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奔慢慢翻着书页,特别地查看书脊和封页,果然,在几本书的扉页下面,他发现了一枚印章:司徒雷藏书。司徒雷,他暗暗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这里的主人正是当年被赵海富的爸爸赵山根迫害致死的建筑家司徒雷。
赵海富也看到了那些印章,他脸色很难看,但是沉默不语。
看来,当年的造反派最终也没发现这里,否则,这些书早就变成了灰。李奔感慨地说。
你是说,这里果然还藏着秘密?赵海富眼睛又亮了。
我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有什么秘密?李奔没好气地说。他讨厌赵海富那张睥睨一切的脸,那种狂妄的口气。
那里还有门,进不进去?男大学生急切地问。这个夜晚,对那一对恋人来说,够得上刺激和惊奇。以他们的年龄,“文革”早已是遥远的事情了。没想到,却亲眼看到了“文革”中当事人的密室,他们也隐隐感到,前面似乎还有更大的秘密。
当然要进去!有什么宝贝,肯定分给你。赵海富自信地说。好像这里的一切马上都归他了。他举着蜡烛,又是头一个走到前面。他忽然转过脸来,郑重地,还有点威胁似地说道:进去之前,我先说几句。里面要是有什么东西,任何人都不许抢,不许乱动。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公平合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卢苇火一下子上来了。她大声说:我们进来是冒险的事情,你以为来分赃啊?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赵海富哼了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们年轻,沉不住气,不懂规矩。那好,我们进去。小心一点,别碰坏了东西。
赵海富像偷地雷的鬼子一样靠近衣橱后面的那个暗门。奇怪的是,密室里的人似乎撤退的很仓促,任何门都没有关。里面黑洞洞一片,李奔越想越可疑。按照常理,密室里的人应该紧闭起门来才对。
赵海富端着蜡烛在里面晃了晃,阴影幢幢,没有声音。他回头看看后面的人正紧紧跟着,这才壮起胆子,走了进去。
几个人的影子长短不一,投在墙壁上。房间里静得吓人,房顶平低,仿佛压得人要窒息。卢苇实在忍不住了,突然咳嗽了一声,声音在房间里四处回荡,就像鞭子抽在锣面上。赵海富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他颤声说:谁?卢苇赶紧捂住了嘴。
房间狭窄,突然进来了这么多人,本来凝滞的气流开始流动起来,蜡烛火焰诡秘地跳动起来。赵海富赶紧用手掌挡住,大家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仍然是一间石头砌成的密室。
没有密布的蛛网,也没有胸口插着刀的骷髅死尸。
吸入鼻子里的,竟是闺房里的香气。
迎面,一张硕大的紫色蝴蝶风筝展翅直立在房间的中心。蝴蝶的两只翅膀如同两扇屏风,挡住了房间的后半部分。
蝴蝶的两翅之间,是两颗玻璃珠子做成的眼睛,那双眼睛无情地注视着门口。
两侧的墙上,挂着古色古香的仕女图,画中女子衣袂飘举,灵动若飞。
进来的人互相看了看,都感觉到了房间的怪异。赵海富一只手掌小心地遮着蜡烛,惟恐火焰烧着了风筝。手掌的影子投射到墙壁上,就像一只张开的狼爪。
李奔摸了摸那只高过他的风筝,他一下子缩回了手。风筝表面凉的吓人。难道是人皮做的?
蜡烛已经转过了蝴蝶的翅膀。赵海富一声惊呼:天啊!
翅膀的后面,安放着一张老式镂木雕花床。床上支着粉红色的纱帐。纱帐低垂,金钩斜挂,暗香浮动。纱帐里面隐约躺着人。赵海富把蜡烛递给了身旁的男大学生,他示意李奔和他一起过去。两人慢慢靠近,伸出手去。赵海富猛地扯开了帐帘,大叫了一声:天啊!触电似的放下了纱帐,朝后退去。
李奔还没看清楚里面是什么,就被他拽了一把,差点一个踉跄。
死人!死人!好几个。
赵海富结结巴巴地说。他脸色都变了。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李奔也被他吓了一跳。你是不是看错了?
