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缘法,神差鬼使的叫你老人家不生气哩。〃
狄婆子问:〃你才说他媳妇不大调贴,是怎么?〃姑子说:〃这机也别要泄他,到其间就罢了。他前辈子已是吃了他的亏来,今辈子又来寻着了。〃狄婆子说:〃这亲也还退的么?〃姑子说:〃好女菩萨!说是甚么话?这是劫数造就的,阎王差遣了来脱生的,怎么躲的过?〃狄婆子道:〃害不了他的命,只是怕他罢了。〃姑子说:〃命是不伤,只是叫怕的利害些。〃狄婆子说:〃既不害命,凭他罢。好便好,不么,叫他另娶个妾过日子。〃姑子说:〃他也有妾,妾也生了,远着哩。这妾也就合他这娘子差不多是一对,够他招架的哩。〃狄婆子说:〃这可怎么受哩?〃姑子说:〃这妾的气,女菩萨你受不着他的,受大媳妇几年气罢了。〃
狄婆子又问说:〃你刚才合媳妇子插插甚么?叫他扯脖子带脸的通红。〃姑子道::〃我没说他甚么。只合他顽了顽。〃待了一会,狄周媳妇出去小解。姑子悄悄的对狄婆子道:〃这位嫂子是个羊脱生的,腚尾巴骨梢上还有一根羊尾子哩。他敢是背人,不叫人知的。〃
狄婆子问说:〃我那辈子是怎么死来?〃姑子说:〃是折堕的,小产了死的。〃狄婆子道:〃你说我今年多大年纪?我的生日是几时?〃姑子说:〃你今年五十七岁。小员外三岁哩。四月二十辰时是你生日。〃狄婆子说:〃可不是怎么!你怎么就都晓得?〃
又问他来了几时。他说:〃不时常来,这一番来够一月了。因后石坞娘娘圣像原是泥胎,今要布施银钱,叫人往杭州府请白檀像,得三百多金,如今也差不多了。如多化的出来,连两位站的女官都请成一样;如化不出来,且只请娘娘圣像。〃狄婆子说:〃我没拿甚么银子来,你到我家去走走,住会子去,我叫人拿头口来接你。〃姑子说:〃若来接我,爽利到十月罢。杨奶奶到那昝许着给我布施,替我做冬衣哩。〃狄婆子问那杨奶奶,姑子说:〃咱明水街上杨尚书府里。〃狄婆子说:〃这就越发便了。你看我空合你说了这半宿话,也没问声你姓什么。〃姑子说:〃我姓李,名字是白云。〃
狄婆子道:〃咱睡罢,明日早起来吃了饭,李师傅跟着我上庙去。〃姑子说:〃上那个庙?〃狄婆子说:〃咱先上北极庙,回来上岳庙。〃姑子说:〃咱赶早骑着头口上了岳庙回来,咱可到学道门口上了船,坐到北极庙上,再到水面亭上看看湖里,游遭子可回来。〃狄婆子说:〃这也好,就是这们样。〃
各人睡了一宿,清晨起来,孙兰姬要辞了家去。狄婆子说:〃你头信再住一日,等我明日起身送你家去罢。〃狄希陈听见这话,就是起先报他进学,也没这样欢喜。狄婆子叫李九强备三个头口,要往岳庙去。狄希陈主意待叫他娘:〃今日先到北极庙上,明日再到岳庙山下院,上千佛山,再到大佛头看看,后日咱可起身。〃狄婆子说:〃我来时合你爹约下明日赶后响押解着你到家。明日不到,你爹不放心,只说我这里把你打不中了。〃姑子说:〃小相公说的也是。既来到府里,这千佛山大佛头也是个胜景,看看也好。〃狄婆子叫狄周:〃你就找个便人捎个信回去,省得家里记挂;没有便人,你就只得自己跑一遭,再捎二两银子我使。〃狄周备了个走骡,骑得去了。恰好到了东关撞见往家去的人,捎了信回家,狄周依旧回来了。
狄希陈待要合孙兰姬也跟往北极庙去。狄婆子说:〃你两个在下处看家罢。我合李师傅、狄周媳妇俺三个去。叫李九强岸上看头口,狄周跟在船上。〃狄希陈不依,缠着待去,狄周媳妇又撺掇,狄婆子说:〃您都混帐!叫人看看敢说这是谁家没家教的种子,带着姐儿游船罢了,连老鸨子合烧火的丫头都带出来了!叫他两个看家,苦着他甚么来?〃没听他往北极庙去。狄婆子在船上说:〃这们没主意就听他,他是待教我还住一日,他好合孙兰姬再多混遭子。〃姑子说:〃只好今日一日的缘法了。你看明日成的成不的就是了!〃众人也还不信他的话。晌午以后,上了北极庙回来,留下李姑子又过了一宿。
