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都听得出自己的气息变得很不匀称,眼看着输赢即定,我忽然抛出一个问题。
月蝉微微又是一愣,脸上的表情有分毫的呆滞。可就是这样一个短暂极了的功夫,却让我得以喘息。看来,我的孤注一掷终究是没选错,从月蝉刚刚一再对我的暗示来分析,她所选择用来压制我的线索,也必定是她私心里认为最有威胁价值的线索。那就是感情。
月蝉很有把握,我一定会因为萧珏和汐月的事受到影响,那么也就是说,在她的心里已然认定了一种关系对人所存在的刺激。这种关系的刺激,可以是萧珏对我,也可以是青山对她。
趁着月蝉分神,还没有来得及去重新回到她的思路上,我接着问,“青山会把什么事都告诉你吗?”
月蝉将将回神,却又因为这样被抛出的一个问题所影响,她浅浅地皱了下眉头,来表现她心里的不舒服。原来青山对她而言竟然是这么重要,重要到可以令她这样拥有驾轻就熟的心里操控术的人,一再失神。
和我猜测的一样,感情,就是她最大的弱点。
“青山会把什么事都告诉你吗?他心里的秘密,他和别人的秘密,他都会说吗?在你不知道的那些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别人同他经历过什么样的事,同他说过什么样的话。青山那么老实,他应该不会藏什么秘密的吧。”局势突然间转变,月蝉从刚刚将我压制到底的状态,因为听到青山竟仓皇落败,几句话的空当,她已经心神不宁了。
“青山他,和玉山的关系最好,还是和你的关系最好呢?玉山,应该是你和青山之间想要最亲近的最大的阻碍吧。有他在,青山便不是全部心思都在你身上的,他会想着玉山,想着那个和他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的弟弟,他会先照顾玉山,然后才来照顾你……青山是个很重情义的人,他怎么会抛下弟弟玉山不管呢?无论他有什么,都会想要分玉山一半,背负着玉山这个包袱,到底,青山什么时候才能有足够令你爹满意的条件,娶你过门呢?你很恨玉山吧,恨他的存在,让你无法和青山更亲近,你恨他,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青山都会先和玉山商量,青山很听玉山的,比起你,青山更听玉山的话。你一定很生气,你付出了那么多,你爱他那么多,他怎么可以不先顾及你的感受呢,你好不容易说服青山答应和玉山分家,可谁知道,青山同玉山大吵一架之后就不了了之了,他们和好如初,和一开始一样,好像什么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而你不一样,你已经做了坏人,你回不去了……”
“都怪青山,都怪他,本来都已经决定要分家了,可他就是放不下玉山……”月蝉突然失神抱怨。
“那……”我正准备继续引导下去。
“霍汐姑娘!”弗昇突然推开了门,就是这样一个突然打断的动作,居然让月蝉醒了。他站在门外,还不知道该不该进来,可是他的样子完全是已经感觉到了屋内一股异常紧张的气氛的。
“哎呀,聊着聊着我就犯困了,说些个胡话,霍汐姑娘,我没有乱说什么话吧。”月蝉完全已经恢复了,她轻拍着自己的脸颊,要自己冷静清醒下来。
我很惋惜,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好不容易利用青山使月蝉松懈,有机可乘,月蝉也眼看着就要说出一些什么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弗昇进来捣乱。以月蝉的警惕性而言,今天的事绝对是意外,下一次再想要对她心理暗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只是现在,又不能发脾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似乎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那种感觉很强烈,并非是因为直觉,而是周围一切环境因素所给我的感觉,要出事。我竟然在开口问过了这句话之后,下意识地留意着月蝉的反应。
“月蝉姑娘,你爹他……”弗昇犹豫着,尽管最终要说的话已经很清楚了,“你爹他病死了。”
你爹他病死了!就是这样一句话,月蝉所反应出来的心理活动似乎与我不同,我在听了弗昇那半句话之前,就已经有感觉月蝉爹出事了,即使弗昇没有为难着说下去,我当时的心理状态是已经八成接受了这个可能。可月蝉,却等着……她屏住了呼吸在等着弗昇将最后的结果公布出来。
那一瞬,她的瞳孔在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微微扩张,掩饰得极为低调,月蝉对自己的情绪分毫都把握得极为细致,可谓是滴水不漏。她的心理状态,实在是太强大了。
可是,不对劲。
她刚刚那瞬间一闪即逝的感觉,是高兴?!不,更像是松了一口气之后的窃喜。只是那种情绪很快就被掩饰住了,太快了,根本抓不住。从心理学的角度上分析,我们一直都认为,最短暂的反应才是心里最真实的反应,那么月蝉在听到她爹死讯的那一瞬间,所反应出来的窃喜,是真的?
可为什么呢?!
