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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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的平凡生活-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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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家人丁兴旺,族里后生几百人,打起群架来,范家肯定不是对手。洪家子弟里有一个秀才,在南海县衙里,还有个子侄做刑房管年,外带几个帮役。这样的宗族,在乡间几乎等于无敌。

    大小范庄为对抗洪家,采取的手段就是两条腿走路,一面选人赶海贸易,到海外博富贵,另一方面设立社学,希望从中培养出几个读书种子,好与洪家对抗。可是就在范进穿越的那年,赶海的船出了事,连船带货点滴无存,非但没能发财,反倒大大折了本。

    赶海失败,读书人又培养不出来,范姓在洪姓面前,就根本抬不起头。朝廷差役由县派到乡,由粮长进行分配,洪承恩下辖十八村,按照正常的分派方式应是按村轮转,可是洪承恩去非要按社轮转,摆明就是欺负其他几族孱弱。

    于金沙乡五族十八村而言,大多数乡民提到洪承恩,都是感恩戴德,每天祈祷着老粮长早升仙界。

    大范庄被盘剥的也很苦,即使范长旺以同样的手段,把一部分损失转嫁到小范庄头上,自身的损失也不在少数。大范庄社学存在的目的,就是培养几个秀才出来,跟洪家平起平坐,不受欺凌。

    听到范进的说辞,他先是一愣,后又摇摇头,“进仔,你这好大的口气,我们只求祖宗保佑风调雨顺,地里多打些粮食,让乡亲们少挨饿就心满意足。咱们范家人不比洪家人多,很多事自己心里想想是可以的,说出来,不但给自己找麻烦,也给乡亲们带来灾祸,这便大不应该。读书人应该少些火气,戒急用忍……”

    “我们已经忍了很久了。洪家做了百多年粮长,我们范家忍了百多年,也到了该不忍的时候。其实洪总甲所倚仗的,无非二三吏役,一生员而已。我们范家,只要出一个有生员身份者,即可与之分庭抗礼,若是可出一举人,区区一总甲,又何足道?”

    “举人?你说是你自己?”

    范进点头道:“舍我其谁!大伯,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祠堂修在哪里,其实都是小事情。如果我中了举人,难道大小范庄的田土,还能不寄在我名下?到时候大家一口锅里吃饭,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到了那时候,自己人照顾自己人,租子都不用交,不是比现在的日子强的多。所以,我们范家应该齐心协力,共抗外侮,而不是把心思用在自家人头上。与其把目光放在从亲族的碗里争米,不如想办法,从别人的碗里,夺一些米来到自己口袋,大伯以为如何?”

    范长旺不动声色,沉默了良久,才悠然道:

    “进仔,以前你这个人总是话少,性子也是忠厚有余,机变不足。当然,做个庄稼人,忠厚是好事。但是做个书生,光是忠厚,却做不成大事。我不同意你念书,不是对你们小范庄或是你有什么看法,而是觉得即使你考取功名,也很难帮上我们村子。眼下你这番话,如果是个普通后生,我肯定要赏他几记耳光,但是你终究是个读书人,我就要仔细考量一二。祠堂的事,先行缓议等我想个周全,再做定夺。”

第六章 兄友弟恭() 
虽然范长旺没同意把祠堂修在小范庄,但至少收回了两村以村为单位平摊工费,共修祠堂的主张,于范进而言,便可以算做是个胜利。

    其实他一开始,也没想过真能把祠堂修在小范庄,这对于大范庄来说基本是无法接受的条件。之所以提出来,无非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在前世,他就不缺乏谈判的经验,否则又怎么靠正府征地成为吃喝不愁的拆二代,在这一世,无非是活学活用。先给出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然后彼此退让,表面上看起来各退一步,实际占便宜的还是自己。

    他见范长旺做出让步,自己也不迫人过甚,点头道:“小侄一时信口之言,大伯您别见怪才好,这大主意总归是要大伯拿,小侄不敢多说什么。另外这社学……也得想想办法,毕竟几位族内子弟学业要紧。”

