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兵来说,渡河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特别是在夜里。
所以比萨人很快就得到了威尼斯人在渡过了一部分的队伍之后,就在距离河岸边不远处的地方扎营的消息。
这时候的比萨城已经差不多被暴动民众控制,或者说对于普通比萨人来说,虽然忽然之间共和国政府就荡然无存,可这只要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生活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亚历山大命令俘虏的那些比萨官员这时候起了重要的作用。
当刚刚进入市政厅,从一个神色冷漠的低等官员手里结果那厚厚一摞财政账簿的目录时,亚历山大就已经有些头痛,虽然知道这种事情更应该由专门的人去接管,但是现在却只能亲力亲为。
在看到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各种数据之后,亚历山大就有些后悔接下这些东西了。
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真正让他觉得愕然的是比萨的财政要比他猜想的糟糕得多。
虽然曾经与威尼斯和热那亚一样号称是地中海地区的海上强国,但是这毕竟是多年前的事情,正因为随着渐渐是区域地中海贸易中的强大地位,比萨人才会难以忍受扎洛尼家的无能与愚蠢,最终把这个统治了比萨将近60年的家族赶下了台。
所以看着那一串串让人头痛的数字,亚历山大最终决定把那些官员都招来,好好和他们谈谈。
虽然之前有人被暴动民众乱棍打死,但是等到了市政厅之后,那些被俘的官员就不太担心自己的命运了。
看着坐在坐在首席位置上望着他们的卢克雷齐娅,这是比萨人暗暗为她的美貌和从容所折服,这是这些见过世面的比萨人最后的一点怀疑也消失不见了。
他们知道这两个人应该正如他们自己说的是来自梵蒂冈,虽然这位漂亮的女人未必会是亚历山大六世的女儿,但是应该也是出身不凡。
再看着坐在一旁桌边正低头翻看账目的那个年轻人,几个比萨的前任高官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心情。
“我需要你们的合作,”卢克雷齐娅向那些官员伸出了带着刻有波吉亚家徽章的戒指“如果你们肯在新的比萨政府当中效劳,我会考虑为你们向我的父亲求情,宽恕你们之前的罪行。”
卢克雷齐娅的话并没有得到那些官员立刻回应,他们犹豫着相互对视,目光中流露出浓浓的顾忌。
“难道你们不相信我的话吗?”卢克雷齐娅有些生气,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你们是在担心扎洛尼家族?”
亚历山大稍微一想隐约猜到了他们的心思,然后从几个比萨人的脸上看到了答案。
“你们放心,我可以保证扎洛尼家族不会找你们麻烦,”亚历山大对那几个人笑了笑“而且我可以在这里告诉你们,比萨不会在回到扎洛尼家的手里,所以你们将来是在新的政府而不是扎洛尼家的统治下担任职务。”
亚历山大的话让几个官员看着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奇怪起来,他们看看亚历山大,再看看卢克雷齐娅,在稍微犹豫之后,一个看上去像是这些人当中最有地位的男人从他们当中走了出来。
他先是向着卢克雷齐娅微微鞠躬,感谢她为他们请求赦免的许诺,然后这个人转身看着亚历山大,很恭敬的说:“听从您的命令大人,我们愿意在新的比萨政府当中尽职尽责。”
听着这个比萨人的话,亚历山大却并没必有露出高兴的神色,他看了看这些人,随后就把身前的账簿目录推到了这个人的面前。
“威尼斯人即将到来,如果你们不想被威尼斯人统治就立刻开始工作。不过我现在要你们为我准备出至少5千弗洛林,因为也许到了明天我们就要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在这之前我尽快武装起足够多的比萨人,所以现在就开始工作吧。”
说着亚历山大站起来向卢克雷齐娅微微招手,示意她和自己一起离开。
“你相信他们?”等到走出房间,卢克雷齐娅小声问。
“我不管他们是否会向我效忠,”亚历山大无所谓的笑笑“因为我知道现在比萨人只能选择站在我们一边,否则他们就会成为威尼斯或是佛罗伦萨的附庸。”
说到这,亚历山大抬头看看幽深的夜空,然后目光投向点点星光下的斜塔。
“今天晚上注定睡不着了,那让我们去见见那位佛罗伦萨的使者吧。”
第一八三章 狮子与狐狸()
马基雅弗利被人叫醒的时候,正靠在墙边打盹。
听说外面有人要见他,佛罗伦萨人慢悠悠的重新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然后顺着塔楼走下来。
因为塔楼的门已经被堵住,马基雅弗利不得不从二楼的台阶上试着往下跳,看着下面黑漆漆的草地,佛罗伦萨人只略微犹豫了一下,就跳了出去。
草地很柔软,虽然摔在上面并不舒服,但是显然外面的人也早有准备,所以他直接落在了一大堆被子上。
亚历山大远远看着被带来的马基雅弗利,眼中透着稍许兴趣。
对这个人,亚历山大当然很“了解”,不过当真正见到他的时候,亚历山大又觉得这个因为跳楼腿脚受了点挫震稍微有点一瘸一拐的人又有些陌生。
这个人将来无疑会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名声,不过这当然不是因为他自己在如今这个时代有什么非凡的成就,而是他写了一本让人们了解这个时代人们思想与愿望的书。
尽管马基雅弗利一生著作并不贫乏,但是真正被人们记住和屡屡称道的自然是那本鼎鼎大名的《君主论》,不过现在他的这本书不但还不存在,他也与他在这本书中视为完美的君主典范的凯撒·波吉亚还没有见面,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有见到的机会。
“您要驱逐我吗?”
