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却都是用它做的。
“没有,还下着呢!”
蔡訾冷笑:“这样的大雨,近二十年来也未曾有过,钦天监竟然敢谎报,说今年的天气雨水只是略多,就是这一个‘略’,害了江南的百姓,害了我的腾儿!”
张伯拿来一双新皂靴,服侍自家老爷给穿上。
“钦天监敢这么做,肯定是有人指示,老爷应该上书弹劾他们。”
“哼!你懂什么,钦天监虽然历朝历代都是穷衙门,可咱们隆德这一朝不一样,钦天监明面上是归天官管着,实际上是听命于朝天观,被那些道士们视为囊中之物。那群道士们都是皇上的人,碰不得。”
“这就奇怪了,朝中敢和老爷作对的,也只有九千岁李贤了。可老爷你以前不是说,这些道士们对宦官很是看不起,又怎么会听李贤的摆布!”
“此一时,彼一时了。你忘了李贤手里还有一枚决胜的棋子。”
“老爷,你是说沈罄声。”
“正是此人,他状元出身,又文采武功样样精通,哄着那些道士玩,还不是信手拈来。也是我当年看走了眼,如果知道他是这般人才,当时就应该用尽一切手段笼络他!”蔡訾飘忽的眼神渐渐凝结成冷冽如刀的锐目,手掌渐渐握紧成一个拳头:“拉拢不了,也应尽早毁了他。现在他成了气候,把手都伸到朝天观去了……”
自从提拔沈罄声当了工部尚书,他就开始走了“背”字,处处不如意。这个沈罄声真是他命中的克星!
蔡訾虽然上了年纪,可身上的煞气不减。
老爷既然有心毁了沈罄声,说不定那件事儿,也会应允的。
张伯犹豫了一下,一狠心,将手里的东西撩在一边,跪着爬到蔡訾的跟前,浑浊的老眼里挤出几滴泪来。
“老爷,小的被猪油蒙了心,有件事儿我瞒了老爷。刑部侍郎冯大人和兵部尚书庄大人听说沈罄声没和锦衣卫一起,是孤身赴江南,就起了心思想在路上了结了这个沈罄声,他们串通一气,背着您私下派人去……去刺杀沈罄声了。”
“胡闹!”蔡訾踢翻了床前的案几,“嘭”的一声,昨夜的浓茶撒了满地。
“冯大人和庄大人也是一片孝心。他们说这事儿要是成了,老爷您的地位就稳如泰山了,公子在江南的那点事儿,也不算事儿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这些人,要是能把沈罄声就这么给杀了,我蔡字倒着写!”
“老爷英明,那沈罄声就跟九条尾巴的毛似得,叫他给跑了,这会一点消息也没有,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但他有个书童,押着刺杀沈罄声的刺客,回到了京城,准备告御状呢!冯大人和庄大人都吓破胆了,求老爷给拿个主意。”
蔡訾面色森冷,手指微微颤抖,他的浑身都是抖的。
居然还留下活口,这么大的把柄,竟然叫人活着进了京城!
“买…凶…杀…人的时候把我蒙在鼓里,现在事情败露了,找我来擦屁股,叫他们自己去皇上那儿解释吧!”
张伯浑身冒汗,面带忧色,这怎么解释呀,提着脑袋去领罪吧!
“老爷,这事儿可不能叫皇上知道啊!”张伯哀声道。
其实蔡訾也并非不想救他们,六部之中,去年就已经失去了户部和工部的位置,如果冯昌友和杨庄再出了事儿,连刑部兵部都丢了。六部丢了四部,他还谈何权倾天下,谈何把持朝政,蔡党的大厦将倾,只怕就在顷刻了。
“压是压不住的,你别忘了沈罄声还有另一重身份,他是梁王的太傅,梁王想替他说话,又有李贤在边上吹风,皇上还能不见自己的儿子吗?”