    “我何尝不知学业要紧?学舍倒了,读书不能耽误,我自己家还有几间空房,我把它们腾出来,给你们做读书之用。就是李先生自己不小心,下雨天出门跌伤了腿,一时间没法来教书,你们就只能自己用功。你方才一句话说的很对,我们范家只要出个有功名的后生,他洪总甲又哪敢来欺负我们?金沙乡五族十八村,张氏一族就因为出过举人,便可以横着走。实际张氏中举人那支早就搬到城里,与乡下亲戚不大往来,饶是如此洪总甲遇到张家的老倌儿,还得过去赔个笑脸。人比人气死人,你们好生念书,一定要给我读出个名堂来!”

    范长旺的家其实也谈不到如何阔绰,不过在大范庄而言,便可算的上一等门户,院落比范进自己家那小院为大,房屋也整齐得多。两间厢房,都作为临时的书房,范长旺的老妻还给几个学童烧开水。

    房间里几个学童正在摇头晃脑的读书,房门开处,范进带着笑走进来,朝众人逐个看过去,轻咳一声,“后生仔,用心念书,不要辜负父老乡亲的期望。志文,你躲开点,给我让个座位。”

    几个人都已经站起来,从喉咙里溜出爷叔的称呼,随即各自争相远离范进,读书的声音都小了不少。外来人的身份,加上过高的辈分,让两方有极深的隔阂,一道看不见的鸿沟横亘于心,彼此虽是同窗却同路人。

    由于没有塾师,大家就各自读自己的书,四书集注、五经、又或是三传。一个眼尖的书生,看着范进手里的书,悄悄捅向身边的人,低声嘀咕几句,那人又招呼另一人,不多时,几个书生都停了口,偷眼看向范进手里的书本。

    几个人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书生,干咳两声,问道:“九爷叔……您手上拿的,可是新出的时文?”

    范进点点头,“是啊,马先生精选近三科小录,有什么问题么?”

    “没……没什么,只是这些时文,听说很贵啊。”

    范进的脸一沉,“这叫什么话?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我辈读书人,身家性命,荣华富贵,全都在科场之中,小录为前辈科场得第之精华心血,一如指路明灯,如何能以金银俗物为衡?你们啊,只知道读书是没用的,书读的再好,也是要科场上论英雄,不好好读小录,你们怎么知道考官的口味,又怎么知道该如何破题承题,才能得入宗师法眼?”

    几名学子一时哑然,一人忍不住道:“左右不过是有那浑身猪屎味的蠢女人,为你不惜破家而已。大男人花女人的钱,也好意思?志文、志和二位兄长也不曾买过什么小录,不一样过了县试。等到二位兄长中得生员,看你是否还这般傲气。”

    范志文、范志和两人,在一干学子中年龄最大,已经接近三十岁,范志文本人就是范长旺长孙,平素在学房,也是最有威严之人。此时见火烧到自己头上,连忙咳了几声,

    “安心读书,休逞口舌之能,不能因为先生不在,大家就失了管束为所欲为。若是叫先生见到,少不了赏你们一人一顿戒尺。”

    范进点头道:“二位贤侄说的对啊,大家安心读书么,科场无老少,八十童生见到二十岁的秀才,也要称一声老前辈。院试之下,皆为蝼蚁,任你千般说辞,万般学问,我只问一句,可得功名否?等得了功名,再论短长也不迟。”

    其实对于小录最为在意的正是志文、志和两人。他们确实过了县试,但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几年间屡战屡败,身上背负的压力极大,还不到三十的人,鬓边已经可以看见白发。范志文虽然是族长的长孙,但是要文家里拿钱买时文,却依旧力之不及。