赵海富好容易平静下来,似乎怕被别人看不起,他壮壮胆子,说:要不,再看一次。
这次是李奔先过去了。他慢慢撩开纱帐,吃惊地看着床上。他的脸色由惊恐转向了迷茫。
床上并排躺着四个女孩,她们脚冲着门口,头在门的反方向位置。她们一律穿着明朝的服装,两手贴在腰间,仰面躺在床上。乌黑的长发遮在脸上。烛光昏暗,映得纱帐一片血红。李奔俯下身去,尽力去看几个女孩的脸。他心中一动,他伸出手去,按了按床上的一条腿,冷硬,没有弹性。难道时间长了,成了僵尸?他索性把其中一个女孩宽大的裙衫往上一拉,一段乳白的躯干露了出来。
39、尸体
是塑料模特。李奔放下帐子,说。
塑料模特?谁开这样的玩笑啊?赵海富将信将疑,再次撩开了纱帐,大着胆子靠近了去看。他咦了一声,伸出手指往一个女孩的胸口戳了戳。还真是假的!他嘀咕。顺手捋了一把女孩脸上的乱发,一副逼真的塑料女模的脸蛋露了出来。她睁着梦幻般的眼睛向上看着,睫毛绵密细长,鼻梁高挺,嘴唇微微翘起,下巴圆润,好一个美丽妩媚的女孩。可惜,人不是真的,只是裹在半现半隐的丝绸服装里的塑模。
这样的模特床上躺了四个。
这真是一间怪异的密室。人人都感到迷惑不解。
那名紫衣女子就是从这间房间里走到隔壁的密室里行凶的。她到底是谁?难道还在这个房间里躲着?
大家小心点,再仔细看看。李奔警惕地说。
赵海富现在再也不敢自告奋勇地往前跑了,他走几步就回头,看看别人跟了上来没有,惟恐落了单,被什么怪物冷不丁地拽了去。
这是一间深长的密室,绕过床和帷幕,一张石桌出现在了眼前,桌子上摆着几碟水果,一炉香。水果的青色还没有褪去,香炉里的三支香只烧了半截。房间里的香味就是这里发出来的。就摆放的果品看,这里的人没走多久,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而在石桌的前上方,赫然立着三块牌位。牌位紫木刻成,品字形排列,黑底白字分别写着:司徒雷先生之灵位、王芙女士之灵位、司徒江南之灵位。每个灵位上都笼着黑纱。
石桌再往里,是一面三扇的侍女屏风,在跳动的烛光下,屏风上的人物斑驳陆离。屏风的后面,出现了一张简易的木头床,床上只铺着张席子。床头放着类似于书橱的三排木架,中间那层里面放着一面镜子,几把梳子。最上面那层是一整排的书。下面那层歪放着一个放照片的玻璃框,这种框子在小商品市场里随处都可以买到。现在,玻璃框子还在,里面的一张照片却不见了。
对于这间密室来说,关键的问题是:谁在这里住过?究竟带走了些什么?留下了什么?
