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的安排和部署,周显竟然一时半会挑不出错处来,再看沈罄声的眼神也崇敬了许多。
他突然明白了,这几年朝廷重文人,轻武人的决定是打哪儿来的了。就是因为这些文人不好好去做孔孟文章,一个个都逆天了,熟读兵法,而且主意正的很,这么不好糊弄!
一翻恳谈之后,暂定了基本作战方针,孤立山贼,暗查南诏,莅临金水。
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间,周显在营帐里摆了小宴,款待各位上官。西南这边物资匮乏,即使是大权在握的总兵大人,伙食也只普通的粒米和肉干,为了改善伙食就只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周显这里兵强马壮,自己狩猎,收货不少。这宴席上的主菜就是野猪肉和山上挖的野菜。
这野猪肉虽然看着和猪肉没什么差别,但口感上却多了一丝酸涩的腥味,到底是不如家猪精细,周显也不知道各位大人出不吃的惯。
其实这即是周总兵借机吐吐苦水装装可怜,也是一种试探的方法,老子在这荒山野岭吃了三四年的粗肉野菜,你连一口都吃不下,岂能同甘共苦。
这种小伎俩,要真是碰上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自然是不知道了。但沈罄声与应璟的师父相处过一段,沾了草莽气息,加之他本身就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怎么看不出周显这点小伎俩,当下便舍了儒生气,畅快淋漓的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沈大人好气魄,周显佩服的很,这杯酒敬沈大人!”
沈罄声来者不拒,笑道:“酒桌上不分官职高低,你拿我当兄弟,我也拿你当兄弟,咱们喝酒喝酒!”
周显面上苦笑,沈大人这句话岂不是在暗示刚才那扮猪吃老虎的一通,也是因为你先用三十万拿我当猴耍,我才拿你当猴耍的嘛!想起刚才自己这一颗心跟煎饼似得在火上烤来烤去,翻来覆去,一会胆战心惊,一会面红耳赤,不由得后怕,这位沈大人还真是轻易得罪不得
这野猪肉沈罄声吃的这么利索,应璟和陆卷舒就不那么好受了。
特别是陆卷舒,她闻着那腥臭扑鼻的气味,脸色就有些发白,本不想多事,勉强吃上几口应个景,谁知刚一入口,胃里就翻江倒海的一阵闹腾,捂着嘴连连干呕。
沈罄声不动声色的把自己跟前的几盘小菜和陆卷舒跟前的肉食调换了位置,表现出对肉食的喜爱,实际上却是对陆卷舒的体贴。
没了腥臭的野猪肉,眼前皆是嫩绿色的芽菜,沾着自己酿的白醋,酸甜之气倒是让陆卷舒好过了不少。
周显早看出来陆卷舒是个女人了,对于女人的娇气他倒是深有体会,早些年他年纪尚轻的时候也有些厮混的窑姐儿,莫说是粗糙的野猪肉了,就是寻常饭菜也挑挑拣拣的。想起这茬子事儿来,周显就突然记起他那摞兵书下面,还压了基本孽海姐妹花绣塌红浪金瓶梅什么的,搞好上下级关系不一定要用银子嘛,说不定这些早已绝版的稀罕物更能得上官欢心呢!周显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注意很正,颇为得意起来。
第82章()
沈罄声要给西南开药治病,就先要把药引子拿捏在手里。这药引子就是西戎贵女姜琪琪。
西戎是三苗族的后裔,传闻尧舜时期获罪被放逐,走投无路就快要饿死山中之时,被一头通体雪白的神羊引向一片土地肥沃的新土地,那神羊化身为头戴羊骨皇冠的女神阿央,与西戎族的祖先阿纳结成一家,从此繁衍生息。所以西戎是以羊为图腾,家家户户都挂着羊头,但不卖狗肉,咳咳。西戎的贵族是以姜为姓,将这个字,古法写出来,就是头戴羊骨皇冠的女人,是女神阿央的嫡裔。
姜琪琪,是西戎族长家的七姑娘。还有个姐姐叫姜柳柳
应璟曾经小声嘀咕,幸亏姜家没有生第八个娃,不然起个名字叫姜爸爸,可不是要串了辈分嘛!