次日,吃了早饭,正待收拾上岳庙到山上去,却好孙兰姬的母亲寻到下处,知道是狄老婆子,跪下,磕了两个头。狄婆子说:〃我是来找儿,你来找闺女哩。这们两个孩子,不知好歹哩。〃鸨子说:〃当铺里今日有酒席,定下这几日了,叫他去陪陪,赶后晌用他,再叫他来不迟。〃催着孙兰姬收拾去了。
狄婆子上山回来,看着狄希陈,没投仰仗的说:〃这可不干我事,我可没撵他呀!〃封了三两银子,一匹绵绸,叫狄周送到他家说:〃要后晌回来,头信叫他来再过这一宿也罢。〃姑子没做声,掐指寻文的算了一会,点了点头。
谁知那当铺里出了一百两银子,取他做两头大,连鸨子也收在家中养活。狄周送银去的时候,孙兰姬正换了红衫上轿,门口鼓乐齐鸣,看见狄周走到,眼里吊下泪来,从头上拔下一枝金耳挖来,叫捎与狄希陈,说:〃合前日那枝原是一对,不要撩了,留为思念。〃
狄周回去说了。大家敬那姑子就是活佛一般。公道说来,这时节的光景叫狄希陈也实是难过。他还有些不信,自己走到他家,方知是实。过了一晚,跟了母亲回去。姑子也暂且回家,约在十月初四日差人来接他。这真真的是: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第四十一回 陈哥思妓哭亡师 魏氏出丧作新妇
叫皇天,怨皇天,已知不是好姻缘,今方罢却缠。
脱花钿,戴花钿,活人那得伴长眠,琵琶过别船。
——右调《长相思》
狄婆子带着狄希陈一行人众从济南府鹊华桥下处起身,路上闲话。狄周说起孙兰姬,道:〃昨日我若去得再迟一步,已就不看见他了。他已是穿了衣裳,正待出来上轿哩。我迎到他亭子根前,他见我去就站住了,眼里吊泪,头上拔下这枝金簪子递给我,叫我与陈哥好生收着做思念,说合前日那一枝是一对儿。〃
狄婆子说狄希陈道:〃你这个扯谎的小厮!前日那枝金耳挖子,我问你,你对着我说是二两银子换的,这今日不对出谎来了?〃狄希陈说:〃谁扯谎来呀?我给了他二两银子,他给了我一枝耳挖,不是二两银子换的可是甚么?〃狄婆子说:〃你别调嘴!这府里可也没你那前世的娘子!我可也再不叫你往府里来了。我这一到家,我就叫人炸果子给你下礼,替你娶了媳妇子。你这杭杭子要不着个老婆管着,你就上天!〃
狄周媳妇说:〃这陈哥,怕不的大嫂也管不下他来哩。这得一位利害嫂子,象娘管爹似的,才管出个好人来哩。〃狄希陈说:〃他管不下我来,你替他管这罢么?〃狄婆子说:〃我管你爹甚么来?好叫你做证见?〃狄周媳妇说:〃怎么没管?只是娘管的有正经。夜来北极庙上那个穿茄花色的婆娘,情管也是个会管教汉子的魔王。〃狄婆子问:〃你怎么知道?〃狄周媳妇说:〃娘就没看见么?他在礓察子上,朝东站着,那下边请纸马的情管是他汉子,穿着穰青布衫,罗帽子,草镶鞋。那卖纸马的只顾挑钱。那老婆没吆喝道:'你换几个好的给他罢。你看不见我这晒着哩么?'他流水给了那卖纸马的好钱,滴溜着纸马往这里飞跑。着了忙的人,没看见脚底下一块石头,绊了个翻张跟斗,把只草镶鞋摔在阳沟里。那老婆瞪着眼,骂说:'你没带着眼么?不看着走!这鞋可怎么穿哩?恨杀我!恨杀我!'这在家里可这们一个大身量的汉子,叫他唬的只筛糠抖战。〃狄婆子说:〃我见来。那汉子情管是他儿。〃狄周媳妇说:〃这娘就没看真。那婆娘有二十二三罢了,那汉子浑身也有二十七八。要不就是后娘;要是亲娘,可也舍不的这们降发那儿,那儿可也不依那亲娘这们降发。就是前窝里这们大儿也不依那后娘这们降发。情管只是汉子!〃狄婆子说:〃那汉子我没看真,情管是个脓包!好汉子也依老婆降发么?〃狄周媳妇说:〃倒不脓包哩。迭暴着两个眼,黑杀神似的,好不凶恶哩!正那里使低钱,惴那卖纸马的为看人,听见了媳妇子吆喝了两声,通象老鼠见了猫的一般,不由的就滩化成一堆了。〃