到了这里,也就到了密室的尽头了。没有发现意料中的黄金和财宝,赵海富有些丧气。他这里敲敲,那里翻翻,似乎指望还能发现什么奇迹。最后,他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呼呼喘气。
李奔站在书橱前,皱着眉头翻书。在前一个房间的书中发现了司徒雷的印章。这些书里边会不会也藏着秘密呢。可惜,书的主人似乎没有在书上盖章的习惯,书页干净整齐。李奔看了一下,大多是历史和考古方面的东西。其中有一本叫《明朝记事》,还有一些南京古迹方面的书。另有一本竖排版的,名字很怪,叫抱瓮老人述异集》。抱瓮老人是个古代的文人的号,此人爱写传奇小说。李奔在大学里学过这个。看来,这些书似乎也应归于司徒雷了。当代人中少有人会喜欢看这些陈旧的古籍。
李奔饶有兴趣地拿起一面镜子来照照,又翻看着背面。他忽然想起车祸现场的那面镜子来,在镜子的背面,有卢苇的照片。想到这里,他不禁看了卢苇一眼。卢苇正在他旁边,摸着那几把梳子。
这个女人的头发好长啊。卢苇感叹地说。
李奔接过那把梳子,上边粘着几根长长的头发,大概是主人梳头时带下来的。他拽着一根慢慢地拉开,直到捏在了手里,让它低垂下来。他又把那根头发放到蜡烛旁边,好奇地看了一会,才轻轻地吹掉了。他想了想,又拽下来一根,放到烛焰里,顿时冒出一股焦味。
小心火烛,快灭了。卢苇说。大家看了一眼蜡烛,那半截蜡烛真的快烧尽了。蜡烛油滋滋地响着,烛心已经开始歪倒。
找找还有蜡烛没有。李奔说。在这样的地下,他们不指望有什么电灯之类的现代照明工具。
大学生举着蜡烛四处查找,书橱上留着一些干涸的蜡烛泪,那可能是以前留下的。别的什么可照明的东西都没有。看来,当初的设计者根本就没想在这里居住,所以对照明等问题统统不作考虑。
大家再找找,要是没有什么可疑的,赶快出去。李奔说。
时间也不早了,蜡烛快灭了,在黑暗巾摸索,不仅不会有什么结果,说不定还会发生意外。今晚,一件接一件的怪事让他一直处于高度的紧张中,现在,他才突然意识到时间问题。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十二点了。
就在这时候,大学生噢地一声叫,他一甩手,蜡烛灭了。蜡烛已经烧到了底,热热的烛油烫着了他的手。房间顿时一片黑暗。
有了光才有胆量,一旦失去光明,人们便感觉到恐怖和无助。尤其在这样的氛围里。前面,还躺着四个假尸体。在光亮巾,她们是假的。但在黑暗里,她们要是忽然变成了真的怎么办?何况,那个刺杀马老头的女子此刻还不知道藏在哪里。
快走。李奔低声说。他伸出手去,抓住了卢苇说。卢苇的手缩了一下,又握紧了。她感觉得到我的关切吗?李奔心头一热。
黑暗中,突然射出一道蓝光。一个青蓝色的下巴冒了出来。
卢苇吓得大叫一声:啊!鬼。
李奔也吓了一哆嗦,再一看,原来是大学生打开了手机照明。猛然间,那张蓝色弱光下的脸还真碜人。不过,这也是个好办法。其他人也纷纷掏出手机,一时间,密室里浮动着五个蓝荧荧的光环,每个人的脸也如同庙宇里的靛青猛鬼,蓝绿变幻,忽明忽暗。
五个光圈正向门口移去,忽听到对面的黑暗中一声冷冷的呵斥:站住!都不许动!
40、嫌犯
一个女子威严的声音。声音发自隔壁的房间里。
明明是空着的房间,这会怎么突然就有了人?