沈罄声在周显的军营里停留了一段日子,收集和整理一下姜琪琪的资料。西戎对女子的束缚不像白苗那样森严,姜琪琪又是个洒脱不拘的性子,消息倒是不难打听,只是西戎也不是傻子,知道姜琪琪如今是风口浪尖上的关键人物,居然放出许多混淆视听的假消息,所以这些消息还需一条条仔细比对,才能抽丝剥茧似得还原出她的本来面目。
了解的越深入,沈罄声就觉得这个姜琪琪越发像那个山神庙的小乞丐。
那小乞丐的武艺了得,只用一招就把俆晏制住,那寻常的锦衣卫就更不是她的对手了,所以这件事儿还得拜托给应璟的师门。
应璟的师门是鬼门仙师里习武的一派,其师乃是天下第一剑客陈霄,陈霄的徒子徒孙中应璟的武艺只排的上前五,并非最顶级的,只是应璟的年龄与沈罄声相差无几,又是个机灵鬼,所以陈霄就选了他入朝为官,与沈罄声互为帮衬。
鬼门仙师的势力,就是沈罄声隐藏的实力。
沈罄声和应璟商量了一下,请应璟的几位师兄出山,帮忙降服这位叛逆期的西戎女。但是应璟的师兄都是一根筋钻研武学的,又怕他们被精灵古怪的姜琪琪给忽悠了,所以让俆晏也跟着去。俆晏的性格活到,又见过小乞丐的真面目,有他在旁出谋划策,稳妥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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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琪琪踢踏着比自己的脚大两号的乞丐鞋,神情悠闲的在山路上走着。
肚子饿了,就伸手在布满补丁的小背囊里摸出一个肉包子来,这还是一个时辰前她在上一个镇子里买的,裹了好几层油纸,还带着余温。
这种肉包子,只有在汉人的地界才有的吃,平常她都吃的津津有味,只是这几日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像是有人在暗处盯着她似得,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她姜琪琪可是西戎最好的猎手,从小就在山林里长大,只有她盯别人的梢,何时起,也有人敢盯梢她了!
哼!定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在太岁头上动土!
出门一有近一个月了,姜琪琪觉得自己把阿哥说的汉人语言运用的越发纯属了,沾沾自喜的觉得自己可以多吃一个肉包子以作奖励!
肉包子里的汤汁沾到她的嘴唇上,姜琪琪低头擦了擦嘴,低头的瞬间,额头上的碎发遮住眼帘,眼底却迸发出一道精光,她不着痕迹的扫视了周围,密林之中古树参天,绿叶掩映簌簌而动,姜琪琪的余光扫到了一双黑色缎面的靴子一闪而过,快的就像她一时看花了眼。
可她心里一紧,定然不是看花眼那么简单的事儿。
究竟是谁在盯梢她的行踪,白苗和西戎在服饰上略有相似,都喜欢绣有杜鹃花图案的衣饰,鞋袜亦然,绝不会穿黑色缎面的长靴。西南的那群山匪不过是仗着地势险要才蹦跶的这么欢,绝不会自不量力的追到江南腹地来。否定了全部可能,那只剩下不可能的选项了。
难道是大周朝的人牵扯进来了。
她出走逃婚的事情,终于闹大了吗
“哇,小鹿!”姜琪琪突然指着密林里的一处,高喊了一声。话音未落,她便一蹦一跳的钻入密林之中不见踪迹了。
一道黑影轻盈的落在姜琪琪刚刚的位置,此人正是俆晏。
他狐疑的往姜琪琪消失的方向张望,这姑娘武功蹊跷的很,招式动作都很简单,可速度确比一般人快上一倍,特别是轻功,独树一帜,叫人捉摸不透。若是只派他一人前来,说不准就要跟丢了,不过好在还有几位前辈相助,这姜琪琪是套不住他的手掌心的。
他方才看见姜琪琪走的时候,落下了什么东西在此处,不知能不能发现什么新线索。
俆晏扒开草丛,发现了一个带牙印的肉包子。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就在此刻,他耳朵一动,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压着厚实的野草走过来,听脚步声是个体型较轻的习武之人
“你是谁,为何在此处偷偷摸摸!”此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姜琪琪,她用的法子正是捕猎时的本办法,放下诱饵在假装离开,等猎物放松警惕了再杀一个回马枪,这本是西戎族人人都知道的本法子,本没想到会有成效,谁知道这个大周人这么笨
姜琪琪的嗓音如铜铃泠泠脆响,可映在俆晏耳朵里却有天崩地裂的声势。
搞砸了!又要被他给搞砸了!
