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杀他!白发老头惊恐地大叫。
36、黄金
赵山根是谁?
他是我爸爸。你问这个干什么?赵海富狐疑地问。
难怪你说你小时候在这个地方住过。那就对了。李奔点点头说。
什么对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他的人也都不解地看着李奔,似乎不明白他问这个为何。
我到市档案馆里查过这条街道的一些历史记录,市地方志办公室、民国历史博物馆我都去过。
你到这些地方查什么?
我一开始只是对博物馆里闹鬼感到好奇,后来又多次实地查看这个祠堂,它显得越来越神秘,但是,附近的居民又说不出些什么名堂,所以,我就想查查它的历史。这一查,我才发现,好多年前,它还有那么一些鲜为人知传说。
什么传说?
祠堂里的鬼故事。祠堂主人的故事,还有祠堂这片老房子变迁的故事。不同的文献里面隐隐约约地记录了一些。
那和我爸爸有什么关系?
你爸爸在七十年代初的时候,是造反派“刺刀见红敢死队”的头子。
是又怎么样?那都是过去的历史了。
是都过去了,可是你与那段历史发生了关联。正是因为那段历史,你小时候才会在这里住过。你想否认?
我不否认。
那我们就讲讲那段历史。看看我讲的,是不是就是你小时候听到的传说。
夜色沉沉,祠堂掩映在树阴里,仿佛在倾听那段逝去的岁月。
那年,一个深夜,民国老街上的司徒家被造反派包围。他们砸开了司徒家的门,揪出了房子的主人司徒雷。
“刺刀见红敢死队”造反派的头头赵山根原是一名工人。他一只手臂上戴着红袖章,一只手臂挽着袖子。他瞪眼,打量了一会对面的那人,喝问道:你就是司徒雷?
六十二岁的房主人被揪出来时光着脚板,但仍然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他扶了扶宽大的眼镜,镇定地说:我就是。
你知罪吗?赵山根一声怒喝。
我从不做坏事,没有罪。老人平静地说。
死硬顽固的反动分子!赵山根啪地一巴掌扇过去,老人的眼镜一下子飞到了墙上,折断了。
老人还没回过神来,两名小将扑了上去,一左一右,扯起了他的胳膊,又一名走上前去,按住他的头,让他低头认罪。
现在,我向人民群众宣布反动派、国民党特务司徒雷的十大反动罪行。你好好听着。
一、反动派司徒雷,起名叫司徒雷,与美帝国主义的代表司徒雷登有着暧昧的关系,暴露出他追随美帝国主义的罪恶本质。
二、作为国民党的潜伏特务,曾经负责秘密建造地下金库,为打内战抢夺人民的果实。
三、生活奢侈,一个人居住在一大片公馆里,是社会的寄生虫,是吸食人民血汗的魔鬼。
…………
宣读完毕,赵山根一挥手:带走。这里的一切全部没收!
