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民谊忙去案前抱下秦仲,用蒲围靠近火堆排了一长条把秦仲平放在上面,解掉浑身衣物。
方大头问:“这可到哪儿去找碗呢?”
百毒自道:“后面回房中就有,快去拿来,不要误了时候!”
方大头急急转过大殿,殿后就是间破烂厨房,一进厨房门,就见那庙祝老头儿横尸其间,上半身衣服已被剥光了,口里流着鲜血,胸膛上开了一个血窟隆,肛肠散落一地,招得蚊蝇乱飞,那腥味中人欲呕。
在这个时候,方大头也顾不得去同情他了,掩鼻迈步从尸体上跨过,取了一只大碗,急急返回殿上。
百毒叟宋笠把秦仲翻转,面朝地,背朝上,捉过一只公鸡,就那样活活的拔下毛,痛得那公鸡一个劲儿拼命挣扎啼叫,等到毛拔光了,公鸡也只剩下奄奄一息。
宋笠左手执着鸡脖子,右手食指如刀,顺着鸡腹一划,立时将鸡剖开,迅速掏出肚肠,将血液在碗中,趁着热气,把鸡伏盖在秦仲背心“命门”穴上。
接着再将秦仲翻转,其余两只公鸡也如法泡制,一只盖住前胸“七坎”穴,一只贴住腹下“丹田”穴。
三只公鸡弄毕,碗里已满满盛了一碗鸡血,百毒叟又从身上取出那白磁瓶来,倒出十余粒丸药,在鸡血中化开,整碗鸡血全灌进秦仲肚内。
一切舒齐之后,他站起身来长长吐了口气,拍拍双手笑道:“行了,最多再有两个时辰,准能醒过来,休养个一两天,大体即可复原,幸喜治得早,如果再晚一天,那就更费手脚了。”
卫民谊激动地向他一抱拳,道:“多承宋老师费心,此子但能拾回这条性命,咱们一定得转告他,永志您老这份厚谊深恩。”
百毒叟笑道:“施恩望报,岂是姓宋的屑为。不过,适才蒙仙翁实告九龙玉杯下落,那杯儿我姓宋的势在必得,据我所知,顾玄同与你们天目二老渊源甚深,为了不伤彼此和气,不知仙翁可肯成全老朽,将那玉杯相赠么?”
铁笛仙翁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宋老师一再提到那九龙玉杯,难道说那玉杯还和达摩奇经有什么关连?”
第 六 章 阎王帖子
百毒叟淡淡一笑,却不直接回答,仅道:“仙翁只说愿不愿意相赠玉杯,其他的事未到时刻,还是不说的好。”
铁笛仙翁不觉沉吟起来,心说:一只玉杯纵然再值钱,也不致引得这许多武林高手觊觎,赤发太岁拦截未成,到现在还没有放手,而这位魔头又恃功要胁,一定要苦索那玉杯,莫非九龙玉杯果真有什么来历不成?
论理说,百毒叟力救秦仲一个,秦仲又是自已解危恩人,向顾玄同索取玉林转赠也是说得过去的,但是,顾玄同会答应不会答应姑且不论,即使答应,而这玉杯又的确关系着达摩奇经,这一落在他手中,岂不……
他心里一再盘算,委实难以答覆。
百毒叟察颜观色,那还有看不出来的,笑道:“仙翁也不必为难,老朽只不过招呼放在前面,省得以后为了这件事,彼此弄得不愉快而已,其实普天之下,别说一只小小九龙杯,就算再稀有难得的珍品,姓宋的既已起念,还不信得不到手,老朽言尽于此,咱们后会有期,二位多保重吧!”
说毕,转身携了酒葫芦,开门欲行。
铁笛仙翁歉意地道:“宋老师千万不要误会,实在那玉杯并不是在下之物,一时不便作主……”
百毒叟哈哈一笑,道:“当然,当然,咱们前面再会啦!”
扬了扬手,晃身出了破庙。
方大头快步赶到庙门,探头一看,早已不见了踪迹,他顺势闭了庙门,一伸舌头,道:
“乖乖,这老头儿脚程好快,老哥!他这一去,只怕也是追那顾府车辆去了,眼下咱们俩又守着病人,柳姑娘吉凶莫卜,前面高手云集,郑、鲁两位哪能应付得了!”
