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穿着教会的粗布黑袍,睡硬邦邦咯骨头的木板床,只喝清水吃粗面包,哪怕最奢侈也只有一点点的鱼和肉,这就是萨伏那洛拉,一个把清贫视为人生真谛的佛罗伦萨统治者。
痛恨奢侈,斥责腐朽,崇尚近乎苛刻的清贫守苦而视一切享乐为世人堕落的根源,这就是萨伏那洛拉。
对教皇和教会的堕落深恶痛绝,对从贵族到平民的享乐主义厌恶透顶,对所有引诱人的思想坠入地狱的艺术恨不得彻底铲除,这就是萨伏那洛拉。
对这个从费拉拉来的小商贩的儿子,很多人爱戴甚至崇拜,可更多的人痛恨着他。
这是因为萨伏那洛拉是坚韧执着而又从不妥协的。
在他眼里只有黑与白,对与错,高尚与卑鄙,升华与堕落这样非此即彼的选择,而再也容不下第三条路。
他虔诚的遵循多明我会近乎苛刻的规则,以苦行僧般的方式磨练自己,也磨练他人。
正因为这种坚韧和执着,萨伏那洛拉渐渐获得了人民的拥戴,当美第奇家的人被愤怒的民众赶出佛罗伦萨后,拥有着巨大声望的萨伏那洛拉成为了佛罗伦萨的全权执政。
可即便是得到了最高的权力,萨伏那洛拉依旧坚守着他的初衷。
他拒绝住进美轮美奂的美第奇宫,依旧住在圣马可修道院那间简陋的小屋子里,每天凌晨起来的第一件事是祈祷,每天睡前的最后一件事也是祈祷,对他来说,食物和水只是维持活命的东西,而艺术,则是肮脏和令人作呕的!
他下令封掉了原来由美第奇家族赞助建立的艺术学校,焚烧了大量被视为腐朽堕落甚至是充满淫荡气息的艺术画作,在人民的欢呼声中,他亲手挥舞铁锤砸掉了庞洛,贺莫邱,贾思乔这些大师留下的珍贵雕塑的头颅。
不再有引人堕落的靡靡之音,也没有了只会让人满足口腹之欲的饕餮宴会。
女人帽子上做为装饰的五颜六色的漂亮羽毛不见了,男人们夸张的肩衬也已经消失,至于那些毫无用处只会彰显奢靡的各种花边衬丝,则完全没了踪影。
为了防止奢侈浮华这种腐蚀人心的东西,他派人走街串巷,对那些公然穿戴华丽裘皮和首饰的女人,会记下她们的名字,然后让她们的家里人缴纳一笔奢侈税,而对违反那些好酒贪杯或是贪花宿柳的男人,则课以重罚。
在萨伏那洛拉的引导下,庄严神圣的圣歌和没有任何花纹修饰的简朴服饰取代了华丽与奢靡,洋溢着神圣气息的圣餐祈祷取代了引人堕落的低俗宴会。
而对人,萨伏那洛拉是坚定秉承着原罪和性恶论的。
他用布道劝解世人,也用布道启迪所有人,他鼓励那些向他忏悔的仆人揭发自己主人的不轨,启发邻居们勇敢的站出来指控朋友的越规,在萨伏那洛拉看来,只有这样才能建立起一个人人纯洁的神国的世界。
就这样,从两年前起,萨伏那洛拉开始了他对佛罗伦萨的统治,同时也把佛罗伦萨这座曾经是这个时代最激情四射的城市,带上了完全不同的另一条道路。
这样的一个萨伏那洛拉,是让整个时代都为之瞠目结舌的人物,不过这并不是令人对他侧目真正原因。
让各个城邦把他视为异类的,是他对法国人的态度。
当面对来自法国的巨大威胁,连一些素有冤仇的国家都决定联合起来对抗查理八世的贪婪时,萨伏那洛拉却向查理伸出了橄榄枝。
他盛赞查理做为明君的睿智和法国人做为拯救这座半岛人民救星的壮举,甚至在一场布道的时候面对民众公开说出“与法国结盟,认法国为我们的兄长之国,视那位勇敢而宽大的国王为我们的慈父,与法国共同焚烧和摧毁这腐朽的时代,是做为佛罗伦萨人的骄傲”。
美蒂奇家族是因为毫无骨气的向法国人投降而被愤怒的佛罗伦萨人赶下台,可带领民众发起暴动推翻他们的人,却偏偏是个视法国为兄为父的人,这不能不说是个很大的讽刺。
而萨伏那洛拉不但说了,也的确这么做了,他不但主动派出使者与查理联系,甚至还给法国人提供了大量的各种资助,在他看来法国人是上帝派来惩罚这些堕落僭主的上帝之手,是超越世俗的神的使者。
