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农庄周围原本就不坚固的那些栅栏,那不勒斯人甚至不需要攀爬,只靠着逃命的本能就让他们不顾栅栏上安着的一些防范野兽的木枝倒刺,直接用身体撞开栅栏,然后没命的向着农庄山坡下的田野里跑去。
可惜追赶他们的是一群骑兵,而且这些骑兵的人数更是远远超过他们,以致几乎每个人身后都会有两三个,甚至更多的骑兵如驱赶野兔的猎人般一路追击下去。
收税官终于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这才发现亚历山大的战马已经停在距他不远的地方,看着这个他已经见过不止一次的年轻人,收税官没有露出惊恐不安,而是好像已经完成了职责似的微微吐口气,然后他掸掉胸前衣服上的尘土,抬起头和正看着他的亚历山大对视着。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不是吗,使者大人?”收税官尽量让自己站的直一些,他身边时不时的有波西米亚骑兵绕着他打转,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大袋金币,这让原本想要尽量维持尊严的收税官有些难受的动了动身子“使者,我不能不说你已经给自己惹下大麻烦了。”
亚历山大从马上下来,双腿着地时的踏实感让他松口气,他实在不太习惯骑马,想想连箬莎都在骑术上能嘲讽他一番,亚历山大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找机会好好学一下马术。
“收税官,不需要你提醒我也知道自己惹了多大麻烦,又招惹了谁,”亚历山大说着走到收税官面前“难道你们真的认为用一批波西米亚佣兵就能夺走科森察吗?”
收税官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他看看旁边,尽量用压低得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调说:“听着,我不知道你怎么说动那个波西米娅佬的,不过你的确惹了不该惹的人,你认为西西里人会因为你得罪公爵吗,哪怕你现在就逃回西西里,只要公爵愿意西西里人也会把你交出去的,何况公爵很快就当上国王,到那时候你要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流浪逃亡了。”
亚历山大看着收税官,他不能不承认收税官说的的确没错,按照常识。没有人会为了个小人物去得罪个位高权重的公爵,更何况这个公爵很快就会是国王,而他自己也偏偏的确是个小人物。
不过有些特殊的时候,事情就未必会这样了。
“大人,我们抓住了俘虏,”一个波西米亚人的头领走了过来,他一手提着马刀,另一只手上还拽着个沉甸甸的布袋,从他一走路袋子里就发出稀里哗啦声响来看,应该是刚从厨房或是储藏室之类地方出来“除了几个不走运的倒霉蛋,我们抓住了几乎所有人。”
说着那个波西米亚人把手里布袋往地上一放,立刻一堆大大小小的铜盆铜盘还有些陶瓷罐子从袋口露了出来。
“按照规矩,您可以随便挑自己那份。”波西米亚人笑呵呵说“那些俘虏也能换一笔赎金了。”
“这是都是你们的,”亚历山大没有看地上的东西,而是依旧打量着收税官“我在想不知道公爵收税官会值多少赎金。”
“你疯了,”收税官的声音霎时紧张起来“你要把这事都捅出去吗,如果你这么干,就算我完了,你也肯定完了。而这个根本对公爵不会有任何伤害,上帝对某些人是偏袒的,可惜不包括你!”
