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我们认输,我们认输,等等我们啊!”
身后一人大声叫嚷。
徐鸿猛提缰绳,奔雷慢慢止步。
他回望众人,静静道:“继续跑,我们要尽快去西平。”
“头儿,到底为什么啊?早去一天半天有什么不同?”黑厮颇有奇怪,插嘴道。
“黑厮,你小子笨蛋一个,怎么今天也开始想事儿了?”葛彬不屑道,“头儿说什么你做就是了,不要啰嗦!”
黑厮挠挠头,一脸委屈,就是突然间,这小子面色微变,狠狠嗅了嗅。
“出什么事儿?黑厮,你小子又闻到什么了?”葛彬见状,连忙问道。
“好像,西边有人血味儿。”黑厮一脸不确定,犹豫道。
“靠!这时节刮东风啊!你小子狗鼻子再灵也没这么牛吧,逆风也行?”一人哈哈大笑。
葛彬舔了舔手指头,升向天空片刻,然后收手笑道:“你还别说,今儿个的风邪性,还真他妈是也从西边吹的。”
“那……我们要去瞧瞧么?”黑厮一脸兴奋,叫嚷道。
葛彬连忙摇手道:“这可不行,头儿是让咱们跟他去西都,现在时间这么紧迫我们哪有工夫凑热闹。何况我们就十几弟兄,要是那边有同道,我们非倒霉不可。”
事情本来就此结束,不过,他们在翻过一个低矮山岭时,黑厮再度指西叫嚷:“彬哥,头儿,快看哪!好多马!”
众人驻足西望,连一直处在最前的徐鸿也停下打量。远处,一个小小水洼湖四周散布着一堆的马儿,似乎,都是有缰绳的,不过,好像没人看管。
“黑厮,你看清楚了?真没人么?怎么可能?”
“好像,又有那么几个,不过……”黑厮又嗅了嗅,道:“好大的血腥味。”
“快看!他们在上马,他们准备做什么,他们发现我们了,想干什么?想向我们冲锋么?”有人惊呼。
“不是,他们,他们在,他们向西跑了。靠,他们在躲我们?黑厮,再看清楚些,到底几人?”
“我怎么瞧得清楚?反正他们没我们人多,应该还都受了伤。好多马背上还托着东西,跑的很慢。”
“这八成是遭了灾的商队,好大一笔富贵!头儿,我们把它剪了吧?”葛彬叫道。
徐鸿没有理睬,但也没有出口反对,自顾自驱马继续前行。
葛彬领会,笑嘻嘻对着徐鸿渐远的背影吼道:“头儿,等干完这票富贵弟兄们马上就去西都找您!”又转身望着众人高声道:“弟兄们,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匪,杀人劫掠是我们的本分,乘火打劫是我们的才能,眼前就有这么一份大富贵,我们能让他溜了么?”
“斌哥,不要啰嗦了,快追吧。”黑厮耐不住性子也不等葛彬炫耀完口才,先拍马追上去,其余人也笑骂着心急的黑厮,跟随前去。
除徐鸿单独继续前行外,这些匪类不再向南行进,改向西。
……
“陈老大,不行了,那些家伙果然是土匪,我们逃不掉了。”一个浑身伤口的男子哀声道。
“这什么世道?妈的,又是乱兵又是土匪,好不容易活着到这儿怎么又撞上***土匪?”黑焦男子大吼,眼中满是泪水。
马蹄声碎,正是当初那个倔犟的坚持要将货物带回中原的男子所在商队。“陈老大,我们快逃吧?不要管这些货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武威大乱,所有原有秩序彻底崩溃,本来还指望从武威南端擦着羌部边界顺着两方不管地带自西平金城绕过武威抵达陇西。哪知道才到姑臧那边就撞上乱兵,一阵大杀,原先那个上百人三百多匹马儿的商队只剩下区区十九个人,六十来匹马,而且仅存的十九个人当中七个人重伤奄奄一息,整个商队大多都是跟随他多少年的老弟兄,多少年的感情,如今只剩下这么点人,怎会好受。
而且,这最后的这些货都是精挑细选,从由于缺少驮马和马夫,被迫集中起来最贵最好的货物。
本指望这些货物运抵长安后卖个好价钱,也好抚恤那些不幸身亡弟兄们的妻儿老小,可现在……
黑焦男子下定决心,对身后众人大吼道:“弟兄们,不要在理会那些货物了,快跑!”
