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的目光紧盯着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他们不敢相信亚历山大居然敢这么毫无顾忌,甚至就在乔瓦尼的棺材前当着这么多人说出了这个人人都在议论,却绝对没人敢公开说出来的质疑。
凯撒也有些意外,他略显修长的脸上先露出个微愣神色,然后他的目光慢慢变得阴沉起来。
“你的确让我很意外,”凯撒的目光在亚历山大脸上巡视着“没有人敢这么对我说话,你怎么敢在我兄弟尸骨前这么质疑我?!”
亚历山大的目光微微瞥向凯撒摸向腰间剑柄的手,然后他的目光重新与凯撒眼神对视。
“你现在要拔出来的就是那柄破甲剑吧,我知道你很喜欢这柄剑,那么你现在是要用它维护你的尊严和声誉,还是要用它证明我刚才的猜测也许就是真相?”
凯撒的眼皮抖动了一下,长途跋涉的疲惫已经让他精疲力竭,现在亚历山大的言语刺激更是让他有些头昏脑涨。
不过他最终还是松开手,一边紧盯着亚历山大一边慢慢向后退了几步,伸出手向亚历山大胸口指了指:“记住你的话,找出那个人,不论他是谁我要你一定把他找出来。”
说完,他走到玛利亚·德·卢纳面前捧起她的手亲吻了一下,然后在大厅里无数双满是怀疑猜忌的目光中脚步坚定的向外走去。
亚历山大没有理会大厅里那些望过来的神色各异的目光,他重新转过身看着棺材里的乔瓦尼。
“我能在你和卢克雷齐娅这件事上帮助你。”
“我们也许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伯爵,我希望能尽快在罗马见到你。”
乔瓦尼生前的那些话又在亚历山大耳边回响起来。
这个人显然并不是个正直的人,他不但有着波吉亚家的诡计多端,而且性格也继承了这个家族所特有的刻薄与无情,他可以利用完一个人后毫不犹豫的出卖他,又可以一点不在乎的和之前还你死我活的对手把酒言欢。
不过尽管这样,在乔瓦尼人生最后的那些日子里,亚历山大却多少是受了他的恩惠的。
正如他自己所说,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在两个亚历山大之间起到了很好的缓和作用,他甚至在罗马公开表示了对一个劫持了他妹妹的人的赞许。
不管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亚历山大都必须承认,在这件事上他欠乔瓦尼的。
而乔瓦尼的死,真的和他没有关系吗?
找出凶手,这也是他欠乔瓦尼的。
凯撒回到罗马的消息,让所有人都陷入了莫名的不安与兴奋之中。
而凯撒离开吉尔皮茨宫后,立刻来到了梵蒂冈。
他的身边带着足够多的军队,当他们经过天使堡的时候,看着堡垒上空飘扬的那面奇怪的旗帜,亚历山大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身边的士兵不由紧紧围拢在凯撒身边,同时警惕的盯着那些据说被称为‘猎卫兵’的阿格里人。
凯撒已经听说过不少关于这些那不勒斯山地人的传说,为这个他甚至趁着出使那不勒斯特意找过当地人打听关于阿格里人的情况。
凯撒的队伍很顺利的穿过了横在台伯河上的大桥,当他的坐骑马蹄踏上梵蒂冈土地时,凯撒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他其实并不像在吉尔皮茨宫表现的那么自信而又冷静,当时的凯撒是紧张甚至暗暗恐惧的,他急于赶回罗马,就是因为担心那些越演越烈的谣言。
他很清楚那些关于凶手的各种传言,凯撒不知道如果忽然有人在街上呐喊一声,罗马人会不会就向他冲来。
所以一路上他的护卫紧紧的守在凯撒的身边,他们紧张的盯着身边经过的每个人,当他们越过石桥,经过天使堡踏上属于梵蒂冈的土地后,凯撒能听到身边的人纷纷发出的如释重负的喘息声。