早在两天前,俆晏一行人就发现了姜琪琪的行踪,至今还没有动手擒拿,是不想打草惊蛇,按照沈罄声的计划,他们要先探探姜琪琪的底,看看她背后究竟有什么势力,特别是和南诏有没有关系,她来江南有什么目的。
谁知这个姜琪琪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一次次的试图甩开他们,弄得俆晏一行人疲于奔命,这回可好,他一个不慎,又着了这小丫头的道。
俆晏为了不暴露,咬咬牙说道:“我在入厕,你一个女人,知不知道非礼勿视呀!”
他此刻是背对着姜琪琪的,面前正好有一棵树,为了不让姜琪琪看见他的脸,只好急中生智,用了这下三滥的招数。
非礼勿视是什么鬼!太深奥太拗口了,她阿哥可没讲过。
姜琪琪冷哼一声:“在我们西戎,只有小狗才对着大树尿尿。”
俆晏额头上青经暴起,士可杀不可辱,他已经被辱啦!刚要转身,就感觉到有个硬物抵住了自己的后腰,透过衣料传来丝丝透骨的寒意。
如果所料无误,这小丫头又拿骨匕戳着他的要害,算上山神庙里的那次,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两次都败在同一个人手里,而且还是年纪比他还小的女人手里,俆晏挫败感如潮水般涌来,整个人生都昏天暗地起来。
“你一定是大周人对不对,带我去年沈罄声沈大人!我知道他就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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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沈罄声按兵不动,只是每日翻翻锦衣卫送呈的情报,倒也算是难得清闲。应璟倒成了大忙人,经常被请去切磋武艺,没两天的功夫就和虎豹营上下打成一片,声望仅次于周显。军营里都是糙汉子,夏日习武练的火热时也有衣衫不整赤膊上阵的,所以陆卷舒这个女扮男装的就干脆窝在屋里不出门了,谁知在屋里越呆越闷,每日恹恹的,也不知是病了还是怎么的,竟然连着清瘦了好几斤。
沈罄声推门进来,拎着一个食盒。
“这几日见你胃口不好,弄了点新鲜东西,叫你尝尝鲜。”
陆卷舒吸了吸鼻子,还没瞧见是什么东西,只是味道却是与军营里普通的饮食不同,透着清淡的醋味。
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一盘醉虾,和一小碟甜醋。这小虾米和江南水乡里的白虾不同,身形只有婴儿小拇指头那么大,虾壳较硬,要剥去虾壳才好吃。
沈罄声熟练的剥虾壳,沾了沾甜醋,放在陆卷舒面前的碗里。
“前几天我看有将士偷偷在烤鱼,就去打听了打听,原来此处往西五里底有条小河,里面鱼虾倒是不少,你尝尝,若是喜欢吃,我明早早点去,还能多抓来些。”
陆卷舒心里烫慰,她小时候生病了,沈罄声也会像这样去水塘里捉虾子,去树上掏鸟蛋,让她补身子。只是那时候他是贪玩的学童,爬上爬下的没什么稀罕,此时他确是身负重任的封疆大吏,西南之乱尚未平定,他怎么还有闲情雅致去分心做这些。
“俆晏那边有消息了吗,西戎的贵女找到了吗?”陆卷舒忍不住担心。
沈罄声倒是全然不在乎,手上剥虾壳的动作没有一丝懈怠。
“甜醋好吃,还是加点辣椒好吃?”