“不过还是会有些影响,”亚历山大对收税官的话不以为意的一笑“我在想,想想要是莫迪洛伯爵知道了一切会怎么做?忘了他刚刚决绝了佛罗伦萨的萨伏那洛拉的示好。”
“他当然会知道,不过他不会像你这么蠢,”收税官讥讽的说“伯爵知道这是权贵们玩的游戏,所以他也不会破坏规矩,所以你别指望会得到莫迪洛的支持。”
收税官嘲讽的看着亚历山大,虽然他早知道自己会败,可他却认为不会输得一无所有,甚至如果可能还会让这个西西里人因为他的胜利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
“也许伯爵会像你说的那样,但是如果腓特烈公爵试图吞并科森察的领地还有阿格里河平原的消息让所有南方贵族都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亚历山大看着听到他这话脸色开始变化的收税官“你认为一旦所有人都知道公爵试图夺取科森察之后,莫迪洛伯爵还能漠视不管吗,到了那时候不论是为了科森察还是伯爵自己的荣誉,你认为他会怎么做?”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收税官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亚历山大“你不知道你这么威胁一位未来的国王有多蠢吗,甚至就是阿拉贡国王也不会饶了你的,因为你威胁的同时是和他一样的阿拉贡王室后裔。”
“那就不需要你费心了,”亚历山大毫不在意的越过收税官,任由那个人在身后不住的大喊大叫,最后被波西米亚人用刀柄狠狠砸倒在地上。
“大人,那个人说的,也许没错。”
跟在后面走进地窖的乌利乌小声说,看亚历山大并没有露出不快,他就继续说:“我听说公爵和您的国王是一个祖父或者曾祖父的,而您是西西里的使臣。”
亚历山大略感意外的看看乌利乌,他倒是没想到这个摩尔人对这些欧洲王室错综复杂的关系颇为熟悉,说起来有时候亚历山大都会被这些王室盘根错节甚至是乱七八糟的关系搞得昏头转向。
“你说的没错乌利乌,不过相信我,这次我也没错。”亚历山大安慰着乌利乌,看着摩尔人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亚历山大只能无奈的摇摇头,继续去看那些已经一夜之间先后被两次洗劫的那些储藏室。
这时候的亚历山大当然无法告诉乌利乌,他之所以敢于面对腓特烈的愤怒,那是因为他知道那位与腓特烈同为阿拉贡王室后裔的西西里国王斐迪南,早就对那不勒斯垂涎欲滴。
这只阿拉贡从派兵帮助那不勒斯赶走法国人时,阿拉贡的将军找借口趁机剥夺了那不勒斯国王斐迪南的指挥权,而他那位远在阿拉贡的同宗却根本没有对自己的将军有任何惩罚就可以看出,在阿拉贡人眼里,那不勒斯的王室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尊严可言了。
脚下碰到了个滚翻的罐子,看看里面流在地上的蜂蜜,亚历山大抬头迈过去。
“我们等着,”亚历山大找了个舒适点的地方坐下来闭上眼,之前一夜的疲劳在这一刻慢慢袭上身上,然后他似乎知道乌利乌在疑惑的看着他,就含糊的解释了一句“等箬莎来。”
说完,他就慢慢睡去。
箬莎是在傍晚的时候才来到农庄的,陪着她的伯莱里刚一进农庄就到处奔跑查看,可他的脸色越越来越难看。
当他看到早已经空空如也的最后一个储藏室后,他压抑的愤怒终于彻底爆发!
伯莱里怒吼着打倒了个恰好正在往怀里塞奶酪的波西米亚人,然后在一群波西米亚人包围下,抓起张桌子狠狠挥动了起来!
箬莎赶到喝止的时候,伯莱里刚刚一拳又打翻个波西米亚人,看着眼睛通红的伯莱里,还有四周闻讯赶来围过来的波西米亚人,箬莎沉默之后开口说:“我曾经许诺过,夺回农庄给你们报酬,既然你们实现了自己的承诺,那么现在我也实现我的承诺。”
箬莎又看了眼亚历山大说道:“从现在开始,农庄的一切都是你们的了!”
