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什么要争取权势?不就是为了被人尊重。如果花两个钱就能得到别人的尊重,为什么不呢?我要是男人,我就觉得这个钱花得值。”
“那什么样的男人喜欢凤凰呢?”
“实际上没有男人真心喜欢凤凰。凤凰好象生来就是为了涅磐,她一出世的目的就是为了历经磨难,浴火重生。”
“那么你们女人愿意做小野鸡还是金凤凰呢?”
“我们女人?我们女人?”朱芳华的语调里添了一种自暴自弃,她把烟头按掉,然后缓缓地说:“你知道每个野鸡都以为自己能变成凤凰,就像每只丑小鸭都以为自己能成为天鹅。”
哈哈,这次轮到我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朱芳华脸上带着明显的蕴怒。
“我刚才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变成凤凰?”
“如果生命足够长的话。”
“要多长?”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许多丑小鸭,如果他们及早地放弃掉白天鹅的梦想,原本是可以像一只普通鸭子那样度过平稳安逸的一生,每天带着小鸭子到河里游游泳,隔三差五地生两鸭蛋,并且为此得到主人的宠爱与饲养。可是,他们总是想飞到天上去,既不肯下蛋,也不肯生小鸭子,每天只练习拍打小翅膀,结果弄来弄去,还没等到翅膀进化完全,就被人家搞去做了果木烤鸭。”
“你说着说着怎么说到‘烤鸭’了?”我打断朱芳华,暗示她该结束了。
“我是想说,只有凤凰才能浴火重生,而一般的小野鸡,搁火上一烤就成烧鸡了。”朱芳华铁青着脸,恨恨地说。
我发现她变得怨毒了,以前她不这样,即使在我们闹得最凶的时候,她也不这样。在我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过类似的表情,她哭过、闹过、嚷嚷过、摔过东西、甚至扑上来和我拼过命,但是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怨毒”——眼睛中没有一滴眼泪,而胸中似乎隐藏着上千年的委屈。这些委屈就像蕴藏在地球深处的天然气,一旦见到明火就会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我准备好听她的委屈了吗?没有;假如她哭的话,我准备好为她擦干眼泪了吗?更没有!既然都没有,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招惹她。
所以,我没有接她的话茬。
我小心翼翼的差开话题,问她一会儿有什么打算,她说没什么特别的打算,想去超市买点东西。我说行,等你抽完这枝烟。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我原本想问她这个问题,但怕多事,就忍住了。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17
没想到朱芳华一进家乐福就大包小包的往购物车上装,连咖啡壶都新买了一个。我几次想制止她,但后来想一想,算了。女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买东西,就让她买吧——买吧买吧女人购物不是错——我倒有一点咬牙切齿地希望,她朱芳华最好狠狠地买,拼命地买,怀着刻骨仇恨地买,反正我已经打定主意决不介入她的心情,我决不会劝她安慰她让她把头靠在我温暖的胸膛,轻声软语地对她说:“我是你一生的情人”。我根本不想这样做——为什么我要为她的坏心情负责?一个前妻!我宁肯付钱,为她付钱,钱是没有感情的,所以
钱可以用来了断感情。
不过到了结帐的时候,我还是大吃了一惊!居然要3000多元。太过火了!朱芳华盯着我结帐,完全无动于衷,好像这些事就该是我做!至少她应该说一声谢谢吧?我不过是她的前夫,我没有这个义务的!
买了这么多东西,我不可能跟她在楼下说再见。我意识到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想让我给她提上去,她怕寂寞,她不喜欢一个人呆着。唉,她这点小心眼儿,小花招儿。
好人做到底。如果好人不能做到底,那跟一个贞妇守了一辈子活寡晚年一不留神失节有什么两样?古人说得好:“声妓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白头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所以,我一声不响地充当苦力。其实,我是没有必要在朱芳华面前保这个“晚节”的。在她眼里,我早就是一个失足青年。那么,我为什么还要那么卖力?这或许说明我还是在乎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让心理学家研究人的这种复杂心理吧,幸亏我是学法律的,重事实讲证据,坚决杜绝无端猜测——哪怕只是猜测自己的心理,也杜绝。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18
屋里一片漆黑,所有的灯都不亮。拉开冰箱,里面也是死寂沉沉的。
“停电了?”
“不可能,为什么楼道里有灯?”
“是保险丝坏了?”
“是忘了买电了。”我发现电表上的字已经走完。
“幸好我买了蜡烛。”朱芳华几乎有点高兴起来。
她让我用打火机为她照亮,她从我提上来的大包小包中找到一盒香蜡和一个漂亮的透明沙拉碗。几分钟以后,我们的厅里就被布置得像要吃烛光晚餐一样——沙拉碗里装着清水,五颜六色的蜡烛浮在水面,水上还洒了几朵玫瑰花瓣,深红色的。朱芳华做这些事和十年前一样在行,她是一个追求浪漫的女子,这一点也许到死都改不掉。
她嘴上哼着王菲的歌——“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温暖我心房”;手上不停地忙,像变魔术一样,把我们从家乐福买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摆放在她认为最合适的地方。在这方面,她有惊人的天分,我不得不承认,她应该改行做室内设计。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些新添的杯垫、桌布、小毯子、小花瓶、纸巾盒以及全套咖啡用具,什么也说不出来。我能说什么?我不愿意扫她的兴。再说这是一个没有电的晚上,我好歹要等她收拾踏实了再离开吧?
