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的平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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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的平凡生活- 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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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声音极美,可是语气却很沉闷,其精神全被妖书一案所牵扯,于性别上的差异实际是顾不上的。几人从书局回了船,直接到了客舱议事。这种大事关系非细,一般人自然没资格参加,张嗣修也不觉得自己身边那些名士才子于这种事能帮什么忙,一个未请,只安排人去请刘勘之。范进能够列席,则全是这个女子一力主张的结果。

    她的心情很是沉重,“湖广产粮甚丰,于朝廷而言,是个重要粮仓。何况长沙又是南北孔道。一旦这里乱起来,不管是庄稼欠收,还是南北漕运中断,都是朝廷心腹大患。眼下正要推行新法,需要的就是天下太平,干戈不兴,真打起仗来,就得一切延续旧规以保持稳定,新法不知要延迟到几时,才能实行。”

    张嗣修道:“小妹,你是个女流,这事自有男人去办,你就不要管了。我也没想到,几个江湖骗子加一个藩王子弟,居然掺和到谋大逆的事里,这回若是不剥了他们的皮才怪!那个死胖子可以先不用管,姓宋姓高的两个,都要好生打着问。高秀清自己是个秀才,居然也做出这等无君无父之行,断不肯容!把他们几个杀了,这事也就平息了,你不用太担心。”

    少女摇头道,“打他们又有什么用?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整个湖广。这反书不知他们印了多少,又送到何处。如果他们真联合了湘西的土司,准备谋反,杀了他们也平息不了。”

    她说到这里,又看向范进道:“范公子在广东办过军务,尤其是剿过罗山蛮,那是国朝近年来天下闻名的大捷,于这种事自有经验。这次的事,只怕要有劳范公子费心了。”

    张嗣修道:“也不是只要范公子费心,湖广不比广东,范兄于湖广的情形所知有限,想要出手,也不知从何着手。这事最后还是得靠我们湖广人自己来做,我想刘兄也该到了吧。”

    话音甫落,舱门被敲响,随即刘勘之从外走入,那两名俊仆则抱着一大摞书卷紧跟在后。在范进看来,刘勘之这个男神相貌是没问题的,就是整体风格上偏向于阴柔,面向上总带有几分病容,时不时还要咳上几声,总给人一种病娇的感觉。

    在明朝当下的审美里,才子的形象,有时候确实是和病弱联系在一起,这种娇弱模样,并不会影响人们对其看法。再者刘勘之只是身体不好,距离一病不起还差的远,没人会真的厌烦他。张嗣修一见他进来便热情的招呼他坐下,态度上的远近,也看的十分清楚。

    作为刑部侍郎之子,刘勘之在刑名以及访查案情上确实有着自己的长处,之所以能把赵鹰等人一网打尽,就是他手下家将刘武的功劳。一个家将尚且如此,主人家的手段,不问可知。据张嗣修介绍,之前夷陵附近有一伙盗贼极是凶悍,亦是刘堪之设谋,将其一网打尽。其并非是只知道读书写字的才子,于实务上极有见解,于湖广舆情也比较熟悉。在张嗣修看来,处理这件事,刘堪之的作用远比范进为大。

    他这种想法倒也不能算错误,天时地利人和,最重要的是信息掌握,范进这个外来户不管多有经验,离开这些资料支撑也难以做出正确谋算。刘勘之手下拿的那些文案,就是他整理的湘西土司情况以及湖广本地一些有名的盗贼以及江湖人物的信息。由于刘一儒在刑部任职,他以衙内的身份搞这些,比普通人确实熟悉。从他随身携带这些东西看,也可知其对于捕盗平寇,亦早有所想。

    他先听了妖书的事,摇头笑道:“世妹,你可知我为什么不去书局么?就是我知道,一去,一定要和你争吵起来,所以少生是非,没想到二兄还是不肯放过我。说一句难听的话,这件事,我们不该管,也管不了。大家是举子,要去京里应考的,这是最大的事,没有什么比这个重要。至于地方的事,由地方衙门去解决就好。我带的这些,是我搜集的一些资料以及自己整理的消息,把他们交给衙门,咱们的事就算做成,其他的都不用管。”

