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人目光直视着少年,看得他有些不舒服。只见得摇了摇头,神色之中有一丝疲惫,极其显眼。
“笑话,坐拥天下,从来不靠才德。夏后失国,遂有时日曷丧之厄。殷失其鹿,难逃荒淫无道之名。”
“胜者王侯败者寇,若是贤德公子,一如扶苏,若是学着履癸,帝辛一般失了天下。史官那千秋之笔书写的春秋中,难道还会说什么好话么?”
苍老的声音,有一丝怒其不争。他纵横一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只剩下这么一个孙儿,却不堪造就。
老人摇摇头,道:“扶苏欲修才德于天下,所以尊儒养士,亲民爱众。但他却不知,名者,君之宾也。”
“有才有德的圣人又怎么会在乎这人间之事,锱铢之间。为人君者,最忌恃才逞德。”
“履癸如此,帝辛如此,所以他们失去了天下。老夫原以为大秦帝国也会如此,却不料二世皇帝倒是让人出乎意料。”
……
想了想,老人向着少年一摆手,道:“快去弄饭,饿坏了吧!”
“是!”
少年离开,老人又坐了下来。目光幽深,犹如璀璨星海,几十年的沉浮,沧桑尽在其中。
老人的眸子,如同天空一样深邃!
……
片刻之间,少年已经将一大盆炖山猪肉,一大盆凉拌青葵。又端来一盆热腾腾的面饼和两碗米酒。
祖孙两人默默吃完,少年去收拾,而老人盯着烧的正旺的碳火,心中念头闪烁不定。
当初身处秦宫,制定出兼并天下的战略,他就清楚大秦帝国虎狼吞六国,以武力兼并天下,后患无穷。
纵观整个大秦公子,他没有找到一个六国反扑,能够保证秦鼎不失的王者。
这也是他心灰意冷,离开大秦朝廷。行走天下,于淮阴教导弟子五年,培养出一柄天下最纯粹的剑的原因。
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老死南山之际,胡亥横空出世,让快要灭国的大秦,有了残存的机会。
特别是通武侯王贲的出现,更让老人心惊。那个男人太强大了,以一人独镇天下,压的天下人抬不起头。
那怕是驾崩,依旧布下后手。如此算计,不愧是绝无仅有的始皇帝。
……
“横扫六合,一统天下。诛狄灭夷,辉耀华夏。文治武功,以传万载。万世之基,由孤而始。”
碳火映照在老人脸上,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这一刻,他想起了初入秦宫时,嬴政的滔天豪气。
他清楚始皇一生的功绩,足以用这一段话概括。
“爷爷,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一个沙哑的嗓音从身后门口传来,老人回身,见少年大步走来,脸色担忧。
老人坦然一笑,道:“陌儿先去休息,等大雪过后,我们就离开了!”
少年没有丝毫的惊讶,因为他是村子里唯一知道老人身份的人。大秦帝国发生大变,老人一腔热枕,绝不会袖手旁观。
“是!”
……
坐在榻上,老人思虑再三。他觉得这个时候,正是千钧一发之际。
二世皇帝逆天而起,在最佳时机。天下大乱,六国贵族遗民纷纷揭竿而起。以武力统一天下的仇怨,一次性爆发。
只要大秦帝国再一次扫平天下,将会长治久安,极有可能完成始皇的梦想,传之万世。
……
在那么一刹那,老人都有一种错觉。大秦帝国内部发生的这一切,仿佛是一个局,一个谋划深远的大局。
这一场动乱,大秦帝国内部功勋贵族清理一空。虽然没有了功勋大将,但此刻的大秦帝国如同一张干净的白纸,极容易斧正。
而且引出了六国遗民与大秦帝国不可调和的冲突,这样一来,只要重拾河山,就可以实现长治久安。
“嗨!”
突然一笑,老人不再胡思乱想。如果这是真的,二世皇帝就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妖孽,心思城府太深。
如果不是真的,二世皇帝此刻醒悟也不迟。一念至此,老人心中涌起了无限豪情,大有重铸帝国,舍我其谁之心。
……
大雪纷飞,连连下了三天。
整个关中,全部被大雪覆盖。大秦帝国朝廷,正在左相子婴的领导下,迅速救民,恢复关中稳定。
这一场大雪来的及时,算是帮了胡亥大忙。久攻函谷关无果,时逢大雪连绵,项羽不得不退守陇县。
可以说新的一年,大秦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大雪初停,老人与少年,便消失在了小山村中。谁也没有想到,平常的小山村里,居然隐藏着一位大佬。
大秦帝国的前太尉,闻名天下的战略大师尉缭,在这大雪之后出山了。
本章完
第71章 尉缭入咸阳()
大雪初停,但咸阳城的街道上,早不见片点雪花。行人零落,巡逻的秦军士卒,来来回回。
由于大雪初停,天气依旧很冷。咸阳城中百姓,大多身穿粗衣麻布,非紧要大事,都不选择出门。
以至于,天下第一大城,竟有些冷清。
……
一辆垂帘辎车飞近了冷清的大咸阳,巡逻秦军看到这一幕,两士卒伸出长戈,形成一个交叉。
“来人止步,下马检查!”
