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见他们原来认识,两个老头儿见了面,分外显得亲热,你拍我一掌,我推你一下,彼此都甚为欣喜,便道:“二位老前辈,咱们何不再赶一程,到前面找个镇甸落脚,今天就不用再走,二位也好畅述一番。”
宋笠回过头来,向秦仲细细看了一眼,奇道:“咦,这位小哥儿好面熟,你可是和铁笛仙翁卫民谊等相识,曾被人用化血神拳打伤了的吗?”
秦仲骇然道:“不错,前辈怎么知道呢?”
宋笠哈哈笑道:“你不识我,我可认得你,那时候要不是我老头子五粒转阳丹,三只大公鸡,把你救活,现在哪还有你的小命儿在?”
秦仲又惊又喜,扑地跪倒,道:“原来是宋老前辈,晚辈承你老人家救命疗伤,一直到今天还没有机会当面拜谢呢!”
宋笠笑着拉他起来连说:“算啦!算啦!”柏元庆却笑道:“谢他干啥,他要敢不救你,你告诉我老人家,着我不揍他才怪。”
这老少三人论起来全有渊源,更加高兴万分,柏元庆就拉着二位在道旁坐下,道:“何必再去找什么镇甸,咱们就在这儿畅谈一番,学一学班荆道故,岂不更好。”
两个老头儿嘻嘻哈哈闹笑一阵,柏元庆便问宋笠匆匆而行,欲待何往?宋笠叹了一口气,道:“别提啦,小弟是在雪山,得讯说是关联武林至宝达摩奇经的那只九龙玉杯,已有下落,那玉杯被东矮国进贡来朝,最近又从大内流出,落在一位退隐还乡的大员身上,待小弟急急从边区赶来,杯子已落入一个姓左的手中,我紧跟着追索截夺,至今未能到手,现在姓左的逃向晋南,我这就是跟踪赶去,夺取玉杯的。”
秦仲听了,心中一动,因感于宋笠活命之恩,就想把藏经图的事相告,但转念一想,不知他会不会也像顾氏婆婆一样为了玉杯,弄得和柏元庆也翻了脸,自己差一些死在她手中,把已到喉边的话,又暂时咽了回去,拿眼望望柏元庆。
柏元庆似乎不觉,笑问宋笠道:“你追的姓左的对头,可是一身算命先生打扮,并和一个化子同行的么?”
宋笠道:“正是,你们在前面碰见过他么?他们去了多久了?”
柏元庆道:“去了不多一会,你如要追他,现在紧赶一程,天晚之前定能追到他们。”
宋笠摇头道:“且让他们多活一会吧,咱们聊聊要紧,急着追他干啥?”
接着便问:“你们又是怎么走在一路的呢?”
柏元庆遂将自己二十年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再告诉他道:“这位小哥儿乃摩云上人衣体传人,为兄身受他牛鼻子师父重恩,目当有以为报,所以,正陪小哥儿北上办一件要事。”
宋笠听说顾氏双目受伤,忿忿不已,再听说秦仲是摩云上人弟子,又肃然起敬道:“说实话,我宋某平生不服人,当今之世,仅服两位,一位就是我这老哥哥,一便是你那牛鼻子师父,你能拜得这样德高望重的师父,也真算作的造化了。”
三人又谈了一会,宋笠越来越有精神,毫无分手的打算,柏元庆笑道:“老弟台,你只顾畅谈,忘了去追对头,夺取九龙玉杯了吗?别让他脱出手去,岂不冤枉?”
宋笠淡淡一笑,道:“去他的吧,我见了你们,真不想什么九龙玉杯了,与其追杀拼命,何如咱们多聊一会,更加畅快。”
柏元庆问:“你当真舍得放弃九龙玉杯不要?这是肺腑之言?”
宋笠笑道:“老哥哥,你还不信我么?你要是不信,我就跟你们一起去办事去,你们都能对九龙玉杯无动于衷,我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柏元庆道:“但是,我们这一次去办的事,却并非容易,能否成功,到现在还难说得很。”
宋笠叫道:“真的?你们说出来,看我能否为你们略尽一已之力,或者和你们一道去走走。”
柏元庆正色说道:“要想知道咱们这一去目的所在,任他是谁?也得先起重誓,我们才能告诉他。”
宋笠坦然说道:“这有什么难,我就起一个誓也不打紧,但不知这誓为何而起?”
