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默然注视着一切,即使听到了他的声音,也只是有意无意地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隋雀真正的女儿被他放逐了,而我这个多次作为汐月的替代品的人,出现在他的葬礼上,送他最后一程,算不算是了了他们父女间最后的情分呢?
我愿意去相信,隋雀昔日对汐月的放逐,并不全都是伤害,正如他所做的那样。只是将汐月送到了一个远离是非喧嚣的净土,让她得以在没有恶意的地方长大。也许,对于汐月这种身份特殊的人来说,只有不养在跟前,才能平安健康的生活。
大概,当汐月被苍舒带回到翾庭的时候,隋雀也在意外吧。如果她没有回到伏樱氏,那么恐怕现在,她还在浑夕山上好好活着呢吧。“隋雀大人的病情,为何突然会恶化了呢。”
柤离默默看了我一眼,然后也看着隋雀下葬的这一幕,“活人都熬不住的寒冬,更何况大人这样身体虚弱的人了。”而在一阵沉默之后,柤离又轻声说道,“也许,是心愿已了;也许,是不想看到更加不幸的后果。”
他这话……我茫然地看向他,反应了一会儿,却笑了。“但愿柤离大人是个更加坚强,更加勇于面对的首领。不要像隋雀一样,只能一味的躲避,这天要变了,雨是一定要下的。”
柤离怔了一会儿。
“可以问大人一件事吗?”我淡然开口,见多了生与死,倒没了一般女孩该有的善良。
“你说。”柤离定定回过身来。
自红菱的案件告破之后,太姬云锦自然洗清嫌疑,如今他也不需要假汐月来帮他正名,便可以大大方方从云锦手中接过首领之位了。
“你那时说,汐月勾引过你,我还是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许多考虑之后,说出这句话对我来说,有一定难度,可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柤离的反应告诉我说他有些意外,然后他试图正色来挽回那种莫名的尴尬。“隋雀大人那时候身体已经开始衰落,也许是因为伏樱氏的各种说法里都认为,我会是继承隋雀大人首领之位的人,汐月才会主动接近我吧。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能清楚的感觉到汐月对我并没有丝毫感情,她很聪明,但是却轻易让我察觉到,她是有心利用我,而绝不是对我有意。可我还未来得及拒绝她,太姬就冲进来了,我被手持利刃的太姬刺伤,伤势虽不重,但是下人都看到了太姬疯癫的那一幕,所以,隋雀大人才不得不严惩太姬,将她关了起来。话说,似乎是从太姬被关起来之后,发生在九州之中的离奇凶案才络绎不绝的开始了。”
汐月果然对他是没有感情的。
“霍汐姑娘,你既然有如同汐月一般的智慧,那么我想请问你,是否能解读出汐月当时的目的呢?”柤离却将这一个问题丢给了我。
我想了想,很简单。“汐月恐怕,是在保护云锦。”
柤离自然不懂。
“你是伏樱氏未来的首领,而云锦是大首领隋雀大人的妹妹,若云锦一时冲动而伤了你,想必隋雀定然过意不去,愈加严惩。而作为未来的首领大人,你一定会想要向族人展现你大度宽容的一面,所以,你定会向隋雀大人求情,以子良夫人平时对云锦的照顾,也一定会运用所有的手段来挽救云锦,那么这时候,隋雀大人对云锦的惩罚,最多也就是关起来了吧。汐月或许一早就预感到了危险,所以她看起来是在陷害云锦,其实却是把云锦送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在有守卫看守的地方,凶手大概不会选择云锦下手。”这是我对此事的推理。
“如果汐月真的感觉到了什么,那她为何不直说,偏偏要用这么低劣的手段?”柤离对汐月仍然有心结放不下,从他的语气里,已经反应出了他的情绪。
“也许不能说,也许说不了。有些事,并非知道就说得出来,说了,又有多少人信呢,还只是平白泼了自己一身脏水而已。”汐月当时一定有什么苦衷。
柤离不再追问下去,这时,隋雀的棺椁已经被下到了墓穴里。“听说,帝君委任你彻查五年前的旧案。”
“是。”我轻叹一口气,此行我的穿着和上一次离开这里的时候不同,因为身受帝喾之命,所以走到哪儿都可以被恭恭敬敬地称之为大人了,这一身翾庭上的衣着,亦是帝喾所赐,一袭浅藕色的长裙,高贵大方,细节出彰显着不凡的身份。
“那么你这一次来到桖城,不只是要参加大人的葬礼吧。”柤离说。
“我要去沫山氏地,路过桖城而已,想到曾经在隋雀大人的府院逗留,便前来拜祭一下。”此行,仅我与沈桀、竹牙而行而已。他们在府院外的客舍里等我,我是独自前来府院之中的。
“沫山氏?”柤离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严重。“听闻那里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或许吧。”我苦笑,“可那里说不定却是能解开谜底的去处。”
