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我的责任。”他像是在说服我,像是在被我察觉到情绪的变化之后,给出的最合理的解释。
但这的确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帝喾应该是那个唯一一个接受了汐月已死的人,而他的这种情绪,可以称之为怀念。因此,我才更加好奇,“汐月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貌似每个人眼里的汐月都不同。
对于红菱,她是主人;对于隋雀,她是那个不想认的女儿;对于萧珏,她是爱人;对于云锦,她是深情;对于柤离,她是那个勾引过他的轻浮女人;对于这世间的其他人,她都是那么不堪……
帝喾只是淡然回过头,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做出解释的时候,明云的急匆匆出现,打乱了我们的谈话,“帝君,霍汐姑娘……救救,救救我们大人吧。”
皋陶?!
……
“怎么会这样呢?大人他,到底是什么病?”明云守在皋陶的床边,见萧珏基本诊完之后,急忙问道。
萧珏收回手,“庭坚这几日,可发生过什么事吗?”
明云对这些一无所知,只能无助地看向昏迷的皋陶。
发生过什么事?我突然想起,“对了,那日!皋陶大人带我去见过仓颉大人,是为了五年前案件的事,可是我们说到沫山氏契桧时,皋陶大人突然出现创伤性反应。”
都怪我,当时我见他还好,而且他自己说没事,去走走,我就没有多想。这两日忙着破解红菱之死的真相,也未有留意皋陶的情况,谁知道,他竟然这么严重。
“沫山氏契桧?”帝喾不由得讶异。
我注意到在我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帝喾和萧珏的反应都很奇怪,帝喾是不经意感叹出声,而萧珏是突然默声。“怎么了?你们,也知道这个人是吗?”
他们两个人的反应分明告诉我,有关这个沫山氏契桧的事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
而帝喾更无意间看向萧珏。
“明云,你去打些热水来。”萧珏先支开了明云,才不急不缓地一面照顾皋陶,一面说,“沫山氏临海而立,国虽不大,族人更少,我记得也就两三百人吧。”
临海而立?“那皋陶大人怎么会……”
“临海之国,精通术数。善阴阳段吉凶,而沫山氏更甚,那个契桧身怀异术,庭坚与支交手,几次均处下风。后来,中了契桧的圈套,私以为将他擒拿,却被契桧害得,差点连命都丢了。”萧珏十分淡然。
墨兰色的衣摆从床榻上垂落,色泽分明,侧坐于床榻边缘,悉心照料皋陶。
“术数……”我稍微有些了解,应是类似于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类的,只是这时候,文王八卦尚未立于世,那么这契桧所善的异术究竟是什么样的,谁也不知道。“不过,在仓颉大人的记录之中,不是说这契桧已经吊死在了皋陶大人门前的大树上吗?既然他已经死去,皋陶大人怎么还会……”
对于人的创伤性阴影而言,多半的阴影来源于对未知的恐惧,人类会将自我的恐惧意识具化,并且更加贴合自己的实际生活情况,所以在产生阴影的同时,自身对阴影的恐惧是无限度放大的。如果说契桧是造成皋陶阴影的主要来源,单从契桧的背景而言,令皋陶形成恐惧的原因应该就是契桧的术数了吧。如萧珏所说,皋陶几次与之交手均落败,还因中了契桧的圈套而差点丢掉性命,那么皋陶的阴影就应该是契桧本身。可是既然他已经亲眼见过契桧的尸体,知道契桧已死,那么他的阴影理应有所减轻才对,不应该是现在这种反应了啊。
