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这家伙,跑到哪儿去了?”片山边走边东张西望。
传来“喵”一声,表示“我在这里”。
“啊,好聪明。”麻理笑了。“她好端端地坐在我们的厢房前面等着哪!”
有位老人家蹲在那儿,很有兴致地跟福尔摩斯聊天。
老人穿着制服,他是负责厢房席带路的工作人员。年纪相当大了,失去了左臂。
“他把当天的出演者和故事大纲写成薄薄的手册来卖,作为收入。”麻理解释。
最初来到时,也许随着购买手册多给了小费之故,老人十分亲切有礼,站起来跟麻理说了一些话。
“他称赞说,这是很好的猫。”麻理传话。
“福尔摩斯一定听懂人的意思了。”片山道。
走进厢房时,场内开始暗下来。这个厢房席里面也相当暗。
眼睛不习惯黑暗的话,很容易碰到左手边的大衣挂架。所谓的大衣挂架,并不是放在玄关那种日本式的简陋东西,而是紧紧钉在墙壁上的,体积很大,加上装饰品。
“对不起。”石津碰到晴美的外套,不住道歉。
“那位老伯,一定是在战争中失去一只手臂的。”麻理说。
“战争?不错,战争时,他正好是当兵的年龄。”
“欧洲的建筑物都很古老。留下无数战争的痕迹!”麻理叹息。
“在日本,什么痕迹也没留下。”晴美说。“当然,因为我是战后出生的。”
“我也是。”片山连忙强调。
掌声响起。乐池里,指挥登场了。
——第二幕终于开始了。
2
急促的脚步声。
静悄悄的大堂,音乐从演奏会堂轻轻传扬出来,就如远山的回响在荡漾一般。
在歌剧上演时走出大堂的人几乎没有。
那位女性一边喘息,一边加快脚步。
下了楼梯,从大理石的粗大柱子转出来的当地,突然停下来——有人站在那儿。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原来是月崎弥生。
“噫,安西老师。”弥生露出有点意外的表情。“这般气喘喘的,往哪里去?”
“弥生……”安西兼子拚命深呼吸,仿佛为了镇压呼吸上的困难。
“安西老师也是为了去三号的厢房见柳美知子吗?”
“弥生。”安西兼子怒目瞪着弥生。“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柳美知子呀!”弥生发出挑畔似的笑声。
“柳美知子——她在三号的厢房?”
“现在不在那儿。”弥生摇摇头。“我去看过了,空的。有人把那个厢房整个包下来了。”
安西兼子用凌厉的眼光盯住弥生,然后好像绷紧的弦崩溃似的,无力地吐一口气,靠在柱子上。
“找个地方坐下来吧!”弥生的语调比较柔和了。
墙上挂着尼古莱的肖像画.他不是俄国皇帝尼古莱,而是维也纳管弦乐团的创始人,作曲家奥图·尼古莱。
肖像画下面有张古老的沙发。弥生和安西兼子并肩坐下。
“你好像很辛苦。”弥生望着闭起眼睛休息的安西兼子。
“这把年纪了,刚刚飞到维也纳,马上观赏歌剧,太勉强自己啦。”
“反正我也活不长啦。”安西兼子浮现疲倦的微笑。
“老师一定长命百岁的。凡是坐上权力宝座的人,都能长寿。”
“权力?”兼子苦笑。“什么权力?只是有几百名弟子叫我‘老师’而已。”
“可是,对于音乐家而言,那就是全部的世界。世人几乎都对那个比赛没有兴趣,然而对我不一样。”
“我知道。”兼子叹一口气。“我想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多谢关心。”弥生嘲讽地说。
“弥生。”兼子盯住她。“你为何到维也纳来?”
“因为我觉得心情郁闷啊!”
“只是这些?”
“只是这些……怎么可能。”弥生靠在沙发椅背上,仰望高高的天花板。“这有点像抒情的咏叹调。”
“难道你——”
“当然喽。因为我想亲眼见到柳美知子。我以为胜券在握的冠军,居然付诸流水。
我要看到她不戴面罩的真面目!”
“那么,只要你出席纪念演奏会不就可以了?”
弥生似乎大吃一惊。定睛注视兼子。
“怎么可以?我若留在日本,一点意思也没有。朋友见到我,一定会表示‘好遗憾’。我不能忍受那种失败的滋味。”
“那是你的——”
“不是嫉妒哟。我知道大家怎么想,安西老师的爱徒——竟然拿不到第一名。”
“这是实力的世界,那种流言听过就算了。”
“我知道。不过,谁也不了解我内心的委曲。”弥生顿了一下。“从最初的拜尔练习曲开始向安西老师学习的弟子,只有我一个而已。”
“我从认识你父亲那天开始教你。”
“大家不会这样想。他们只知道,我是特别受安西老师宠爱的一个。从小大家都这么说。”
“事实上,你的表现最特出。”
“连我也这样想——直至这次比赛为止。”
兼子摇摇头。“没法子啊!你也听到的。柳美知子的钢琴弹得比你好太多了。”
“你若不让她演奏就好了。”弥生尖锐地说。“你错了,不应该认可她那种怪异的做法!”