由于大秦帝国内乱发生,城门口的盘查,远比任何时候都要严格。车马刚刚逼近城门,门尉立时大喝一声。
……
数年不来咸阳,这座巍峨帝都给尉缭的感觉依旧未变,一样的巍峨大气,如同一头巨兽镇压中原。
只是比以往显得更为冷清,但气吞天下的气势犹在!
“吁!”
驭手经验丰富,一抖马缰,辎车立马就停了下来。秦法森严,就连当年的秦惠文王都以法责之。
此刻咸阳城外,天子脚下。驭手就算再胆大,也不敢肆无忌惮。尉陌率先跳下辎车,随后将尉缭扶了下来。
“可有验、传?”
一见下车之人,穿着朴素,却乘坐辎车,士卒瞬间变得精明起来,目光扫向年轻人腰间短剑。
“有验、传。”
尉陌埋头在褡裢里掏了掏,将杨木板制成的“验”,以及柳木条削成的“传”小心取出。
随及接过尉缭的验、传,双手交给士卒,静静的立于一旁。
士卒看到尉缭二字,眉头一拧,小心翼翼拿着验、传细看。
大秦帝国律法之完备,执行之深度,远超世人想象。百年的推行,早已经让秦法深入秦人血肉魂魄。
当年可就是连商君,也因为不带验、传,而被客舍拒之门外。
……
“验”就是秦国人的身份证,由巴掌宽的杨木牌制成,上面篆刻有尉缭的籍贯身份:“大梁、黑山县、下阳乡、五星里人,名尉缭,家中第二子,是国尉,高七尺八寸。”
秦国百姓比邻而居,五户一伍,十户一什,平日得好好种地,不许随意离乡。
若是想出远门,不但要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还得由籍贯地所在的里正、亭长给你写个证明。
这便是传!
当然了,以尉缭的手段与身份,在有“验”的情况下,弄到“传”轻而易举。
……
“国尉,请!”
良久,士卒查完“验、传”见不似造假,神色一下子变得恭敬起来。天下统一不过十数载,国尉尉缭的大名,依旧震撼世人。
特别是军中士卒!
此际见到尉缭,目光变得炙热。若非职责所在,士卒必定会亲自为尉缭引路。
……
辎车过了咸阳城东门,直入正午街。士卒目光一闪:“黑三,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禀报将军。”
“好!”
黑三也清楚事关重大,不禀报言和,便是犯了知情不举之法,同样要伏法。
……
辎车过了正午街,直扑皇城而来。堪堪可见两排禁军甲士的身影,辎车突然向南拐进了王城西墙外一片坊区。
这片坊区,叫做正午坊,是最靠近皇城的一片官邸,居住者大多是日夜进出皇城的长史署官吏。
第五靠前的一座四进府邸,这便是廷尉张苍的府邸。府门正对皇城西墙,东行百步便是皇城西门,进出皇城便捷之极。
因为最靠近王城,又是朝廷中枢吏员。这片区域变成了皇城禁卫连带负责的护卫区,寻常很少有非官府车马进出此地。
辎车刚进正午街,便引来了皇城西门尉的目光,由于最近咸阳局势不稳,盘查极为严格,门尉自是紧张。
车速不疾不徐,驶到廷尉府前车马场停稳。骏马一声嘶鸣,门尉便见一老一少下了车,向着廷尉府而去。
……
“敢问先生,意欲何干?”
尉缭一拱手:“有客前来,寻访此间主人而已,家老不必多疑。”
家老眉头一皱:“廷尉国事繁忙,不见客!”
闻言,尉缭摇摇头,道:“家老只告诉张苍一言,大梁故人来访!”
无奈之下,家老点了点头:“如此,先生稍候!”
……
望着家老离去,尉陌:“爷爷,廷尉会见我们么?”
“会的!”
这一刻的尉陌,还不理解爷爷话中的自信。想他尉缭之名,在大秦帝国文武百官心中,就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国尉。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大笑声传来,笑声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喜色:“果然是国尉,当真是大秦之幸!”