“走之前,要不要见太姬一面呢?也许对太姬来说,这一别,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柤离话里有话,听着戏谑,可是却在提醒我此行多危机,可能命丧于此。
我开始觉得这个人有些意思了,“不必,待我凯旋,解开九州之乱。归途若路桖城,还望大人不吝开城,那时,再见不迟。”看了看天,“天色差不多了,我也该赶路了。”
“霍汐大人,”柤离在身后喊道,“路上小心。”
“谢了。”我道。
……
再一次踏上征程。
但心里并没有那么平静。
此去沫山氏,不仅仅是想要找出皋陶心结的所在,还有一个原因,是那个符号。我后来又去找过仓颉,讨论过关于那个符号的意思,我们发现,如果将那个符号分散开来解释,符号里有一个象形字,是尸体的尸。而在那个符号里出现的图腾,原本是沿海一带用来祭奠神灵的,在凶手留下的符号里,将图腾里的部分拆开,改变……仓颉以此推断,真凶极有可能是沿海部落的人,擅长术数,改变了图腾里本身的形状,也许祈求的并不是神灵的护佑,而是召唤死亡。
沿海,术数,这一切都和沫山氏对得上。所以我选择前往沫山氏查探情况,皋陶病情时好时坏,自然要留萧珏照顾,不过此行并不孤单,至少,还有沈桀和竹牙相伴。
“从桖城出来,你的反应就不太对,在府院之中发生了什么事吗?”沈桀跨着骡子与我并行。
“看到隋雀下葬,心里有些感触而已。”我放慢了自己所骑乘骡子的速度。“也许,是我太投入汐月那个角色了,初到府院的时候,盼望着隋雀别醒,只是没有料到,最后竟然连一个招呼都不曾和他打过,他就死去了。”
“人生就是这样,你从来不会在一开始就知道,你将要失去谁不是吗。充满意外的生活,才难免精彩,这是生命所留下的启示,要我们珍惜每天醒来都看得到的人。”沈桀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说服我。“此行沫山氏确实冒险,你有计划了吗?”
“只是,想要先去证实一下,沫山氏的首领契桧,是否真的死了。”这是我一直想不通的疑点,契桧的死和皋陶的病,这里面的关系,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有注意到的。“而且,我现在多了一个疑问。”
那就是汐月,凭何会预料到将要出事。
就算她再聪明,也总需要细节去证实的,不可能在毫无细节推敲的前提下,她就做出陷害云锦以便保护她的决定。那么汐月当时所察觉到的线索究竟是什么?
而那件事,刚好是五年前所有案件的开始,那个死在府院里的人……“我此去府院探望,还从下人那里拿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
五年前案件中的第一个死者,也就是被汐月所发现死在假山后的人,是隋雀的客人,暂时居住于府院中的。当年的下人只知道那个人是要到翾庭去的,但是他到翾庭到底要做什么,没有人知道。
在下人的回忆里,隋雀与那人走得很近,时常会遣退下人与他交谈。那个人的衣着打扮也有些特别,总觉得不像是九州中人。他们没有明说,但是听那话的意思,恐怕和黎人有关。
而隋雀和黎人之间的关系,唯一的联系就是汐月,而当时汐月就在府院上,也是那个人被杀后的第一个发现者。据说,那个符号就被压在死者扭曲的身下,当隋雀命人将尸体抬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了那个符号的存在。
结果,在我要重新彻查五年前旧案的时候,最关键的隋雀,却偏偏在这时候病重而死。(。)
第一百四十八话 出入沫山氏地()
“这里……”一进城,竹牙立刻被城里平静的气氛所影响,更加困惑。
“跟进了,别单独落下。”我嘱咐竹牙说,然后和沈桀一起牵着骡子往前走,低声说,“这里的一切,都和皋陶描述中的一样,当年皋陶奉颛顼之命,前来此地捉拿契桧,本以为这里一定是个穷凶极恶之地,可进了城却被城里的景象所迷惑。”
“这里实在不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地方。”沈桀无意地打量着周围的商贾。
“可是,在仓颉的记录上,自契桧死后这里便再没有立下一任首领,一个没有首领统治的部落,不仅未乱成一团,反而一切井井有条,太不可思议了。”我们说话间,看着道路两旁摆着摊位卖些基本生活用品的沫山氏人,“除非这里的人都很遵守秩序。”
然而时隔五年,在没有首领的前提下,沫山氏还能维持着这样的生存环境,实在太令人出乎意料了。
“大娘,请问一下。”我走到一个卖鸡蛋的大娘面前,她抬起头打量我,我蹲在她面前和她搭话,指了指跟在我身后的沈桀和竹牙,“我和哥哥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想跟您打听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大娘很警惕地看了看我们,“你们从哪儿来的啊?”