柏元庆道:“你就起誓说:如果我们告诉了你此行目的,你对咱们所寻之物,决无染指之心,全凭谊义,助我们寻觅。”
宋笠听了,心中盘算,好一会才笑道:“你们是要去找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藏么?弄得如此慎重其事,连我都不相信了?”
柏元庆神情凝重地说:“正是,你如不能先设重誓,则恕我们无法相告,你还是追你的玉杯。我们找我们的宝藏。”
宋笠大笑而起,道:“既是你老哥哥这样说,姑无论兄弟能否助你,这个誓我是必起的,否则,把这谜团憋在心中,不闷出毛病来才怪哩!”
说罢,随即探手从地上拾起一块顽石,握在掌中,略一使劲,捏成碎粉,摊手起誓道:
“我宋某人倘得老哥哥赐告你们此行目的和探寻之物,如起染指之心,负义忘谊,就如此石,落得粉身碎骨而死。”
柏元庆放声大笑,站起来握着宋笠的左臂,道:“言重言重,皆因这事关系太大,由不得为兄逼你立此重誓。”
宋笠笑道:“如今誓也立了,你们到底所寻何物,总可以开诚一告吧?”
柏元庆叫秦仲取出“藏经秘图”来,摊在地上,指着图向宋笠道:“老弟台,你千里迢迢,连夺九龙玉杯,所为的,不过就是这一副藏经秘图,实对你说,咱们此次北上,正因为已从玉杯中得到这副秘图,要往晋东太行山寻取达摩奇经哩!”
宋笠浑身一阵颤抖,满脸不愉之色,说道:“老哥哥,你我相交数十年,宋某视你,宛如手足,为什么你们竟如此见外,得着秘图不以示我,反要兄弟立誓明志,方肯说出来,似这样,你还拿宋某人当作朋友么?宋某就请从此别过,再不参与你们寻经之行了。”
柏元庆拍拍他的肩头,正色说道:“这秘图纯系秦兄弟偷掘玉杯,才能得到,并不是做哥哥的不信任你,皆因达摩奇经对习武的人诱惑太大,你嫂子就因为九龙玉杯,和为兄翻脸成仇,数十年夫妻之情,尽付流水,而老弟台你也是千里迢迢,所为正是达摩奇经,我若不逼你起誓在前,岂能使你甘心情愿,放弃千里追寻的东西,要知你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奇经虽好,也治不了你我老死一途,咱们纵然得了奇经,又有何用?这位素兄弟年少赋高,才正是练习玄功的难得之材,你我要是能在临死之前,一力成就于他,使他将来功成之后,行道天下,扬名后世,使不传之秘又有了传人,宏扬武学,造福子孙,岂不比你我老朽独占独吞,有意义得多吗?做哥哥的这番苦心,老弟台,你总当曲予谅解才对啊!”
秦仲听了柏元庆这一番劝慰宋笠的活,真是诚惶诚恐,忐忑不安,扑通跪倒,虔诚地说:
“晚辈邀天之宠,更得二位老人家鼎力,倘能寻得奇经,实不敢独居,情愿与二位老人家共享,将来但能小成,必不敢忘两位老前辈今天舍己成全的德意。”
宋笠黯然垂首,半晌无言。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大道上传来一阵激剧的马蹄声,两骑白马如飞而至。
柏元庆急忙探手,把地上的“藏经秘图”抓起,交给了秦仲,秦仲从地上站起来,回顾那两骑自马,径奔三人立身之处,马上坐着一男一女,那女的体态婀娜,浑身劲装,用一条纱巾蒙着下半边面庞;男的儒衫风雅,绰着小马鞭儿。不由惊道:那不是清风店所遇的白马书生和柳媚姑娘么?
两骑马来到近处,一齐勒缰站住,马上儒衫少年向三人端详一阵,用马鞭指着宋笠笑道:
“运气不坏,三个倒有两个见过的,宋老头儿,咱们可算是冤家路窄,新乐县中没有分出胜败 今天却在这儿又遇上了?”