“那怎么办。”谋杀朝廷命官,那可是灭九族的罪啊!张伯也是急的冒烟了,他家的姑娘刚攀上冯大人的庶子,他一个小小的管事竟然和当朝三品大员结亲,这天大的喜事儿,还没高兴两天,就要跟着没命,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只能祸水东引,叫他们自己割点肉,先跑到皇上那儿哭一哭,说是白莲教闹起来了。”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让冯大人和杨大人先舍了几个亲生血亲的性命,制造成白莲教屠杀的惨案,沈罄声只是失踪,但冯大人和杨大人却痛失至亲,这在感情上,就先占了上风。皇上多半会信他们多一些。
白莲教!那可是前朝的余孽,已经沉寂好多年的了,但谁都知道,他们并没有被连根拔起,而是藏匿于民间,大周朝失却民心之时,就是白莲教春风吹又生的日子。如今,江南水患,白莲教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点动静,也是人之常情。
“是,小的知道了,小的这就去通知两位大人,叫他们及早准备!”张伯的眼中又燃起了希望,他抹了一把眼角,颤巍巍的起身,躬身告退。
等张伯走了,蔡訾这才颓唐的坐回床上。
他出的这个主意,只是割肉补疮,蔡党已经露出疲态,他执政二十年,第一次觉得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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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的沈大人并不知道京城是如何风起云涌,诡谲莫测。他现在正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发愁。
他,好像失业了……
五年前他一鸣惊人,成了近百年来唯一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从此志得意满就不必说了。
官场混迹多年,与他同辈的要么在翰林院修书立传,要么在边陲当个小小的县令教谕,只有他平步青云,成为大周朝最年轻的六部堂官,江南出了大事儿,立刻就把他派过去了,执掌一方,封疆大吏。这份荣光,岂是一般人能当的起的。
可是这么多光环在身,他居然英雄无用武之地!
细水村田多地少,土地贫瘠,就像虎头这么大点的孩子,都得跟着下地做农活,不然到了秋收,收成不好,来年全家都得饿肚子。既没有钱送孩子去读书,也不想白白损失一个劳动力。就是免费教书,也没人捧场。
何况郎中赵二也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花了大把的银子,大把的时间,不还是没考上秀才吗?所以读书识字有什么用,不如回家种红薯!
当个乡村教书先生这个计划就这样死在摇篮里了。沈大人只好另谋出路……
沈大人自诩多才多艺,他还是可以写几幅字儿,画几幅画拿出来卖点银子的。在京城,沈大人的墨宝,那可是千金难买,可是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小山村,让那些村民拿一筐红薯来换一张鬼画符,他们都心疼红薯!
万念俱灰的沈大人终于深刻的认识到“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的真谛!
“怎么了,这就打击的不行了!”陆卷舒给沈罄声夹菜,瞧他这么垂头丧气的样子还真有点不习惯。这个人天生就该是踌躇满志成竹在胸的,和李贤蔡訾作对,他都不怯懦,怎么到了细水村,败给了这群乡里人。
都是粗茶淡饭的,但由陆卷舒素手调羹,沈罄声每次吃起来都觉得香甜无比,吃白菜跟吃肉一样。
“也不是被打击,只是感觉龙游浅水,虎落平阳。”
陆卷舒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人倒是挺会给自己贴金的,一张嘴贫的天地失色。
“其实村里的人并不是不想学习,而是每日为饥寒所迫,不得不先守着田地,再图其他。你教他们识文断字,没有三五年的教化是不顶用的,你又能在这儿呆多久呢,十天,半个月,还是一两个月……你终究还是要去江南的。到时候你一走,还不是前功尽弃,他们仍然是无知的村民。还不如教点实际的,比如小王爷曾经研究过的那种民用水车,民用推车……”
沈罄声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多谢娘子点化!”沈罄声称了一碗菜汤,恭敬的端到陆卷舒面前,装模做样的豪声道:“来,我敬你一杯!”