月蝉面上怔了片刻,立即掩面而泣,哭得不能自己。
青山这时候走了过来,弗昇让了路,青山就站在了门口,他看起来很虚弱,强撑着,“霍汐姑娘,大人请你去帮忙处理后事。”说完,他才看了看屋子里哭得已经喘不过气来的月蝉,“月蝉交给我吧。”
我回望了一下,点了点头,才发现他们竟然都站在了门外。“进去吧,天冷,总不好冻着。你们照顾好月蝉和玉兰,我去萧珏那里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说完了,青山侧身避过,让我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我还是不怎放心,不过想来青山和弗昇都在的话,可能也发生不了什么事。
大步跨过院子,我就走进了对面的房里。萧珏正坐在一旁,床上躺着月蝉的阿爹。“怎么样?”
萧珏闻声抬头,“我这边还好,你那边如何?”
我那边……我自然知道他所指的是我和月蝉,也许从他安排守望和青山帮他的时候,就已经暗中猜到,月蝉和我在一起,会谈一些有关的事宜。我心虚,因为我并未从月蝉哪里讨得半分便宜,“月蝉很机警,也很聪明,她的反应能力远比我预想得要强太多,她一直都在防备着,但是可以知道她很在乎青山。”
萧珏默声思索了许久。
“霍汐姑娘,这月蝉喜欢青山,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吗?”守望有些气馁,他认为我所得到的线索并不能充分证明什么,或者,他因为我所得到的线索并不能直接证明书兰的无辜而泄气。
“不,这不一样。”我断然肯定,“喜欢和溺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感。所谓喜欢,是人类所拥有最基本的一种情感,而这种情感的表达方式也最直接,就是亲近。可是溺爱不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过度溺爱,会逐渐失去自我,迷失,这种感情就像是走入迷局一样,会使人郁闷,使人抓狂,会因为自己所无法掌握另一个人的全部而崩溃,甚至会为了另一个人做出很多极端,不符合常理的事来。”
“你的意思是…。…”萧珏似乎已经听出了我的意思。“月蝉,是真凶?”
第六十二话 失控的真心()
“我还不能完全确定月蝉就是真正的凶手。”刚刚的一番心理战,顶多算是个平手,两败俱伤谁也没讨得便宜,我虽用青山使月蝉掉以轻心,可自己也着实中了她的陷阱。“只是先前的凶手预估出现了问题,我之前以为月蝉是她爹的帮凶,因为察觉到了月蝉爹的杀人行为,为了帮其掩饰才做了一些后续铺垫……”
霍汐姑娘,你真的有些像她呢。记忆里,月蝉的这句话突然冒了出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沉了口气,将心里的忐忑不安压了下去,有些吃力地重新集中注意力,回到话题上来,继续说,“在此之前对月蝉在整个案发过程中的判断是错的,月蝉很有可能并不是那个辅助犯罪的人,而是主导犯罪的人,如果是这样,那么月蝉爹就可能是辅助犯罪的人……”
我还以为,霍汐姑娘你一直跟在大人身边,大人会告诉你这件事的……月蝉的话,再一次涌上心头,轻易地将我努力集中的意识打乱。
我有些慌神,难以再集中注意力,眼前有些发蒙,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幸亏一把扶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才勉强撑住了身子的平衡。
“霍汐姑娘,你怎么了?”守望因我突然的踉跄吓了一跳,他本能地伸出手来扶住了我。“你脸色看起来很差,怎么回事?”
“霍汐?”萧珏侧耳。
“没事。”我有些尴尬,也突然很庆幸这一刻萧珏是看不到的,敏锐如萧珏,若不是他双目受损,一定会发现我的异样是与他有关的。月蝉的话,句句在耳,当我在面对萧珏的时候那些话就一遍一遍地在提醒着我,我还是被她分了神。我从守望的搀扶中抽回了手,立在原地,深呼吸了两次,将心里的惶惶不安努力平衡下来,“月蝉很聪明,她能洞察人心,而且她的话对人有一种极强的暗示作用,我刚刚与她交手,虽未输,却也未赢。所以我想,既然连我都难以自控受其影响,更何况是其他人,所以月蝉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单凭对人心的掌控,她就可以轻易达到目的。”
这一点,不可否认。
我有自己的一套“扑克设定法”,习惯用十三张扑克牌去设定即已存在的人物关系。从a到10,即是平民,是属于围观的普通人,劳动者;j是王子,较高级发号施令的存在;q是王后,团队中女性角色的领导者;k是王,是在范围内存在的掌控者及能力者。
j拥有不平凡的身份,但是像个孩子,容易依赖;q是王后,不一定可以起到主导作用,可她足以压制和掌控j;然而当k这个王出现的时候,q又可以依附,联系j和k之间的关系,使之成顺,比某一个独立更加厉害。我认为,q作为女性存在的意义,其实是在协同合作中难以忽视的角色,无论是依附k,还是被j所依赖,她都是完全的掌控者,这便是女性王者的价值。
而月蝉,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她看起来柔弱无比,是个天真善良的女孩。但其实她可以同时使j和k听命于她,而在这件案子中的j是玉山,k则是月蝉爹。两个毫无关系的存在,却因为月蝉这张q的存在被联系到了一起。
我很累,想到这里,已经使我筋疲力尽了。再加上面对萧珏的时候,我不想让第三个存在于现场的人,也就是守望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
“守望,你先出去吧。”萧珏静默了许久,开口说道。守望诧异尚未问出口,萧珏则说,“你去找弗昇,让弗昇将书兰带回照顾玉兰,你可以使青山和月蝉先回去准备月蝉父亲的后事了。”
“是。”守望对萧珏的安排毫无异议,他退出去之前,仍心有顾虑地看了一眼过来。
直到门再次关上,我松了口气。
“月蝉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萧珏问。
我猛地提起一口气,“没什么,只是一些小事而已。”
“你平时不会这样紧张的,如果有什么话想问我,现在守望也出去了。”萧珏虽眼覆黑纱,可他心里却清楚得很,早已将周围的一举一动观察仔细了。
有什么话想问他?
