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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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的平凡生活- 第2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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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伍前端,趾高气扬的引马,挺胸抬头鼻孔朝天,身后的吹鼓手班子,努力奏响手沙锅内的乐器,演奏出一个个欢快的节奏。随后则是大批身着鸳鸯战袄,手持长枪火铳担任警戒的官兵。而在官兵之后,一乘八抬绿呢子大轿之内,年过花甲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掀起轿帘向路旁看着。望着那蔓延如长蛇的队伍,以及百姓们恭敬虔诚的跪姿,老人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宰相桑梓,理应有此情景,这样的百姓,才是好百姓,足见自家人教化地方颇有成效。

    在轿子旁边,新郑父母官知县文必正一身官袍亦步亦趋,紧跟在侧。他正在中年,走几步路问题还不大,可是一身官服实在太厚,加上做官后很少走这种长路,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一边用手帕擦汗一边讨好地笑道:“高阁福荫桑梓百姓爱戴,十里相迎,足见家乡父老对高阁的爱戴之心。”

    轿中老人自然就是已经致仕回乡的高拱高肃卿,即使致了仕的阁老依旧是阁老,身份地位不是小小县令所能比拟。能许他随侍在旁,已经是天大面子。听到文必正如此说,高拱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道:“家乡父老爱戴,是题中应有之义。若是连家乡父老都不喜欢这个人,那这个人就不配为官。为宰辅者,理应天下百姓爱戴,那样的辅臣才算的上尽责。”

    “不错,高阁教导的是。”文必正又擦了擦头上的汗,小声道:“这回宫里来人传旨,多半就是请高阁回京掌枢。那时老人家再展妙手,定是万民拥戴,四海称颂的格局。”

    高拱叹口气道:“这话可不敢说,宫中来人或许只是太后思念老臣,派人来问安好的。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不足为怪。至于掌枢云云,其实老夫这把年纪,已经不想那些事了。只想在家里颐养天年,享几天清福。富贵名利于我这老朽,又有什么关系?只是……万岁年纪还轻,朝中得有人看着,这个天下才能稳当。为苍生百姓,我这把老骨头哪怕就送在京师,也无话可说。太后和陛下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这个天下谁是忠臣谁是奸党,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文必正没有接话,只是尴尬地笑着,他自然知道这位老人与张居正的恩怨,自己犯不上在这种事上发表什么意见。队伍来到高家那阔气的宅院,高拱到书房里,更换了朝服等待接旨。虽然他嘴上说着不思富贵,但是文必正很清楚,高拱得知宫中中使即将来传旨时,眉宇间还是难以压抑地露出一丝兴奋之意。

    自其致仕以来,宫里每年都要来几个太监,主要是问问高拱的身体情况,偶尔还会赏赐些补药下来,以示朝廷体恤老臣之心。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先帝恩师,这份体面是不能少的。作为新郑父母官,文必正自问敷衍这老相爷还算用心,比起孝敬父母都卖力,若是其这次回去掌枢,自己或许能动一动?

    朝中的事,新郑也略有所闻。张居正老父病危,若是一旦不治,张居正丁内艰去,吕调阳素无威望,理应是请高老回去才能镇的住场面。以这老人的身体,只要他能回去……张居正就回不去了。

    即便今天来的是中旨,高拱也会欣然接受,这位老人不是个安于寂寞的主,他可是早就惦记着回去大展拳脚,做一番事业出来。文必正偷眼看了一眼高拱,这位严肃的老人脸上刻板依旧,仿佛没什么可高兴的,但是眼神里的神彩足以证明,他此时非常兴奋。

    天交正午,传旨的中使在十几名锦衣卫护卫下来到高宅之外。看了看高大的门楼,那名为张得禄的年轻宦官微微一笑,小声说了句:“好阔。”随即昂首阔步,直入庭院。

    在高拱面前,太监是没什么地位的。即使是他致仕之后,对于传旨中官依旧颐指气使不以为然。是以,他对张得禄的第一印象就很差劲,随即又觉得这支队伍太过寒碜,锦衣卫太多,却没有什么官员,迎接首辅回京掌枢,似乎不该是这个阵容?