    张氏对范进向来以礼相待,可是对上刘堪之,就有些刁蛮不讲道理。美眸一瞪,“刘兄何出此言?你我皆仕宦子弟,刘兄即使不考科举也可荫官,这都是朝廷恩典。虽然我们不是勋贵,但与朝廷也可算做荣损与共,刘兄这种态度,未免如同那些地方官长一样,太过不负责任了。”

    刘堪之向着张氏弟兄有一笑,“我就知道是这样了。其实这案子一开始我不想介入,也不想让你们介入,就在于不想闹大。如果只当江湖棍骗处置呢,吉王府会把人带回去处置,那几个人也会被王法惩办。至于其他的事,湖广本地锦衣和衙门也不是全不做事的,慢慢查,总可以把事情搞清楚。我们只是书生,这种事掺和进去,没有多少好处,这些人也不像世妹想的那么容易对付,以为我们这里随便说句话,下面的人勤快一些,案子就破了。没有那么简单的,你说的那份妖书,我恰好知道一些。你等一下……”

    一名俊仆在一堆文书里略一查找,就将几页纸递过去,刘堪之将纸向案上一放:“去岁的时候,饶州建昌王府遇袭,贼人挟王夺印,将建昌王府数代积累财富席卷大半,连钦封的金印都夺了去。事后调查,有小宗远枝子弟牵扯其中,勾结江洋大盗劫夺亲宗财物。这么大的案子衙门当然不能不管,驻军和衙门都调动了大量人马追击,可是盗贼很凶悍,又极是狡猾,最终还是被他们逃脱了。”

    张嗣修道:“这事我也是知道的,地方官为了推过,压着建昌王府不让上报,还想把这事给瞒下来,简直岂有此理!”

    “话也不能这么说,地方官也是有苦衷的。如果就这么报上去,朝廷一令严查,衙役胥吏锦衣缇骑借着查案为名骚扰地方是必然的事情。到时候不管是诬良为盗,还是借着追脏敲剥平民,都会让无辜受害。王府到时候狮子大开口,要地方包赔损失,那事情就更难做。建昌王府并非善男信女,老百姓对他们已经很不满了,再这么一闹,万一酿成民变,那就是出大问题。在追击的时候有人从匪徒遗落物品里找到了一些东西,其中有几本残缺不全的书,书中记载与你们说的那本妖书很像,基本可以断定,这一案与那一案,是一伙人做的。”

    “这倒是不曾听说。”少女摇头道,“刘兄从何处来的消息?”

    范进接话道:“衙门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大家怕麻烦么。这种妖书案报上去,上面肯定很重视,案子的性质会比缚王劫印更严重,到时候三日一比五日一限,衙役就要遭殃。所以肯定是能瞒则瞒,不往上报。小鲁公位列宪台身居卿贰,与衙门里交道打的多,自然有自己的关系,刘兄的消息肯定是从那些当事差役口内听来的了。”

    刘勘之也不否认,点头道:“这事是按察司衙门那面透过来的,衙门之间都有联络,尤其是下面的差役。这种事他们固然不上报,但是自己人里肯定要通过消息。”

    少女哼了一声,“怪不得父亲要搞考成法,这些滑吏,这么重要的事都敢隐瞒不报,当真可恶!”

    她停了停又道:“原来当真是这么一群大贼,那更该把他们一网打尽。既然他们在饶州没有伏法,可见这些地方官是多没用了。光是把这些东西交给衙门,也未必就能抓住他们。这些人在饶州劫了王府,这里又有一座吉王府,他们的目标怕不是?”