说罢,这些人再也不管那些行动迟缓的驮马,跟着黑焦男子迅速远离。
可他还是忍不住再度回身看了一眼那些没人驱赶渐渐停下背负着货物的那些驮马。
那些匪类果然停下脚步,在那边翻看那些货物。商队诸人眼见危险渐去,也慢慢停下。所有人怒不可遏的眺望那些眼见着收获颇丰,手舞足蹈的土匪。
“陈头儿,我们到底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听那酒肆店家的话?我们就算亏本卖掉也比现在强。我们辛辛苦苦好几个月吃风忍沙喝馊水,现在倒好,现在全他妈白费了,还死了那么多弟兄!”一人大哭起来。
黑焦男子那干枯黝黑面庞上,表情越发冷峻,是懊恼,是悔恨。很久,低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说完眼泪再也收不住,直往下滴。
这就是西域商道。
获利为天下之冠,风险亦为天下之首。
……
“黑厮,你***,你小子那鼻子真***牛,比狗强多了!”葛彬哈哈大笑,“这次咱们发达了,这么多金银玉石!妈妈的,我们抢几十回牛马贩子也抢不着这么多钱!”
众人欢笑,黑厮也笑嘻嘻的,比啃米肉还得意。
“真是头肥牛啊!”一人感叹道,“妈的,肯定是大商队,这种大队伍人太多了,咱们平日里能看不敢碰,头儿也不许我们挑衅。今天也该我们捞一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只剩下这几个人。”
“武威那边打成那德行,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葛彬道,“走了走了,将这些东西全带到西都去,交给头儿处置。”
“彬哥,我们是不是留下点再交?”一人小心问道。
“不用了,这些东西头儿拿去了自然也不会少了我们的辛苦钱。”葛彬这次倒是大方得让众人错愕。
“你们想留下点随你们的便,”葛彬笑嘻嘻安慰众人道,“我是不会跟头儿说的。都是自家弟兄嘛!”
“彬哥,还是你对我们最好!”黑厮一脸感动状,众人也心有戚戚,点头不止。
“哈,也不能这么说,其实头儿对咱们也不错,只是头儿嘴巴厉害了些。”葛彬故作姿态,推让道。
“可头儿嘴巴也太厉害了,说那种话,真让弟兄们心寒啊!”又一人抱怨道。
“彬哥,说真的,我觉得彬哥您倒是比他更加合适做大伙儿的头儿。”黑厮也嚷嚷道,众人连连点头。
葛彬微微窃喜,不过;脸上故作惊惧,嘴上道:“这可不能乱说,头儿对我可真不错,哪里亏待过我?而且老爷子还健在,这种话以后还是少提,省得给大家惹麻烦!”
众人表情各异,有人畏惧,有人不忿,有人无奈,葛彬瞧在眼里,一一默记,爽朗一笑招呼道:“走啦走啦,弟兄们,去西都啦!”
……
徐鸿再次抵达西都,这次,还是在那个西都城门外,只是这次没人迎接他。
整个城内平静如故,照例有羌人进出城内,似乎贸易毫无影响,仅仅是那门首的士兵换了,貌似平静下,是汹涌的波澜,这一点他很清楚。
他笑了笑,向门洞走去,门首那几个士兵瞧见他连忙打招呼:“您总算是来了!将军等你许久了,现在就在城内太守府等您呢!”