司徒雷被带走后,连续游街了三天,被架回来的时候,头发全白,奄奄一息。造反派不容许他再回家里,而是把他扔到了破旧的祠堂里。一月后,司徒雷在祠堂里死去,造反派宣布:司徒雷自绝于人民。
工人赵山根随后搬了进来,占了这处公馆。接着,其他的造反派也与赵山根展开了争夺,偌大的公馆最终被分割成了一户户小的住家。连续几年的开墙动土,人进人出,公馆渐渐败落,失去了原来的面貌。只有那座祠堂,由于不便居住,又显得鬼气森森的,才得以保存下来。
你爸爸有没有和你说过这段历史?李奔看看赵海富。他保持沉默。
他有没有说过。他们当年斗司徒雷,其实不是因为他是个什么反动派,而是听信了地下金库的传说。
金库?卢苇好奇地问。
赵海富点点头,当年是有这么个传说。
司徒雷并不是什么特务,他只不过是名建筑师,当年建设国民政府首都的时候,他设计过一些有名的建筑。后来,曾经负责过一项秘密的工程建设。至于是什么工程,有许多种说法。最流行的就是建设地下金库,目的是转移北平等各地的黄金。工程结果怎么样,谁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这项工程也都很难说。这事情当年就很机密,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解放后,作为着名的建筑师,司徒雷参加了新中国的建设,并成为一代建筑大师。我们都知道着名的梁思成,但是在民国的时候,司徒雷的名声也并不比梁思成小。只不过司徒雷更专心于建筑实践,很少着书立说。
但是到了文革,他的厄运来了。有人告发他,说他曾经为国民党打内战建造秘密金库。这一下足以致他于死地。整他的人并非真的想揪出敌特,而是想挖出传说中的金子。可是轮番的批斗拷打,都没有找到什么金库,翻遍了整个公馆区,也都一无所获。他们只查明一件事情,当年司徒雷的确负责建造过一个工程,这个工程就离民国老街不远,但只不过是个地下防空洞。现在,防空洞已经改成了地下商场。
这就是那段荒谬的历史。荒谬的金子的传说。
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吧?赵海富质疑道:我爸爸在世的时候,有一次和别的人也谈过这事。听得出来,他对当年的打人斗人的事情也很后悔,不过,听他的意思,金库的事也不是他自己编造的。而是司徒雷身边亲近的人揭发的。
司徒雷只有一个女儿,在他被批斗的时候,就自杀身亡了。谁还会揭发呢。
我爸爸也没有具体说这个。你想啊,要是没有点影子,揭发的人为什么就认定是金库,而不说是什么电台啊炸药的?要知道,一提起特务,大家就会想到电台的。
那张倩为什么会说祠堂底下有死尸?卢苇旧事重提。
赵海富果然变了脸色,他马上想起来,李奔他们还一直指控他雇凶杀人呢。千万不能被他们抓了把柄。他的目的不是和他们探讨历史,而是来观察,这些吃饱了撑得慌的年轻人,到底来祠堂里折腾什么。
赵海富又恢复了中年男人特有的漠然和傲慢,他哼了一声说:死尸?黄金?我管你他妈的什么鬼东西!明天我就给规划局打报告,把这片老街统统拆掉。
李奔知道,他没有吹牛。民国老街作为一个旅游休闲的文化景点,已经被有关部门提了出来,而开发商就是赵海富的月都公司。
他的爸爸当年占了人家的房子,可是面对原房主无处不在的幽魂,赵海富难道不会留下阴郁的被蔑视的幼年记忆吗?拆掉老房子,的确是一个扫除掉阴气和不快回忆的好方法。
房子底下到底有什么秘密,那只有挖掘机知道了。但是,秘密很快就会被打上桩子,浇灌水泥,无声无息地埋掉。
张倩真的想拿鬼来作要挟?那真是鬼迷了心窍。
几个人站在井边各想心思,祠堂里忽然传来一阵怪异的闷叫。
37、少女
不要杀他!白发老头惊恐地大叫。
紫衣女孩愣了一下,却如梦游一般,缓缓向秃头走去。火光在匕首锋刃上跳动。
秃头斜躺在地上,脸上充满了恐惧。他不是怕那把匕首,而是来者的那双眼睛,那种空洞迷蒙的眼神,竟然有着与博物馆里的女尸一样的神情。他猛然想起了雨夜里看到的那些情景。那张滴血的红唇,惨白的脸,可怕的眼睛。现在,那张脸正向自己靠近。紫色的衣服在红色火光的照耀下,暗红如血,流动如蛇。
上帝的归于上帝,魔鬼的归于魔鬼。
女子的嘴里吐出低沉的几个字,像呓语。
不要,你不能这么做!白发老头踉跄着爬起身来,他不顾烧焦的面颊,试图去拉女孩的胳膊。
女孩已经蹲下身去,紫衣曳地,她伸出了一只手臂。长长的指甲也是紫色。
秃头脸上的肌肉已经扭曲,他啊啊叫着,向后退缩,他猛地按住地面,想用力站起来。女孩已经手起刀落。