马基雅弗利说话很干脆,按他自己的说法,就是始终觉得那些依靠巧言令色和所谓优雅的阴谋达到目的人很是令人不齿。
亚历山大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在酝酿他那本同样出名的《佛罗伦萨人》,不过一想到他在书里用讥讽的的口气说“我们的同胞往往喜欢用所谓优雅的方式战胜对手,而吝于与敌人正面交锋”时,倒是多少能从他的这些词句中想象到这个人的性格。
不过让人觉得矛盾的也是在这里,一个对阴谋从心底里反感的人,却偏偏写了一本号称君主谋略指南的书。
“我希望您回到佛罗伦萨的时候能把这里的一切据实向您的同胞们说明,”亚历山大并没有否认马基雅弗利的猜测,事实上他的确正打算把这个人打发走“我想您很清楚教皇并不喜欢您那位领袖,所以在这种时候如果佛罗伦萨试图贸然干涉到比萨的事务,势必会引起教皇陛下更大的不满。”
马基雅弗利看着亚历山大点点头,然后忽然说:“您就是那个贡布雷了,我之前听说过您,不过我没想到您是这样的一个人。”
马基雅弗利的话让亚历山大有些意外,不过稍微想了想之后,他不由微微一笑。
“奥凡特·布鲁尼?”亚历山大笑了笑问着。
看到马基雅弗利点头,亚历山大却暗暗吐出口凉气,他显然已经忘了这个人。
当初在莫迪洛伯爵的家里,第一次见到箬莎的时候,亚历山大在伯爵的宴会上见到了那个佛罗伦萨使者奥凡特·布鲁尼,而后他为了帮助这个人逃离佛罗伦萨才找借口和箬莎一起前往科森察。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奥凡特·布鲁尼这个人渐渐的从他的记忆中淡去,现在想想亚历山大不由觉得自己运气真的很好,当他在城门口说出姓名时,如果马基雅弗利忽然点破他的身份,虽然未必当时会有生命危险,可一旦卢克雷齐娅从他掌握当中逃脱出去,接下来送掉小命也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卢克雷齐娅也许不会要他的命,可波吉亚家那父子几个可就难说了。
“请允许我说明一下,佛罗伦萨并不希望威尼斯成为比萨的主人。”马基雅弗利似乎现在离开前尽一个外交官的职责,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语速很快,而且没有任何废话“我们希望能保持现状,威尼斯人进入罗马涅对我们并没有任何好处,佛罗伦萨不想卷入一场对自己毫无意义纠纷当中。”
亚历山大暗暗点头,他知道马基雅弗利说的的确是事实,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如今佛罗伦萨人的想法了,或者应该说是萨伏那洛拉的想法。
很显然,那位当世的苦行僧和圣本尼迪克,希望佛罗伦萨能在如今这个混乱的时代独善其身,也就是说他希望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过亚历山大知道萨伏那洛拉的打算注定要落空。
之前当查理入侵的时候,萨伏那洛拉成为了查理狂热的支持者,他不但主动接纳查理进入佛罗伦萨,而且还不惜紧缩佛罗伦萨人自己的口粮也要为法国军队提供大批供给,如果一定要说朱利安诺·德拉·罗维雷是第一带路党,那么萨伏那洛拉位居第二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可以说萨伏那洛拉已经在这个游戏里搀和进去的太深了,到了如今再想摆脱出来不玩,已经太晚了。
而且亚历山大也很清楚,这种想要置身事外的想法甚至到了几年之后,依旧是佛罗伦萨人外交策略上的主流观点,不过也正因为这种不顾局势的痴心妄想,注定了佛罗伦萨共和国未来的命运。
“您可以把我的话带给您的那位领袖,”亚历山大看着马基雅弗利“如果他希望得到梵蒂冈的原谅,那么在这次关于的蒙蒂纳领地的纠纷上就不要有任何偏袒,当然如果他能站在教皇的一边就更好,不过如果他试图与威尼斯或是米兰人结盟,这将注定他的失败。”
马基雅弗利认真的听着亚历山大的每句话,同时他那双似是能看透人的眼睛始终打量着亚历山大,似是想要从他脸上看出这些话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只是威胁恐吓。
然后,在他即将离开时,马基雅弗利忽然低声说:“我不会怀疑您的身份,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看出您这个人不简单,不过我想要知道,真是教皇派您来比萨的吗?”
听着马基雅弗利的疑问,亚历山大忽然有种想要一剑刺穿眼前这个人胸膛的冲动!