跑在前面的赵海富吓得扭头就往后退,砰地一声,撞在了那只巨大的蝴蝶翅膀上。后面的人赶紧关了手机,紧张地等待着,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下一步会出现什么情况。
里面的人是谁?沉默了一会,那个女子继续说话了。
你是谁?李奔反问。
话音刚落,一道强光猛然射到他的眼上。他本能地紧闭上眼,用手挡住光线。
你!还有谁?女子继续喝问。
他大喊道:别照了。
强光果然移开了,在后面几人的脸上一一照过,被照的人个个转过脸去,用手护眼。
你他妈的谁啊?晃得老子眼都花了!赵海富发飙了。平日里,他碰到的都是恭维和笑脸,谁敢对他不敬?更不用说,拿手电肆无忌惮地照他的脸了。何况,刚才赵海富走在最前面,平白被吓了一跳。今晚对他来讲,已经够倒霉的了。他心里正窝火呢。
他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手电光又转到他脸上来了。你是谁?手电那头的人喝问道。
你管我是谁!赵海富的火气比她还大。他大踏步走上前去,想打掉对方手中的手电。
不要冲动。李奔赶忙劝说。他想拉住他,不料赵海富力气到很大,一下子就冲过去了。
猛见闪电般的一道光亮,劈啪一声爆响,赵海富啊地惨叫一声,往后一仰,又一次撞到了蝴蝶风筝上。这次撞得真猛,一只翅膀喀嚓给压垮了。
房间里的人都傻眼了。只听见赵海富在地面上呻吟,疼得爬不起来。
点上蜡烛。女子冷冷地说。
火光一闪,蜡烛在女子的背后亮了。李奔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个模特。此刻,她正威严地站在门口,盯着房间里的人,血在她的手中,正拎着一根高功率的手电筒,李奔知道这种手电的另外一个用途:电警棍。
点蜡烛的那个人站在模特的身后,李奔一看他的脸,更是了吃一惊,此人竟是夜眼洒吧的老板,那个平头男子,再看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人,正是卖风筝的老头。老头头发花白,耷托着脑袋,一脸的忧郁和茫然。
真是一个稀奇古怪的夜晚。真是一趟梦幻一般的暗访。李奔竭力按住纷乱的念头,定下心来静观下面将要发生什么事。
赵海富也傻了眼,他本来以为对方只是一个女子,没想到竟然是三个人。男大学生伸手去扶他。赵海富哼哼着,站了起来。他也看见了那根电警棍,心想,这女的可不好惹。
你们都退到这个房间里,一个都不许乱动。女子命令道。她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家伙,扫了众人一眼。
警察。她的身份在这个时候亮出来了。李奔忽然明白,她凭什么能在旅馆里放倒那个胖子了。
当时就是在这里?模特转过脸,问平头男子。男子点点头。是你先动的手?
不是,是他先打我爸爸,还砸坏了里面的东西,我才冲出来的。
模特点点头,指着房问地面上的那把匕首问:用这个?
平头男子又点点头。
这里还有什么?模特用手电照了照第二间密室。
男子小声说:什么也没有。这是司徒先生夫妇的墓室,放了些书籍什么的,有时候我们会来祭祀。
模特忽然转向了李奔:你们看过了?的确没什么?
没有仔细看,不过看起来像个地下坟墓。李奔小心地说。
好吧。这里的一切东西都不要动,不许破坏现场。等会警察再来了会进行详细调查。这里所有的人都随我离开。模特命令说。
从爬山虎编织的藤网里钻出来,李奔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晚风清凉,他感到清醒了好多。祠堂依然静静地掩映在树阴里,似乎对发生在自己身子底下的任何事情都不加理会。
这或许就是古老建筑的风度。世事变幻,人间悲欢,见的多了,经得起风吹雨打,也失去了喋喋诉说的兴致,索性闭口不语。
城市的夜晚,在一天的喧嚣之后,显出了几分荒凉。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了几道刹车声,尖锐而凄厉。
李奔仰望着阴沉沉一片的夜空,忽然感到了一阵无力和渺小。或许,他正在失去来此时一度进发过的激情和勇气。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家睡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照进窗户的阳光,身边躺着自己的恋人。黑暗、地道、密室、阴谋,统统见鬼去吧。
我们去哪里?卢苇小声地问。这也是大家心中的问题。
模特忽然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在场的人还要委屈委屈了。
赵海富问:凭什么?出了地道,他又想起来刚才遭受的屈辱,明显心里不服。
这里发生了案件,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有义务协助调查。
协助?那个老头就是我们救出来的,要不早没命了,你们不去抓凶手,要我们留下来做什么?赵海富气愤地说。
你想走是吧?不行,你有嫌疑。
模特丢下一句话,走到一边去了。李奔看见她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似乎在作请示。接着,她义拨了另一个号码,要对方立即到祠堂广场集合,加以配合。
大批警察马上就会包围这个院子。李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