秦仲在旁忍不住叫道:“媚儿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卫老前辈各处寻你,你还答应带我去找我妈的,不想却在这里遇上你啦,你快别和那人一起,他是天下最坏的坏蛋了,媚儿姐姐,快别跟他一起吧!”
其实,他自然不知道马上坐着的并非真正的柳媚,却是“半面观音”林惠珠。
林惠珠听见又有人把她当作柳媚,心中暗笑,但表面上并不表示出来,仅只吃吃一笑,未予作答。
她身边的秦玉鞭梢一转,指着秦仲,笑道:“你这小东西,吵些什么?清凤店一掌未能将你打死,也算你福大命大,委实不易呢。”
宋笠满肚子正有气无处可出,见秦玉偏在这时候来到,虽明知他的“血影功”十分了得,但人在气头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陡地一声怒吼:“小子,你逞什么能?姓来的今天就和你见过高下,胜负未分,谁先走谁是王八蛋。”
说着,双肩一晃,欺身直抢到秦玉马前,手起一掌,就向他当胸劈去。
秦玉格格一笑,左手用力一带马缰,横过坐骑,右手马鞭“呼”的挥出,径拍宋笠腕肘。
宋笠连忙缩手,险些没有被他敲上,当下大怒,双掌连翻,逼住秦玉马匹,趁他一个不备,甩手一拳,撞在他坐下白马的马首上,“噗”地一声响,把个马头打了个稀烂,那白马双蹄向前一跪,宋笠得势即下毒手,右拳直捣,撞向秦玉前胸。
秦玉没防宋笠会对他坐骑下手,马蹄一跪,便大吃一惊,紧接着宋笠拳风又至,忙不迭脚下甩蹬,小马鞭在马鞍上轻轻一点,人已借势腾身拔起,翻落在地上,他何曾受过这种怨气立时暴怒难遏,偏巧宋笠也是有气难出,双拳一阵乱打,把那白马连马鞍带尸体掏了个粉碎,余怒还没有消,厉吼一声,又奔了林惠珠的坐骑。
秦玉本已暴怒,见“百毒叟”竟如疯虎,又找上林惠珠,好像他今天是专门找畜牲的霉气,抡拳向林惠珠坐下白马又打。秦玉更担心他惊了林惠珠,展开身形,揉身而上,手中马鞭疾探,径点宋笠的“脊心”穴。
宋笠才要打马,忽觉身后风到,他好像玩命似的,倏的一个“怪蟒大翻身”,也不管身后递来的是刀是剑,探手向后便抓。秦玉倒被他这种失常的举动怔住,连忙缩手抽鞭,脚下疾移两步,马鞭变点为劈,横扫宋笠腰际。
谁知宋笠公然不理,跨步上前,探手竟来扭抓秦玉的前襟,秦玉忙又急退,连扫向他腰际的马鞭也急忙抽了回来。
两人这一搭上手,开始不久,倒把秦玉弄了个手忙脚乱,因为宋笠一改过去作凤,处处不顾自己,专来扭扯对方,秦玉弄不懂他目的何在,自然被逼得连连后退。
但十招一过,秦玉慢慢也看出这宋老头儿使的,并不是什么新奇武功,只不过神经有些失常,不要命地蛮干而已,这一来,情势立变,如以宋笠的功力来说,他不失常,秦玉空手,像在新乐城外竹林之中,彼此原可以互拼个数百招,但今天宋笠举止失常,为了九龙玉杯又气又怒,再加上秦玉手中多了一根马鞭,敌我消长,他哪里还是秦玉的对手,十用才过,秦玉已经展开身法,争得了主动,才不过三两招,“啪”的一马鞭,已抽在宋笠左颊上。
宋笠被这一鞭抽得头偏了偏,身子也跟着转了半个圈,颊上已皮开肉绽,汩汩出血,但宋笠仍如未觉,双掌呼呼,兀自抢攻不已。
又是两三招,秦玉逼步低头,从宋笠掌下游过,反手一马鞭,狠狠抽在宋笠左后肩上,这一鞭更是不轻,直把宋笠打得一个“狗吃屎”,扑翻在地上,但宋笠浑然忘了疼痛,一翻身又爬了起来,披发浴血,依然伸手要来扭扯秦玉的衣襟。
就这么不到二十招,“百毒叟”已被秦玉打得皮破血流,遍体鳞伤。旁观的柏元庆看看事情不对,大喝一声,飞身抢了出来,抓住宋笠向后一拖一掷,将他甩退了丈余远,自己反身凝神,准备碰碰这位英爽风雅的少年。
哪知道宋笠直是疯了,伤成了那个样儿,兀自不肯罢手,踉踉跄跄,又奔了过来,口里骂道:“小畜牲,混账王八蛋,姓宋的跟你拼了!”
