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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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的平凡生活- 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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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这火烧的更旺更大。浑浑噩噩地随着她向前走,竟是再也顾不上去找二哥了。

    岸上,春香手里提了灯笼,范进与张氏沿着河没走几步,就进入街道。东南的文教水平高,贩夫走卒也大多识字,巡街官兵看到这灯笼,带兵官连忙上前打着招呼。

    三人都是男子打扮,扮公子的张氏并不开口,扮小厮的春香也算是见过市面的不至于怯阵,不过答话这种事,还是得范进上前。虽然三人都很面生,可人看衣装。

    张氏身上依旧是那件白狐裘衣,范进则是件珍珠毛的大袄,单这两件衣服就足以证明非富即贵,身份非比寻常。即使是小厮打扮的春香,也是一身上好缎面棉袄,比之当兵的身上穿的一口钟不知贵出多少。

    军官并不敢怠慢,连忙吩咐着部下以鞭子驱赶着那些蜷曲着身体,躲在屋檐下垄沟里的乞丐,将人赶得远远的。范进与对方亦客气几句,又特意嘱咐不要派兵跟随,记下了其名字之后,才继续前进。

    既是有心夜游,两人走的速度就都不快,走出好一阵,身后见没有官兵过来,张氏才道:

    “范兄,魏永年有句话说的没错,我们今天那两桌席,怕是能养活几十个乞丐了吧?我上次来江宁时,节气与现在差不多,还是在魏国公府过的年,那时候江宁城里虽然也有乞丐,可是没这么多。魏永年的话倒也不是全没有道理,今年似乎比前两年更难过了。”

    “没办法,雪下的早了些,这个冬天就冷。一些人没有棉衣,就更容易冻死冻坏。地里庄稼欠收,欠的债还不上,又或者觉得大城市比较好找活路,就向这里跑,乞丐也就多了。魏永年说说是可以的,至于说让他解决乞丐问题,我看也够戗。这人脑子太死板,一根筋,不适合做这种事。他最多就是自己不贪脏,然后打开官仓发米赈济。可是他不像他舅舅,处事不圆滑少变通,如果是在江宁本地为官,借魏国公府这块大牌子出来砸人,还是很有几分作用的。如果到了外埠,与乡绅仕宦打交道,他就不大行了。”

    “范兄,若是你做亲民官,会怎么做?”

    “这个,其实也没什么了,就是别拿自己当神仙,别想着救所有人。其实亲民官事情很多的,比如搞清楚自己治下到底有多少人,把人口摸清楚,这样受灾才知道需要多少物资。再有统计每年的气象信息……我是说每年下了多少雨,下了多少雪,什么季节刮什么风,风力是多少这些。这种数据一年两年没用的,如果可以积累几代,有几十年的数据,就能分析出这个时间段容易发生什么灾害,以及灾害是什么结果,接着才好针对防范。再有就是和大户士绅打交道,和大家谈判,怎么各退一步,别让粮价涨到一个太凶残的地步,如果他不听,我就吊死在他家门口或是米铺里……”

    少女被他逗的扑哧一笑,又叹口气:“魏永年这人目无余子,可是又无才干,他认为大家都是浪得虚名,并没有真才实学。可若是让他与范兄比较,依旧是不行。同是寒门出身,人却差了这么多。徐家妹子不知怎的,就看上了他?”

    “别人的家事,尤其是情上的事,小姐不要多干涉。只是有机会提醒一下六小姐,成亲之后,与娘家走动不要太频繁,至少瞒着魏永年别让他知道。依我看,这人因为出于寒门,从小又被管束的太严,没有谈的来的朋友,自身的脑筋又不灵光,读书读的不成,在父亲那多半只能得到戒尺而不是鼓励。日久天长,就养成了他偏颇的性子,目中无人,又无容人之量。说到底,就是自卑。如果他找一个各方面都不如他的妻子,或许还能好一些,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可以朝妻子摆威风发脾气,表现他的强势。徐六小姐相貌身家,都非他所能及,不管六小姐人如何好,他心里多半是有芥蒂的。等到日久天长,这种芥蒂是否会变得扭曲就难说了,如果六小姐再去娘家去的多,他会认为六小姐还是不拿他当回事,以为他是个依靠妻子娘家生存的乞丐,夫妻的感情就会受影响。激动之下打人都有可能。”

    “他敢?”张氏声音一寒,但接下来又有些无奈,“六妹那性子,就算真挨了打,怕也不会和家里说。”

    “说了也没用啊,最多徐维志带人打他一顿,可将来受罪的还是六小姐自己。”

    “那范兄认为该如何?”