第60章()
别看沈罄声现在是个瘸子,他立志要当全细水村最活跃的瘸子!
靠着一根破拐杖,游走于田间地头上,那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刚开始,这细水村的村民们还时常拿他取笑,可沈罄声身残志坚,毕竟是考过状元的人,满腹的锦绣,外加一张舌灿莲花般的巧嘴,随随便便给这群乡巴佬摆活摆活,就把人给唬住了,用不了半天功夫,这群村民就将沈罄声奉为神明!
沈罄声师从鬼谋仙师白羽,身负旷世奇书《鬼谋六部》,里面对农耕有详细的记载和说明,他早已背的滚瓜烂熟,讲起插秧除虫防病的技巧,简直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耕田种地,不是眼睛就盯着眼前的这一亩三分地就行了,还得看的长远,能看的懂天。
这就有点深奥了!
沈罄声跟钦天监的天官和朝天观的道士都打过交道,所以略知一二。讲到如何根据夜晚的星图来判断天气,如何根据风向云形来预测气温变化,颇有几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圣人模样。
听的那群乡里人云山雾罩,还偏觉得他了不得,是有大能耐的!
沈罄声也不全是纸上谈兵,他还借了几张草纸,坐在田埂上画水车,推车,磨盘的模型图,这种东西,他和小王爷一起研究过,有些底子,但具体还得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几十个零件,他画了又改,改了又画,不一会就到了中午。
烈日当头,身上的粗布衣都被汗湿了。
“大秀才,你这头一次出门吧,也没带着点饭!我这儿还有点馒头,要不你拿去垫垫肚子!”李大哥咧着嘴露出一排大白牙,他从背囊里掏出几个馒头,都是他媳妇自己磨的白面,自己蒸的。
乡下人都是直肠子,秀才前面加个“大”字儿,那就是顶顶的尊重了!
“不用,我回家吃。”沈罄声嘴角含笑,将画稿卷了卷装进布袋里。以前他得了陆卷舒一个香囊就高兴的跟什么一样,现在他身上穿的脚下踩的,连手里拿的布袋都是陆卷舒的针线。幸福来的太汹涌!!!
咳咳,其实这些东西都是赵大柱拿来的,只是因为破的太厉害了,陆卷舒补了几针……
沈罄声拄着拐杖,又说道:“李大哥你上午不是跟我说认识一个手艺不错的木匠嘛!下午能抽出空带我去找他聊聊吗?我有几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
做这种农具光有理论还不行,得找个懂行的木匠。以前小王爷就是个懂行的木匠,现在出门在外,得找个新搭档!
“大秀才,你这腿还没好呢,回家一趟得三里路呢!大热的天儿,跑来跑去的,指不定就晕在路上了!快别折腾了,就着热水吃点大哥的馒头,下午大哥叫个牛车拉着你去找那木匠。”
其实沈罄声非要回家也不是为了吃,他这辈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呀,当朝天子还请他去吃年夜饭呢!
他这么眼巴巴的回家,还不是为了陆卷舒。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此话正解!
“呦,大秀才,你媳妇儿来给你送饭了,真是少年夫妻一刻也离不开呀!”李大哥啧啧两声,笑着走了。大秀才有福了,热汤热饭送到眼前,怪不得瞧不上他这硬馒头。
沈罄声远远望去,果然羊肠小道上有个人影,粗布长裙和一般村妇无异,只是她缓缓走来,宛如步步生莲,总之就是有那种气势,叫你从千千万万人中一眼就看见她,看见了就再也挪不开眼。
正啃着馒头的李大哥,瞥了一眼已经化为“望妻石”的沈罄声,心里嘀咕,自己家的媳妇儿,怎么跟看不够一样,眼睛都看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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媳妇儿在天边,他就眼巴巴的思着想着等着,媳妇儿走到跟前了,沈大人突然觉得本官不能这么“随和”,不然以后夫纲不振会彻底沦为妻奴,这架子还是要端起来的。
“咳咳,你来干什么的,田里水蛭草蛇多得很,女人家家的来了就碍事儿。”
说完,从善如流的接过陆卷舒手里的食盒,这食盒也是赵大柱拿过来的,被陆卷舒反复洗了好几遍,干净的都发光了。
嘿这人!陆卷舒又好气又好笑的瞪着他,想掉头就走,偏他眼疾手快已经把食盒抢了过去,一菜一汤两双筷子四个窝窝头,在树荫下摆的整整齐齐,见陆卷舒还杵着不动,还端着架子,不耐烦的催她快来……
沈罄声盘着腿,吃着窝窝头,眉梢眼角都是神采奕奕的,叫别人看了还以为他在吃海参鲍鱼!
