又给了这样一个开始,无所谓希望就不会失望,没见过春天也无所谓严冬,而她居然改变不了这个结局,于是,她便恳求他将自己带了出去,带出去十日的时间,这十日,是她能反抗的最多的时间,她这一生,也就只有这十日是自己的。这十日,成了她生命最美好的时光,她和他安于礼法却又幸福甜蜜,她跟他讲自己心里的秘密,他跟她讲自己的身世,他带她看了她想去却没到过的地方,这十日长成了她的一生却又短成一瞬,然后,她就要归去,守着这些甜蜜的记忆,度过她残缺的一生一世。
马车慢慢地走着,走得从容而又淡定,但是没人知道,这从容淡定的背后,藏的是如何支离破碎的心。
马车里的女子垂着泪,忽然渴望掀开窗帘,再看看外面的这个男子,她春葱一样的手指悄悄攥着门帘的一角,内心在不停的呼唤:看一眼吧,这一眼就是万年,从此之后,再也不能相见。她手指已轻轻拉起了门帘,但又不敢使劲,看了后又怎样呢,或许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她的手紧紧松松,始终没有勇气拉开那道帘子。
马车一直在走,虽然希望它走成一辈子,但是,它应该马上就要停了吧,女子最终松开窗帘,拭去脸上的泪,极力压住自己的悲伤,轻轻地说道:“洋哥哥,你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好女子,她心地善良,她陪你喝酒吃肉,她能陪你远走四方。”
外面的男子一声低叹,随即开口,声音醇厚,声音温柔:“青青,你若愿意,咱们一起远走高飞,我定会一辈子视你为珍宝,永不相负。”
马车里张青青终于放纵了自己的悲伤,抽泣着说:“洋哥哥,我不敢,我不是信不过你,我是怕自己走了后,日日想着爹娘,夜夜念着自己对不起他们,那时我若悲伤,你也会难过的,与其两人到时候相对垂泪,不如我自己承担了这痛苦,你的世界那么大,你终会遇到一个疼你爱你的人,那时你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男子又是一声叹息,随即沉默不语。
马车终于到了知府衙门后院的角门,张青青已拭干了泪水,毅然决然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对着男子说:“洋哥哥,你走吧,你别怪我,我有说不出的苦衷。”说完之后,步步艰难却又一步不停地向着角门走去,伸手将门拍响,门里似乎有起不耐烦的声音,但张青青一开口,里面就赶紧把门打开,两个婆子飞快跑出来,无比殷勤,张青青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街上空空如也,像是一场梦,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门“吱呀”一声又关住了,一切恢复平静,许久之后,后院悄悄跳出三人,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看不出眉眼。三人功夫都是不俗,几纵几落后,已失去了踪迹。
二五 去留()
二五去留
林家宅子里,林正道和玛瑙对面坐在一张桌子两侧,两人面前的茶正袅袅升起烟雾,两人的面容一时有些模糊不清。林正道手里把玩着杯子,正认真地听玛瑙一字一句道。
只听玛瑙的声音不疾不徐在房内响起:“昨晚我和丁四、胡润泽三人潜进张汉生内宅,据丁四说,昨天晚上张汉生在天香楼宴请吴海,所以内宅守卫稍些松懈,但我到了内宅,发现里面也是暗卫重重,巡逻的差役一拨一拨,幸亏丁四两人经验丰富,我跟他们两个转来转去,那些守卫一点也没发现我们。后来,他们埋伏在张汉生女儿张青青房间周围,看了半天,才让我偷偷潜进去,让我查看张青青是否在屋内,如果不在屋里,是否有异常的地方。我钻进张青青房间,在屋子里查了个遍,一个人影也没发现,而房间里也没有药的味道或是药碗,梳妆台上有浅浅的积灰,应该是有几天没有用过,而在书桌一侧,有几张纸团,我伸开看看,上面的字都长得差不多,我便拿了两个纸团,把其它的又团回原处,一个纸团我给了丁四,另一个纸团——”她话语一顿,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团,递给了林正道。
林正道将纸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他不禁喃喃道:“这是《诗经》中的一首诗,名字叫作《蒹葭》,是说男子追寻恋人而又不可得的意思。”
玛瑙点点头:“正是,我们正要从内宅出来,结果却撞见有辆马车从外面送一个女子回来,那女子正是张青青,我们见她神色哀凄,走进了房间,没过多久,知府夫人黄氏就跌跌撞撞奔了过来,房间里又是哭又是骂,但房门关得死死的,张青青从始至终没说一个字。”
玛瑙见林正道听得认真,又沉吟地说道:“丁四前天先托你查寒易的底细,又请我一起夜探知府内宅,不知他准备做什么?”
林正道一笑:“我昨日已将查到寒易的东西给了丁四,我想,他应该是不相信所谓道士谋逆盗大印的说法,他定是觉得张汉生得罪了什么人,因此那人才伺机报复。”他顿了一下,又对玛瑙说:“你刚才说张汉生宴请吴海,你可知他这次宴请是为了何事?”
玛瑙蹙眉道:“庆功吗?这个案子结果已经出来,道士谋逆盗大印,人赃俱获,吴海可以堂而皇之向皇上交差,也算是不负皇上圣托,大大立了一功,而张汉生丢印的事情也可以不了了之,皆大欢喜,自然要庆功了。”
林正道摇头说:“不只是庆功,还有送行,吴海已经决定今天要离开泉州到京城向皇上复命了。”
玛瑙不禁一下站了起来:“丁四他们要走?”
林正道不慌不忙地说道:“我跟你打个赌,丁四肯定不会走,如果他走了,他就不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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