而皋陶甚至因此时昏迷不醒,还伴有发烧发热的状况,可见此事对他的心理影响还是很大的。这不符合正常人对ptsd治愈的情况啊。
对此,萧珏只能摇摇头。“庭坚的病,似是染了风寒。我只能医他的本身,而无法医他的心,对于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果他不说,我也确实无从得知。”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么,你也是认为,皋陶大人在那份记录之外,还发生过一些其他事,对吗?”我从萧珏的话里隐隐听出来些端倪。
就算他没有明说,但是这话已经很清楚了。
皋陶所困于心病,这是大家都能看出来的。而他的心病究竟是什么?那么在仓颉的记录之外,到底发生过什么?恐怕才才皋陶阴影的真正来源。
“那,就没办法医治他了吗?”帝喾语气沉重。
“我说了,我只能医他的本身,但是医他的心这件事,还是让能医的人,来医吧。霍汐,你说是吧?”萧珏忽而问道。
“放心吧,你只要医好了他的人,我自有办法医他的心。”我懂他的暗示。
皋陶毕竟是因为我去查五年前的案件,才引发了他本身潜藏多年的ptsd发作。而在看到他的病情之后,帝喾很震惊并且很担忧,说明帝喾是第一次得知皋陶的病情。可是萧珏很淡然,他可以丝毫不乱的照顾着皋陶,这反应绝不是第一次见皋陶发作。
这一次,全然是因为明云找不到萧珏,才会来求帝喾的。萧珏自那日我的一番话之后,便一直躲在了房里,几日都未曾外出,明云找不到他很正常。
只是,萧珏和皋陶几乎是同一时间引发了心里的旧病……应该不只是巧合。
萧珏是因为红菱之死,而对当初的凶手产生的联想,所以困于汐月的死久久不能自拔。而皋陶……皋陶是因为我要查五年前的时,才会将我带到仓颉那里,然后在仓颉的记录中回忆起了,他最不想要回忆起来的事,才会引起创伤性反应的。
似乎萧珏和皋陶的情况,都可以归于红菱之死的开始。
而红菱的死,虽然对她自身是一场意外,是真凶的设计。可是对所有人而言,是真凶重新开启杀戮的启示。五年前的真凶以一条鲜活的生命为祭,拉开了这一场殊死的较量,也许从一开始,真凶就已经估量到了这件事接下来对萧珏和皋陶造成的影响。
这个凶手是在向我们炫耀……可他却低估了一件事,他恰好暴露了令皋陶受伤的沫山氏契桧一案,与这五年前案子的直接关系。(。)
第一百四十六话 沫山氏的契桧()
“……现在开始,你将进入到更深一层的睡眠之中。不用担心,这一切都只是你做了一场噩梦而已,你要听着我的声音向前走,我让你回头的时候再回头……”
昏暗的室内,皋陶斜靠在床头,听着我的话进入到催眠之中。
“一、二、三。好,你现在已经进入到了梦境之中……在梦中,回到五年前,告诉我,你是谁?”
皋陶的身体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努动了嘴唇,慢慢地才听到声音。“庭、坚……”
庭坚,这是他从前的名字,他确实是回去了。“好,庭坚,现在回到翾庭的大殿上去,你的父亲翾庭上的大首领,帝,颛顼。你站在翾庭的大殿上,你的父亲正在听着其他首领大人禀报,他们说,沫山氏契桧造反叛乱,扰乱九州秩序,未将翾庭置于眼中……现在,你走上前去。你的父亲令你前往,捉拿契桧……告诉我,接下来,都发生了什么?”……
五年前的大殿上,履受契桧侵犯的沫山氏周围氏族国境,终于忍无可忍地向翾庭发出求助。九州之内的多个部落首领集聚翾庭,向帝颛顼告发契桧罪证。沫山氏多次侵犯其他氏族边境,屡次遭到翾庭警告,契桧非但没有悔改,还更加变本加厉,甚至出言挑衅翾庭……在沫山氏屡教不改之后,帝颛顼只能派自己的小儿子前往沫山氏,将契桧带回。
皋陶那时,还叫庭坚。年轻气盛,带着人就出发了。