不过最终没有这么做。
这是个有着一双能看透事务背后真相眼睛的人,不过这个人的性格注定了不会成为凯撒或是洛伦佐·美蒂奇甚至是亚历山大自己这样的人,因为亚历山大知道如果换成他,在这种时候是绝不会戳破对方老底的。
不过想想这个人居然能在将来活着熬过美蒂奇家复辟之后的清算,大概也恰恰和他的这个性格多少有些关系。
因为这个人,对别人没有什么威胁。
与马基雅弗利的会面就这么结束了,亚历山大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能从这位号称未来君主之师的人物那里得到什么指导和启发,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的马基雅弗利,还只是个连萨伏那洛拉都轻易见不到的小人物罢了。
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直到第二年,马基雅弗利才会得到萨伏那洛拉的赏识担任佛罗伦萨政府的要职,不过到了那时候,萨伏那洛拉自己的日子也省不了多久了。
不过亚历山大并不知道,被连夜驱除出比萨的马基雅弗利在急着返回佛罗伦萨报信的途中,还是抽出时间在马背上写下了这么一段话做为他这次比萨之行的注脚:“这是个能抓住机会的人,这样的人往往有着敏锐的嗅觉眼光,好对是否危险做出准确判断,他们总是紧盯着一切机会,然后当认为时机成熟时就毫不犹豫的扑向猎物,而一旦发现危险又会尽量避开,这种如同狮子般勇猛又如狐狸般狡猾的举动,让这个人总是知道该做些什么。”
贡帕蒂找来的几个人看上去的确很机灵,当亚历山大吩咐他们该如何去找那支不知道由谁指挥的教廷军队时,有个人甚至提出只要给他信物并不需要任何信件,这样就可以避免路上被人发现。
卢克雷齐娅毫不犹豫的把手上的戒指交给了这个看上去很机灵的家伙,然后又对他说了几件显然只有波吉亚家或是他们亲密的人才会知道的事情作为证明,当亚历山大让这些人离开,然后只剩他们两个人时,卢克雷齐娅忽然有点犹豫了。
“如果我的人赶来,你就会被抓起来的知道吗?”卢克雷齐娅小声问,她的样子很认真,似乎是在提醒亚历山大“所以你现在也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趁着我的人还没来立刻离开,另一个是……”
“另一个是什么?”亚历山大轻声问“让我猜猜,是不是如果我成为你的丈夫,你就能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甚至我还可以因为帮助教皇得到了比萨而受到奖赏?”
卢克雷齐娅的眼神变得有些热烈起来,她盯着亚历山大有点急急的问:“那么你愿意吗?”
“愿意什么,成为你的丈夫?”亚历山大笑着问,他不能不承认其实这时候他还真是在认真考虑这个建议,然后他轻轻一笑把卢克雷齐娅揽到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想我可能还有第三个选择。”
比萨的佣兵们说起来还是有点敬业精神的,虽然和号称职业道德表率的瑞士山地佣兵没法相比,但是当他们拿到了拖欠的薪水和承诺的6分国税之后,佣兵们瞬间爆发出了极大的热情。
因为与佛罗伦萨这个庞然大物太近,比萨人注定了在陆地上不会有什么大的建树,由于临海而把目光通向弟勒尼安海的比萨人曾经一度在海上称霸,甚至有一段时间即便是热那亚人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如今的比萨虽然已经风光不再,但是依旧是地中海北岸数得着的港口之一,而又因为常年来对佛罗伦萨的防备,比萨城虽然规模有限,却修筑的十分坚固。
当亚历山大来到城门外时,他有些惊讶的发现那些佣兵居然在距离城墙稍远的地方挖起了壕沟。
这些壕沟虽然并不很深也宽度有限,但是稍微想想就可以猜到,威尼斯人如果想要进攻就必须越过这些障碍,这对如今这个注重队形队列的时代来说,这种障碍的作用往往要比看上去要有用的多。
“这是谁让挖的?”亚历山大不由略感兴趣,他随口问一个佣兵。
“是贡帕蒂,”那个佣兵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大人你不要被那家伙骗了,他其实是个胆小鬼总是想着躲在什么地方后面,这些壕沟就是他让挖的,不过现在他是头了,要想多拿薪水就得好好干活啊。”
“说的对,得好好干活。”亚历山大看着忙忙活活的佣兵们皱了皱眉,然后回头向城里看了看。
几个看上去大半夜里喝多了的比萨人摇晃着出现在距城门不远的地方,这些人满身酒气脸色懵沌,当有佣兵拦住他们时,他们当中甚至有人还嚷着自己和某位护民官是好朋友,很显然这些人因为喝得太多甚至还不知道白天发生了什么。
看到这些人,亚历山大不由轻轻摇头,之前刚刚在心里升起的试图组织市民参与抵抗的想法随即打消。
要想在如今这个时代组织民军不止是有些麻烦,甚至是困难重重。
特别是对那些城市市民们来说,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拿起武器保卫自己的城邦就更是近乎痴人说梦,他们宁愿花大笔的钱雇佣并不可靠的佣兵们来保护城市,也不愿意自己拿起武器,这固然和如今这个时代人们普遍对国家认同感的缺失有关,也和城市里相对优渥的生活有着很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