    “休夫,和离!敢动手,就让他滚蛋!男人有的是,再找个人嫁了,就像男人休妻之后可以再娶一样。可问题是六小姐的性子,未必有这份果决。”

    “休夫……”少女嘀咕了两声,忽然笑道:“范兄你知道么?今天这几位闺秀中,可有人对兄长很中意,方才就有人向小妹扫听范兄家中情形来着。”

    范进摇头一笑,并没开口,张氏看看春香,忽然停住脚步。“你先去家里,喊人来这接我,我和范兄在这说几句话。”

第一百七十七章 风中一舞() 
“那个薛五儿,对范兄似乎很有好感。王雪箫于范兄亦是青眼有加,花国文武两状元都垂青于范兄,我看范兄的红鸾星,确实要动了。”

    范进笑道:“世妹就别拿愚兄开玩笑了。我不认为她们真的会因为一首曲子就看上我,也许会有些好感,但是说如何深,其实谈不到。最多是我在广东画的画,有一些流传到江宁,让她们觉得有能和我合作的地方,大家各取所需而已。在家乡时,我一度生计艰难,就指望卖画谋生。这事是做熟的,只要肯给银子,保证画的好。”

    “薛五儿的情形,我回头让三弟去打问,小妹觉得她虽然人在那种地方,倒并不见得下贱。也许找范兄,也不光是求画那么简单,佳人青目才子,这也是常有的事。”

    少女说到这里展颜一笑,“魏永年说穷家子弟注定吃亏,这话不尽然。范兄亦是贫苦出身,还不照样精通琴棋书画?他自己没本事,就要说别人也没有,其人品不一定坏,但是性子却绝对不好。六妹这段婚事,只怕不会像她想的那么美满。好在魏国公府势力够大,有这个娘家在,他也不敢行为太过分。”

    范进道:“其实两人之间也没定正式婚约,一切都还来得及。”

    “没可能的,六妹用情很深,只怕就算知道嫁过去要被打,也会义无返顾的一头扎进去。再说她之前为了嫁魏永年,连自尽都用过,现在说不嫁,也很难落场。至于嫁过去之后的日子如何,却也只能怪自己的命数。”

    少女叹了口气:

    “范兄说的休夫,就是说笑了。升斗小民没办法休夫,一说这话,恐怕妻子就要挨打。至于仕宦人家比他们要好一些,有些女子甚至可以制住相公,乃至夫妻争吵逼得丈夫自尽的事也发生过,可对她们来说休夫依旧是不可能的事。这不光是女人自己是否拉的下脸,也要考虑到家里的面子,还有自己的将来。一个休夫的名号传初期,想另外嫁人其实也很难了,即使再怎么难过,大半也是会过下去。最多就是带了家产回娘家住,与相公不相往来。其实这种事也是不多见的。就拿今天那几位闺秀来说,都出身名门,经多见广,眼界和胸襟不是普通小门小户女子可比。于相公很多事上,都可以看的很淡。范兄与她们做了夫妻之后,如果还想和文武状元有来往也没关系,只要不把人带到家里,在外面怎么乱来,做正室的也只当没看到,不会搞到大家都没面子。”

    “世妹,你这样说,我总有一种要被你牵到人市上卖掉的感觉。难不成了你收了她们什么好处,要把愚兄给贩了?”