从翾庭一路到沫山氏,路途遥远,行进将近半月,可初次入沫山氏,沫山氏城中却并不如他一开始所想的那么飞扬跋扈。他眼前所看到的,只是一座平静并且低调的氏族城镇,临近沿海,城中百姓多以捕鱼为生,以海鲜为食……因盛产九州之内流通的货币贝壳,所以这里的人生活算是不错。他们每年需向翾庭缴纳大部分的贝壳,而受沫山氏首领所掌管的海域范围内,多可见到奴隶在劳作。
这一切都和庭坚原本以为的不同。
他们直奔契桧的府院,可是得到的消息确实契桧因故外出,还未回来。府院上的人留他们在府院住了一晚,可一晚却平白生出许多事由。庭坚等人被困在了契桧的府院上,在经过一晚上的折腾之后,费尽了力气才冲了出来,而这一整晚在府院上未见一人,逃出来的人对契桧已心生惧意。第二日再访,庭坚偶然得知契桧途径山林,故派人去围捕,可是却落入契桧的圈套,随之前去的人中了山林里的邪气,迷失了心智……庭坚昏迷,却被契桧救出,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在契桧身边。
契桧留他在府院中修养,结果庭坚夜夜噩梦,心悸难当。不过好在,庭坚最终带人将契桧捉拿,踏上了返回翾庭的路。只是路上,突遇暴民……
……
皋陶开始挣扎,奋力的挣扎,他发出痛苦的哀鸣之声,并且拒绝再回忆下去。
他脸色很难看,毫无血色,并且额间青筋暴气……实在没办法进行下去了。“好了,好了,现在,听我的声音,开始往回走,转过身,你回来了……”
皋陶猛地睁开眼睛,嘴唇都已经被咬出血来。
明云吓坏了,冲上前去照顾皋陶躺下。
“怎么样?”萧珏低眉问。
“从他的回忆里来看,他在沫山氏的经历的确可能造成影响,但我认为,那些事对他来说虽然有影响,但是不足以成为他的心病。”在皋陶重复他梦境的时候,我有感觉,他在经历那些事时的情绪确实很激动,任谁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经历那样的事,都足以留下恐惧。可是,那也只是激动而已。“出去说吧。明云,你先好好照顾皋陶大人休息。”
我推着萧珏的轮椅走了出来。
“霍汐,你想说什么?”萧珏的手一直放于腿上,一如从前般的儒雅。
“我认为,皋陶的心病并非仅仅因为他在被催眠之后,所说的那些,而真正令他即使陷入了被催眠都无法说出的话,可能才是他心病的来源。”这是我在观察了皋陶的反应之后,所得出来的结论。
“你是说……”萧珏隐隐不安。
“不。”我否定了他可能脱口而出的猜测,“萧珏,在后世,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科学所解释。包括令现在闻之色变的异术,这不过是学识范围内,人根据本能对节气变化的预测而已。你也说过了,沫山氏在临海的地方,而从皋陶的记忆中可以证实,他们凭着生活的经验靠出海捕鱼为生。近海生活的人,对于天气的预知往往比生活在内陆的人更加严谨,对他们来说,那不仅仅是为了谋生,还要根据风势,潮涨潮落去预测接下来的时间,是否会有灾难袭击,就像是海啸台风等等。他们对于这些知识的了解,必定比我们这些生活在内陆的人要更加多一些,那么利用这些知识,他们将何时风起,何时雨落的预测,用以在其他范围内,就可以使他们看起来可以呼风唤雨。”
包括后世所流传甚广的草船借箭,诸葛亮也多被人所神化了。
或许人们只是需要一种崇拜,一种信仰。
萧珏还是没有没有说话。
“我认为,皋陶当时有可能被陷害了。”在他陷入催眠之中极力想要掩饰的过去里,是从暴民的拦路开始的,而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本人拒绝回忆。“不过,你觉得沫山氏的契桧,是真的死了吗?”
