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当卡里波人在知道真相后是如何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如果不是修道院长大人开恩收留了当时看上去有些可怜的丁慕,按照欧洲人喜欢烧烤活人的嗜好,丁慕很可能已经被那些大半夜还打着灯笼到处找他的卡里波市民点了天灯。
只是丁慕很快就发现,修道院里的生活,并不比点天灯好上多少。
这是因为圣赛巴隆是个真正的“修道院”。
也就是说,在这里的人每天除了冥思苦想之外几乎不干什么其他事,整座修道院就如同一座沉睡的坟墓般的压抑,虽然修道院里有近百人,可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说话在这里是很严重的罪过,丁慕曾经看到过有修士因为碰撞了别人失口出声而受到鞭罚,开始这让他觉得简直不可想象,可很快他自己就享受到这种“优待”了。
第一天,丁慕因为违反了多得两只手指都数不清的过错,受到了禁止吃饭和洗刷大厅走廊地板的惩罚。
当一手提着个桶子,一手拿着把硕大的马鬃刷,站在那个大得足以当篮球场的大厅里时,丁慕险些昏倒在地。
整整一晚上,丁慕都在用那个粗糙的马鬃刷子不停的刷着地板,直到深夜终于干完了活儿,拖着两条抬不起的双腿走进属于他的那间石屋后,丁慕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在床上的。
可刚刚合上眼睛,钟声就把丁慕从睡梦中惊醒。
早晨三点,圣赛巴隆修道院的晨祈开始了。
虽然根本睡得不够,丁慕还是不得不拖着酸软无力的身子,拉着木车向修道院后面山坡上爬去,山路很难走,身后木车重得迈步都显得异常艰难,喉咙干涩得每吐一口气都可能从肺里喷出团火。
丁慕每天早晨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拉着木车到山顶的清泉打水,然后打扫修道院的每个角落,他要擦拭所有的祭坛,圣像,那个大得吓人的祈祷室的地板和每一块玻璃,中午要为修道院里的七十多个修士做饭,到了下午则要照顾修道院后面院子里那些蔬菜。
白天是没有空闲的,一天当中唯一自由时间就是吃饭的时候,只是那点可怜的食物只会让人感到更饿。
只有一天工作结束后的深夜,丁慕才能躺下来休息,可即便这样,他能睡的时间只有可怜的三四个小时。
然后他就会被那个可恶的钟声惊醒,就此重复之前所做的事情。
修道院里是有水井的,但是冬天会因为干旱水位下降停用,这样一来整个修道院近百人,就要靠从翠岭山顶的泉眼取水过日子。
丁慕的工作就是每天早晨推着木车到山顶的清泉边把几个大木桶装满,然后把清水拉回修道院注进硕大的石头水槽里。
等这项累人的事做完,然后才是一天正式工作的开始。
擦拭雕塑,铲掉海鸟留在露台上的粪便,给修道院后院的菜地施肥,还有检查所有油盆里的火油是不是已经注满,几乎所有这些琐碎的工作就是丁慕每天上午要做的事情。
到了下午,他则是帮着那些修道士们把成捆重得离谱的各种书稿抄卷从书库房里搬出来,然后就要随时听候吩咐为正在誊写经文的修士们传递各种文件。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是不能发出任何声音的,丁慕只能从修士们简明的手势上猜测他们究竟想要他做什么,以至几天下来,丁慕开始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是不是总有一天会忘了怎么说话。
这样的工作要到很晚才告一段落,然后他能吃上顿实在说不上好味的晚饭,接着回到誊写的房间继续干活,直到深夜才会结束。
丁慕则要在修士们离开后,把那些文稿重新放回书库,再整理擦拭完整个礼拜堂的地板,等待修士们都熄灯休息后,才能拖着疲惫的身子躺在他那张硬邦邦的床上闭眼睡觉。
但是就好像刚刚才合上眼没多久,晨祈的钟声就又响了!
接着,就是永无休止的重复头天的那些工作。
这种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日子过了十几天,丁慕终于下了决心,要离开这个迟早会逼疯自己的地方!
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再也无法抑制,只是丁慕也知道要想做到并不容易。
中世纪的欧洲,是随时都可能爆发无休止战争的混乱时代。
除了各地大大小小,喜欢到处惹是生非的贵族,疯狂猖獗的盗贼也让这年头变得更不安定,何况别说还有那些原本就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抓住机会还扑上来咬一口的国王们。
对于在这样的时代里是否能活下去,丁慕很有些怀疑。
1496年的意大利半岛,绝对是当下整个欧洲最乱的地方了。
倒也难怪丁慕对自己没信心,只要想想在这种年头连很多贵族们都朝不保夕,他就觉得想要离开圣赛巴隆实在有些傻。
即便如此,丁慕依旧没有动摇。
走到外面也许不知道哪天会死,可留在圣赛巴隆,就会埋葬在这个活坟墓里。
不论以后怎样,都要离开这儿!