铁笛仙翁望了秦仲一眼,也一样拿不出个妥善的主意来。
按下铁笛仙翁、卫民谊、缺德鬼方大头苦守破庙,惟盼秦仲快些痊愈暂且不表。再说柳媚被那青少年点中穴道,挟持上马,绝上向南疾驰,将清风店远远丢在飞尘之后,她一个娇躯,穴道受制,被横放在马鞍前,一阵狂驰疾奔,也不知经过了多少路程,多少时间。
柳媚神志尚甚清醒,可惜伏在马背上,面孔朝下,睁开眼来,但见眼前全是翻翻滚滚向后飞退的地面,撩得人眼花目眩,她索兴把眼睛闭起来,随他带着自己策马狂奔。
蓦地里,她感到马儿速度顿减,缓缓碎步徐行,好像是爬上了个山坡,忙又睁开眼来。
果然,地面上已满是绿悠悠的青草,间杂着淡淡野花的芬香,中人欲醉,山风过处,飘动她下垂秀发,粉颊上痒丝丝的,但她又不能用手去拂理。
突然,马停了,接着背心上轻轻一击,穴道遽解,她身上一松,猛挺腰肢,从马背上滑落下地。
等她迅速的从地上站起,抬臂一掠秀发,仰起面来,那少年已笑嘻嘻立在距地七八尺处,正用一双神光湛湛的眸子,向她凝视。
这儿是一处不算太高的山岗,距离大道不过数十丈远,岗上稀落落长着几株梅树,粉红色的梅花,含蓄待放,地上野草如茵,四方视线旷阔,风光美不胜收。
柳媚恨透了他那种鄙视人的笑容,站定身躯之后,黛眉一剔,粉面含怒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想要怎么样?”
那少年仍是笑嘻嘻的,缓缓说道:“你看不起我,我就叫你知道知道厉害,到现在你可服气了吧?”
柳媚嗤之以鼻,冷笑:“别不要脸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告诉你,慢一点得意,等一会我师叔他们赶来,就够你后悔的了。”
少年格格大笑,说:“不用说你那师叔,那小鬼,方才我要不是手下留情,要取他们头颅,何异探囊取物。”
柳媚呸了一口,道:“吹大气,不要脸,我就是不服气你,怎么样,有本领你把姑娘杀了,我才佩服。”
那少年心高气傲,闻言陡的脸上变色,红光顿显,但一现之后,立即又回复了平静,冷冷说:“你当我不敢杀你么?”
岂料柳媚向来就没怕过谁,反把脖子直向他伸了过去,嚷道:“杀!杀!给你杀,有本事动手呀,喏,快杀呀!”
那少年本来真有一丝怒气,被柳媚这一耍赖,伸长了粉颈,扬面挺胸直逼了过来,那一股少女娇憨的美态,那一股少女特别的体香,看得他心中一荡,那一点脆弱的怒气,早化向乌有乡去了。
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目不转睛注视着柳媚那嫩嫩的面庞。如黛细眉,传神秋波,腥红樱唇……每一片地方,每一寸肌肤都是那么美,那么媚,那么撩人遐思,又是那么近的靠向自己,他真想趁机凑过嘴去偷香一香,但杀人尚且不眨眼的他,这时却突然变得如此懦弱,连这一点点勇气也鼓不起来。
柳媚半晌没见他动静,斜睨一瞄,才发觉人家正看得她痴痴地,那副傻里傻气的样儿,逗得她忍不住“噗噗”笑了出来,道:“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说你没有本事,果然不错吧!”
少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腼腆万分,过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杀你不过举手之劳,但像你这样武功浅薄的人,我真不屑于杀你。”
柳媚跳了起来,叫道:“你说什么?你敢瞧不起我,好,咱们走着瞧,总有一天,要叫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以为你就是天下无敌了。”
少年笑道:“当今之世,只怕还没有谁敢说一句比我强的,连我师父尚且自认为和我不过伯仲之间,其他还有谁能强得过我师父的。”
柳媚冷笑说:“哼,你师父有什么了不起,要是我的师父在这里,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咧!”