这就让他一下子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特别是在导致查理八世惨败的福迪诺战役之后,萨伏那洛拉的日子,开始不那么好过了。
萨伏那洛拉是和法王查理穿一条裤子的,这个人人都知道,而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则在那不勒斯陷落期间同样与法国人关系暧昧,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个来自佛罗伦萨的使者,这就宴会上的气氛霎时变得诡异起来。
“来,说说你又给我带来什么了,”莫迪洛不动声色的依旧对站在桌后的亚历山大说,然后他向那个佛罗伦萨使者解释道“这是来自灯塔另一边的西西里的使者,我想他也给我带来了些东西。”
迎着对方望过来的探究目光,亚历山大飞快转着念头。
对萨伏那洛拉,亚历山大早有所闻,原本以为也许要很久之后才会去对他来说有着特殊意味的佛罗伦萨,至于到那时是否还有机会与这个充满矛盾的人有所交集还不得而知,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他派来的使者。
不过莫迪洛这时让他站出来,亚历山大却感觉怎么想他都没安什么好心。
萨伏那洛拉是个彻底的亲法派,莫迪洛和法国人也关系复杂,不过随着联军胜利,这两人处境未免有些尴尬。
“大人,我同样带来了来自西西里的友谊,”亚历山大向莫迪洛鞠躬行礼“也带来了希望能获得您帮助的要求,我们希望您能支持我们与法国人之间的战争。”
亚历山大话一出口,四周又想起低低私语,所有人看向两个使者的目光变得有趣起来。
这是两个不但来意不同,甚至互为对手的使者,这种时候能做出决定的当然是做为主人的莫迪洛,但在主人没有表露心迹之前,使者间的战斗却先开始了。
佛罗伦萨使者意外的看着亚历山大,他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从哪冒出来的,可这个人的目的显然和自己背道而驰,甚至可以说就是来破坏自己此行目的的。
“西西里的使者?阿拉贡的费迪南派来的吗?”佛罗伦萨人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盯着亚历山大“来自号称虔诚,却和已经腐烂的罗马宝座相互勾结的国家的使者?“
人们又是一阵低呼,虽然萨伏那洛拉对教廷的腐败堕落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而且不止一次的控诉指责,可那毕竟只是在佛罗伦萨。
现在他的使者在那不勒斯公然说出这种话,就不禁让人们意外之余立刻兴奋莫名,情绪盎然起来。
看热闹的永远不嫌事大,因为一场争斗即将出现,人们变得兴奋起来。
亚历山大绕过桌子走到空地上,打量着面前衣着简朴的佛罗伦萨人,然后点点头。
“我来自西西里,”亚历山大“不过我并非国王的使者,而是奉贵族议团的命令来的。尽管如此,我依然认为我和你是不一样的,因为派你来的是个篡位者,一个真正的僭主。”
此话出口,大厅里霎时一片哗然!
无论人们如何看待萨伏那洛拉,他都是佛罗伦萨的全权执政,他高尚的名声甚至就是教皇都不敢予以侮辱。
哪怕是因为与法国人的关系让他被人责难,但他依旧是受人尊重的。
这是因为即便是他的敌人,也不能不私下里承认萨伏那洛拉是个虔诚的人。
可现在,却有人公开说他是篡位者和僭主,这让所有人意外之余更加激动。
佛罗伦萨人露出了愤怒,他的手摸着剑柄,眼中的怒火几乎蓬勃而出。
“西西里人,你要为自己的话付出代价,哪怕你是个使者。”
亚历山大点点头,虽然手上很疼,不过他还是握住了剑柄。
一天之中要赶两场决斗,难道今天真是自己的幸运日?