还是那间亚历山大觐见教皇的房间,一身黑衣的诺梅洛看着匆匆走来的凯撒,在和他轻轻拥抱一下后,诺梅洛为凯撒打开了紧闭的房门。
在关上房门的一刹那,诺梅洛听到了教皇略显空洞的声音:“我的儿子,你回来了。”
凯撒回到罗马的消息,随着他出现在吉尔皮茨宫迅速传开。
一时间罗马城里到处都是各种莫名其妙,甚至匪夷所思的谣言。
亚历山大最终没有获得甘迪诺公爵夫人重新验看乔瓦尼身上伤痕的允许,不过他并没有坚持。
在凯撒离开后他也离开了吉尔皮茨宫,他知道随着凯撒的回来,接下来一定会发生很多事情。
大概很快乔瓦尼的死就不会再是罗马人谈论的话题,随着凯撒的回来,亚历山大知道另一个难题不可避免将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卢克雷齐娅的婚事。
不论乔瓦尼的死是否打断了凯撒与那不勒斯的腓特烈的谈判,亚历山大都知道凯撒回来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
如果说乔瓦尼因为发现了笼络他的有利一面才会向他伸出橄榄枝,那么对凯撒来说,亚历山大与卢克雷齐娅的暧昧关系对他不但毫无用处,甚至是大大的妨碍到了他。
没有人比亚历山大更清楚凯撒对罗马涅的野心了。
成为罗马涅的大公爵甚至是统一整个意大利才是凯撒的梦想。
在之后的多年里,凯撒会为了这个梦想用尽全力,他不但会玩弄百般狡猾的外交手段,更会在战场上东征西讨用武力夺取他希望得到的一切。
而不论是威尼斯,热那亚或者是米兰人,对罗马涅的觊觎都是凯撒绝对不能容忍的。
至于一个忽然在罗马涅腹地冒出来的蒙蒂纳伯爵领地,大概在凯撒的眼里就完全可以用眼中钉来形容了。
想到这些的亚历山大隐约有种感觉,似乎亚历山大六世把他从蒙蒂纳召回来的目的除了乔瓦尼的死,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
教皇是在为凯撒扫除障碍吗?
一个离开自己领地和军队的他,就无法成为凯撒的绊脚石了吧。
亚历山大揣摩着亚历山大六世的目的,他并不相信亚历山大六世会因为卢克雷齐娅的原因就对他另眼看待。
波吉亚家坑女婿的传统,可是很有名的。
不过亚历山大并不很在乎亚历山大六世的真正目的。
他肯在接到命令后及时回罗马,就是因为有把握即便是面对凯撒,他也并不畏惧。
更何况,现在的凯撒·波吉亚,也只是个刚刚脱下教袍的教皇私生子,还不是那个令人闻名丧胆的毒药公爵。
作为罗马城防官,亚历山大能指挥的军队除了他自己的阿格里人,最多的就是之前秩序会议所组建起来的罗马贵族们的军队。
对那些军队,亚历山大是很清楚的,或者说当初就是他建议凯撒建立起了如今的罗马城防军。
他知道这些人绝大多数其实都是贵族们私自招揽的佣兵,在秩序会议建立之后,为了对抗当时的法国人,这些佣兵变成了归属于秩序会议指挥的城防军。
而随着贡萨洛指挥的联军战胜法国人,原本只是和法国人相互找麻烦的城防军很快就又和联军成了对头。
以贡萨洛为指挥官的联军如今占据了大半个罗马城,如果有人认真对比一下就会发现,很巧合的是联军控制的地区正是当初法国人占领的那些地方,而城防军则依旧牢牢的掌握着之前趁着混乱从法国人手里夺过来的那些地盘。
当还没来得及回到市政厅,就听说发生了纠纷的亚历山大赶到城防军在罗马城市东一座堡垒时,恰好看到一队士兵在十字路口与对面的联军隔街对峙,而站在他们后面的一个熟悉的年轻骑士引起了亚历山大的注意。
对于在这里见到康斯坦丁·德拉·罗维雷,亚历山大并不意外。
他知道作为一个与法国人关系密切的资深带路党家族,罗维雷家的人对联军显然是没有任何好感的,所以因此发生冲突也就不奇怪了。
但是接下来康斯坦丁的一句话却让亚历山大立刻意识到事情可能不那么简单了。
“有人说看到了乔瓦尼死的时候有个人出现在那个德拉卡拉广场。”
“是什么人?谁报告的?”
