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圣罗莎莉亚纪念日,更是巴勒莫最重要节日之一。
亚历山大刚刚走出教堂就被人拦住,不过拦下他的那些年轻人却并无恶意,男人们把一条条绘制成白骨的布条挂在亚历山大身上,白骨代表着当年那场可怕黑死病和死神,而女人则挥舞着一条长长的黑色丝巾把亚历山大的头罩住,据说这个习俗是源自圣罗莎莉亚每次都用一条黑巾盖住死难者的脸。
不过其中有些大胆的女人会在罩住男人的同时也把自己的头一起罩住,这样她们就可以放肆的去亲吻那些英俊男人,尽管这么干的女人大多做的不是什么正经行当,可一些在这种日子里因为受到四周情绪感染变得大胆起来的良家女也会突然做出这种近乎疯狂的事情。
亚历山大就遭遇了不止一次这样的袭击,他那张有着棱角分明的雕塑般面孔给他惹来了不小的麻烦,似乎一时间巴勒莫的女人都变得疯了似的,直到他不得不用一顶事先准备好的帽子遮住脸,才混进人群向山下走去。
从蒙雷阿莱大教堂到巴勒莫城虽然并不很远,但在一个连跳正常的石子路都没有的时代,就显得不那么好走了。
骑着驴子走在泥土扬长的路上,亚历山大不由想起了那些书中记载的关于罗马时代的意大利。
虽然条条大道通罗马这句话未免夸大,可至少说明古罗马时代的繁荣和文明,不过这种文明随着哥特人入侵和西罗马的消亡不见了,而后经过千年,曾经为西方文明留存下宝贵种子的东罗马也随着新月的升起而衰亡。
“历史还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亚历山大略带感触的一阵感慨,不过当远远看到巴勒莫南城关卡高耸的塔楼时,他轻轻吐出口气,把那些无病呻吟似的感慨扔到了脑后“这一切和我无关,至少现在无关。”
虽然已经在蒙雷阿莱见识过巴勒莫人对圣罗莎莉亚纪念日的热衷,可当进城之后,亚历山大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座城市的居民对这位女圣人的崇敬之情,或者干脆说是巴勒莫人对凑热闹的热情。
每条街道,每个广场,甚至是每个小巷都似乎挤得满满的,那些平时令人羡慕的骑着高头大马的有钱人这时候成了人们嘲笑的对象,因为他们只能傻乎乎的骑着马在街上一点点的向前蹭,那样子看上去就和卖杂耍的小丑一样。
至于那些真正卖杂耍的艺人们把这一刻变成了彻底狂欢的节日,他们争相吆喝吸引观众,更多的则是沿着街道不停的把一个个的火球喷上天空,或是用根木杆挑着代表瘟疫的骷髅,然后在人们惊讶的叹息中不用任何绳索指挥傀儡手舞足蹈。
整个巴勒莫都沉浸在庆祝纪念和狂欢的热浪之中,直到中午时分随着圣母升天大教堂的钟楼发出的沉闷钟声,街上的人们在喧闹之余开始变得目光殷切,如传染般期盼的浓烈气氛在整个城市各个角落渐渐蔓延开来。
钟声再次敲响,大教堂的青铜大门徐徐打开,伴着肃穆庄严的咏唱,由四十四名牧师和一队阿拉贡卫兵为前导的队伍开路,圣罗莎莉亚的圣骸金棺在十一位西西里主教的护持下,离开大教堂开始了巡城游行。
亚历山大站在人群中看着经过的队伍,阿方索走在所有主教的最后,所有司铎的最前。
这个位置说起来很适合他,不过这个位置恰恰很尴尬。
不是主教的主教,不是司铎的司铎。
那么他究竟是什么呢?