萧珏轻抬了下身子,“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我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意思。“只是在怀疑,到底是谁将契桧掳走之后,又吊死在了皋陶府院门前的。此举毫无意外是针对皋陶大人,但是,令人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要绕一个圈子,杀了契桧再吊在皋陶大人门口的呢?这么做,只是想要警告或者……”
当时的凶手,是什么用意呢。
“五年前,契桧被吊在庭坚门前时,我曾去检验过。他确实是在死后被吊在那里的,尸体的脖颈上有两道勒痕,是先被人勒死,然后吊在树上。死者没有伪装过样貌的痕迹,而且庭坚当日也证实了,死去的人确实是他在沫山氏所见过的契桧。”萧珏的说法,证实了契桧的死。
“可没有伪装过,契桧就真的是契桧了吗?”我疑惑,“我实在想不通,杀契桧的人到底是什么用意。一般来说,将一个人杀死,然后吊起来,除了凶手本身想要让人欣赏他的杰作,满足自身的浮夸欲望,还有就是报复。如果杀契桧的人针对的是契桧本身,那么凶手大可以将契桧的尸体吊在更加引人注目的地方,不是吗?如果真凶仅仅是和契桧有仇的人,那么这个凶手,可能是被契桧侵略过边境的部落首领,也可能是因为契桧的侵略而痛失家人的普通人,甚至可能是契桧招惹并且得罪过的谁,单凭契桧的性格,可以肯定的是他树敌绝对不少,想杀他的人也不在少数。可是既然杀了他,又为何针对皋陶大人呢?在契桧死前,皋陶大人大概是最后一个和契桧发生的冲突的,并且还在押解契桧回到翾庭的路上,是契桧被人劫走,皋陶大人自己还因此受伤。那么这个冲突是不是和凶手后来将契桧吊到皋陶大人门前有关呢?我的直觉是这一切不无关系。所以我认为凶手针对的,不是契桧这个人,而从一开始,就是皋陶大人。”
“所以,你认为契桧没有死?”萧珏说出了我的疑点。“如果契桧没有死的话,那么从庭坚前往沫山氏,甚至在更早,契桧挑衅周边部落氏族,意在引翾庭责难,就都是契桧的阴谋了?可是霍汐,你是否想过,如果契桧没有死,那么死在庭坚门前的人是谁?真正的契桧又去了哪里?”
的确,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清楚。“那么,在契桧的尸体周围,也有那个符号吗?”
萧珏陷入沉思,在仔细想过之后,才缓缓点了点头,“有。”
“五年前的符号,和红菱牢里的符号,是不是一样的呢?那这些和红菱那块布上的符号……”我始终认为,这个符号的存在不仅仅是凶手留下的标识一样,一定有它必须存在的意义。
就像是在红菱的案件中,符号的存在有催眠的作用,即使真凶不在场,也能控制红菱自杀一样。
控制红菱,自杀?!控制……对,催眠,控制……
“的确是一样的,你如果想要证实,可以去找仓颉大人,他那里应该还有记录才对。”萧珏说着,忽而侧耳听向一旁,似是有意小声提醒了一句,“有人来了。”
我一抬头,四月正紧张地往这边跑来。
“大人,霍汐姑娘。”四月立于我们面前,还有些喘,不过已经儒雅许多了。
“四月,出什么事了吗?”萧珏问道。
四月微一侧头,竟然毫无意识地看向了我……好一会儿,才听到他结结巴巴地说,“帝君,帝君刚刚接到,伏樱氏的消息,说,隋雀大人病故了……”
隋雀,死了?!(。)
第一百四十七话 祭奠隋雀()
谁也未曾想到,隋雀会突然病死了。
“没想到你会来。”在隋雀的葬礼过程中,我一直站在人群最外面旁观这一场,或许我原本就不该来的悲剧,快要结束的时候,柤离走到我身边对我说道。
我一直默然注视着一切,即使听到了他的声音,也只是有意无意地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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