“一个当时经过那里的酒鬼,他看到了一个人离开,然后看到有人倒在那里,可那个家伙当时喝多了,根本没注意倒在那的是什么人,甚至第二天都没醒过来,”康斯坦丁说“直到后来听说乔瓦尼的死之后才想起这件事。”
“他看到了什么?”亚历山大觉得心脏微微有些发紧。
乔瓦尼的死始终是个谜团,甚至即便是几个世纪后都没有人能说清究竟凶手是谁。
“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脸,”康斯坦丁皱了皱眉“不过有传言说,在罗马城东有人似乎看到过这么个人。”
说着,康斯坦丁回头看向街对面的联军。
第四十八章 乔瓦尼之死(三)()
面具人,当听到这个名字时,亚历山大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先是在市政厅见过,然后在他不在罗马时候,深夜袭击马力诺宫的那个神秘面具人!
面具,从来都是掩盖真相的道具,人们会害怕面具,其实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
哪怕是最怯懦的人,戴上面具都可能会变成另一个让所有人都不认识的恶魔,当一副面具挡住一个人脸时,他往往就会做出即便是自己都会感到害怕的事情。
亚历山大忘不了当索菲娅用短弩射杀那个女人时,那个面具人看着他们的眼神,那是仇恨与疯狂的眼神,就如同来自地狱旋涡的复仇之眼。
正因为这样,亚历山大对那双眼睛和挡在眼前的那张面具印象深刻。
他有种感觉,那个人总会再次出现。
现在听说是个面具人,亚历山大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人。
“有人看到那人到了他们那边,”康斯坦丁向对晃了晃脑袋,然后用充满深意的眼神看着亚历山大“你觉得我们应该去找到那个人吗?”
亚历山大看着康斯坦丁,他知道这个大舅子在打什么主意。
与波吉亚家的合作已经算是告了个段落,随着老罗维雷距离枢机的位置越来越近,两个家族之间的矛盾也变得越来越激烈起来。
亚历山大六世显然是不愿意看到老罗维雷顺利荣升枢机的,对他来说枢机会议上多了一个罗维雷,就不止是多了个敌人和反对者,而是多了个将来可能会对波吉亚家产生巨大威胁的人。
罗马涅的危机已经解决,那么接下来就是要对付之前的盟友了。
乔瓦尼的死打乱了亚历山大六世的计划,而罗维雷家如果不在这个时候趁机兴风作浪,那也就不是罗维雷了。
只是即便猜到康斯坦丁这么热衷的捉拿凶手的目的没安什么好心,但是面具人这个名字却让亚历山大无法释怀。
他还记得当听说那个人居然能潜入马力诺宫时的莫名畏惧,他有种感觉,那个人始终如一条蛇般隐藏在某个暗处,然后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和索菲娅,等待着某个他们全都疏忽的关键时刻,然后骤然暴起,用他那可怕的毒牙发起袭击!
亚历山大看看康斯坦丁,注意到他脸上露出的透着古怪的笑容,他知道这固然是罗维雷家在为波吉亚找麻烦,可也未尝不是在针对他。
与卢克雷齐娅的暧昧,让他与罗维雷家原本就不稳固的关系似乎变得更脆弱了,不过亚历山大知道对老罗维雷来说,如今应该还不会对他怎么样。
毕竟随着凯撒放弃圣职,和之前对威尼斯人行动的激烈反应,已经让很多人看出了亚历山大六世对罗马涅的野心。
而现在的他,正是在罗马涅的一根钉子。
亚历山大走过双方对峙的街道,他的目光穿过那些士兵间的空隙向对方街上和两边的房子看去。
他不知道面具人这时候是不是正在某栋房子的窗户后面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或者那个人已经准备好对付他的暗杀了?