原来这走路的道理,若是自己一两个人,心里有不如意的事,家里有放不下的人,口里没有说的话,路费带的短少,天又待中下雨,这本等是十里地,就顶二十里走。要是同走着好几个人,心里没事,家里妥贴,路费宽快,口里说着话,眼里看着景致,再走着那铺路,本等是十里,只当得五里地走。到龙山吃了饭,撒喂了头口,不到日落时分,到了明水。
狄员外家里叫人做了饭预备着,从那日西时便就在大门上走进走出,又叫两个觅汉迎将上去等。见婆子领了狄希陈来到门上,看见婆子没甚怒意,见儿子无甚愁容,方才放下了这条肚肠。
狄婆子洗了脸,换了衣裳,正待吃饭,只见薛教授婆子因亲家婆自己去寻女婿,家中也不放心,打听亲家母寻了女婿回来,自己特来看望。留住小坐,把那溺尿相遇,那李姑子说的事情,并孙兰姬叫去嫁与当铺的前后,对着薛亲家婆告诉了一遍,大家又笑又喜。又说姑子有这等的先知。坐到掌灯以后,方送薛亲家母回家。
狄员外催着狄希陈出去见他丈母,那里催得他动,只得叫人合他娘说,叫来唤他出去。娘说:〃你也叫他有脸来见丈母!委实的我也替他害羞!〃他丈母流水说道:〃罢,罢,休要催他。我也改日见姐夫罢。〃送得他丈母去了,才又从新大家吃了晚饭。
再说汪为露自从那日死后,各处去打寻小献宝,再没踪影。还亏了魏氏的父亲魏才赊了两匹白布与他做了衣裳,又讲就了二两八钱银子赊了一付枣木材板,就唤了三四个木匠合了材,单等小献宝回家入殓。直至次日晚上,他方才从城里赌输了回来。还有两个人押来取〃稍〃,知他老子死了,方才暂去。
小献宝有叫无泪的假哭了两声,嗔说不买杉木合材,又嗔衣服裹得不好,又嗔不着人去寻他回家,一片声发作,只问说是谁的主意,口里胡言乱语的卷骂。唬得魏氏再也不敢出声,只在旁边啼哭。
恰好魏才来到,听见他里边嚷骂,站住了脚,句句闻在耳内,一脚跨进门来,说道:〃我把这个忤逆禽兽!你老子病了这两三个月,你是通不到跟前问他一声。病重了,给了你二三十两银子叫你买布妆裹,买板预备,你布也不买,板也不买,连人也不见,弄得你老子死了,连件衣裳也没得穿在身上!偏偏的这两日又热,我与你赊了这付板来,寻的匠人做了,这那见得我与你主坏了事?你在背地里骂我,降的娘母子怪哭!如今又不曾妆在里面,你嫌不好,几百几千,你另买好板就是!把这枣木材,我与他银子,留着我用!〃叫人要抬到他自己家去。
这小献宝甚么是肯服善,一句句顶撞。那个魏才因彼此嚷闹,魏才又不与他这枣木材使,这晚竟又不曾入殓,胀得那死尸肚子就如个死牛一般。霜降已过了十数多日,将近要立冬的时节,忽然狂风暴雨,大雷霹雳,把个汪为露的尸骨震得烂泥一样。
次日清早,魏才领了四五个人要抬那棺材去庙里寄放,亏不尽徒弟金亮公来奔丧,知道小献宝昨晚方回,汪为露的尸首半夜里被雷震碎,合成的棺材,魏才又要抬去,魏才又告讼他这些嚷骂的话说。金亮公把小献宝着实数落了一顿,又再三向魏才面前委曲解劝,留下这口材,雇了几个土工,把那震烂的尸首收拾在那材里,看了他钉括灰布停当,做了顶三幅布的孝帐挂的材头。依了金亮公主意,教他趁热赶一七出了丧,他又再三不肯,举了五日的幡。倒也还亏魏才家四五个亲戚与几个不记仇恨只为体面的学生,还来吊孝点缀,闭了丧,要收完了秋田出殡。