“嗯?”陆卷舒一怔,怎么话题又转到这里了。
“酸点好吃,还是辣点好吃。”
“酸的吧!”陆卷舒随口说。
沈罄声抬头,他本就生的好看,此刻神清气爽,更有清风朗月之姿,玉簪挽发,眉眼柔光,整个人都透着喜气,脸上亮堂堂的,清俊中透着得意。
“生儿子好呀!”
陆卷舒整个人僵住,他他他在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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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罄声搓开一张小纸条,这是俆晏飞鸽传书来的最新情报,上面写着“已得,欲见沈。”既然这个西戎贵女已经尽在掌控中了,此事一了,沈罄声就安心了,明日就可以启程去金水县看看银矿的动静了。之前,沈罄声一直猜不透这个西戎贵女为何要去江南腹地,“欲见沈”这三个字倒是有点意思。原来是为了找他,这个西戎贵女肯定是早就得了消息,知道他负责江南水患之事,身在江南。
想起那天夜里在山神庙,那小乞丐扬起白净的脸,眼睛通透中带着点迷离的醉意,直直的看着他说“你长得真好看”,沈罄声不由得轻笑,他转身将纸条放进油灯里,烧成了灰烬。
应璟有些犯嘀咕:“你说这个姜琪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不再派点人手过来,以防万一。”
“怎么,你以为她是来刺杀我的吗?”沈罄声忍不住轻笑道。
他这一笑,倒叫应璟有些不好意思了,显得他很小题大做似得,真是狼心狗肺啊,还不是担心你
沈罄声拨了拨灯芯,细细碎碎的爆开一个小火花,将他的表情照的有几分清冷,眉毛跟小刀削过似得,眼神更是寒凉入骨。
“如果我没猜错,她是来求我的。”
应璟心头震了震,他是真没明白,但是又不愿露怯,眼睛一翻,瞟了一眼屋顶,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
沈罄声揉了揉眉心,话题一转又说道:“不知道周显的军营里有没有军医啊”
应璟愣了愣,随口说道:“有吧!”
“不知道这军医,山不擅长妇科之术”
应璟张了半天嘴,眼睛瞪得像是铜铃,妇妇妇妇妇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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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卷舒这几日也是坐卧不安的,她就干过那么一回糊涂事儿,怎么就撞枪口上了呢!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先不要说以她罪臣之女永世为娼的身份,这孩子的未来有多黑暗,就说此时的形势也是不妥的,西南那么乱,白苗西戎还是山匪,哪一样不是要人命的凶徒,随时随地可以打起来,她只擅长轻功和暗器,肚子里揣着包子,身子都沉了,还怎么施展轻功呢!
她心中挣扎不已,等到第二个月葵水也没有来,这才死心了,知道准是跑不了了。
明知道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但是她从来没有动过堕胎的念头,也不知是怎么的,她的脑海里总能浮现那天夜里沈罄声说想要个孩子,想要留个血脉的情景,一遍遍的被无限放大放慢的回放。
“怎么办,怎么办。”
陆卷舒轻轻把手放在小腹上,这几日她胃口不好,身子也乏的很,脸色很是不好。
“都是债啊,欠了他的,只能拿你来还了。”
沈罄声推门进来,脸上挂着笑,说道:“什么还不还的,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呢!莫非是在跟我儿子说话。”
陆卷舒淡淡道:“沈大人还是莫要乱说话了,别让这莫须有的,毁了大人前程。”
“这些事儿不用你操心,我已经在安排了。”沈罄声把饭菜摊开,这些日子里他最头疼的不是情报里蠢蠢欲动的山民,而是陆卷舒的菜谱,今天琢磨着给她捉条鱼来,又嫌鱼腥她吃不惯,明天琢磨着给她凉拌点小菜,又嫌小菜没营养。打开食盒,里面放着裹了面的水芹菜,晶莹剔透中露出点点翠色,撒上一点开胃的酱汁,这卖相真叫人胃口大开。“这面里我打了鸟蛋,你多吃点,有营养。”
陆卷舒其实心里很是受用,低头吃饭的时候,嘴角都忍不住上扬,可心里偶尔还是会想,他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