啊!一声惨叫。匕首刺进了小腿。
秃头疼得想用手去抱住小腿。啊地又是一声惨叫。女孩又刺了一刀。血才开始流了出来。
你不能杀他!白发老头疯狂地喊着,扑了过来,使劲拽着女孩。女孩举着刀,仍然面无表情地盯着秃头。
秃头的眼泪和鼻涕全流了下来。
你快走!快走啊!白发老头冲着还在翻滚的秃头喊着,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秃头哆嗦着,拼命地挣扎起来。他一只手紧按着刀口,另一只手摸着墙,不断地往门口退去。
女孩只是举着刀,呆呆地看着他。
秃头发疯般地逃出了石室,如同逃出了地狱。
刀啷掉在了地板上。
魔鬼。她低语。
白发老头返身急忙扑灭了火,他头发蓬乱,鼻子在出血,但他全然不顾,而是重新找到蜡烛点上,去看那位女孩。
女孩已经退到了门口,正呆呆出神。
孩子,你走吧。快点走。以后再也不要来这里了。白发老头着急地说。你惹了祸了。
女孩仍然没动。眼睛里却流出了泪来。
老头不禁哽咽起来。他返身走到那副半截的画像前,默默地仰望着,忽然双腿跪下了。一时间,老泪纵横:师傅,我辜负了你。这到底是谁作的孽啊?
他趴在地上长跪不起。
房间里已经不见了那名女子。
五分钟后,李奔、卢苇、赵海富等人冲了进来。
一个人也没有。
奇怪。博物馆里的老头说的就是这里?
李奔怀疑地问。
五分钟前,他们正在井边追忆金库的传说,祠堂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怪异的叫声。
叫声低沉恐怖、断断续续,像从地狱里发出的声音。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互相看看,大着胆子摸了过去。
声音竟然来自那截残碑。就像棺材里死尸的抓挠和低吼。
谁?李奔大着胆子喊了一声。大学生干脆猛地一砖头,向那石碑砸去。啪地一声,砖头断成了两半。石碑一阵沉寂。
抓挠声再次响起。救命!救命啊!碑后有人在微弱地喊。
有人喊救命?卢苇问。
好像是。就在碑后面。大学生说。赵海富喀嚓点亮了打火机。几个人紧张地绕了过去。什么都没有!
救命。声音又响了起来。就像有人被捂住了嘴。
在墙里面?卢苇怀疑地问。她一下子想起了爱伦·坡的恐怖小说:丈夫杀死了妻子,把尸体砌在了墙缝里。结果却砌进了一只黑猫,整夜地号叫。
好像是在墙后面。李奔说。他举起拳头敲起墙来,有人吗?有人吗?
救命,救命啊!里面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声音大了起来。
谁在里面?你是谁?赵海富也趴过来喊。
地道。祠堂后面的地道。救命啊。里面的人声音越来越微弱。
哪里有地道?大声说,听不见。李奔着急地大喊着。
爬山虎藤子里,墙,墙上有门,有门。里面的人疼得开始大叫。
李奔几个人赶紧跑出祠堂,转了好几圈,终于摸到了那个暗门。几个人紧张地穿过黑道,刚走下几级台阶,就听到了呻吟声。李奔止住了众人,小心地摸了过去,他借着打火机的光亮一看,大吃一惊。地下躺着的人他认识,竟是博物馆里的那个看门老头。老头姓马,看管的是13号展厅。此刻,马老头正靠坐在墙根上,动弹不得。他的脑袋边,就是一个了望口。李奔顺着了望口看了一眼,正看到院子里微弱的光线。他恍然大悟:石碑后的声音就是他发出的。看来,他是走不动了,才拼命呼救。在他的脚边,流了一大滩的血。
他怎么到了这里?谁伤了他?李奔好生疑虑。
你怎么了?你是谁?李奔严肃地问。
鬼。鬼。快帮我出去。老头直哼哼。
卢苇说,快报警吧。大学生已经掏出了手机,拨起了号来。他忽然咦了一声说:没信号。
赵海富也掏出手机来,拨了一会,他也说:奇怪啊,被屏蔽了。
李奔还要再拨,赵海富突然阻止住他,说:不要报警了,先看看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再说。
李奔猜测,赵海富可能又打起了什么算盘。是不是担心报了警,记者随即跟了来炒作。这样一来,没鬼也有了鬼,这不,地上就躺着个受伤的,没死也被弄了个半死。张倩没达到的目的,这一下子全实现了。而且还是现场直播。
那这人怎么办啊?李奔故意问。
我喊公司的人来先给弄医院去。毕竟,这是在我地头上出的事,出了事我兜着。赵海富盯着马老头看了一会,喝道:我们是来救你的。我马上叫人来,送你去医院。记住,里面有什么东西,统统告诉我。还有,到了医院后,无关的事情,不要乱说!