    少女微笑着说道:“兄长说的是,可不就是要把你给卖了出去。这几户人家或是世袭勋贵,或是江宁部堂大员,谁的娘家都有权有势,于范兄日后仕途帮助非小。眼看就到会试之期,等到放了榜,接下来就是授官。那时候再定亲,成亲可就来不及了,这事不能拖。小妹也知,范兄家有高堂,不过这没关系,只要你这里定下来,伯母那里总不会反对。该走的仪式不会短缺,但是时间上也要抓紧,不能耽搁过久。”

    “范兄在长沙封岳麓书院,捉何心隐的事,肯定会给自己惹上不少麻烦,日后在官场上,也会有不少人与范兄为难。若是在江宁定一门好亲,得一个助力,在官场上也不至于太孤单。”

    范进笑了笑,“多谢妹子关心。我……再想想再说。你把我叫出来,就为了说这些?劝我赶紧找个女子定亲,这倒是好话,可我连她们的样子都没看清,哪里知道谁是谁?”

    “范兄,你的想法有时很高明,有的时候却有点怪。夫妻之间成亲当晚才知道彼此样貌也不是稀罕事,何以非要记住女子相貌如何?再说小妹推荐的人,范兄还不放心么?总不会挑一个丑八怪给你。纵然不是国色天香,亦是美貌佳人,性情品貌都有小妹把关,若有一点不好之处,就找小妹说话。”

    范进咳嗽一声,“言重了。这事,且容我想想。”

    “终身大事,本就不能草率,想想是应该的。”少女呼出一团白气,在地上俏皮的跳了跳,

    “等到成了亲,再想像今天这样喝酒聚会,与范兄同游就很难了。人总归不能万事如心,这是没法子的事。其实小妹当初有个妄想,认为夫妻之间,应该是枕上夫妻,枕下朋友。看范兄所写的话本里,也大抵是这个意思,可今天见了魏永年,就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可笑了,范兄你也是害人不浅。”

    “六妹虽然是庶出女,但是她的情形和普通情况不同,她的亲娘与魏国公的夫人是姐妹。当日嫁到国公府……是一个意外……”她低下了头,寻思了一下话怎么说,最终道:

    “总之,她娘很可怜的,嫁给国公爷也不是发自本心,生下六妹不久,就抑郁而终。六妹从小是由国公夫人也就是她的姨母带大,两人感情很好,说是庶出,与嫡出之女没什么差别。衣食用度一般无二,家里也没人敢慢待她,按说她的相公应该是勋贵之后,或是仕宦子弟……说起来,当初国公夫人还有意将她许给三弟呢。”

    范进点头道:“若是配给三公子,那倒是六小姐的福分了。但不知她和这魏永年……”

    “听六妹说,她最早就是在哥哥那看到魏永年的窗稿,喜欢他的文章,后来又与他做了几篇文章笔谈,越发觉得是知己,乃至因慕而生爱,最终走到一起。内中经历了不知多少艰难险阻,你也知道,以她的身份下嫁这么个穷书生,要承担多少压力,又要费多少周折。这过程若是写出来,怕不也是一部上好的话本?按照规矩,到了收笔处,该当如何?”

    范进一笑,“自然是从此夫妻琴瑟和谐,儿女成群,得享天年。魏公子中了状元,六小姐得诰封,如此方为佳话。”

    “是啊,人们看故事,总是想看花好月圆,若是范兄写两人成了亲之后依然很穷,国公并没给六小姐多少陪嫁,魏永年读书不行,中不上举人,家境日间衰败。贫贱夫妻百事哀,六妹享受惯了,开始可以吃苦,时间长了总会觉得不适应,见了枣泥糕都要嫌腻的女孩,如何吃的惯粗米饭?没钱只好向娘家伸手,相公又是那种脾气,时间长了可能会挨打。没几年,也许就死掉了。这样的文字写出来,小妹看了都想打人!”

    范进笑道:“是啊,写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编出来骗人的故事,哪里能处处较真?”