    范进道:“多半就是这样了。想要造反,首先就要有军饷。再者想要拉拢那些土司教兵法是一方面,金银财宝收买也离不开,他们如果在长沙做上一票买卖,带着这笔金珠跑到湘西去贿赂某个土司,说不定就真能闹起来。”

    少女道:“那就绝不能让他们得逞,湘西的盗匪土司本已经无法无天,如果再与反贼狼狈为奸,整个湖广动摇近而会影响到天下,也会破坏新法,这事不能不管。刘兄,你既然整理了这些东西出来,可见对这些歹徒也早有铲除之心,现在放手不管,这未免太无担当了。”

    刘堪之苦笑一声,

    “世妹,愚兄也是湖广人,如果湖广乱起来,咱们的家乡都要受影响,你当我不急?如果我不想对付他们,就不整理这些了。可我们只是几个书生,靠着父祖辈在朝为官,地方上给我们一点面子而已,真以为咱们能一手遮天?论做事呢,这些地方官谁不比我们经验丰富?我们想的到的,他们也能想的到,留下来帮不上什么忙,搞不好还要添乱。这些贼子悍勇狡诈,不易对付,湘西情形更是复杂,关系到那些土司,更不能轻举妄动。范兄在广东帮办过军务,自知其中难处,凌制军平罗山用时近两载,若想解决湘西,怕是十年未必可以奏功。我们哪来那么多时间湖广又哪来的这份力量?”

    “那按刘兄的意思是,装聋作哑当没发生过?”

    “话不是这么说,高举轻落,有时也是一种处置。反贼眼下多半还不到图穷匕见之时,我们只提醒吉王府做好防范,再把几个人当棍骗处置,以安反贼之心,接着自去上京应举。私下里修书给张中丞,请他仔细访拿奸党,我们赶快进京,请朝廷调兵遣将,早做提防。届时以几省大兵云集,那些土司自不敢再生背反之心,兵法上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那若是这当中贼人起兵了,又当如何?别忘了麻阳金道侣之乱。依我看,一快打三慢,还是越快处置越好,趁着贼人还没做好准备,先把他们一网打尽,等到他们真起了兵,就来不及了。”

    两人的说辞各有道理,一时僵持不下,少女与刘勘之是极相熟的,说话并不客气。

    两人都是极出色的人物,却又都自负才情互不相让,尤其刘勘之更注重男人的面子,不会向女人低头,吵架是家常便饭。

    等两人吵过一阵张嗣修才道:“小妹,刘兄说的有道理。第一,我们没有身份,名不正而言不顺,人家地方官府给面子,但咱们也不能拿着这面子随便用,不合适。第二,我们没有时间,把时间消耗在这里,那赶考的事就要耽搁。第三,我们没有人手,即便是想要为国出力,也是心有余力不足。所以还是修书给张世伯,请他仔细提防就好了。”

    “不妥!你这样安排跟临阵脱逃有何区别?为了赶考而误了大事,父亲面前也不肯容你。范兄,你说我们是该走还是该留下?”

    少女终究是年纪有限,眼看自己陷入孤立,就开始求援。范进看来,刘勘之的意见其实不算错,毕竟这几个二世祖又不是官员,留下来对这种大案指手画脚,很有些越俎代庖的嫌疑,用处也不大。

    隔着一层指挥,如同隔靴搔痒指挥不到位。再说这么几头肥羊在这,如果真有反贼,他们自己的处境都会危险。最后很可能没能帮上忙,反倒添了麻烦。

    但是看少女的目光热烈,分明感受到她殷勤的心情,如果自己一头冷水泼过去,这锄头怕是不大好挥。略一思忖,范进笑了笑,朝几人拱拱手。

    “刘兄说的,是老成之见,处置上极是妥当。但张小姐所言,也不为错,这份妖书干系重大,如果真让他们养成气力,事情怕是会非常棘手。我们虽然不是朝廷命官,但终究是读孔孟之书的,君父之事不可不问。固然现在手上缺人少将,但是要想对付这些乱贼,倒也不是完全帮不上忙。这事……有的做,也未必一定会耽搁太长时间。”