她给我端过来一盘新鲜草莓,那草莓不但是她刚刚在超市买的,而且就连盛草莓的容器也是才买的!我本来想说我不吃,可是不吃又干什么呢?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她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哗哗的水声!妈的,这个娘们儿,欺人太甚!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草莓,一边琢磨着等她一出来就跟她告辞。过了一会儿,水声小了,再过一会儿,我听到朱芳华喊我。我没动地方,问她什么事。她说她忘了把浴袍拿进来了,就在床上。
我觉得很撮火,几乎要暴跳如雷。可是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我能破口大骂义正词严像庸俗电视剧中的那些古代书生击案叫骂——骂她无耻、不要脸、勾引人家老公?好像有点小题大做了。再说,她毕竟只是让我递进去一件浴袍。我强压怒火,故意用轻松幽默的语气说:“我怎么给你呢?”说到底,我不想激化矛盾,而且我也不愿意把自己表现得像一个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第一没有必要;第二尤其没有必要在朱芳华面前,她知道我的道德底线在哪里。
“走到床边,拿起来;然后再走到浴缸边,递给我。”朱芳华语气欢快。
“你不会告我非礼吧?”我一边照她说的办,一边忍不住揶揄她一句。
“假如你不赶紧照我的意思办,我就要告你违背妇女意志。”她开始蹬鼻子上脸。我说过,她骨子里有一种顽皮的东西,那是她的天性,稍不小心就会流露出来。可惜她遇人不淑,在少女时代遇到我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少年,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可爱。如今回头替她想想,真为她不值。
《无限怀念有限悲伤》19
浴室的门居然是完全敞开的!
朱芳华泡在浴缸里,新换的浴帘像一方童话中的星空,温暖而有质感。童话中的公主,动作轻柔地拨开浴帘,我看到她伏在浴缸边缘,像一条只露出肩膀的美人鱼,空气中弥漫着迷人的香气。
“我给你挂在门后,你自己起来拿吧。”我伸进一只胳膊往门后一面挂浴袍,一面顺手就想把门带上。
“别关门,我讨厌被关在小黑屋里。”屋里没有电,惟一的光源是厅里的那只沙拉碗,那只透明的飘着花瓣和香蜡的沙拉碗。
“你不会说要我给你穿上吧?”
“如果我说了,你会照办吗?”
黑暗仿佛和芳华有默契,她像露出水面的小美人鱼,我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我能听到她的声音,那之中似乎有深深的恳求,这种恳求让我不能拒绝。我了解芳华,她的确是一个怕黑的女人,在十年前就是,她害怕一个人走夜路,害怕在雨夜一个人睡觉,记得有一次我们大吵一架,她一个人冲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只过了一会儿,她就像只猫似的溜了回来,坐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抽抽嗒嗒哭天抹泪。我过去问她,她一头扎到我怀里,一面捶打我一面哭,泣不成声地说:“我怕黑。”唉,她曾经是那么一个小可怜儿。
我走过去,蹲在浴缸边上。
黑夜给了我们黑色的眼睛。
我和她对视了一分钟,我真的有一种想吻她的冲动,此时此刻。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危情时刻,我的手机莫名其妙地响起来,几乎出于一种本能,我一把将浴袍塞到她手里,脚不点地的奔了出去。
“老公,你这两天怎么都不在家?”是温秀玉的长途。
“哦,昨天和小西玩到半夜,回来就把电话关了。你,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你还没上网吧?”
“怎么了?”
“我给你发了几张照片,是咱儿子的。”
“我回去就收。”
“我想给他起个英文名字,你说叫什么好?是彼特还是约翰?”
“都不好,太一般了。”
“那你给起一个。”
“为什么要起英文名?”
“老公,这是在加拿大。”
“那你起英文名了吗?”
“我们语言学校的老师给我起了一个。”
“别告诉我叫MARY(玛丽)。”
“哈哈,叫BLOOD…MARY(血玛丽)。”
“你们老师是个杀人狂?”
“开玩笑的,我们老师给我起的名字叫ROSEMARY(玫瑰玛丽或迷迭香),你觉得怎么样?”
“像酒的名字。”
“就是酒的名字。我们老师说好的女人对于男人来说就像不可多得的美酒,会让男人沉醉其中。”
“你们老师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啦,是个老太太。”
“哦,那你也回赠她一个中文名。”
“叫什么?”
“小二。”
“什么什么?”