    对于时文的重要性,范志文很清楚,当今科场上出头的举子分两类,一类是皓首穷经,苦读文章的苦学派。另一类,就是专门背时文,把所有中试小录背的滚瓜烂熟一旦押题成功,就可轻松中举的取巧派。

    后者虽然为人所不耻,腹笥也极有限,但是从结果上讲,都一样的。八股取士没有所谓标准答案,很多时候文章好坏取决于考官的判定。

    熟记小录,不但可以赌一把功名,于判断考官的个人爱好,科场得第也大有好处。但是让他们拉下脸去找范进讨要小录,这事一来实在是于尊严大有妨碍,二来就是看范进的态度,似乎也不大可能会给。

    范志文咳嗽一声,“九叔,小侄有句话,还望九叔别见怪。我们范家社学,由全族公摊使费,希图培养读书之人,为朝廷出力,也为族里分忧解难。究其本意,还是希望族里能出几个秀才、举人,这样对所有人都有好处。九叔连县试都不曾中,此时读这小录,并无十分用处,不若将其中文章拿出来,由各位乡亲共同参详,不论谁有所得,对我们全村都是好事,不知九叔以为如何?”

    范进放下手上的书本,点头道:“志文贤侄,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对这个提议也无意见,只不过……”他伸出手道:“这小录是用银子买来的,你们要看可以,得付钱啊。这样吧,大家都是乡亲,你们又是后生晚辈,算你们便宜一点,每篇文章一百文,交了钱的就可以看。”

    “九叔……你……这些文章又非九叔你所做,怎么可以要钱?”范志文先是一愣,随即脸渐渐涨红。不管是君子耻于言利还是乡亲的关系,他都想不到范进会伸手要钱。大范庄虽然生活条件比小范庄为好,但是这几个脱产学子的家庭生活也未必比范进强到哪去,背后又没有胡大姐儿这种痴心女子支持,哪里拿的出一百文?

    范进却理直气壮道:

    “这小录也不是马先生写的,他选录成册,不一样是要卖钱?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至亲好友,赊欠免谈,有银子一切好说,没有银子就好生读自己的书,不要浪费我的时间。看在乡亲份上,奉送你们一句话,读书是手段,不是目的,你们如果把读书当成人生目标,这书就等于白读。不想办法搞银子,你们就算读成了书,又有何用?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们的长辈,不能白教训你们一通,不给你们一点好处,我就随便摘录一篇小录给你们,算是一人送你们一百文钱,到了外面,不要说我这个九叔不大方,给我看仔细了!”

第七章 范家栋梁() 
当夜,范长旺卧房内。

    范妻看着丈夫拿着那篇范进手书小录在手里端详个不停,纳闷地问道:“你这老东西左右不过是认识三五个字,还装起读书人来了?连孙儿都不看的东西,你拿在手里看了半天,还能看出什么花样?这范进的胆子也忒大了一些,在咱的大范庄的地头上,训斥咱们自家后生,志文被他气的面皮发青。我看他眼里根本就没有你这个族长,等到明天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要不然他非以为咱大范庄没人了,他们小范庄将来怕不骑在我们大范庄的头上!”

    范长旺却不理会老妻,直看了良久,才把小录用心的放在桌上。明代此时的社会风俗对字纸格外爱惜,认为胡乱丢弃践踏字纸,会得罪文昌帝君,影响自己的前程。是以不管对范进誊写的小录如何不满,也没人敢真把它撕碎。

    范家长孙范志文垂头丧气的站在爷爷对面,他作为范家长孙,又过了县试,平素在家里极是得宠。可是今天爷爷看过小录之后,连骂了他几顿,态度竟是少有的严厉,让已经成家立业的他,很是有些难堪。但家规森严,长辈训斥小辈不管对错,小辈都必须承受,他也没什么话可说。

    他并不认为,这种态度与这篇小录有关系,毕竟爷爷不认识字,怎么可能看的懂。只怪自己做的不够好,如果能够中了秀才,那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被骂。可是看到爷爷如此爱惜这张纸,他还是有些疑惑,自己一个读书人都看不出什么,爷爷又能看出什么妙处?