丁慕心里想着,脚下迈步,推着木车沿山坡爬上了一处台地。
这里是翠岭正对着山下卡里波城的一处所在,从这儿望下去,可以清楚的的看到整个码头和更远处的海湾。
丁慕扭过头向海上看了看,这些日子他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虽然知道这个动作没什么意义,可不知怎么,他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向海上看一眼,似乎在那漫无边际的海面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当丁慕站在山坡上茫然的看着海面发呆的时候,一条不是很大的克拉克帆船正悠然的荡进卡里波海湾,已经落下的破破烂烂的风帆诉说着这条船之前在海上受过的磨难。
不过地中海上这样的船实在太多,所以并没有引起繁忙工作的码头上人们的注意。
船靠岸后,一个身上披着件脏兮兮破烂袍子的男人下了船,他那双棕色的眼睛先是打量了下附近,接着就从几个正和收税官讨价还价的商人身边走过,然后把搭在脑后的帽兜往头上一罩,把全身包裹在灰扑扑的袍子里,低着头匆匆离开熙熙攘攘的码头,沿着山路向半山腰修道院的方向走去。
丁慕回到修道院时,第二次晨祈恰好结束。
刚到修道院的第一天,丁慕就已经被告知,圣赛巴隆修道院遵循的是严格的本尼迪克教规,也就是说在这座修道院里,每天至少要祈祷五次,每一次的起始和结束的时间都有着严格的规定,譬如每天早晨的第二次晨祈,就一定要在五点钟的时候准时开始。
每次晨祈结束之后,丁慕要把已经准备好的清水和面包送到修道院长的房间,其他的修士都要在一起吃饭,修道院长则在自己的房间里进餐,这也是属于院长的特权。
端着木托盘的丁慕在院长屋外被一个教士挡住,看着那教士竖起来封在嘴唇上的食指,丁慕比了个喝水吃东西的收拾。
那教士略微摇头,向后伸伸大拇指,又指了指丁慕手里的盘子。
丁慕就把盘子放在地上,转身离开。
这就是修道院里的日常生活,枯燥,单调,想找个人说话都是奢望。
修士们之间不要说高声议论,就是悄声低语都可能被视为违反教规,这让丁慕觉得再待下去,不是变成哑巴就是变成疯子。
他准备回自己小屋,这也是白天里难得能短暂休息的一点时间,就在他穿过甬门时,低低的争吵声从一条走廊的深处传来。
即便声音很低低,其中一个声音里饱含的愤怒气息依旧充斥走廊:“怎么会这样,难道圣赛巴隆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吗,可现在发生了什么?”
“这也是没有办法,谁也没有想到发生这种事,”另一个声音虽然平静却透着无奈“这也许就是上帝的安排,也许你该回去告诉他们一切都结束了。”
“不,这绝对不行,肯定还有办法!”
那个声音忽然提高,就在丁慕还没来得及停下脚步时,两个身影从走廊拐角走了出来。
看到丁慕,那两人似是都很意外,同时丁慕也认出其中一个正是圣赛巴隆修道院的院长大人,而另一个则是个身穿灰色布袍的中年男人。
丁慕立刻站到旁边微微低下头,虽然心里反感,可想想训诫修士们的鞭子,实在没必要硬充好汉。
那两人似乎没想到会忽然遇到其他人,修道院长原本低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盯着丁慕看了看,然后向旁边那人挥挥手。
“请您为我的灵魂祈祷,”那个中年男人弯下腰亲吻院长的手“我祈求能从您那里得到上帝的恩典。”
“虔诚的人才能得到恩典,我的孩子。”
修道院长慢慢收回手,他又瞥了眼旁边的丁慕,缓缓消失在走廊深处。
“虔诚的人……”
那人低声自语,随后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自始至终那两人好像都没把旁边的丁慕当回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全身不舒服。
这让他下定决心告诉自己:这个修道院,真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丁慕摇摇头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他没有注意,原本已经离开的修道院长正目露异样的看着他的背影。
第四章 走入大时代()
深夜,海上忽然起了风,乌云掩盖了月光,到处都是黑沉沉的,远远望去,矗立在翠岭山顶得圣赛巴隆修道院巍峨森然,就如同埋伏在黑暗中的巨大猛兽令人心中生畏。
凛冽的寒风从海上吹来,贯进岸边嶙峋的礁石缝隙,发出忽高忽低的呼哨,伴随着海浪拍打礁石的阵阵声响,让原本就人迹罕至的海岸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这是翠岭边沿的一块海岸,直直的峭壁如同一柄长剑直插进苏德勒支海,圣赛巴隆修道院的后墙循着山势而建,由巨大石头垒砌建成的高耸围墙和嶙峋的峭壁浑然一体,这让修道院自从建成以来得到了很好的保护。
可是今天的夜晚却注定要发生什么事,几条身影出现在这原本不该有人来的悬崖边,在不住呼啸的冷风和海浪声中,一个人用力拖着另一个人在峭壁边走着。
在他身后,还有个人步履蹒跚的跟在后面,时不时因为被凸起的礁石绊倒发出低呼。
突然,前面被拖着走的人开始挣扎,同时嘴里发出一声声含糊不清的叫喊,这叫喊声很大,甚至即便是在这么个狂风呼啸的夜晚也传出去很远。
“看在上帝份上,让他闭嘴!”跟在后面的人惊恐的低喊,他跑上两步帮着同伴用力抓住那个看上去颇为肥胖的身影“他会把人都叫来的。”
“不会了!”