“腿怎么样了。”陆卷舒问。
其实她还是挺担心沈罄声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人像他这样,绑着绷带到处蹦跶,要是真磕着碰着,或者骨头长得不正。陆卷舒脑海里浮现着他穿着大红官袍,手里拿着芴板,一瘸一拐的爬太和殿前的四十九层楼梯,这情景委实有些可怜!瞧着他的眼神就不免有些同情……
这水色氤氲的眼眸应在沈罄声眼里却变成了明眸善睐,秋波暗送。
“这点小伤不碍事儿,我要是下了田,和他们是一样的……”
沈大人故意撸起袖子,露出略微晒黑了的胳膊肘,为了显摆肌肉的线条,手上太过使劲,把窝窝头都捏出了一个手印。
陆卷舒扯出一个笑来,冷冷的说道:“人家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俗称泥腿子,你是瘸腿子,这么一看还真有点像。”
沈罄声一口气差点卡在喉咙里过不来。
平常都是他三言两语把别人气的吐血,可碰上了陆卷舒,就逢战必输,铩羽而归,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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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田县。
浙江巡抚衙门。
全国一十三省,浙江算是上差,用私底下的话说就是富得流油。只要能往浙江这片地儿沾一沾,靠一靠,那都是挤破头的美差。听说有个外放的翰林,为了能补浙江下面一个知府的差,给蔡訾送了一千两的白银。一千两,顶一个知府十年的俸禄。听起来怪吓人的,但还真不用担心,这些钱都是能捞回来的。
再举个例子,沈罄声沈大人,也是在南方当过差的,从七品县令坐到知州知府,短短几年时间,业绩还不错,一方百姓对他赞誉有加。但实际上他不但贪,而且还贪了不少,从他一回京城就在一品楼一掷千金,三千两包了红绡的花期就能看的出来。
应璟顶着“锦衣卫北府镇司”这金光闪闪的这块名牌,一进浙江的地界,就收到各级官员的列队欢迎。
不过,这花团锦簇都是虚的,此时此刻的浙江,就是一片沼泽,谁进来,谁就拔不出去了。
应璟皱皱眉头!
这种地方聪明人都被啃的骨头也不剩了,他这个最讨厌动脑筋的武人,撑撑阵仗也就罢了,要真去和人家斗心眼,那就有点自不量力了。
沈罄声该不会乐不思蜀!扔下他一个人独撑大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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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穿堂双廊,就到了巡抚衙门的后堂。
浙江巡抚吴必征已经等候多时,一见应璟露了脸,就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向伺候自己祖宗一样,赔着小心,贴着热脸。
“上差,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了,下官浙江巡抚吴必征,久闻大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应璟冷言冷语的打断了。他哪吃这一套啊,看着这个吴必征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你愿意装孙子,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当你这个缩头乌龟的爷爷!
“有圣谕!”
应璟下巴微抬,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吴必征知道自己这是热脸碰上了冷屁股,也顾不得唏嘘,先跪了。
“朕闻江南水患,大骇。然杭州知府夏子默,孤意直行,私炸青田大坝,泄洪千里,百姓流离,江南大乱,擢工部尚书沈罄声,锦衣卫北府镇司应璟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