亚历山大眼角瞥过看好戏似的莫迪洛,他这时候没有把握莫迪洛会不会阻止,不过手上钻心的疼痛让他知道如果真的打起来,自己还真没好果子吃。
然后,他听到了个对他来说犹如圣歌般的声音:“让一个受伤的人决斗,这不公平!”
随着这如夜莺般动听的声音,一个金发女孩匆匆穿过人群冲进了大厅。
还真是我的好妹妹啊,亚历山大心里雀跃的暗叫了声,然后他瞥了眼始终挂着笑容的伯爵,又暗骂一声:什么鬼舅舅,真不是东西。
第二十一章 我的妹妹果然不可能那么可爱()
箬莎·科森察小姐的突然出现,让人们很惊讶。
如黄金般的发丝因为跑动在空中掀起一片闪亮,虽然略显纤细却很挺拔的身体如一头灵活的小鹿在人群里穿梭,伯爵家的小姐穿过拥挤的人群,在一片好奇目光中走到空地上。
“这不公平,”科森察小姐大声说,她转过身一双湖蓝色的眼睛看着佛罗伦萨人“您认为这场决斗公平吗,或者您即便赢了又有什么荣誉可言?”
说着她走到亚历山大面前,举起了他的手,人们看到了被鲜血浸透的布条。
佛罗伦萨人错愕的看着这个突然跑出来阻止决斗的女孩,虽然不知道她是谁,可他却被科森察小姐的话激怒了。
他愤怒的看着女孩,尽量压抑怒火沉沉的说:“请问您是哪位,为什么要质疑我不够公平,虽然您是位夫人我不能向您挑战,但是我会向您的家人,您的父亲或是兄弟发出挑战,因为这不只是我自己的事,而是关系到我的身份。做为佛罗伦萨的使者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侮辱。”
四周的人立刻再次发出阵低呼,不过这次的声音里却是包含着幸灾乐祸了。
“您要想向我的家人挑战吗?”科森察小姐脸上露出微笑,她先是认真的点头,然后慢慢转过身看着坐在那里始终在笑的莫迪洛,很严肃的说“萨仑舅舅,这位使者要向你挑战。”
科森察小姐的话一出口,大厅里霎时爆发起轰然大笑!
有人拍着桌子笑,有人跺着脚的笑,原本站在旁边的小丑已经连翻几个跟头最后跑到了莫迪洛的身边开始挥动面具。
所有人好像看傻瓜似的看着佛罗伦萨人。
萨伏那洛拉的虔诚和异类的确让获得了很多的崇敬,但这种崇敬乎都来自底层,民众愿意把他当成这个动荡时代里的救星和希望,在他身上大众看到的是一个真正充满了自我牺牲如同圣人般伟大的偶像。
但这并不包括贵族,更不包括教会。
罗马与佛罗伦萨的关系已经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而当今的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更是因为萨伏那洛拉对他毫不客气的抨击而恨之入骨。
所以贵族们都在等着看那个人的下场,甚至他派出的使者都让贵族们讨厌,特别是他那一身和所有人都完全不同的装束,以及旁人都在大吃大喝,可他却滴酒不沾,只坚持喝清水吃面包的举动,早已经引起了人们的侧目。
现在看到这个人居然扬言要向莫迪洛挑战,人们终于爆发了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的彻底嘲讽。
当科森察小姐叫莫迪洛舅舅时,佛罗伦萨人已经知道糟糕了!
他紧咬嘴唇面色铁青,听着四周蜂拥而来的嘲笑讥讽,这个并不高大的人直直的站在空地上,一双眼睛却不屈的迎着始终面露微笑的那不勒斯伯爵。
“那么说,你要和我决斗?”莫迪洛很认真的问,然后又用手里的刀子指指旁边的亚历山大“那边还有个人正等着你呢,难道你不理他了吗,我好想看到他的手流血了,怎么佛罗伦萨人都喜欢找不可能打起来的人决斗吗?”