“荆州。”我说,“我们从荆州来,想要到青州去找姑母的。”
“小姑娘,这里可不是青州,青州你得再往北走,这里是徐州。”大娘虽然戒备,可大概瞧着我一个姑娘上前来问话,就也没有过多怀疑。
“徐州?”我故作惊讶,对沈桀说,“哥,怎么办,我们走到徐州了。”
沈桀听了,将骡子的牵绳交给竹牙,走了过来。“怎么走到徐州来了?这一路上我们都是打听着过来的,不可能到徐州啊。”
“可是现在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我们现在出城,恐怕晚上就要住在荒山野地了。”我做出担心的样子,看了看天色,然后问大娘说,“大娘,这城里有没有客舍呢?我想今天留宿在这城里,明天再动身前往青州,路上也安全一些。”
谁知道大娘听了话竟然连连摆手,“这是冕城,一年到头城里也不见几个生面孔,哪里有什么客舍啊。”
“那怎么办啊?”我为难了,这次是真的,没想到这冕城里连客舍都没有,我们今天连个起码落脚的地方恐怕都找不到了。
“大娘。”沈桀蹲下身去,“您看这天色眼看就要黑了,请您帮忙给想一下,看这附近哪里有可以住的地方。我跟我兄弟露宿野外没什么,可我家小妹毕竟是个姑娘家,多有不便。”
大娘听着,仔细瞧了瞧我的衣着,说了句,“这姑娘衣着素雅贵气,恐怕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吧。”
沈桀从衣襟里掏出一袋贝壳,“大娘,还请您帮帮忙。”
“哎呦,这是怎么说的呢。”大娘陪着笑脸,接过了那一袋贝壳,偷摸数了数,“要是你们不嫌弃,可以先住我家。我家就我一个老婆子,还有我儿子两个人住,空屋子还有两间。”
“怎么样?”沈桀问我。
我想了想,“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这会儿出城,还不知道山里有没有狼呢。”
“那就这样吧。”沈桀对大娘说,“那就打扰大娘了。”
……
“这夜里啊,海风大,多盖一些别着凉。”大娘让她那儿子又抱了几条毯子给我们送来。
竹牙上前帮忙,沈桀接过两条毯子,独自送到了我要住的那间屋子里去。
“这是你哥啊?”大娘看着沈桀细心地一面,却悄声拉过我询问道。
“嗯,我家大哥。”我应道。
“老婆子我,叫闵姜,这冕城里的人都叫我闵姜婆婆。姑娘你……”她故意拖长了声音,这意思是在询问我的名字。
“哦,我叫霍汐。”我急忙介绍说。
“祸兮?”闵姜婆婆自然嫌弃我的名字,“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叫这名啊。”
然后,我看到她刻意看向沈桀,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了,这是来探我们的底啊。“我大哥沈桀,那位是和我们同村,关系特别要好的兄弟,叫竹牙。”
正好闵姜婆婆的儿子出来,“娘,我先去把火生起来。”
“我儿子,况山。”闵姜婆婆抬了下下巴,示意她儿子说道。
“不过,我有一件事很好奇呢,闵姜婆婆,您说这里没有客舍,是因为都没有什么人来。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一路过来,每路过的一座城,都可以找到客舍落脚的。为何偏偏冕城没有客舍呢?”我试图借这样一个微末不起眼的问题,展开我的问题。
“嗨,这算什么啊。冕城多少年没有人来过了,自从那件事之后,咱们冕城就成了九州弃地。九州的人都畏惧契桧大人,所以出了事之后,更是躲得远远的,哪还有人会自己到这儿来啊。”闵姜婆婆说得特别随意,如同根本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一样。
“那件事,是什么事啊?”我问说。
闵姜婆婆一愣,一摆手,“哪有什么事啊,不早了,都早点休息吧。”
说完,闵姜婆婆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问出来什么了吗?”沈桀走过来,是特意等到闵姜婆婆离去,独剩我自己的时候才过来的。
“她故意放出话给我。”我说,看了看沈桀,“那个况山也不是她儿子,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闵姜婆婆是单眼皮,可是况山却是双眼皮,而且两人的其他显性遗传特征也有出入,所以基本可以断定,况山不是她儿子。可她们与契桧的事到底有没有关系,还不确定,但是闵姜婆婆刚才是故意向我提到契桧,还有那件事。但是当我追问的时候,她又故意回避。”
“那他们会是契桧的人吗?”竹牙也凑了过来。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想,我们应该是歪打正着,直接杀到贼窝里了。”闵姜婆婆的自打我们进城之后,她的举止异常,如果她只是想要表现出对我们出现的抗拒,不可能只是因为沈桀拿出了那袋贝壳,就立马答应让我们住进她的家里。
人在听到令自己有欲望的东西发出声音时,直觉反应是兴奋。可是在闵姜婆婆接过那袋贝壳的时候,我完全没有从她的反应里察觉到这样的情绪,而她接下来的表现更加夸张,还故意去数了数贝壳,只是侧过身而已,就像是巴不得我们看到她贪图那些东西。
“你怎么想?”我说完了自己的看法,所以开始询问沈桀。
沈桀说,“这冕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不然。似乎是隐藏在安逸的表面之下,另有一股波涛汹涌。而表面的样子到底是装给谁看的呢?刚才那个闵姜婆婆至少有一句话是真的,她说这冕城一年到头不见几个生面孔,当时她的反应很真实。可如果冕城很少有人来,那么这表面的平静,到底是在掩饰什么?”
“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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