柏元庆见他那副样子,哪还有半点一派宗匠的风度,纯粹就是个使皮耍赖的泼妇模样,只怕他一个失手,伤在对手鞭下,说不得,只好趁着拖他不备时,骈指点了他的“乳泉”
穴,才使他安静下来,秦仲上来,拖着他退到一旁休息。
柏元庆治好了宋笠,这才转身向秦玉笑道:“阁下年纪轻轻,却好狠的手段!眼看他已举止失常,手下丝毫未留情面。”
秦玉冷冷笑道:“这就奇了,出手是他姓宋的先出手,连我的坐骑都被他毙了,难道动手之前,还要先找大夫来替他检查身体的吗?”
柏元庆有些辞穷,不由含忿道:“那么阁下是哪一位名师的高徒,可否能将师承见告,由老朽来接阁下几招高招。”
秦玉嘿嘿笑道:“你要领教甚是容易,要问在下师承,却大可不必,行不行手底下见真章,与师门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各报师名,就可以不用出手,便分出高下了么?”
柏元庆见这小子口齿伶俐,不愿与他多费口舌,但他适才见他从马上翻落地面,以及和宋笠对招时出手劲式,心知必然不会是个庸手,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柏元庆虽然一向自视甚高,面对这个年轻人也不得不特别谨慎,收起了一往的玩笑姿态,脚下右张左闭,拿好了桩,笑道:“老朽不才,就向阁下领教几手高招。”
秦玉冷冷一笑,左掌右鞭,亮开了门户,道:“看你那大的年纪,让你先出手吧,别说在下仗着年轻,欺侮你年迈人。”
柏元庆听了他这讥讽语句,本来已经怒往上冲,但突然见秦玉亮开门户时,脚下倒踏乾坤,右手鞭梢平指,左掌拇指小指半曲,中间三指紧贴直伸,不由猛吃了一惊,右脚向后斜退半步,厉声道:“干尸魔君褚良骥是你的什么人?”
秦玉自下山以来,还从来没有人一眼能认出自己的师承门派,现在被这老头儿一口道破,也是吃惊不小,竖眉问道:“老头儿,你怎么知道干尸魔君的?”
柏元庆神情萌动,颤声喝道:“不要废话,干尸魔君褚良骥是你什么人?快快说出来,他向来未闻收过徒弟,你是从哪里学来这一手黑煞阴风掌的出手用式,快说快说!”
秦玉本想直认干尸魔君的独一门人,但因柳媚曾说过,不要他对人报出师承,更听柏元庆说未闻褚良骥收过徒弟,他好强之念一起,反不愿承认了,冷冷说道:“你这个人真作怪,动手就动手,尽问人家师承干什么?
假如我不告诉你师承,你又怎么样?”
柏元庆说道:“狂妄小辈,我劝你不要自视过高,你知道老朽是谁吗?”
秦玉笑道:“我只知道你是个白胡子老头,你没有呈名报姓,谁知道你是谁?”
柏元庆突然仰天大笑,说道:“看来你准是干尸魔君手下弟子了,就凭你这桀骜不驯的言谈个性,竟和褚良骥当年一模一样,老朽姓柏名元庆,你可曾听你师父提到过有这么一个人么?”
秦玉听了,竟把头连摇,道:“没有没有,你这老头是来动手的?还是来拉近乎的?要动手就快,不动手就请退开,我可不耐烦跟你尽摆着架式,在这里谈家常。”
柏元庆脸色陡地一沉,喝道:“好畜牲,这是你自讨苦吃,却怨不得老朽了。”
说罢,左臂一指,疾进两步,右掌陡的五指箕张,向秦玉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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