这小献宝从闭丧以后,日夜出去赌钱。输了就来拷逼这个后母。魏氏听了魏才教道,一分也不肯拿出与他,只说:〃我与他夫妻不久,他把我事事看做外人,银钱分文也不肯托付。单单的只交付了前日的那封银子,我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原封取与你了,以外还那里再有银子!〃小献宝说:〃这几年,学生送的束修,进了学送的谢礼,与人扛帮作证、受贿讲和、搀夺经纪、诈骗拿讹,匀扯来,那一日没有两数银子进门?这都不论。只是写了宗昭的假书,得过那总数的银子,难道没有五六百金?一月前那李指挥还的本利七十两,孟长子还的那五十五两,褚南峰还的那四十两,这三宗银子都是经我眼的,这都那里去了?〃
魏氏道:〃这三宗银子却是都经过你的眼,却是我的耳朵也不曾经过。他断气的时候,谁教你不在跟前?想是他把这银子不知寄在那里,望你不见,极得那眼象牛眼一般,只骂你杂种羔子没有造化,可惜把这银子不知迷失那里去了!你怨的我中甚么用?我如今同了你到我房中,我把随身的衣服与鞋鞋脚脚的收拾出来,另在一间房子住着,你把这原旧的卧房封锁住了。自此时就把这件事来做完。〃
小献宝说:〃你不知从几时就估倒干净,交给我这空房做甚么?〃魏氏说:〃我没的有耳报,是你肚子的蛔虫,就知道你要来逼拷我的银子?我就预先估倒了不成!我使的是我陪嫁的两个柜,你娘的两个柜,我连看也没看,连钥匙我还没见哩!倒是咱如今同着你进去看看极好。〃
小献宝依允,就待进去。魏氏说:〃这不好,你去请了金亮公来,咱屋里查点,叫他外头上单子,也是个明府。〃小献宝果就去请了金亮公来,合他说了所以,窗外与他设了一张桌,一把椅,笔砚纸张。魏氏同小献宝进到房里,将汪为露的衣服并那两个锁着的柜都把锁来拧了,脱不了他娘的些簪棒衣裳,里边也还有两三吊钱;并房里的灯台锡盆之类,都一一叫金亮公登在单上。魏氏方把自己的衣裳首饰鞋脚之物另搬到小东屋里居住,汪家的东西尽情交付与小献宝,叫他锁了门,贴了封皮。
小献宝心里,起初也还指望要寻出些银子来,谁知一分银子也不曾寻的出。刚刚他娘的柜里有三千多钱,小献宝要拿了去做赌博的本钱,魏氏又要留着与汪为露出殡。小献宝说:〃就是出殡,没的这两三千钱就够了么?头信我使了,我再另去刷刮。〃魏氏说:〃要靠着你另去刷刮,这殡就出不成了!且留这钱,不够,可把我几件首饰添上;再要不够,我问徒弟们家告助,高低赶五七出了这殡,看耽误下了。这钱我也不收,央金大哥收着。〃
金亮公:〃师娘这主的是,该把先生这殡出了。天下的事定的就么?昨日要入殓,怎么被雷把先生震的稀烂?师娘也且休要折损首饰,待我合同窗们说去,要敛不上来,师娘再花首饰不迟。听说宗光伯也只这几日回来呀,得他来更好。〃魏氏家里料理,金亮公外边传帖,小献宝依旧赌钱。
过几日,宗举人从河南回到家来,听知汪为露已死,次日变了服,拿了纸锞,来到灵前吊孝,痛哭了一大场。请见了魏氏,叙说了些正经话。魏氏说:〃要赶五七出殡,止有三吊多钱做主,别的要仗赖徒弟们助济。〃宗举人说:〃这也易处。粮食是家里有的,师娘且把三吊多钱拣要紧的置办,别的到临期待俺们处。开坟也用不多钱,脱不了有前边师娘的见成洞子。可只是先生手里有钱,可往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