    “所以啊,看了六妹与魏永年之后,小妹现在觉得门当户还是有道理的,自己选的也未必就真的好,父母选的也未必真的糟糕。六妹当日与魏永年,多半也曾是知己,可是将来就难说。如果按父母的吩咐,嫁个门当户对的公子,一定比嫁给魏永年过的好。大家门第相当,家室相合,很多事就可以互相谅解,也少了无数麻烦。其实你们男人在这方面还是很有便宜的,与娘子不相得,就可以去清楼找慰藉。王雪箫、薛五儿这等女子,范兄予取予求,有她们做红粉知己,娘子怎么样,也不要紧啊。反倒是女子在这方面比较可怜,不管相公好坏,都只能默默承受,就像六妹,在家里娇宠无比,十指不沾阳春水。等到嫁了这个意中人,到时候要去灶下煮茶,受烟火之气时,不知是个什么样子。”

    范进道:“我们广东有句话,有情饮水饱,或许六小姐乐在其中,我们外人难以体会。”

    “算了吧,这种话是骗老百姓的,有情无情,饮水都不会饱的,只有饭才能填饱肚子。”

    空中又有雪花飘下来,两人身上穿的暖,这点雪倒是不算什么范进解下身上的珍珠毛,递到少女手中,张氏接过大袄,毫不害羞地将袄挡带在头上,又看向范进道:“范兄,你不冷?”

    “我是男人么,何况还喝了那么多酒,哪里会冷?我别看是书生,也练过功夫的,没那么弱。”

    “是啊,范兄很强,文武双全,相貌又俊,不管你是否喜欢那个女孩子,我想那个女孩子一定会喜欢范兄。我提的几个女子,无一不是对范兄有意之人,只要你用心维持,就不会变成怨偶。枕下陌路,枕上夫妻,过几十年,便也可以成为知己。不管到了何时,你永远是我的好兄长,小妹也一定会为自己挑一个好嫂子。等将来……我们两家……或许……可以做个亲家。”她的声音压的很低,最后几字已经含糊不清。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徐家的小厮已经来了,几名下人抬来两乘轿,两人分乘一轿,回转别院。张氏兄弟都还没回来,家中极是安静。春香打来热水,绞了毛巾,准备给小姐擦脸。张氏却摇头道:“不必了。我到院子里走走。”

    “小姐,下着雪呢,您仔细受了寒。”

    “我没那么娇弱。”

    地面上已经积一层薄雪,院落里点着几盏气死风灯,昏暗的灯光照在雪地上,倒是有几分朦胧之美。少女在原地先是胡乱走了几步,又转了一个圈子,在丫鬟:“外面凉,快些回来”的喊声中,开始了舞蹈。

    作为官宦千金,她并没受过这方面的培训,亦不曾操练过武艺。但是她的身体基础素质尚佳,柔韧度也很不错,尤其是在舞蹈上有着先天的灵感。动作没有固定的套路,却能充分表现出了她的肢体之美。那件狐裘氅衣穿在身上非但不显得臃肿累赘,反而更加几分雍容华贵之美。

    春香原本已经冲出房间,打算把小姐拉回来,可当看到这舞蹈时,步子不自觉地停住。她也不大懂得歌舞优劣,只是觉得小姐的舞很好看,而且人也沉浸在某种情绪里,自己不该去打断它。

    没有音乐伴奏,雪也越来越大,此时的雪已经从美丽的意境变成了一种实打实的压力,催促着人赶快回房。即使专业的舞者,在这种条件下,其实也多半跳不出什么模样。可是张氏的情绪和动作,都没受天气所影响,她的人仿佛已经与天地融为一体,天人合一。

    飞雪是她的陪衬,风送来了她需要的旋律。从湘江古琴到秦淮箫声,这些旋律足以支撑她的舞蹈。

    “少年意气皆堪讬,一诺何妨缟纻通……”

    “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似雪肤……”

    说了那些话,范兄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以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会很近,但也会很远。再想像昨晚那样长街相谈,或是沿途手谈对局,怕是就很难了。即使有,也不会和之前一样。

    自己这么做是对了,还是错了……少女的心里转过无数念头,但最终都化为欢畅淋漓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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