少年陡又怒目道:“你的师父是谁?我立刻去找他比比看!”
柳媚道:“你不配问,我的师父就是我的师父,反正比你那位狗屁师父高明得多就是了。”
那少年顿时大怒,单手一挥,呼的将三丈外一颗梅树齐腰折为两段,满树蓓蕾,散落一地,大声叫道:“你师父是谁,快说,否则我要不客气了。”
柳媚瞟了他个半眼,嗤道:“哟,凶什么?谁怕你来,恨起来干吗不拿我一掌劈死,朝树木出什么气。”
这冷冷的几句,直如钢针一般句句刺中他的心灵,盛怒中他倏的一颤,忖道:对呀,我为什么不敢一掌劈死她,却拿树木出气呢,难道我真的对她动了情么?
他用劲把头摇了摇,想将自己从混乱的思维中清醒过来,但柳媚那又叫人恨又令人爱的笑容,反而越加清晰的呈现在面前,那笑容含了尖酸,讥讽和嘲弄,使他恨不得真的一掌把她劈死;但那笑容也包含了倩柔,娇美和挑逗,又使他恨不得搂她过来,吻一个够。
二十岁的少年,谁要说他不知道一个少女的可爱,他准能赏你两个大耳括子的。
武功精湛若此的他,谁要说他不能制服一个和他功力相差悬殊又予取予求的柳媚,那他一定连自己也骗不过的。
天下的事却偏有这等难以解说和捉摸的,他恨她,又爱她,他能将她从高手环立的清风店擒劫到这儿,却不敢吻吻她那令人心荡的面颊和樱唇,这世界岂不是太矛盾了吗?
他无奈地跺了跺脚,慢慢地说:“我说过,我不是不敢杀你,却是不屑杀你。”
柳媚轻笑道:“嘴硬有什么用,你为什么又不敢说出你的师父是谁呢?也怕我去找他比比么?”
那少年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不敢说,我只担心说出来吓死了你。”
柳媚昂然道:“你管我呢,谅你那师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货色。”
她是有心故意激他,要从他口里打听出他的出身来历,以作他日之用,果然,她越是激他,那少年越是暴怒,厉声说道:“就叫你知道也罢,吕梁山干尸魔君,你可听说过,那就是我……”
一句话未毕,他突然住口,跨前两步,探手将柳媚扶住。
原来柳媚一听“干尸魔君”四字,猛记起一桩旧事,刹时面上花容变色,娇躯摇晃,几至昏倒。
少年刚用手扶住她纤腰,柳媚倏然一挺腰肢,挣扎着立了起来,凤目圆睁,叱道:“滚开,把手拿开,你这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快些给我滚开些!”
那少年连忙缩回手,悻悻地道:“我早说会吓死你吧,谁叫你偏要问!”
柳媚略为定了定神,往事像潮水一般在她脑海里汹涌,一张张带血的面孔,一副副被剖裂的胸膛,肝肠肚肺散了一地,殷红的血迹涂满一身,双亲、兄妹、家人,十余个惨遭横死的无头尸身,排成了一列从她模糊的眼帘闪过。
那该是十五年前的往事了。
柳媚的父亲柳永声,艺出武当,仗一柄金剑,十二只三菱神梭,闯荡江湖,人称“金剑神梭”,威名远震,三十岁时结识名门侠女“凌波仙子”杨翠凤,夫妇携手行道,绿林震服,号称“湘中大侠”,后来连续生育柳媚兄妹三人,方始退隐在洞庭之滨,息影田园,教养子女。
那一年,柳媚已经四岁,因为她排行第二,上有一兄,下有一妹,独她乖巧活泼,最得柳大侠喜爱,这年柳大侠静极思动,突然想起欲赴天目山拜访方外知交空空大师和铁笛仙翁柳媚死缠活赖要跟父亲一块去,柳大侠无奈,只得带了柳媚,束装就道,远赴浙江访友。