徐鸿堆起笑脸客气回话,不久,他步入正混乱一气忙得不可开交的太守府。
所有人走来走去,将那些书牍抬进抬出,所有的兵丁正将太守府内一些旧物抬出,不是财物,占领数日,该搬的早搬了,何况这些日。
“你总算回来了,”身侧响起宗容冷冷的声音,他扭头望去,却见那厮眼儿红红的,活像只红眼鸡,不由面带讥嘲。
宗容愕然,很快醒悟,摸摸眼恼怒道,“哼,有什么好笑的!我和重德、伯高都在此处整理三天了,我和重德三天都没能合眼。”
三天,全是书牍竹简等等,全是要处理的东西,三天里许许多多事情等着处理,统计户籍安抚民心将那些囚徒身份查阅把那些因为琐碎小事而被捕的大赦,如此种种。宗容说的是实情,不过,他身为宗家的庶子,平素里谋略倒是有些,就是没机会治理家务,西平初定,为刘武治理政务的实质上是蒋涭,这位蒋氏家族大公子虽然上不得战场又没什么过人才智,不过谨慎细密,这些日子布营安寨皆由蒋涭主持,治理西平也自然由蒋涭主导。马志在政略才能上不及蒋涭,但好歹也是马家未来首领,且对羌民风俗知之颇深,也由于其身份,深得羌民认可,便与刘武兵分两路跟那些羌民交涉,偶尔也回到太守府与蒋涭一起处置些许文书。
相对而言,宗容算是门外汉,治理经验缺乏,只好跟着蒋涭先学着,要求处理一些较简单的调拨计算粮秣支出等事。
这些杂碎琐事最是庞大,结果不过是多了一个彻夜不眠的罢了。
天下果然不是那么好得的,单这些琐事就能累死你,没有谋臣没有武将没有兵马没有威名没有钱粮特别是没有人望,是没法起事的,这些他徐鸿一个都没有,本来,或许此生永远落草,与富贵本来无望,幸好,赶上了好时候,撞上这姓刘的。
徐鸿暗暗思量,还为当初自己大胆面会刘武自鸣得意。
他抬头故作平静望着宗容:“广崇你辛苦了,快去睡吧?主上日后还多得是时间需要广崇你出谋划策呢!”
“你?”宗容心中警觉,这小子心狠手辣,拿人命当儿戏,怎的这会儿客气得不行,满口好话?皱了皱眉,冷冷道:“你别说那些好听的,将军正等你回话呢!你速速跟我来!”
说罢,带着徐鸿绕几个弯,从太守府回廊穿过,一直抵达一个小院子里,门首站着几个蜀人,这些是刘武自家的家奴兵,忠诚上无可非议,见宗容徐鸿到来,连忙让开,请他们进去。
他们进去时,刘武正在房中阅读那些蒋涭亲自带人送来精选过的竹简和各色绢布皮纸图籍,蒋涭就坐在一侧,低声解释如何如何,刘武边看边点头,若有所思状呆呆出神。
宗容先给刘武行礼,然后道“主上,他回来了!”
“哦,子迅,你来了!”刘武在蒋涭提醒下,这才回过神,请众人坐下。
“子迅,那边的事情……”刘武话到一半,突然打断,面色尴尬。
“主上勿忧,事情定当成功!”徐鸿笑眯眯道。
可刘武脸上还是毫无喜色,尴尬如旧。他不说话,室中其余诸人也便一起沉默着,连徐鸿也收敛起笑容,静静等待。
刘武突然哽咽着,众人惶惑,只见刘武仰天低泣道:“昭烈皇帝,汉室五百年历代的先祖啊,刘武实在是没有办法。复兴大业竟然要用这种卑劣法子,实在是我五百年汉室之耻,可是我实在没办法啊,我只有区区千余人,而魏人雄兵百万,若是魏人来袭,刘武只好奋战至死,我死不足惜,可惜我大汉五百年基业再无一人肯为之流血。”轻轻抽泣,继续说道,“碧落九幽鬼神明鉴,等刘武大功得成,此生定会加倍补偿今日含冤死去凉州百姓后裔亲友,日后若天命在我,大业得成,刘武一定善待天下百姓,若违此誓,天人共诛。”
几句话一说,蒋涭已是泪水涟涟,扶拜在地,哀声道:“将军,这不是您的罪过,都是我等无能胆怯,不能为国舍身捐躯,您也是为了我等才犯下如此过错。若是日后鬼神斥责,当由我等一力扛起。”
徐鸿心中暗骂:“姓刘的,你他妈跟你祖宗一个德行,除了会打仗也忒能拉拢人心了,虚伪!妈的,不是你让老子我‘看着办’么?现在倒好,全变成老子我的罪过。”面色不悦,但也低首匍匐,悲恸道:“主上,这都是臣的罪过,日后臣下黄泉定当被鬼神拷责,坠无尽地狱,与主上无关。”
两下变成揽罪大会。
宗容连忙道:“算了,算了,今日之事,主上和子迅都不要再说了,我们也不要再提了。永远不提!”