前面那人忽然从地上拾起一块尖利的石头,在几乎不见五指的夜色中,可以隐约看到他抱着石头的双手高高举起,随后猛的向面前那人的头顶砸下!
一下!又一下!手臂不停的举起,落下!
黑夜遮住了谋杀者的面目,呼啸的风声和海浪也掩盖了被害者痛苦挣扎的声息。
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随着那抱着石头的双手不停的起落向地上滑倒,不住扭动挣扎,最后再没任何动静。
凶手依旧不停的高高举起尖利的石头向那人身上狠砸,直到被同伴呵止。
“他死了,”同伴用力拉住发疯似的凶手,却因为紧张被凶手手中的石头狠狠划过手臂,痛得他不由发出声咒骂“你这个杀人犯,看你干的好事,你会下地狱的。”
凶手终于停下来,昏暗夜色中的眼睛出奇的亮。
“如果将来下地狱,我想也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们是同谋不是吗?”他威胁的质问,眼睛紧紧盯着同伴“你会做好的对吗,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
“我当然清楚该怎么办,”同伴按着被刮伤的手臂低声嘀咕着,好像是在寻找借口似的不住分辨着“只有这么做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我的大人你知道怎么办就好,”凶手透着讽刺的紧抓同伴的肩膀“到时候可别出错,别忘了你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来帮我一把,这个笨蛋可真重。”
两个模糊的人影在峭壁旁边开始手忙脚乱的忙活起来,当一个用麻布严实包裹的长条东西翻滚着从峭壁上落进翻滚的海面,随即就被掀起的浪头吞噬后,峭壁上的两个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结束了,大海会帮我们抹去一切的,接下来我们只要按之前说好的做,就再不会有事。”
“但愿象你说的那样……”
两个谋杀者窃窃私语,然后在黑夜和狂风的掩护下,如来时一样,悄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只有一个接一个的海浪高高涌起,又重重落在砸在岸边的礁石上,溅出万千雪白水沫,再向海里宣泄退去。
突然,峭壁下的水面涌起大团水花,随着个黑影从水底猛得钻出,一个紧裹的长条麻布包被从水里拽了上来!
“让我们看看这究竟是什么,”从水里钻出的那人把布包用力拉上峭壁下面的凹进去的一块滩地,然后用随身的小刀费力割断了捆得很紧的绳子。
这时恰好一抹月光穿过乌云洒落下来。
银色的月光同时照亮了一张血肉模糊和另一张意外惊骇的脸。
“我的上帝,是莫洛迪执事!”
乔尼尼失声低呼。
随着“咚”的一脚重重踩上去,原本看上去就烂糟糟的木头承受不住这力气,应声折断。
乔尼尼看着地上断为两截的桨杆,原本已经很阴沉的脸更是黑黑的。
乔尼尼觉得最近太不走运,或者说自从大半个月前救回来那个希腊小子之后,好运气就和他说再见了。
先是码头收税员找他的麻烦,然后他的渔船在几天前的风暴中被破坏不得不大修。
因为这个他欠下笔不小的债务,不得不打发了个伙计。
更糟糕的是,几家关系不错的渔店老板因为他迟迟不能交货,已经声明要和别的渔船打交道了。
这让乔尼尼觉得所有霉运都是那个希腊小子带来的。
更糟的是,头天晚上他遇到的那件事也让乔尼尼觉得自己可能真是被诅咒了,只要一想到莫迪洛几乎面目全非的胖脸,他就更加坚定了那个希腊小子就是个害人精的念头。
“看呐,这就是当好人的下场,”乔尼尼抓起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口,愤愤的大声嚷嚷“我应该让他死在海里的是不是,看看现在我都遇到什么倒霉事了。”
“老爹,”剩下的那个伙计虽然犹豫还是下了决心“我明天不过来了,万托尼兄弟昨天找我去当个帮手,所以……”
“万托尼兄弟?”乔尼尼勃然大怒“抢我生意的就是那哥俩,那对忘恩负义的兄弟,他们忘了当初是谁帮过他们。”
说着,把地上断裂的桨杆又狠狠踩了几下,然后他才无奈的摆摆手:“算了你走吧,我已经破产了没钱雇你,没人再把老乔尼尼当个人物了,卡里波人都是忘恩负义的魔鬼。”
伙计想说什么,最后摇摇头还是转身离开,走出很远还能听到乔尼尼大声的抱怨:“哎,这就是当好人的下场啊。”
乔尼尼一直在那条半个身子拖在岸上破烂不堪的渔船前自怨自艾的不住絮叨,直到看到有个人正沿着岸边向他走来。
那人身上穿着件很肥大的灰色袍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顶边沿很低的旅行布帽挡住了大半个脸,这样的打扮很普通,即便是在卡里波这样的小地方也不会引起注意。
等到走近后,乔尼尼看清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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