我忽然意识到温秀玉未必知道“小二”就是一种小包装的二锅头,一般只有酒鬼才会喝,而且一般只有北京的小酒馆才会提供这种两块钱一瓶的“贱货”。
“什么‘小二’?”温秀玉在电话那边一个劲儿追问。
“我手机快没电了。回家以后发邮件再跟你细细汇报。”我赶紧结束通话,因为我看见朱芳华已经穿着浴袍施施然从我面前走过了。雪白的浴袍,在烛光里,如同月光下的一树梨花。
“芳华,我得回家了。”
没有回答,我的话像在空气中融化了一样。
“芳华,你别这样,咱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已经是成年人了。”
还是没有回答,她坐在我的身边,静悄悄的,像春天的积雪。她穿着雪白的浴袍,在烛光里,如同一树寂寞的梨花。过了一会儿,她开始自顾自地试着开一瓶洋酒,十二年的芝华士。水晶烟缸,整齐的烟叶,还有两只水晶高脚杯。我想起温秀玉刚才在电话里提到的,女人就像酒,好的女人就像好的美酒,是要让男人沉醉其中的。
我从芳华手里接过芝华士,我想对她说:“你就是我的芝华士,我的十二年的芝华士。”我的眼睛有点湿润,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我应该愤怒吗?是对眼前的女人还是对手中的美酒?
芳华开始默默地卷烟,她的手指纤细灵巧,在烛光中看她卷烟,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烟卷好以后,我掏出打火机为她点上。她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我点烟的手背上,迟疑了一分钟,才把小脑袋凑过来。我知道她想起了什么,她一定是想起了我们初恋的时候,她常常为我点烟,在黄昏的小树林里,在月光下的铁门前,她为我点火,而我把手轻轻地搭在她点烟的手背上。我记得她曾经跟我说,她觉得我们之间的那个动作,非常浪漫,非常亲密,非常私人。她曾经非常迷恋这个点烟的过程,而我为了满足她的迷恋,迅速堕落为一个烟鬼。
烛光摇曳,青烟缭绕,美酒在手,而曾经心爱的女人就在我的身边。我还在等什么呢?她默默地抽着烟,一口一口地吐着烟圈。她仰起她的小脸蛋,眼睛中似乎有点点泪光,寂寞的眼,寂寞的心,寂寞的女人。
我必须承认,我不是一个正人君子,如果身边的女子不是朱芳华而是其他的什么王芳华或者李芳华,随便是谁都可以,只要不是她,我就会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但恰恰是朱芳华,我们有四年恋情一年婚史无数不堪回首的往事和狼狈不堪的过去。我们在最后分手以前,吵了又好,好了又吵,我们这样循环往复以至超过正常人所能忍受的最大限度,准确的说,我们都很疯狂,疯狂到几乎要把对方杀了然后自杀。现在,十年以后,所有那些破碎伤心混乱不堪充满痛苦的往事过去十年以后,我还有勇气一脚踏回过去吗?——一举打开手中的这瓶十二年芝华士并且无论结果如何,都一饮而尽?我没有那么勇敢。可是,我又怎么能离开这个怕黑的女人?即使她与我已毫无关系,但是我能把她扔下置之不理吗?我还真没那么狠心。
朱芳华有很出色的耐心,在很久以前,她是没有耐心的。但是现在她学会了等待,学会了沉默是金。不过,这十多年,我也没有虚度年华。用脚后跟想想,我就能想明白在这样一个没有电的夜晚一男一女在一间屋子里干耗下去是不行的,打持久战对我来说,毫无胜算。一旦局面失去控制,我不知道朱芳华会怎么样。所以我决定和她先随便聊聊,这也算是缓兵之计。我是一个没劲的男人,而且我还是一个法律顾问,无论做什么事情,我都先把最坏的境况考虑清楚,在我的职业习惯里,每个人都可能撒谎,每件事都可能藏有阴谋,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风险将到最低,即使出了问题,我们也能以最快速度找到逃之夭夭的借口。法律是为那些不懂得法律不会利用法律的蠢人准备的,而不是给我们这些聪明人准备的。对于我们来说,法律就是解决争端让事物向着有利于我们方向发展的一样手段,而不是正义的武器或公正的准绳。许多人根本不知道这一点,就匆匆忙忙跑去打官司,依我看简直是本末倒置。
“芳华,你是不是和你老公吵架了?”我的开场白像一个温厚的长辈。
“和你有什么相干?”
“你别有什么误会。我觉得你心情不好。”
“没有,挺好的。”
“你今天早些时候批评我,问我为什么不打听你这十年都干了什么,为什么要到我这儿来,我不是不关心这些事情,我是想等到你自己想说的时候,你自然会跟我说。我怕你不愿意说,我问了反而不好。”
“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说。”
“芳华,咱们做过夫妻,我对你多少还知道一点吧?”
“那你猜猜我为什么要上你这儿来?”
“你一定是躲什么人。”
“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勾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