不过司铎却显得异常镇静沉稳,他的步伐缓慢却并不拖沓,双手捧着的包绒托盘上放着巴勒莫主教冠冕,在正午的阳光下,这一刻阿方索身上好像笼罩一层若有若无的光芒。
这情景引起人们叹息,很多人开始向阿方索鞠躬,离得近的还捧起他袍角亲吻,而阿方索始终神色平静。
亚历山大没有继续看,向马拉罗集市走去。
他知道今天真正的好戏不是街上的游行,而是在另一个地方。
第三十七章 圣罗莎莉亚纪念日的好戏(傍晚)()
从马拉罗集市狭窄的街道穿过去,走不了多远就可以看到那座掺杂着诺曼与萨拉森风格的修道院的深色圆顶,那就是嘉布遣会修道院了。
亚历山大再次来到这座修道院附近时,远远的就看到了正在一块略微宽绰的街边开阔地上表演的吉普赛人。
圣罗萨莉亚纪念日对巴勒莫人是个重要节日,而对吉普赛人来说就是个赚钱的好日子,每个吉普赛人都穿戴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和所有繁琐挂饰,在手鼓和吉特拉琴的伴奏下,女人们用疯狂的舞姿吸引男人,男人们则翻腾跳跃展示技艺,这引来了众多观众和随着阵阵叫好从空中扔到圈子里的各种杂币,小首饰,有时甚至还会有个银币什么的,这样的好日子人们总是很慷慨的。
吉普赛人表演的很精彩,只是要想靠近去看却并不容易,街上太拥挤了,几乎没有人能完全迈开步子,只能晃来晃去的向前挪动,因为已经是初夏,们穿的比平时就少了很多,这固然让些喜欢往女人身边挤的浪荡小子们大为兴奋,也让那些常年混迹在这一带的扒手小偷更加高兴,时不时的人群里会传来某个女人呵斥男人的咒骂和随即响起的得逞放肆笑声,或者会有某个人忽然发现自己的钱袋被人摸走,然后就是带着各种方言的大声谩骂。
马拉罗集市就是这样,热闹却并不太平,但是却又吸引着众多的人来一探究竟。
亚历山大顺着人流向前走着,经过路边一个摊子时稍微停下,这是个卖各种不值钱的小饰品的摊贩,一个长相平常身材却颇为火辣的女人正在用布拼命擦着块在藤条中间镶嵌了块很大白玻璃的挂饰,她一边擦一边还低声嘟囔,似乎是在抱怨谁把这个挂饰弄脏了。
亚历山大想起了索菲娅,索菲娅年纪虽小却有着很强的爱美心,亚历山大看到过她有个视若珍宝的木头盒子,里面装满了各种不值钱的小玩意,其中有很多都是这种亮晶晶的东西。
女人似乎不论年龄种族都对这种东西免疫,亚历山大想着又向修道院方向看看,时间还早才刚刚过了中午,他就开始和女人为挂饰讨价还价,在马拉罗集市上讨价还价也是个乐趣,甚至有些有钱人未必会吝啬多掏点钱,可还是愿意享受这种你来我往的争论。
不过今天这个女人好像情绪不高,稍稍争执了几句后她就很大方的把那个挂饰卖给了亚历山大,看着年轻人似乎心满意足离开的背影,女人摇摇头嘟囔着:“但愿他别那么早看到那玩意上面的毛病,这个小笨蛋。”
“你在说什么,纽拉?”一个满身酒气的那人从摊子后面的门里探出个脑袋,然后他有些好奇的看看女人的手和摊子“怎么你已经把那个玩意卖出去了?”