“我没想到她弹得那么好哇!录音带审核的时候听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弥生一直盯着正面的柱子,说:“我晓得了。”
“晓得什么?”
“投票时意见分歧,有人提出反对,认为她虽然弹得好,可是以那种打扮出现在舞台上,等于亵渎音乐的神圣!”
“你从哪儿听来的?”
“柳美知子和我的票数一半对一半——最后投出决定性一票的人,是你!”
安西兼子的脸色阴暗下来。“吉永先生说的吧!他怎可以把评审内容说出去!”
弥生笑一笑。“吉永先生是我父亲的好朋友。”
“原来如此。”
“老师——假如柳美知子一直不出现的话,怎么办?”
兼子摇摇头。“那也无可奈何呀!只好取消演奏会了。”
“能够那样做吗?比赛花了不少费用啊!”
“还有其他办法可行么?”
“让我取代她成为冠军就行了。”
“弥生——”
“柳美知子的应选资格有问题,等于失格。那么一来,我就是第一名了。我会当着维也纳的观众面前,作出不会令你羞耻的演奏。”
“我不能够这样做。”
“是吗?”弥生狠狠地凝视安西兼子。“这样做又有什么相干呢?老师。”
她的语句十分有礼,然而听出一种凌厉的味道。
——好厉害。片山喃喃自语。弥生在威胁老师啊!
片山在楼梯途中的大柱子后面,以半俯视的姿势聆听月崎弥生和安西兼子的对话。
他不喜欢站着偷听别人谈话。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于是保持“半蹲”的姿势“旁听”。
假如片山是凭自己的推理跑来这里的话,就得承认他的办事能力增长了。很遗憾,在他的脚畔蹲着的,毕竟是“名探”福尔摩斯。
第二幕开始以后,限于对音乐的理解度,终于出现了困意,片山开始昏昏欲睡。就在那时,有人轻轻碰他。
当然是福尔摩斯了。片山睁眼一看,座位上已然不见阿林的踪影。坐在阿林旁边的石津完全进入睡眠状态,肯定即使问他阿林去了什么地方也是徒然。
麻理和晴美在入神地听音乐,片山留心不让她们发现,悄悄离开厢房。
到处都没找到阿林的影子,当然不能排除他去了洗手间的可能性,可是……就在这时,福尔摩斯喵了一声,片山想起来了。刚才休憩时,月崎弥生曾经叫阿林到她的厢房去一趟。
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地来到这里,听到弥生和安西兼子的对话。
从她们的对话可以听出,弥生和安西兼子都从柳美知子那里得到通知,请到那个厢房去。为何她们都隐瞒这件事呢?弥生叫阿林去三号的厢房,但是,弥生本身的座位应该不在三号才对。
的确古怪。刚才弥生和安西兼子的对话,令人感觉完全不像是学生和老师的对话。
弥生有诸多不满的事可以理解,可是安西兼子对弥生的态度似乎有点软弱。
弥生的说话方式相当放肆……片山觉得耿耿于怀。也许弥生捉住了安西兼子的弱点。
那么,阿林又去了什么地方?
片山一直是半蹲的姿势,有点疲累,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有人!”
弥生好像发现了。片山吓了一跳。音乐家的耳朵的确特别敏锐。
“是不是林先生?”她问。
片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福尔摩斯看穿他的心意,突然快步走了出去,同时喵了一声。
“哎,是只小猫咪。”安西兼子温和地说。“怎么在这个地方有猫?”
“哦,那是姓片山的刑警先生养的家猫!”弥生转向福尔摩斯。“来,过来——你看起来好聪明,比你家主人聪明多了。”
片山差点想冲出来抗议,终于忍住了,趁福尔摩斯引开弥生等人注意之际,他一步一步往后退,然后爬上楼梯去。
没事啦!片山伸直腰身,叹一口气。
说不定阿林已经回到原来的厢房去了。不如先回去看看。
片山正要迈步时,有人用日语喊住他。
“先生——”
当然,如果对方是用英语或德语叫,他也不知道是否叫自己。
“哦?”片山转过身去。“你叫我吗?”
“嗯。”
是个女孩子。有点面善,不知在哪儿见过的样子。
怎么记忆力衰退得那么厉害?自己还不到“健忘”的年纪啊!
十六七岁的女孩,穿牛仔裤。从轮廓可以看出,她有日本人的血统。
“对不起,我的朋友有点不舒服。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非常流利的日语。
“好的。”
片山无法拒绝别人的请求,除了相亲的事之外。
“对不起,他在下层。”
少女先站起来,带着片山从另外一道楼梯下去。
“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对不对?”片山说。
“是吗?也许是在观光的名胜地——”
“说的也是。你住在这里吗?”