    多年宦海沉浮的他,心中隐约掠过一丝不安的疑云。张得禄取出圣旨高高举起,大声念道:“有旨意,高拱接旨!”

    村口,随同这支队伍来的戏班子带着全部家当进来,开始搭台。村民热情的上去帮忙,高氏族人吩咐着百姓家家出人出来搭台,方便演唱。还有人高喊着:“又是旨意又有戏班子,这还用说?自然是请阁老回京,接着做相爷!俺就说么,阁老永远是阁老,还是会回京做官的……干活?还干啥活啊?恁个龟孙,咱阁老爷都当回京当相爷了,咱还怕没好日子过?晚上杀几口猪,好好贺一贺啊!”

    阁老村的村民,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已经有人拿出家里储存的鞭炮来放,庆贺着阁老的荣升。阵阵劈啪做响的鞭炮声,透过高家那高大的院墙传递入庭院,落在高拱那阴沉如铁的脸上,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落在这位花甲老人身上。

    房间里此时只剩了高拱与张得禄两人,连文必正都被赶了出去。已经听完旨意的高拱,脸上肌肉在微微颤动,冷声道:“这……这是中旨?”

    张得禄皮笑肉不笑道:“是中旨。您老人家是前辈,自然是明白的,这种事总不好下圣旨,得体恤着老臣脸面不是?奴婢就是个跑腿的,其中内情所知不详,只是出发前冯公公吩咐过,请您老务必抓紧时间写奏章进京把事情交代清楚。朝廷顾惜老臣,老臣自己也得知道进退不是么?若是恃宠而骄可不大好。非要太后动怒,闹的彼此没脸才好么?”

    “回奏就不必了,老夫会进京面君分说清楚!”

    “随您的便,不过奴婢得多说一句,您是文官,脑子好使,自己想想现在进京,是怕脸丢的不够多么?话以至此,奴婢告辞了。另外上面赏了一台戏下来,要在阁老村演足七天,请高老慢慢欣赏。”

    过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朝廷下旨苛责高拱独断专权草菅人命,要其明白回奏周世臣案的消息,已经在高宅里传开。高拱自己待在书房里,没人敢进去打扰。只有其子高务观大着胆子走进房中。

    阳光照进书房里,高务观发现自己的父亲在这半个时辰内仿佛苍老了十岁,身上那股精气神荡然无存,就连一向笔直的腰梁,都有些塌陷。人呆呆地看着对面墙壁,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连叫了两声,高拱才侧过头去,“有事?”声音沙哑,语声有气无力,远不如平日洪亮。

    “文……文知县告辞了。把兵也带走了,还有……还有吹鼓手……”

    “走吧,都走吧,走了干净。”高拱摇摇头,有气无力道:“势力小人本就如此,不必在意。你去外面看看,宫里赏下来的,是什么戏码?回来说与我听,让高福进来为我研墨,我要写奏章进京,跟万岁说清楚当年之事。”

    高务观回来时,天色已晚,问了下人才知,父亲半天水米未进,只在房里写东西。几个手足不敢进去,就只有自己推开房门。

    房间里灯光昏暗,老人书写的动作不似平日流利,写写停停,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一向耳聪目明的老人,此时变得异常迟钝,对于儿子的走入似乎一无所觉,直到高务观轻声叫了声老爷,他才似有所觉地转过头。

    高务观发现,父亲眼中那两团火焰,已经熄灭了。灯光下的老人,脸上皮肉松弛,眼神黯淡,与那些乡间老农竟没有多少区别。那一身整齐官服,也显得是那么不合身。

    他大着胆子道:“那戏班子实在是可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班子,唱的荒腔走板,词还不熟,真心该打。戏文也混帐,叫做什么洗冤录……”

    只是简单复述了剧情,高拱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手气得剧烈颤抖,高务观连忙道:“要不儿吩咐下面的人,把戏台砸了?”

