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说得对,没有人能够阻止我玩蛇,因为我离不开蛇。
神奇的洞
第二天,我独自去上学了,说是上学,其实那是什么上学啊,我整个一个去灭虫的。
我来到青青的洞口前,叫出了它,把它放到我的口袋里。
“青青,你得帮我的忙去吃虫子哦,你一定得帮忙,等我帮学校把虫子都灭了,奶奶就不用陪我上学了,这是我跟校长谈的条件,为了爷爷不那么辛苦,为了奶奶不那么忙,你得帮忙哦!”
学校一个学生也没有。
操场上除了我,活着的生命除了那棵饱受虫咬的梧桐树外,剩下的就是虫子了。
校长和另外三个老师在一间教室里,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走到那教室门口,与他们打了一个招呼,校长没有说话,他用手指着外面,示意我快去。
我去了离学校大约五百米远的一片树林。
这片树林虽不大,但有一条沟从林子里面经过,村里人把这沟叫做干溪沟,它有小溪那么大,却只会在下大雨时才有水流,平时它都是干的,沟间长得都是野草和灌木,一到下大雨时,这些野草和灌木被水冲得是东倒西歪,一个很神奇的洞在林子中间。
对于这个洞,村子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它有多深,所以他们叫它无底洞,因为无论下多大的雨,沟里发多大的水,这洞都从来没有满过,向洞里扔大石头,也听不到石头落地的声响。
我要找的就是这一个洞,我的心告诉我,就是要找这个洞。
我拄着拐杖进去了。
沟里杂草丛生,还开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粉的,蓝的,白的,虽然花小,可各种颜色经大自然无意中这一搭配,把它们放在一块开着,还挺好看,甚是美丽。
到了洞口前,我停下了。
往下一往,黑黑地,我什么也看不着。
我把青青从口袋里拿了出来,然后把它放在了洞口边。
它立即就顺着洞壁下去了。
我蹲了下来。
一会儿,它爬出来了,在它后面跟着一条与它颜色很相近的蛇,但我知道那蛇并不是竹叶青,我们这里都叫它青竹标。
青竹标虽然跟竹叶青的颜色有些相同,但它是无毒蛇,而竹叶青是有毒蛇,两者有很大的区别。
爷爷曾告诉我,村子里有很多人都分不清楚这两种蛇,往往他们在田地里看到一条青竹标,常会误以为是竹叶青,而吓得落荒而逃。
“不行,”我对青青摇头,“这一条实在是太少了,我得要很多条才行啊,那么多虫子得吃完不是,你再下去一趟吧,好不好?”
我摸了一下它的头,“明天我从奶奶那里给你要鸡蛋给你吃,好不好?你得再去唤,最好是都唤来。”
青青又下去了。
我手里的拐杖突然散发出一种腐臭的气味,我把它放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敲了几下,然后把它放在那个石头上了。
这时,从洞里忽地一下爬出好多的蛇来了,花花绿绿的,它们的身体相互缠绕在一起,让我呆住了,我一时无法数清它们有多少条了。
一条黑白色相间的蛇向我放拐杖的石头上爬来了,那蛇是夫妻蛇中的一条。
它绕着拐杖转了一个圈,我以为它会停下来,谁知它又绕了两个圈,然后它把它的身体缠绕在了拐杖上。
我的心口又开始痛了。
77条蛇
我把拐杖连同那蛇给拿了过来,它一动不动。
忽然我发现那拐杖刚发出的那种气味越来越重了,我把鼻子凑到了那蛇的身上,我闻到了它身体所发出的气味跟拐杖发出的气味是完全相同的。
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这拐杖的外层竟然是贴的蛇皮,所用的蛇皮就是夫妻蛇的皮,我不知这拐杖是我们张家那一代祖宗制造的,不过我挺佩服他的勇气,因为他连夫妻蛇也敢惹。