张苍见识过尉缭的犀利,更是闻其名久矣。先有通武候王贲横空出世,现在又一个国尉出现。
这让张苍对于大秦的未来,极为自信。
……
“缭子不过一山野之人,当不得国尉之名!”看到迎门而来的张苍,尉缭笑了笑,拱手道。
一阵笑声隐去,张苍已经站在了尉缭跟前:“自国尉辞官而去,不论始皇还是陛下,都未曾再设国尉一职。”
“在始皇,在陛下,在大秦帝国朝野心中,只有先生才当的国尉二字。”
一阵寒暄过后,正午街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清。尉缭与张苍,走进了廷尉府的大门,一路上,相谈甚欢。
……
说起来也是缘分,尉缭与张苍的相识,全是一次不期而遇。甚至于可以说,张苍能够脱颖而出,成为上郡郡守全拜尉缭所赐。
在大秦帝国中,南地军镇南越,北地军镇北地。而且北地军乃大秦帝国最精锐的三十万大军,以皇长子扶苏为监军,始皇最心腹的蒙恬为统帅。
由此可见,北地军在始皇心中的分量。
而北地军大本营,就在北地郡。由此可见,北地郡对于大秦帝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若非尉缭举荐,张苍一无人脉,二无赫赫战功,又岂能担任如此重要的北地郡守。
毕竟始皇帝看好皇长子扶苏,天下皆知。不论是立嫡立长,扶苏都有最大的机会,成为大秦帝国的二世皇帝。
张苍担任上郡郡守,等于是始皇为扶苏准备的佐国大才。
……
正因为如此,张苍对尉缭,不仅有敬畏,更怀有感恩。
本章完
第72章 这一幕,昨日与今日。()
客厅中,张苍与尉缭对坐畅饮。
……
秦酒浓烈,犹如刀子一般锋利。喝下去,喉道炽热,如同火烧。两碗秦酒下肚,匆忙赶来的尉缭,觉得浑身舒坦了很多。
天气寒冷,大雪初停。正是最冷的时候。大厅中,碳火烧的正旺,隐隐有淡蓝色的火焰在升腾。
……
张苍好酒,这是胡亥赏赐的五十年老酒,凛冽而又劲道。再饮了一碗,张苍吩咐:“去弄点吃的,国尉一举奔波,必然是饿了。”
“是。”
家老拱手一声,大步流星而去。整个大厅留下尉缭与张苍,对坐在长案,一时间竟没了声音。
这一刻,尉缭心中念头纷杂。一时间,想到了太多。
曾几何时,他西入函谷关,那一年李斯还是秦国廷尉。也是在这里,二人畅饮,醉酒之下,谈论了始皇帝。
酒是楚国兰陵酒,人还是青春年少时。
当年尉缭是决然反秦的合纵派,最后却在秦国任职,为大秦统一天下制定了战略规划。
那时正是历经太祖,祖父,父亲三世,再加上尉缭花费十年心血而著成《尉缭子》,正是意气风发之际。
那是始皇帝还是年轻秦王,李斯也是年轻的李斯,他尉缭也正值而立之年,著下旷世兵书《尉缭子》沾沾自喜。
如今垂垂老矣,白发苍苍。昔日故人,早已物是人非,黄土一杯。
……
“家主,饭菜好了!”家老快步而来,朝着尉缭与张苍深深一躬。
“摆上来!”
……
菜是一色的秦式,炖肥羊,蒸方肉,藿菜羹,白饼等等满满一大案。见到这一幕,尉缭脸色稍暖。
两个人连干三大碗秦酒,开始扫荡长案上的吃食。由于尉缭是武人,吃起来也没讲究。片刻后,一案吃食被扫荡一空。
撂下大碗,张苍这才笑问一句:“国尉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一次来咸阳可会入朝?”
张苍清楚胡亥眼下的窘迫,满朝文武皆白发、后生。除了左相子婴与自己之外,再无可用之人。
此刻尉缭到来,一旦入朝,以他的身份地位,足以起到稳定朝纲的作用。
尉缭慨然一叹:“天下虽大,立锥难觅,老夫官场争雄之心已无,此来不过是看一看这大秦的河山。”
张苍奋然而拍案:“大秦动荡不定,国尉天纵奇才,何出此言!入朝辅佐陛下,便是正途。”
尉缭淡淡一笑,转了话题:“张苍,不知你对当下大秦有何评判?”
“功臣大将屠戮一空,精兵善卒一战而空。民众积弱,国力衰败,函谷关以东尽失,一下子倒退回孝公之时。”
“当今陛下如何?”
闻言,张苍神色微微一变。自古以来,以臣议君,有失臣子本分。只是尉缭开口,他又不得不答。
“当今陛下,早期昏聩,致使大秦帝国分崩离析。此时陛下,天纵神武,无论用兵还是理政,识人都有过人之处。”
“一言以蔽之,当今陛下,必使秦国大出天下,重铸大秦帝国。”
尉缭眉头皱了皱:“张苍,不觉言过其实么?”
“不,只有不及!”张苍庄重肃然:“苍以为当今陛下,颇有始皇之能。”
……
“国尉此来,要见陛下么?”沉吟片刻,张苍颇显神秘一笑。
“如此说来,老夫是要见见这个二世皇帝了!”
“该当如此,自家评判,最是妥当。”张苍一拍案霍然起身,道:“走!夜见陛下——!”
尉缭跟着张苍,一路走来,看着皇城殿阁庭院的处处灯火,深深感叹一声,渐渐地不再说话了。
对于这里,尉缭比张苍明显更熟悉。月上柳梢,皇城书房的灯火,在幽深的林木中分外明亮。
胡亥正在与子婴会商治灾救民一事,两个人眉头紧锁,一时半会儿,也商量不出解决的办法。
望着天色渐升,胡亥清楚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治灾救民,必须要坚持下去,朝廷更要注意维护形象。
一念至此,胡亥:“王叔,以各地灾情严重程度而定,不同程度开仓放粮,务必保证人人有饭吃,不至于死人。”
“同时令各郡县,由朝廷统一阻止青壮,维修住所,避免百姓挨冻受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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