我真的很想问他,汐月究竟是什么人,他曾经对我险些叫出的这个名字,到底是谁,他真的是因为我与汐月有相似之处,才收留我信任我的吗?
话几次从心里到了嘴边,可是看见萧珏时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会让他发现的吧,会让他发现,我对他的心思早已不是那么简单了,有些事一旦越界,再想要收身回来就难许多了。如果这个汐月对他来说真的那么重要,那么他对我即使有所好感,也终是不会有心,于他,这是不可能有任何发展的选择。如果这个汐月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他没有问题,可是我有,我清楚得记得自己来自于什么样的世界,现在又置身何处,我还要担心我能不能回去,于我,这也是不可能有任何发展的选择。
既然清楚我们都存在顾虑,那么现在挑明只会令大家尴尬。
萧珏仍然默声等候。
我将憋在心里的那口气默默舒出。是啊,有些事根本不必急于这一时,破案不可以等,可活着的日子还长,若是以后变无可变,再回来解决该解决的问题也不晚。现在更重要的是,证明真正的凶手是如何犯下命案的,还逝者真相,还无辜者清白,使有罪之人受到该受的惩罚。“月蝉爹如何了?”
萧珏微一怔,却也接得不着痕迹,“中毒不深,还有的救。”
“月蝉爹所中的毒,也是断肠草吗?”我疑惑,最近的几件案子,似乎都和这种草药有关。见萧珏点头,我又接着问,“我对植物并不怎么熟悉,不过当时对几种具有毒性的药物稍微了解过,我只记得,在后世,断肠草被分为多个科属,毒性也都不一,有没有可能长景、玉山和月蝉爹所中并非同一种断肠草的毒呢?”
“不大可能,这山上的断肠草就一种,毒性很强,而中毒的症状则包括流涎、恶心、口渴、吞咽困难、发热、呕吐、口吐白沫、抽搐、四肢麻木、肌肉无力、肌肉纤维颤动、舌硬、言语不清、共济失词、烦躁不安、心律失常等。迷走神经时,可使心跳减慢、加速及失常,出现四肢冰冷、面色苍白、体温不开及血压下降等症状。”萧珏所一一列举出的症状,倒和先后中毒的长景、青山不约而同的相似,那就可以证明,他们所中的的确是同一种断肠草,既然如此,那下毒的人,恐怕就只有一个。“自从长景被验出中毒之后,我因担心此种毒草会继续危害村民,所以一直在着力找出可以解此毒的解药。后来玉山出事,我便以催血破毒,加以药草解毒,缓解玉山中毒的症状,慢慢调理,才勉强使他体内的毒性减弱。”
原来这断肠草的毒这么麻烦,在这处于人类原始文明的社会,萧珏可以借此方法解此毒也实在不易。
“你在想什么?”萧珏听不到我的回答,便惯性侧耳询问。
“情花之毒。”我说。
“那是,什么?”萧珏仿佛从未听说过一般。
“是金庸《神雕侠侣》里的一种毒药,毒过世间万物。噬骨腐心,灼烧五脏。而唯一的解药,就是断肠草。”我记得那时看过这一段,便随口说说。
“用断肠草解情花之毒?”萧珏亦笑,“以毒攻毒?”
我也是突然想到,若这断肠草当真可解情花之毒,那情花之毒不也应该可解断肠草的吗?无非是对换一下顺序罢了,只是看萧珏这般反应,连他尚且不知这世上有情花之毒,只怕这个想法是不大可能实现了。
“那后世可知神农氏?”萧珏问。
“神农尝百草的那位神农氏?”我疑惑。
“神农氏乃一氏族,族中之人皆称之为神农氏。神农氏的大首领被推举出来统治所有部落时,称之为炎帝。当时世上之人无药可医,饱受病痛折磨,神农氏尝尽世间各种草药,为世人寻求治病解疾之法。当时却因服食断肠草而断送性命,故这断肠草,自被发现毒性之强起,便无可解,只能是以缓解,逐渐使毒消退。”萧珏掸了掸袖子,坐直了甚至。
是这样?我忍不住苦笑,“在后世的神话传说之中,只说是一个天赋异禀的炎帝,有着透明的肚子,可以看到各种草药进入肚子之后是什么样子的。”
可原来,在这最原始,最无能为力的世界里,人类却充分展示了无畏的勇气。
“那后世可有流传前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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