“闭嘴吧,如果不是你这个蠢货,怎么可能那么便宜就卖出去件这么好的东西,”女人怒气冲冲的回头骂了一句“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我真不知道当初怎么看上你这个酒鬼了,还胡乱糟蹋东西,要知道那个挂饰原本可以卖两个基尼呢。”
好像对女人的恶劣态度已经习惯的男人不以为意的哈哈笑着,他从门里走出来忽然一把抱住女人,把满是胡须的嘴巴按在她脖子上蹭来蹭去:“算了,不是已经卖出去了吗,总有哪个倒霉鬼愿意付账的,好了准备准备吧,我们晚上去参加火把祈祷,我可是早就等不及了。”
女人挣扎了下,嗔怒的斜了男人一眼,不过眼神中却已经没有了责怪的神色。
“对了,你把那个挂饰卖给谁了,他不会再找来吧?”男人有点担心的问。
“一个外乡年轻人,口音怪怪的,应该不是西西里人,而且我仔细擦过了,不会那么容易就发现的。”女人得意的说,然后她看看四周的人群,看到很多人手里拿着的束木,她立刻摆脱男人的纠缠开始在摊子上翻腾起来,同时大声吆喝着“快来买啊,最后的几根火把了,晚上的祈祷没有火把怎么办啊,快来买吧。”
亚历山大沿着街道走到距嘉布遣会修道院不太远的地方时,已经看到了几张似是熟悉的面孔,这些人看上去和普通游人没什么区别,只是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虽然也在街上走来走去,却始终在离修道院不太远的附近地方转悠,只是因为今天集市上人太多,所以没有谁会注意这个。
他压了压头上的帽子,让宽大的帽檐遮住脸,这种帽子没有花哨的羽毛饰物,却沿着帽檐有一圈可以放下来的薄纱,这让他可以很容易接近那些人却又不会被发现。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亚历山大在一个摊子前慢悠悠的吃着杂肉饼,这种玩意让他想起了多年后那大名鼎鼎的意大利馅饼,只是现在这种不知道里面究竟塞了些什么东西的饼子吃起来味道并不很好。
又有几个人出现了,和之前一些人近似,这些人大多穿着不起眼,却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仔细想想这其实很蠢,在这么个初夏午后地中海的炎热日子里,虽然这是为了掩盖藏在衣服里面的武器,可穿着那么长的袍子,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这几个人和之前已经陆续出现的一些人一样,都是先看看附近的情况,然后就陆续进了只敞开一条缝的修道院,随后修道院的包铜木门很快关上。
已经有快30个人了吗?亚历山大有点诧异,他没想到居然会聚集了这么些人,虽然三十多个好像不是很多,可想想今天晚上的情景,他发现事情未必如他想的那么顺利了。
亚历山大离开肉饼摊子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他走到个一直修道院附近转悠的人身边时,那人立刻露出警惕的样子。
“带我去见奥斯本,”亚历山大有点无奈的低声说,同时对这个时代干’特工’的职业水平腹诽不已,看到那人还是呆呆的,他干脆问“告诉我奥斯本在哪,我自己去找他,还有你们这样子太傻了,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说完这话,亚历山大又摇摇头“不过有些比瞎子还瞎的人就看不到了。”
见到奥斯本的时候,裁缝正站在对着修道院大门的一幢房子的二楼房顶上,这房子有着很典型的萨拉森式平顶和一圈凹凸起伏的品字形胸墙,这让裁缝站在上面不由产生他是在指挥大军,纵横驰骋的错觉。
“看来你说的都是真的,”裁缝对走上房顶的亚历山大喜悦的说,他一直在担心亚历山大的消息不准,现在看到果然有人悄悄进入嘉布遣会修道院,裁缝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宫相大人会很高兴的,不过我更要感谢你。”后面这句声音就放低了。
“先不要高兴的太早,”亚历山大走到墙前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流“他们不会这么早动手,而且今天晚上是火把祈祷,那才是最合适的时候。”