爷爷曾告诉我说我们张家的老祖宗是很厉害的,过去是这一方的大地主,有田有房有仆人,在打猎方面,是什么都敢打,一般都是子继父业,像老虎啊,野猪啊,一经发现,那是非打不可的。
而我们家是到了我太爷爷这一代时开始败落的,爷爷说我太爷爷的胆子很小,他连带狗上山追兔子都不敢,他最喜欢的事除了赌博还是赌博,说他胆小,可他竟然敢拿房契和地契去赌博,我也不知他是哪来的胆量,我想他不追兔子不是胆子小不小的关系,而是他懒。
爷爷说他自己是没有打过老虎的,因为他开始打猎时老虎已在我们这里绝迹了,但他打过河麂,野猪,至于兔子,那他就打得多了。在爷爷睡的床头,挂着很多个河麂的角,那是最好的证明。
由于那蛇用身体缠绕着那拐杖,又一动不动地,我就只好把它给拿着。
“走吧!”我说。
它们各自散开了,一条条地跟在我的后面。
因为蛇与蛇之间有着它们的语言,所以我就不用再跟它们多说什么了,我现在要做的事是带路。
我带着它们来到了学校。学校大门大敞着,我和蛇直驱而入。
到了树下,青青率先爬上了树。
都说猫是爬树的高手,其实蛇也是爬树的高手,它们没有爪子,但它们可以绕着树干往上爬,而且速度还挺快。
然后是那条青竹标。
紧接着它们一条条地都轮着上树了。
那条夫妻蛇一动不动,继续在拐杖上缠绕着,它好像恋恋于此了。
我退到离树大约十米远的地方站着。
整个操场只有我一个人,校长和几个老师躲在了教室里。
青青又是最先下树的。
我想它是吃饱了,因为它的肚子圆鼓鼓的了。
慢慢地,一条,两条,三条,到最后所有的蛇都下来了。
它们个个肚子都是胀鼓鼓的。
梧桐树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没有绿绿的大树叶所陪衬,它仿佛提前进入到了秋天。那么大的一棵树,上面有的却是千疮百孔的树叶在随风摇曳着,让人一看,便会产生出一种悲凉的味道。
虫被蛇给全吃光了,于是我决定立即把蛇给送回去。
它们自动排着很整齐的队形跟着我往前走,我想这是它们感谢我的方式。我大致数了一下,连同拐杖上的那条蛇,这群蛇一共是77条,当然这之中青青是除外的。
青青不属于它们这个集体,青青是单一的。
从我第一次见青青时,它的身边就没有它的同类。
那76条蛇都回洞里去了,但那条夫妻蛇并没有走,它依然缠绕在拐杖上。
既然它不想离开拐杖,那我只好把它连同拐杖一块拿着。
可这拐杖我得要还回去,我必须还回去,我没有办法,我的心告诉我,我不能再拿这根拐杖了,我得立即还回去,尽管这蛇还缠绕在上面。
人心更可怕
我让奶奶陪我去了那个老人家里,奶奶说她看着那条缠绕在拐杖上的蛇,浑身就起鸡皮疙瘩,她说她估计这拐杖是没人敢拿了。
但我说不。
奶奶叩着那家人的院子门,我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站着。
为奶奶开门的是她的孙媳妇,她的这个孙媳妇比奶奶还要大,因为我听见奶奶叫她姐姐。
她很礼貌地请奶奶进去坐,
奶奶对她指了指我。
她看见我,就仿佛没看见我似地,更别说要我进她家去坐一会儿的话。
“我是来还拐杖的。”我说。
“那给我吧。”她把手朝我伸了过来。
我把拐杖背到背后,摇头,“这拐杖我不能给你。”
她不明白,“你不是说你来还拐杖的吗?”
“是!可我要把它给老太太才成。”我说。
“是这样的,那拐杖上有一条蛇缠在上面,丫头说现在一定得还来,还说得还给你们家老太太。”奶奶对她解释说。
她一听惊道,“妈呀,怎么会有蛇,那你怎么不把蛇给弄下来,难道你打算把它和拐杖一块还来不成?”