永远不提,好主意。
徐鸿连忙赞成。
“主上,除了我等三人,再无他人知晓,我等都是一心为主上您效忠的忠勇之士,您大可放心,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徐鸿道。
刘武沉吟许久,低声道:“天神共鉴,你不负我我不负你,永不相负。”
徐鸿宗容蒋涭三人都是神色一震。
天神共鉴,永不相负。
徐鸿大喜过望,连忙跪拜道:“天神共鉴,臣当为主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君臣盟誓,心结消弭。
此后,正好小刘魏和蒋筑跟随马志巡城完毕回来复命,众人不再说这些,气氛和缓总算进入正题。
徐鸿将北方的事情说了一遍,他从葛彬那边得知到昨天马念树机能在席上说的那些对话,至此揣测到武威首城姑臧并未陷落,还在魏人控制下。树机能很有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最终答应支持刘武八百兵,希望刘武在西平尽快站稳驻足好帮助自己分担即将到来惊涛怒吼般袭来的魏国讨伐平叛大军。
“对了主上,可曾从姓牵的那厮口中得到些有用的东西?”徐鸿问。
刘武皱眉,刘魏见父亲不快,气恼的插嘴道:“那老家伙,真个无趣,一点也不肯理我们,呆呆坐在牢房里看着墙壁。”
昨日,刘魏也跟随刘武前去探望的,不过那厮根本不理不睬。
“这厮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干脆一刀宰了!”蒋筑大声道。
蒋涭喝斥:“筑儿,你胡说什么?这是军国大事,不是报私愤的时候。你再胡说八道就出去!”
蒋筑在前几日冒充刘武代替刘武冒险诱敌时险些让牵弘刺穿肚皮,好在牵弘力气不够加之一矛刺下竟偏了些许,蒋筑肚子上只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蒋筑嗫嚅,嘟着嘴别过脸不再说话。
宗容说道:“虽然我们从牵弘那边没得到什么详细情报,不过我们从其他的那几个陇西魏人那边也得到一些东西。”
无他,只知道洛阳那边派人到陇西了。
据说带了大约一千骑,似乎听人说姓石,官位要比牵弘高,他们从门外偷偷看见牵弘给那人行礼来着,关于那个男人最后一点细节是岁数,似乎比牵弘还要略年长些,相貌颇为英武,气度不凡,除此之外那些只知道跟着牵弘冲锋陷阵杀人拼命的亲兵们就一无所知了。
姓石的那厮最后下令牵弘到西平征调羌兵参加平叛,牵弘如令前来,结果倒好。牵弘贪功,鲁莽行事,导致兵败,丢失西平。
“就是不知道那厮到底是谁。”宗容皱眉道。
姓石的魏将还真是没听说过,何况除了刘武久经战阵外,其余都是初涉此道,军国大事最重情报,否则纵有雄心万丈也是不行的。
徐鸿淡淡道:“这好办,等我那几个弟兄回来让他们再去陇西那边打探分明就是了。只是这个牵弘,主上打算如何处置呢?”
刘武默然,低声道:“我很想杀他。”
“那主公您干吗不在当初就让他殉国?”徐鸿意味深长问道。
刘武摇头:“不行,我不能因为私仇不顾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