“你认为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奥斯本低声问“难道是要袭击主教团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亚历山大微微一笑“你该告诉宫相,这一切功劳都属于米开朗基罗,是他在搜集关于巴勒莫城的老建筑时发现了其中的秘密,至于我,只是在听说这些事之后告诉了你。”
“那个石匠?”奥斯本愣了愣才想起这么个人“我倒是听说司铎很看重他,不过这样更好,谁能想到恰恰是司铎的人最终破坏了他的计划。至于你,的确不该太露脸。”
亚历山大点点头,从米开朗基罗拿来的建筑图上得到证实的那一刻起,他虽然还不清楚司铎或者说是法国人在搞什么名堂,可他已经知道很多事情的关键应该就在这座修道院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一些事。
再过大约半个世纪,人们就会在嘉布遣会修道院的下面发现一个巨大的地下墓穴,这个墓穴里沉睡着近千具的木乃伊,这不论是在当下还是在后世都是令人激动震撼的巨大发现。
关于这些木乃伊的来历众说纷纭,但是有一个也许在后世看来多少有些荒诞的说法,却随着亚历山大在藏书室那些文献中的发现得到了某些证明,那就是这个墓穴最早是用来藏匿和研究黑死病的死者的。
这从后来在墓穴里发现了大批各种解剖尸体和制作木乃伊的工具可以得到证实,至于说发现了这些工具的人,后来居然只是热衷于用这些工具仿制木乃伊,而不是继续进行解剖研究,只能说当时的人更倾向对神秘主义而不是理性主义有兴趣。
而发现圣罗萨莉亚恰恰是在那个时候在嘉布遣会修道院驻留,这也给了亚历山大足够联想的余地,也许那位女圣人是个虔诚勇敢而又富余爱心的人,但现在看来她未必没有另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在那个到处充满死亡的恐怖时代,圣罗萨莉娅究竟在嘉布遣会修道院里做些什么,这让亚历山大多少有些好奇,不过他知道现在该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此时正利用嘉布遣会修道院下那巨大墓穴准备做什么的那些人。
又有人先后进入了修道院,奥斯本原本兴奋却还算轻松的脸上慢慢没了笑容,他犹豫之后终于决定派人给宫相送信,他开始担心自己手里这些人是不是够用了。
亚历山大心里也多少有点疑惑,在他猜想如果司铎和法国人真的勾结起来要争夺巴勒莫主教甚而是西西里大主教的位置,他们也许会贿赂或者干脆要挟主教团,可所用的人数应该不会太多,可现在看来已经有将近40个人进了修道院,这让亚历山大对之前的推测也有些动摇了。
天慢慢暗下来了,当圣母升天大教堂的钟楼再次响起钟声时,一道金红色的余晖已经把整片街道染上瑰丽的色彩。
亚历山大握了握腰里短剑,手却被旁边的奥斯本按住了。
裁缝向他微微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低声说:“你不能去,你该做的事还多着呢。”
亚历山大摇摇头,他的态度很坚决,之前种种迹象让他坚信自己没有判断错,现在就要水落石出,如果不能亲自解开其中那些谜团,他总是心中不安。
同时强烈的好奇也驱使着他,想要探究那个在后世充满神秘阴森的著名墓穴中的秘密。
奥斯本没有再反对,而是让两个人跟着亚历山大。
“自己小心,今天晚上大概会很乱。”裁缝嘟囔着。
夜幕降临,巴勒莫的大街小巷出现了点点火光,渐渐的火光越来越多,最后如天上繁星般在黑暗中闪烁,映照出不同的身影和一张张忽明忽暗的脸。
那是无数人点燃了手里的火把。
王宫中,宫相夫妻与阿方索一起出现在了宽阔的露台上,圣罗萨莉娅日最重要的火把祈祷仪式终于开始了。
第三十八章 圣罗莎莉亚纪念日的好戏(暮夜)()
巴勒莫王宫外地有个早先罗马时代建造的巨大蓄水池,作用是防止被围城后断水,依靠着地势,这座蓄水池修成了阶梯状,当多年后蓄水池变成了干枯的小盆地,围着蓄水池的边缘渐渐出现了很多的房子,最终这里变成了个广场。
虽然如今的西西里国王,也就是阿拉贡国王斐迪南二世几乎从没有莅临过西西里,但是这座广场上每年都会以国王的名义举行盛大的聚会,以宣示阿拉贡的王室对西西里所拥有的王权。
至于其他重大节日也会在广场上举行,譬如圣罗莎莉亚纪念日就是个很隆重的日子,特别是最后的火把祈祷,也只有这么个地方才适合那种还带着罗马时代风格的仪式。
虽然西罗马早就不复存在,而东罗马也在几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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