第六十章 是哥哥吗?()
一张很大的桌子上,堆积着一大堆的账簿,名册,还有各种各样多年来农庄里稽留下来的文书。
箬莎坐在桌子旁一份份的看着那些文件,有时候她会拿起其他文件相互对比一下,有时候又会对一些数字重新算算。
桌边已经点上了蜡烛,摇曳的灯光把箬莎的身影投在墙上,身影随着窗外吹进来的晚风微微轻摆,起伏妙美的曲线如河边柔嫩的细柳引人遐思。
这是个虽然并不很热但依旧会令人心头搅动的仲夏夜,微熏的风吹在身上很舒服,却也会因为风中的温热而焦躁。
亚历山大走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那么一副美景。
一个身穿着农家女的麻布长裙却无比美丽的少女,脑后两个辫子绑在一起从发根上把浓密的金头完全束住,散落的长发一直向下垂下去盖住整个后背,她的左肘支撑在桌子上,左手抵着下巴,似乎在苦死什么难题,右手里一支羽毛笔则在纸上不停的写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灯光照在她的侧脸,半明半暗的光影衬托得她脸上的轮廓更加清晰鲜明,当她因为某个难题微皱眉梢时,似乎整个房间都随着她的坏心情变得暗淡了,当她终于解决了那个难题,她就嘴角略扬,露出个令人陶醉的微笑,一时间似乎一切就都变得美好起来。
亚历山大靠着门框仔细看着这幅如画卷般的美景,他相信如果这时的情景被如今那些了不起的画家巨匠们见到,一定会把这个美丽的瞬间定格在他们的画卷上,在这个时代也许会缺少食物,但是却绝不缺少愿意挖掘灵感和描述美丽的艺术大师。
他们可以让箬莎的形象从此流传于世,甚至可以在将来许多年后成为令无数人为之陶醉的偶像,就如同那位享誉后世的丽莎·乔宫多一样,索然那位夫人本人的事迹几乎早已被人忘却,但是经由达·芬奇那双神奇的巨手在画布上描绘出的形象,却成为无数收藏家心目中最有价值,也是最令人难以追求的“女性”。
只是想到这个,亚历山大又忽然觉得不该有这么一副画像,他并不希望和别人分享箬莎这一刻的美丽,更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这份美丽,他只希望如今这样的箬莎属于他自己的“私藏”。
“看来我得自己去学画画了。”亚历山大自嘲的低声自语。
他的轻微响动引起了箬莎的注意,原本正沉浸在工作中的少女因为被打扰不快抬起头,看到是亚历山大,她原本皱起的眉梢慢慢疏开:“我还以为是伯莱里或是女仆。”
农庄里给箬莎安排了个女仆伺候她,凑巧的是这个女仆正农庄上那个猎人卡罗的老婆。
“伯莱里应该还在巡视农庄。”亚历山大有点无奈的摇摇头,之前白天伯莱里与波西米亚人发生的冲突虽然已经平息,可双方的敌意却丝毫没有减少,尽管箬莎借着这件事立刻宣布付给波西米亚人酬劳安抚住了那些佣兵,但是事情并没有就这么平息下去。
伯莱里似乎对箬莎的决定有些不满,他借口去巡视农庄拒绝了一起在农庄里吃第一顿晚餐的邀请,而是带着两个上了年纪的村民开始到处转悠起来。
原本这种事卡罗应该是最擅长的,做为一个猎人卡罗几乎对附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只是当箬莎宣布卡罗可以得到一片亚历山大之前许诺给他的田地之后,伯莱里就连卡罗的那张脸都不愿意看到了。
其实不止是卡罗,之前参加过保卫农庄的村民们都得到了许诺的田地,虽然他们在被抓住后很是吃了不小的苦头,甚至有两个人还被收税官下令吊死在了农庄门口的框梁上,可他们的家人还是得到的了之前许诺的田产,甚至箬莎还让那两个可怜人的老婆和孩子亲吻了她的手以表示感谢。
这一切让箬莎很快就得到了农庄上所有人的拥护,甚至有村民已经在高呼“伯爵小姐万岁”,而这种欢呼显然和之前旁人称呼她“科森察伯爵小姐”的含义是不一样的。
即便是波西米亚人,也都认为这位小姐的确是个慷慨大方的人,而这次他们长途跋涉所得到的丰厚报酬,也让他们满意得骑着马,绕着农庄不停的欢呼奔跑。
亚历山大走到桌边,看着桌子上都是写满了各种字迹的文件,他歪头看看箬莎。