我摇头,“这条蛇不走,我也没有办法。”
她奇怪地看着我,“你没办法,你不是蛇丫吗?”
“可我也还是个小孩子。”我回道。
从屋子里传来了老人的声音,“素芬,素芬啦,素芬……”
“什么?奶奶,你说!”她问。
“是不是那个丫头来还拐杖了?”
“嗯!”她点头。
“你让她进来,快点!”
她立即反对,“那怎么行,她拿的拐杖上缠着一条蛇,吓死个人啦,哪敢拿进来啊?”
“没事,你让她进来,让她进来,快点!”老人催促说。
“哦!晓得了!”她把我和奶奶领进了那位老人所住的那间屋子里。
里面很暗,照亮的是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惨淡着照着这间屋子,我瞅了一下,灯盏里面的灯油已经快燃尽了。
房间里有很多人,我都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我知道他们是老人的后代,一般家庭是三代或四代同堂,而他们家是五代同堂,他们家最小的成员都比我要大。
他们看见我往老人的床前走来,立即像避瘟神似地避开了。
于是老人的床边就只剩下我和奶奶了。
“里面快没灯油了,得快点加灯油。”我说。
老人摇头,“不用了,已经到头了,不用加了。”
“可这不加灯油,房间里不亮的呀,还是加一点吧。”奶奶说。
老人摇头,“不要加了,不加,拐杖给我还来了?”
“嗯!你看,在这里。”我把拐杖拿给她看。
她不像她的孙媳妇那样惊慌,她显得很平静,“把它给我吧。”她的脸上布满了一道道的皱纹,那皱纹完全就像树的年轮一样,是随着年龄一道道地加深,她的手干枯赶枯地,瘦得皮包骨头,青筋暴露,看不到一丝血色。
“我不知道该不该现在给你,这拐杖的外层是用蛇皮做的,你知道吗?”我看着她说。
她摇头。
“为什么我们祖宗要把拐杖传给你呢?”
她还是摇头,“我不知道,大概是我生的孩子多的关系。”
“我的太奶奶也生了很多个孩子,她只比你少生一个而已,为什么她没有得到这根拐杖?”我又问。
“这我不清楚。”她说。
我盯着她那混浊的眼睛说,“不是你不清楚,是你不告诉我,这么多年你对谁也都没有说实话。”
“你在说什么?”她惊道。
“丫头,你在说什么?”奶奶被我的话给搞愣了。
“这么说吧,我说得更清楚点,你是二房媳妇,你的丈夫很懦弱,没什么本事,而我太爷爷是大房,他本来是很有才华很有能力的人,一开始他并不胆小,而是被你用蛇一次次地给吓的,你爹是个捕蛇高手,所以你从小就跟着他学如何捕杀蛇,当时我们祖宗是把这拐杖当传家宝的,我太爷爷被你吓得不敢进山打猎,也不敢回家,因为他一回家,他所呆的地方总会莫名其妙地有蛇出现,所以他就常泡在赌场里,到了后来,我们祖宗看到两个儿子都不成器,而我太奶奶又只会做家事,看你比他们都稍强一点,就把这拐杖传给了你了,让你好好管家,可等你开始管家时,你才发现我们家已经没多少资产了,有个很古老的传说,有了龙鳞可以发大财,蛇向来被当作是小龙,所以你就去打蛇了,你把蛇皮当作龙鳞来贴,这上面的蛇皮就是你给弄上去的,因为你以为有了这就能振兴我们张家,我的太爷爷喝醉了酒跑回家睡觉,结果在床上被蛇咬死,那条蛇就是你放的,你恨他,你恨他把家里的钱输完了,其实他这样完全都是你害的,是你把他逼得不能回家。”
“你这丫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这些你怎么会知道?”她惊呼道。
我又道,“我挺佩服你的勇气的,连夫妻蛇的蛇皮你都敢剥,我外公因打死了一条夫妻蛇,而侍候蟒几个月,那你打死蛇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我爹我娘被蛇活活给缠死了,因为我是在我娘家那边打的对对蛇,记得当时我们那的人说那是我爹杀蛇吃肉的报应,其实不是,是我惹怒了对对蛇。我最近老是做梦蛇来找我,我还梦见很多的蛇缠绕在拐杖上,如今是真有蛇在上面,正好灵验了我的梦。”她说。
我摇头,“这不是梦与不梦的事,它来自有它的理由。”
她不明白,“它来做什么的?”