爆笑声已经响彻大厅,听着莫迪洛这话,人们这时已经明白了他对佛罗伦萨的态度,这就让人们再也毫无顾忌,此起彼伏的嘲讽嘘声几乎淹没了孤独的站在那里的佛罗伦萨使者。
小丑开始绕着佛罗伦萨人跳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拉着长音大声说:“戴面具的人还没演完一场,不戴面具的高贵演员们已经让我们看了出好戏。”
亚历山大站在一旁,看着沉默却坚定的守卫着最后尊严的佛罗伦萨人微微摇头,他很佩服这个即便在这种时候依然保持尊严的人,但他也知道这个结果可以说是早就注定的。
否则他也不会那么毫不留情的斥责萨伏那洛拉而不惜挑起决斗。
莫迪洛虽然和法国人关系暧昧,但是和萨伏那洛拉那种完全和法国人穿一条裤子是不同的。
不论出于什么目的,莫迪洛始终是个那不勒斯人,而从西西里议团执政加缪里的描述看,他更是个执着与重新恢复西西里王国荣光的西西里人。
而萨伏那洛拉却不同,他视法国为兄,视查理八世为父,在他眼里佛罗伦萨也好,那不勒斯也罢,哪怕是米兰甚至罗马,都应该是被法国拯救和征服的,为了这个他甚至主动建议查理八世进军罗马,这让那位国王还小小感动了一下。
可以说,萨伏那洛拉,已经把自己当成个精神法兰西人了。
就因为这样,亚历山大确定莫迪洛是不会同意与萨伏那洛拉结盟的。
只是,如果科森察小姐不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他倒真有点怀疑莫迪洛会不会要等他受点小伤之后才会阻止这场决斗。
“大人,这就是您给我的答复吗?”佛罗伦萨人终于开口,他的嘴唇已经被咬破,可他的声音依旧坚定“让您外甥女侮辱我,这丝毫不能有损我的名誉,更不会有损我所效忠的那一位的荣誉,我这就离开那不勒斯,不过在走之前我要说一句。”这个人转过身,看着那些嘲笑他的人,他的个子不高却很结实,站在那里就好像身体里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显得稳健而又庄重,这让正嘲笑他的人也渐渐低下了声“你们的嘲笑丝毫伤害不了我,因为我知道你们其实是在害怕,你们害怕你们听到的那些事,也害怕在佛罗伦萨发生的一切,因为你们和我们那里那些堕落贵族一样贪婪,腐朽,欲壑难填,没有生气只会用奢侈打发时光,在我眼里你们就是一群没有灵魂的躯壳。”
笑声不见了,大厅里变得鸦雀无声,人们愕然的看着这个刚才还而无情嘲笑的人,他个子矮,可站在那里没有人能忽视他的存在,他声音不高,却让原本想继续讥笑他的人发不出声,这是个矮个子的巨人,一个站在敌人当中的勇士。
亚历山大暗自摇头,面前这个人的勇气和执着让他佩服,不过却注定两人只能是对手。
不说两人的身份原本就是敌对的,从个人来说,他也并不认可萨伏那洛拉的那些行为。
那的确是个纯粹的人,一个纯粹到眼里只有黑白没有灰色的人,但他自己那么想也就罢了,可他却要求甚至强迫别人也必须和他一样,而绝不允许有任何不同想法。
否则就要予以最残酷的惩罚。
这是亚历山大不能接受,也是最厌恶的!
“好吧,我听取了你的宣言,现在你可以光荣的离开了。”莫迪洛脸上的微笑消失,他的神情严肃,这让刚才看上去就像个和蔼大叔的伯爵立刻平添了一丝威严“不过请你注意使者,走出这个大门之后不要停留立刻离开那不勒斯,否则我将不保证你做为使者身份的安全。”
伯爵话音一落,原本轻松的大厅里霎时一静,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佛罗伦萨人毫不动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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