你先在这里等一会。我们出去叫人。
赵海富死拉硬拽,把每一个人都叫出了地道。他疑心太重,怕留下人和他捣乱再打电话报警。他自己掏出手机,悄悄地说了几句,似乎是在唤个什么人来。一会儿,附近工地上来了一辆车。一个工头模样的带着两个农民工,钻了进去,在一阵呻吟声中,把马老头抬了出来。车正要开走,李奔听见赵海富悄悄地叮嘱工头,多给点钱,就说工伤,不要乱说。
等赵海富回过脸来,李奔冷冷地问:你这叫破坏现场啊,赵总。
赵海富尴尬地说:救人要紧啊,反正现场大家也都看过。警察来了,那里有我去说。
老头讲里面还有密室啊,赵总是不是也要等警察来了再说?李奔抱着胳臂问。
既然知道了,那就进去看看啊。我倒要看看,金库的事到底是不是传说。
赵海富已经带头钻了进去,惟恐金子被人抢先拿了。
38、密室
他们缓缓推开了第一扇门。门是半掩着的,没有上锁。
一股焦味扑面而来。
房间一片黑暗,人人都小心地防备着。
大家先往后退,李奔小声说。他的脑袋里金庸的小说装得太多。如今身临其境,所有的机关暗道、冷箭飞镖念头全冒了出来。
咔嚓。赵海富已经打亮了打火机。人都跑了,怕什么怕?赵海富晃动着打火机说。他摆出一副沉稳和无畏的派头,跨进了房间去。
李奔习惯性地去摸门口里侧的墙壁,他还以为那地方有电灯开关呢。摸到的只是冰冷的石头。赵海富转了一圈,找到了半截蜡烛,点上了。光线一下子映亮了房间。
他们吃惊地打量着石室,虽然摆设很简单,但很凌乱。半截画像耷拉在墙上,摇摇欲坠,另一半落到了房角,撕裂着,隐约露出什么人的裙子。一个衣橱歪斜着,衣橱后面的墙上,露出一个大洞。衣橱里,挂着几面风筝,有的已经被火烧坏。衣橱里、地面上,到处散落着灰烬。几张凳子躺在地板上,有一只还断了一条腿。
地面上,留着一滩暗红的血。旁边,赫然扔着一把匕首。
赵海富懊恼地盯着画像后面空荡荡的地方,他沮丧地说:空了空了,什么都没留下。或许他是在想,那里边在不久之前还有金条闪闪发光呢。
现场就在这里。李奔一边叮嘱大家绕过那片血迹,一边思索着。那个马老头到这里来干什么?对他下手的那个女孩又是谁?房间里挂着这么多的风筝又说明了什么?
赵海富显然对衣橱里的书籍产生了兴趣,他举着蜡烛,低着头翻看。书籍发黄,纸张变脆,大多是建筑类的专业书籍,有一些还是英文的。另外一些,都是中国古典诗歌辞赋之类。看来,这是密室主人的藏书。这个神秘的主人是谁?
李奔慢慢翻着书页,特别地查看书脊和封页,果然,在几本书的扉页下面,他发现了一枚印章:司徒雷藏书。司徒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