老友相晤,畅聚了半月光景,柳大侠又放心不下娇妻,想要返湘探视,柳媚正玩在兴头上,整天价满山乱奔乱跑,和空空大师两个徒儿郑雄风和鲁庆做伴,说什么也不肯回家,空空大师也疼爱这孩子,便劝柳大侠道:“湘浙相距不远,你既放心不下家中老小,何不把媚儿留在我这里,你回家去看看,再来接她回去。”
柳大侠听了也觉有理,于是留下柳媚,独个儿启程回湘,相约在中秋之前,再来天目山接柳媚。
他动身返湘之时,已在中元左右,距八月中秋,本是转眼间事,哪知柳媚小孩儿心性,她父亲叫她回家,她只顾着玩,不肯同行,等到她父亲走了不到半月,又天天吵着要找爹妈,又哭又闹,不得开交。
空空却被她缠不过,想想自己也很久没有下过天目山了,当下便领着柳媚,下山西行入湘来访柳永声,一来送还柳媚,二来访晤柳大侠夫妇及在儿女,三来也可藉此逛逛江湖,观测观测江湖宵小近年的动静。
他二人一路西行,沿途倒颇不寂寞,仅在八月初旬,便到了洞庭湖滨,柳大侠退隐之处——杨罗洲。
杨罗洲位在湖中,西北通陆,三面临水,风景绝佳,空空大师找到柳家,柳大侠热诚招待,盛席厚迎,连朝欢叙,但空空大师发觉柳大侠眉宇之间,隐隐有一层严重心事,便问道:
“柳兄,老衲承你夫妻不弃,屈趾下交,披胆沥血,素来赤诚相见,现在我看你印堂阴暗,眉带凶煞,行止失常,言谈失序,莫非还有什么不可相告的心事,不能使老衲替贤夫妇分忧吗?”
柳永声听了先叹了一口气,才道:“唉,这件事真叫祸从天降,正好你来得凑巧,本来我是早想把事情和你谈谈,但所谓事不关己,关心则乱,我思之再三,觉得还是暂不明告你,免得你到时仅重感情,失却理智,只知进忘了退,那却反而绝了我柳门一家依持和指望了。”
空空大师见他说得那么严重,大为骇异,一再追问,定要他说出实情来大家商磋处理。
柳永声迫不得已,才说道:“说起来不值识者一笑,这件事真可谓无端起祸,还是兄弟从天日返家,第三天傍晚,你侄儿和小侄女尚在湖边嬉戏之际,突见由湖中有一人仅用一木片,御波而行,小孩儿心性,见不得人家在面前显露武功,一时兴起,便捡了几片瓦砾石子掷击那人,那人性情却更是暴躁,竟和小孩儿一般见识,一怒登岸,出手便将你侄儿擒住,捏碎了腕骨,又问明了我们的姓名住址,留下了一件东西,方才离去……”
空空大师忙问:“这人是什么形状,能一苇渡江,当今世上并不多见,但不知他留下什么东西?”
柳大侠道:“你听我慢慢讲吧。那人去后,你小侄女哭着背了她哥哥回来,可怜那孩子业已痛得昏了过去,我们忙着替他敷药疗伤,一时也忘了问起那人形状,后来还是你小侄女把玩那件东西,才把咱们吓了一跳,原来那是一个胡桃大小的干尸人头。”
空空大师猛的一跳,叫道:“怎么,会是他?”
柳永声叹道:“若是别人,也就不放在我们心上了,偏偏孩童无知,开罪了这位天下闻名丧胆的魔君,这可难住兄弟了。”
空空大师沉吟说道:“这事相隔今天已有几天了?”
柳永声道:“这是五天以前的事,干尸魔君但凡留下标记,不出半月,定然出手,现在屈指算来,最多还有十来天,这魔君必然到临,若论功力,不是兄弟说句泄气话,只怕合我们所有的人,加上大师你,也不是干尸魔君敌手,但说欲举家逃避吧,别说兄弟还有这点薄薄颜面,做不出来,即使做得出来,天涯海角,只怕也难逃魔君追踪,唉,想不到顽童几粒石子,恐将要祸延全家了。”
空空大师又沉吟了半晌,问道:“那么,你现在可已有了安排应付的预计了呢?”
柳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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