很凑巧,这时箬莎也正抬起头看着他,在灯光下她挺直的鼻梁在另一边的脸颊上映出些许阴影,看上去显得五官更加生动清晰。
“我成穷人了。”箬莎说“我没有钱了,除了你答应的给那些村民的田产,还有整个庄子上存的所有东西都已经给了波西米亚人,阿格里河平原上虽然有那么多的田地可并不是我们家的,科森察家只是这片平原的监护人,我们只能从当中得到一份赋税,现在我手里连一个佛洛林都没有了,我破产了。”
说完她认真看着亚历山大,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东西。
“破产了呀,这可的确是太糟糕了,”亚历山大摇摇头,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只是当初为了能夺取阿格里,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看来如果你要再把这处农庄当嫁妆,应该不会有哪个贵族或是伯爵什么的愿意娶你了吧。”
“除非他们是白痴,”箬莎拿起桌上的一沓厚厚的文件对着亚历山大晃了晃“如果他们看到这上面签署的人名或是画的那些圈,他们就会知道属于我们家自己的田产几乎都已经分给了那些村民,除了能得到一点可怜的田租,我已经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娶这样的我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个好买卖。”
说着,箬莎还略微调皮的眨巴了下眼睛。
“那就不结婚了?”亚历山大慢慢坐下来,地上铺着的草甸有些粗糙,他的腿动了动,无意中碰到了箬莎的脚。
箬莎的脚先向后一缩,然后忽然向前用力踩了下亚历山大的腿,然后她就从椅子里站起来,和亚历山大并排靠着桌子坐在地上。
“一个没有钱又没有地位的女孩子谁会娶呢,虽然我觉得自己长相还不错算是漂亮吧,可对贵族来说漂亮是最没有用处的。”
说到这,箬莎忽然想起什么用肩膀轻碰了下亚历山大:“那个埃利奥特去哪了,我怎么一天都没见到他的人?”
感觉着从箬莎身上传来的微温,亚历山大轻轻闭上眼睛,这几天他的确是太累了,甚至仔细想想自从离开那不勒斯后他就没有真正好好休息过。
“那个人啊,他现在应该正和马希莫在一起。”亚历山大轻轻一笑,他能猜出这时候埃利阿特一定正施展他那娴熟的口舌,一边灌酒一边从修道士那打听各种消息,特别是关于那两两只燧发枪的事。
埃利奥特对那两只火枪的兴趣并没有逃过亚历山大的眼睛,事实上只要不是太蠢的人,就一定会注意到那两只火枪因为惊人的射速产生的巨大威力。
尽管在亚历山大看来那实在不能算是真正的燧发枪,可不能不承认,在这个时代那两只枪是有着近乎划时代变化的产物。
不过虽然如此,可亚历山大并不在意那两只枪的秘密会泄露出去。
虽然从火绳枪的崛起到燧发枪的出现经过了很长时间,而且也的确由此对战争形势产生了很大影响,但是这个技术上的变革其实并非是什么太难的问题,而且亚历山大也知道就因为这不是什么太大难题,即便想尽办法秘密也保守不了太长时间。
除非他永远只做这么两只火枪自己用来玩,否则只要大量生产,那么用不了多久这种简单的技术就会被别人掌握。
既然如此不如借着这时候燧发枪的设计还堪称天才之作,想办法用这个为自己换取一部分好处。
这个想法甚至是在科森察城堡那个房间鼓捣这两只火枪时就已经有了,而且亚历山大相信亲眼见过这两只枪的威力的埃利奥特应该是他的第一批“潜在顾客”。
至于说埃利奥特可能会从马希莫打听到火枪的做法,然后直接自己鼓捣出来,亚历山大并不担心这个,因为他已经决定暂时不离开阿格里河平原农庄,而他也有信心在这段时间里造出足以让埃利阿特更感兴趣的玩意。
只是现在唯一的难题,却是身边的箬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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