“我们要搜查这个地方,”亚历山大对对面的一个领头士兵说,不等那人开口他继续说“我会和科尔多瓦伯爵解释这些事,但是现在我们必须过去,杀害甘迪诺公爵的凶手可能就在你身后的什么地方,而公爵是女王陛下的忠实臣子。”
对面士兵肮脏的脸上有些发怔,进入罗马时的不可一世已经让这些来自阿拉贡的士兵得意忘形。
想想连教皇都被自己的将军呵斥,阿拉贡的士兵们甚至把自己当成了这座城市的征服者。
可现在亚历山大的话让这个士兵想起来,那位死掉的教皇私生子还是一位公爵,是卡斯蒂利亚女王的面前贵族。
士兵的嘴唇动了动,他不想让路,但是亚历山大已经不给他机会,就在他稍微犹豫的时候,亚历山大已经从他身边走过,然后在联军士兵不知所措中穿过阻挡的队伍,来到了街上。
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中间的感觉并不好,似乎完全暴露在了敌人面前。
亚历山大猜想着那个面具人这时候就躲在某扇窗户后面,也许接下来就会有一声弓弦或是枪响。
亚历山大这时其实很紧张,他全身紧绷,眼睛盯着面前那些乱糟糟的房子。
这里是通向罗马最贫困的东区,从这里沿着山丘一直向下,就会进入罗马城最大的平民区。
这里是罪犯们藏身的地方,也是各种阴谋真正实施的所在。
如果说罗马的那些豪华奢靡的宫殿里酝酿阴谋的美酒,那么罗马城东这片地方就是让这美酒发酵的地方。
贫穷让这里的人变得卑劣,有时候也许只为了几个铜币就可以要一个人的性命,在罗马这座光鲜繁华的基督之都的荣光下,罗马城东这片地方就是这座城市最黑暗的一部分。
亚历山大屏住呼吸等了一会,然后慢慢抬手向后做了个手势。
康斯坦丁已经带着人随在后面越过了那些默默退开始的联军,他走到亚历山大身边,看着面前的街道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人似的压低声音问:“你发现什么了。”
“能发现什么。”
亚历山大微微苦笑,他不可能有那种所谓敏锐的观察,甚至连那个面具人是不是真的到了城东这片地区都不清楚。
或者,这纯粹只是罗维雷家的把戏。
“你不准备搜查吗?”康斯坦丁问。
“在这吗?”亚历山大斜了康斯坦丁一眼“相信我,如果我们敢走进这片房子,那我们就没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康斯坦丁的嘴角微动了下,那样子似笑非笑。
“或者我们该调头回去,留在这多少有点丢人。”康斯坦丁说着在随从帮助下翻身跳上马背“或者你应该把这件事报告给教皇,他应该知道怎么办。”
这才是你们的目的?
亚历山大默默看了眼康斯坦丁。
他知道,波吉亚与罗维雷的短暂同盟,已经瓦解了。
“一个戴面具的人?”
亚历山大六世沿着桌边慢慢转着,他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亚历山大身上,过了一会他停下来问着:“那么你相信那个康斯坦丁的话吗,一个没有姓名甚至不知道长相的人,然后你就在他的怂恿下与贡萨洛的军队起了冲突,这是不是有些太幼稚了?”
“陛下,您要的是能追查到杀害甘迪诺公爵的凶手,”亚历山大不动声色的说,当看到教皇脸上轻轻抽搐的脸颊时,他向前一步“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那个谋杀了公爵的人。”
教皇脸上的神色更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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