第一百五十五章 手段(下)() 
秋雨越下越大,即使在舱里,都能听到雨打舱板之声,如同阵阵战鼓,为范进催阵。房间里,几个男人的目光如同利刃,差不多要把范进乱刃分尸。

    刘张两家是世交,刘勘之与少女算是两小无猜,两人很小时就相识,大一些便一起读书习字接着便是吵架。

    两人喜欢吵嘴的习惯,是在很小时就养成的,即使家长看见,也大多是哈哈一笑,不当回事,乃至因为这一点想要给两人定娃娃亲。只是后来两家的男人在政见发生分歧,娃娃亲的提议就不了了之,没人再提起,但是小一代之间交情如故。

    随着年龄增长,刘张两人见面的机会其实是不多的,两人心中或许都怀着对彼此的想念,只要找到机会肯定就要见面,但每次见面,也必以吵架结束。即使是少女的兄长,在吵架中也会支持刘勘之,这既是维护男性的尊严体面,也是为了日后着想。他们还是希望两人成为夫妻,将来丈夫压过妻子,总好过妻子压过丈夫。

    于两家少一代中,其实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少女会和刘勘之吵架,张家几兄弟则会帮助刘勘之站台。这既是一种感情上的积淀,也可看做张家二代的人对于刘勘之的支持,让他可以放心娶自己妹妹不用担心娘家的压力。

    范进站出来给少女站台,相当于一股外来力量闯入,破坏了这种规则,张嗣修首先就不怎么欢喜。自己妹妹的模样加上家庭背景,让她从不缺乏追求者,献殷勤的才子从不在少数,不管是身份还是才情,都不是一个区区广东亚魁可比。

    由于范进救过自己妹妹,加上其确有长才,张嗣修倒不想抓破脸,只想着旁敲侧击提示下对方,不该有非分之想。可是不等他张口,迫切需要援军的少女已经抢先问道:“范兄,你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到,拙见有一些。湘西的情形很复杂,又是土司又是土匪的,具体他们的力量多强我不知道,但是解决他们不会是朝夕之功,这个观点我是认可的。但我们的目标没必要选在这些人身上,咱们现在是在长沙,只要把这里解决了就好了。如同一条长蛇,只要打中它的七寸,让它失去活动能力就好。长沙位于南北孔道,是物资交汇中心,只要把反贼在这里的力量打掉,让他们无法从这里获取物资支持,自然就难以做成什么。而在长沙,显然是官府的力量比他们大,书局的事是个意外,对我们双方都是,反贼也没准备现在就动手,或者不准备在这动手,于是局势对他们而言也是失算。比起我们来,真正该慌乱的是他们。”

    少女点着头,“范兄说的也是我的意思。在我看来,贼人们未必真想在长沙造反,最多是打王府财宝的主意,再有就是利用长沙水陆便捷优势转运物资。湘西乃荒蛮之地,这些妖书要想在湘西印刷势比登天。他们多半是借崇仁书局印书,再把书弄到湘西去妖言惑众。”

    范进道:“我虽然没去过湘西,但是想来那里既是荒蛮之地,认识字的人肯定不多,书拿过去,多半是给土司豪强看,怀疑的目标也就是那几个,很容易锁定。而那些人不比贫苦百姓,有田有地有钱有人,固然不服朝廷王化,但也未必那么容易造反。所以反贼们才要印兵书教他们兵法增进联络,再用这些妖书煽动下层,这种事不是朝夕之功,现在肯定是还一做成,否则妖书不必印。只要我们能在妖人把声势造起来之前,把他们在长沙的力量打掉,这些土司也未必会真的铤而走险,做亡命勾当。”

    刘勘之摇着折扇轻轻皱起眉头,时不时咳嗽几声。张氏问道:“刘兄,你的咳嗽又严重了?要不要取些枇杷露?”

    “不必……老毛病,每到这时候就这样,你是知道的,不妨事。范兄所言倒是个高见,可是问题还是人手。我们的人手怕是不够用。”

    范进见少女关心刘勘之身体,就知想要挖倒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好在自己也还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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