    范长旺端详着自己的孙子,“范进留下的这篇文章,你肯定是看过了,有什么话想说?”

    “回大父的话,孙儿没什么话可说。这篇文章确实做的好,怪不得可以中试。孙儿看了之后,受益非浅,到场中下笔时,就多了几分把握。但这文章不管多好,都与九叔无关,他最多只是誊录一遍,于其中精义未必就能领会多少。依孙儿看来,九叔原本还是个敦厚性子,可是近两年性情大变,颇有些急功近利,且牙尖嘴利心术不正。恕孙儿以小犯上,九叔如果不能修心养性,怕是难有什么大成就。”

    范长旺的妻子心疼孙子,也帮腔道:“我看孙儿说的对,范进不过是仗着有个杀猪的贱丫头倒贴,就来欺负我们。孙儿别难过,赶明个祖母为你想办法商借几个钱,也买几本这个书,只要这一科你中了功名,这点债又算什么。”

    范长旺哼了一声:

    “还是把这几个钱省下来修祠堂吧。志文,爷爷一直觉得你聪明,读书又用功,是我们村子更是我们家的希望,现在看来,却是我看错了。你看了半天,就只看出来这个?范进说的没错,咱们大范庄这几个后生,就算读书有成,又有什么用处?读书是手段,却不是目的,可惜我们大范庄花费许多银钱供养书生,还不如小范庄的人看的透彻。你当范进这文字,真是写给你们看的?他分明是写给我看的。”

    “老东西,你又不懂文章,写给你看做什么?”

    “老太婆,你个妇道人家有什么见识?我虽然不懂文章优劣,但是却等字迹好歹,你且看看,这一笔干净漂亮的字,志文他们谁写的出?老夫虽然没考过科举,但是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甲首,考场规矩略有所闻。考秀才不光看文章,也要看墨卷功夫,志文,你的年纪比范进大了将近一倍,可是论起笔头来,怕是反倒要比他来的逊色。论起心机来,那就差了一天一地,等你到了爷爷这个岁数,能斗的过范进?”

    范志文脸上一红,他于书法上很下了些苦功,但是与范进这一笔小楷相比,实在差了一天一地。半是羞愧半是不甘,范志文涨红了脸,头慢慢低下去,房间里没人说话,门外阵阵哭声,就顺着风飘了进来。

    范长旺的烟袋指向窗外,“我们不提做文章,再提做人。小七嫂今晚上又犯了疯病,来咱们门上哭闹,你可能把这个妇人打发了?”

    范志文面上一红,“大父,孙儿无能……七奶奶是个妇人,孙儿一个男子……”

    范妻也道:“咱们孙儿是个念书人,怎么对付的了一个疯婆子。那泼妇是出名的难缠,为了她死鬼男人留下的十亩田产,还闹到过县里。官司输了,就来门上要死要活,依我看,让大媳妇出去把她打走就是,孙儿出面不是坏了读书人的体面?”

    范长旺摇摇头,“妇人之见。我供志文读书所为何事?还不是为了家里有个读书人,好支撑着门户,不受外人欺负。为咱家多置办些产业,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就他这个窝囊样子,就算中了秀才,能让咱家多收几处田地?中了举人,就能让咱家的银子多过皇帝?今天若是范进在,这小七嫂他就能打发!”

    他看看无地自容的孙子,挥手道,“你下去好生温书,那什么小录,我想办法,凑银子为你买一份。这一科你用心考,若是祖宗庇佑考取功名,爷爷砸锅卖铁也供你进学。要还是考不中……就去寻个馆教书,已经成家立业的人,也不能一辈子读书,该是做点正事了。”

    范志文对于小七奶奶也颇为熟悉,仔细听来,她今天的哭声比往日更惨,忍不住指向窗外,“大父,那边要不要孙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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