    “不可莽撞。厂卫中人必然混在戏班子里,就等着你动手好抓你的错处。他们堵着门来骂,就是吃定我不敢还口也不敢还手,有意如此。若是动手打砸,不等于昭告天下戏文里的高宰相是我?告诉下面的人,好吃好喝好招待,他们想唱多久就唱多久,不许阻拦。不能让人觉得我们做贼心虚,仗势欺人!”

    “他们这是血口喷人!这一案跟老爷有什么关系,为何这样造谣中伤?这一定是冯保那个阉奴做的好事!老爷应该修本进京,请万岁主持公道。”

    高拱摇头道:“朝廷的事你不懂,等将来……你就明白了。告御状不会有用的,这事是冯保做的没错,这种阴险手段一看就是他的手笔。甚至连这中旨,也未必是出自万岁之口,可是有什么用呢?朝廷里有张居正在,我们做什么,都是枉然。张居正……”

    高务观不敢违拗父亲的意思,只好遵令而出,在他离开的时候,只听到父亲嘴里反复念叨着张居正的名字。房间里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次日清晨,当高务观再次敲响房门时,里面没人应答,过了许久,心里隐约觉得不妙的他破门而入,只见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老父,以及桌上墨迹已干的文字,上面的字迹颇有些潦草,远不如平日。勉强辨认着可以认出上面的字迹为:“又做师婆又做鬼,吹笛捏眼打鼓弄琵琶。”

第三百一十四章 起风了() 
华灯初上。

    京师,纱帽胡同张府门外车马盈门,丝竹声透过相府高大结实得红色墙壁,渺渺而来。进出的人们连同门前的小管事,脸上都满是笑意,从他们的表情上丝毫感觉不出本宅主人的父亲,正时刻徘徊在生死边缘。

    今天参与张府宴会的既有官员也有一些是比较有名气的文人才子,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湖广人。因为张居正的缘故,京师里湖广人越来越多,乃至一些湖广籍的落榜举子,也选择留在京里等机会,而不是返回乡下。大明重视桑梓之情,做官少不了照拂乡党,张居正也不例外。平日里打秋风求帮的老乡就不少,借着今天的机会,不少湖广人想要来碰碰运气,希望张居正在欢喜之余,在衙门里为自己安排一个位置,是以人来的格外多。

    周世臣的案子基本已经结束,荷花等三名枉死无辜被平反昭雪,三家的家眷得到了一些钱,数字不大,执行时是否能拿到手也难说,只能说是一个姿态,没什么实际意义。涉事官员中,大理寺少卿曹应甲被褫夺一切官职,革职回乡永不叙用。江宁刑部尚书翁大立褫夺官职,追夺恩荫,勒令着即返乡。五城兵马司指挥张国维全家发配岭南,至于高拱,按百官议也应追夺恩荫,令其明白回奏,但是张居正在金殿特意为高拱求情,希望天子体恤老臣,法外开恩。由于他的坚持,对高拱的追究仅限于下旨训诫,并没有特别大的惩罚。

    案犯中朱国臣定剐刑,于东四牌楼处行刑,准百姓围观。庆云侯的族人在里面使了力气,从刑部找来一位老资格的刀手,这场剐刑足足进行了两天一夜才宣告结束,让京师的父老乡亲算是开了眼。固然没达到三千六百刀的标准,但也是九百九十九刀才断气的手艺,非老手不能为之。

    其余党羽如刘汝成、刘七这些人,都定了斩立决,西四牌楼那边齐刷刷砍了几十颗泼皮人头,刑部里又有数以百计的泼皮被判决充军、杖一百、乃至斩监候等,随着这支泼皮势力被连根拔起,京师的天都变得比之前晴朗几分。而这仅仅是个开始,对于官吏而言,杀再多泼皮也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之中。

    借此事件为由头,张居正掀起了一场清整京师吏治之风。本来考成法主要针对的是怠惰公务的官员,于吏员一层就差些分量,到了下面衙役小吏身上基本就没什么作用。这次朱国臣的案子暴露出大明官府底层的种种弊端,已经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张居正的鞭子终于落向了那些底层人员,大、宛两县、顺天府乃至锦衣卫、五城兵马司等机构都没能逃脱清算。