“它是要这上面的蛇皮,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把蛇皮给弄上去的,所以你怎么弄上的就怎么给弄下来给它吧。”
她摇头又叹气,“这恐怕是很难弄下来了。”
“为什么?”
“我当初用的是刚被我打死的蛇的蛇皮,在拐杖上我是刷了湿油漆,趁着油漆的那股粘(zhan)劲和新鲜蛇皮的粘(nian)劲而弄成的,如今是无法把完整的蛇皮给弄下来的。”
“怎么弄下来那是你的事,我是把拐杖给你送来了,余下的你自己弄,你不可以伤害这条蛇哦,不然的话后果严重,没人可以负责的。”说完我就走了出去。
奶奶随后跟着走出来了。
那些在屋子里的人一个个都跑出来了,他们中有的摇头,有的叹气,但都没有说话。
我跟老人对话时,他们是一个也没有插言,我想他们大概是被我的话给怔住了。他们可能没有想到在这个拐杖的传承问题上竟会有这样不可告人之事。
那间屋子里好像只剩下那位老人了,记得听妈妈讲过,在我还不会走路说话时,她曾经拿着拐杖要我妈妈把我给丢了去。
而今,她仍然有那拐杖在手,身边却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她的子孙都从他的房间里跑出来了,我想畏惧那蛇是原因之一,被她过去的行为所震惊是原因之二。
“丫头,你知道得是不是太多了一点?”在回去的路上,奶奶对我说。
“奶奶,这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刚刚知道的?那是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是我的心知道,它就像一个储藏室一样,里面放了好多我不知道的东西,一旦我需要用,它就会给我拿出来,我也可以到里面去取。”我说。
“你真是个怪丫头,我看谁也没你怪。”
回家后,奶奶说她听我跟老人说的那些话直让她发寒,打冷战,奶奶说人心太可怕了。
死亡
到了中午,吃午饭时,村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鞭炮声。
“这会儿怎么会有鞭炮响?”爷爷放下碗,奇怪地说。
“奶奶,是不是她死了?”我说。
“哪个她?”
“就是我们去还拐杖来着的,你忘了?”
奶奶摇头,“哪倒没有忘,不过没这么快吧?这才多久啊?”
在我们村子里,有个规矩,就是家里死人了,一定得放鞭炮,另外还得在家门前挂大白灯笼。
我敢肯定是她死了。
不一会儿,有人来找我奶奶了,他让我奶奶带我去那位老人家里。
我进到了她的房间。
屋子里太暗了,油灯已灭,我是打着手电筒往里面走的。
蛇早已无影无踪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确是她死了。
她死得样子很难看,她的眼睛睁得特大,嘴巴张开着,脸上和手上都泛着青紫色,一看就是中了毒。
她是被蛇咬死的。
没有人知道她死的具体时间,因为从我出来后再也没有人进去她的房间里。
我听她的孙媳妇说,她是突然在房间里大叫了一声,然后就没动静了。
没有人没敢进去看,因为大家都怕被夫妻蛇咬一口。
她曾经剥夫妻蛇的蛇皮,而今她被夫妻蛇给咬死了,命运总是喜欢跟人开着玩笑。
她的子孙们都说她活这么大岁数也够了。
她的葬礼搞得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