“你指维也纳?是的。”
“你的日语说得很好。”
“家父是日本人。”
“原来如此。假如你去日本,一定没有语言隔阂。”
“是么?”少女有点难为情。“啊,他在那边。”
在站席的外面,即大堂一角的长椅子上,有个高大的男孩子。大概很年轻,可是身材高大的缘故,看起来像成年人。
“他是我的朋友。”少女说。“歌剧看了一半。突然身体不舒服。”
看歌剧嘛,什么事都会发生,包括打瞌睡——当然不能说出来,片山想。
“让我看看——”
片山向那男的弯下身去。说时迟那时快,什么硬物朝他的肚子压了过来。
“安静!”少女的神色改变,压低声音说:“这是真枪实弹哦!”
“什么?”
“安静!要命的话,照我的吩咐去做!”
片山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可是——”
“住口!出去外面,跟我们一起走!”
难道这是真的?果然看歌剧,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你们到底为了什么——”这是片山的缺点之一。对于理解突发事件的状况,总是比较迟钝。也许因为他基本坚信,人类都是值得信赖的缘故。
“我说真的!你再出声的话。我杀了你!”
少女的声音带着杀气,片山再也不敢造次,心想只好依照她的吩咐去做了。
“到出口方向去——若无其事的!”少女说。
男人的枪口顶着他的腹部,叫片山若无其事地走路,似乎不太可能。
福尔摩斯那家伙,假如这个时候配合主题音乐冲出来就好了,片山想。
可惜,他没有心灵感应的超能力。
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客观的立场来看,这是绑架。可是,所谓的绑架,一定有某种目的才对。如此说来……片山自问,自己并非什么重要人物。当然,他相信对妹妹和福尔摩斯而言,自己是很重要的。
不过,他自认并没有重要到可以被人绑架的地步,何况身在陌生的维也纳。这么一来,难道是——对了!
“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片山——”“你再说话的话,真的开枪了!”
这可不行——片山叹一口气,三人来到往出口下去的宽形楼梯前。
为何自己总是那般容易卷入怪异事件?再这样搞下去,“维也纳之夜,不知消失在何方”了。听起来很浪漫,消失的当事人可一点也不浪漫。
就在那时,发生一件意料不到的事。
片山抢先一步走下楼梯,后面的大个子稍微离开他的身体,使他藏在运动外套底下的手枪露出一截。
这时传来男人的呼喝声。三人同时停下来。片山发现,那位负责厢房席带位的独臂老人站在不远处。
歌剧上演中,也许无所事事,所以溜到这一带来吧!老人个子瘦小,制服的颜色也很陈旧,三人都没留意到老人的存在。
大个子呆立的当儿,手枪露了出来。老人涨红着脸奔过来。
“危险!”片山禁不住高喊。
可是,独臂老人以想象不到的速度,用剩余的右手啪的一声打掉男人的手枪。
片山大吃一惊。老人多半是空手做的。可是对方很年轻,而且高大。青年大喊一声,朝老人扑过去。
“住手!”片山喊,已经迟了。
老人从楼梯滚落下去。扑向老人的青年也失去平衡,跟着老人后面滚下楼梯。
“约翰!”传来少女的叫声。
楼梯下面的剧场工作人员闻声而至,一下子有三四个人跑了过来。
片山想起跌掉的手枪,转过身来——枪口就在眼前。少女用两手握住手枪。瞄准片山。
“不要乱来!”片山说。“你已经出不去了!”
少女浑身颤抖。演变成意想不到的局面,令她信心动遥“回去!进去里面!快点!”
少女厉声说。
“好好好!我知道!”
片山慌忙往相反方向走。这样子做,对方不至于不顾一切地扣扳机以致发生意外。
不过。对手纵然不想开枪,却因手抖而扣扳机的事也可能发生。看来少女不敢轻举妄动。
“听话一点!你想作怪的话,我就开枪了!”
片山想拖时间,于是悠闲地问:“到哪儿去?”
“不要罗嗦!总之往前走!”
少女非常激动。看来暂时只好照她说的去做了。
二人沿着楼梯上去,走向二楼的厢房方向。这个时候,依然没有遇到任何人。
少女似乎也不知道怎办才好,而且看来她并不太熟悉这个剧场的内部结构。
二人只是一味的噔噔噔上楼梯——
“片山先生。”麻理突然出现了。“我以为你跑到哪儿去了,出来找你——”“不要过来!”片山制止她。
“别动!”少女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扬起手枪瞄准片山。“不然我开枪打死他!”
麻理愕然,呆在那儿。
“照她的话去做吧!”片山说。“回去告诉晴美——”“一动我就开枪!”少女说。
突然,楼梯下面传来呱嗒呱嗒的脚步声。少女大惊。
“过去那边!”少女往厢房席的方向指示。
“好吧!”片山没有违抗,顺从地走过去。
“找一间空厢房进去!”
“不要蛮不讲理好不好?我怎知道哪一间是空的——”“找找看!”
左边第三号房。对了。刚才安西兼子和月崎弥生提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