    第一批被抓的吏员以及衙役就超过五十人,其中还包括数名锦衣四五品官员。虽然锦衣官不值钱,但是为了包庇泼皮就抓了四五品大员处置,也足见决心和力度。根据张居正表现出的态度,接下来,将有更多的人落马,这次京师官场尤其是地方治安这部分的人,全都要过一次筛子。

    一下子干掉这么多人,就等于空出这么多位子,随着审讯的进行,瓜蔓累葛之下,势必有更多的人被揪出处理,那么一来,空出的位置就更多一些。一些湖广人的注意力,就在这些位置上。他们中大多数都是不得意的文人,自身的才学有一些,却又不足以考取进士,退而求其次,就想着在官府里得个身份就好。再者江陵当国,只要进了体制圈子里,将来再获取提拔,一样可以弄个不错前程。

    周世臣一案对江陵党来说堪称意外之财,原本大理寺那边很难插进手去,这下等于是白白拣了个大便宜。曹应甲一倒,他那条线上的人跟着就留不住,在张居正的推荐下,湖广人卓楚航从尚宝司少卿的位置上平调大理寺,将来必要掌权。下面的官员一下子也安排进了几十个湖广人,大理寺处处楚腔,已成江陵党囊中之物。

    另一件振奋人心的消息则来自河南:高拱突发急症中风瘫痪。虽然经过郎中调治,人的性命无碍,但是注定卧床不起,生活都不能自理就别说做宰辅。

    接连两件大喜事接连到来,就连张居正的脸上,也有了些许喜容。

    乐声阵阵,歌声萦绕,十几个舞姬在阿古丽带领下翩翩起舞,为各位朝廷柱石的酒席增添颜色。这位妖娆动人的波斯舞娘虽然以轻纱覆面,但是体态婀娜,而且服饰是选择的家乡打扮,尽显身段,让人颇有五迷五色之感,暗自羡慕江陵相公福分不浅。

    作为未来女婿看待的顾实,也被邀请参加了宴会。在张居正的帮助下,他已经恩荫四品尚宝司少卿,这是常用来恩荫文官子弟,给其解决待遇问题的岗位,有点像锦衣卫。恩荫官的品级虽然高,却没有实权,只是带俸而已。但不管怎么说,总算进了体制,也是官场一分子,自然可以与诸公并饮。他为人忠厚中又有些木讷,平素守礼自持,见到女人便会脸红,更何况带头的舞姬还是未来岳父的枕边人,紧低着头,一动不敢动,也不敢放手吃喝。

    与周围那些高谈阔论,大吃大喝的人相比,顾实这样子就很有些古怪。几个人偷眼看向他,心里很觉得有些好笑。张居正用人重才轻德,江陵党这些大员并不是守礼君子,很有些人有着自己的毛病,顾实这样子很有些另类,也就容易引起人的关注。只是这些心腹都知道,他很有可能成为张家东床,倒是不好说什么,只偷偷笑着。

    张居正言路上的心腹之一,御史杨四知也已经调入大理寺,未来的目标是做卓楚航副手,以后接他的位子。年纪不到三十岁便有了这样的成就,前途无限光明,也就不免有些得意忘形。看着顾实笑道:

    “顾兄,这阿古丽姑娘的歌舞难道不入尊兄法眼,竟至兄台不屑一顾?兄台眼界如此之高,真不知道何等女子才能入尊兄之目啊?”

    顾实的脸顿时涨的通红,结巴着吭哧了半天,只说着:“杨兄不要取笑,不要取笑。”却也说不出什么。

    张居正看着他的样子,也不由暗自叹息,这样的性子若是生在贫寒人家,生计怕是很艰难。好在以自己的权势想要护持他不被人欺负,倒非难事,再者人善人欺天不欺,或许这样的人福泽深厚也未可知。一念及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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