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8醒世因缘传 作者:西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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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8醒世因缘传 作者:西周生-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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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郎因服舒秀才的为人,知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舒秀才虽是寒素之家,却是世代儒门,妻家也是名族。央了人再三求他两个女儿与两个儿子为妇。舒忠道:〃我这样的寒士,怎与他富家结得亲?论这两个学生倒是我极敬爱的。〃舒秀才再三推辞,李大郎再三求恳,后来只得许了亲。这两亲家后来相处,说甚么同胞兄弟,好不一心相契得紧。李大官后来官到了布政。李二官官到户部郎中。舒秀才贡了出学,选了训导,升了通判。杨先生官到工部尚书。李大郎受了二品的封诰。  
  这两件还说是乡绅士林中的人物。再说那村里还有一个小户农夫,也煞实可敬。这人姓祝,名字叫做其嵩,家中止得十来亩田,门前开了住客的店儿,一个妻,一个儿子,约有三十岁年纪;白白胖的人物,只弄成了个半身不遂的痹症,倒有一妻一妾。虽没有甚么多余,却也没有不足。  
  这祝其嵩一日进城去纳钱粮,只见一家酒铺门口一个粮道的书办,长山县人,往道里去上班,歇在绣江县城内,天气尚早,走到这酒铺来吃酒,临行,袖里不见了银包,说是外面一条白罗汗巾裹住,内里系一个油绿包儿,牙签内中是七两六钱银子,说是吊落酒铺里面,看见是那掌柜的拾了不还,把那掌柜的一顶细缨子帽扯得粉碎,一部极长的胡须大绺采将下来,大巴掌搧到脸上。那掌柜的因他是道里书办,教他似钟馗降小鬼的一般,那里敢动弹一动。围住了许多人看,见他说得真真切切的,都还道是那掌柜的欺心。  
  这祝其嵩说道:〃事也要仔细再想,不要十分冒失了,只怕吊在别处。〃那个书办放了卖酒的,照着那祝其嵩的脸浆稠的一口唾沫哕将过去,说道:〃呸!村扶养的!那里这山根子底下的杭杭子也来到这城里帮帮,狠杀我了!〃就劈脸一巴掌。看的众人说道:〃你这个人可也扯淡!他不见了银子发极,你管他做甚么?〃祝其嵩道:〃'道路不平旁人■丽打哩'!不是他拾得,可为甚么就扯破人家的帽子,采人家的胡子?我刚才倒在四牌坊底下拾了一个白罗汗巾,颠着重重的,不知里面是些甚么?同了众人取开来看看,若是合得着你刚才说的,便就是你的了。〃那书办说道:〃我是刘和斋;银包的衬布上面还有'和斋'二字。〃众人道:〃这越发有凭据了。〃  
  祝其嵩从袖中取出汗巾解开来,果然是个油绿潞绸银包,一个牙签销住。解开,那衬布上果有〃和斋〃二字。称那银子,果是七两六钱高高的。众人道:〃亏了这个好人拾了,要不是,那庙里没有屈死的鬼?这卖酒的赔银子罢了,难为这们长胡子都采净了!〃那书办的道:〃这银子少得一大些哩!我是十七两六钱,还有五两重的两个锞子哩!〃扭住了祝其嵩不放。祝其嵩道:〃我好意拾了银子,封也不解的还了你,你倒撒起赖来!你把我当那卖酒的不成?那卖酒的怕你,我这'山扶养的'不怕你!这守着县口门近近的,我合你去见见大爷!你倚了道里的书办来我绣江县打诈不成?〃  
  那书办凶神一般,岂是受人说这话的?扭了祝其嵩,喊将进去。县官正坐晚堂,两个各自一条舌头说了,又叫进卖酒的与旁边看的人问了端的。县官道:〃你把那银子拿来,我亲自称一称,只怕你称错了。〃那书办递出银子。县官叫库吏称了数目,报说:〃是七两六钱。〃县官将银包合汗巾俱仔细看验了一会,说道:〃你的银子是十七两六钱,这是七两六钱,这银子不是你的,你另去找寻。这银子还叫那拾银子的拿了去。〃书办道:〃这银子并汗巾银包俱是小人的原物,只是少了两锭的十两。〃县官道:〃你那十两放在那里?〃书办道:〃都在银包里面。〃县官叫库吏取五两的两锭银子来递与那书办,说:〃你把这两锭银子包在里面我看一看。〃原来银包不大,止那七两多银子已是包得满满当当的了,那里又包得这十两银子去?书办随又改口道:〃我这十两银子是另包在汗巾上的。〃县官道:〃你汗巾上包这十两银子的绉痕在那里?〃叫:〃赶出去!〃祝其嵩道:〃此等不义的东西,小人不要他,老爷做别用罢了。〃县官道:〃你拾得银子,你自拿去。你如不用,你自去舍与了贫人。〃祝其嵩只得拿了这银子出来。恰好遇着养济院的孤贫来县中领粮,祝其嵩连汗巾包都递与了众贫人分去。那书办只干瞪了瞪眼。  
  那个卖酒的哭诉一部长须都被他采净了。县官道:〃我自教道里爷赔你的须便自罢了。〃县官密密的写了一个始末的禀帖禀知了粮道。那道尊把这个书办打了三十板子,革了役。后来这书办选了四川彰明县典史,正在那里作恶害民,可可的绣江县官行取了御史,点了四川巡按,考察的时节,二十个大板,即时驱逐了离任。可见:万事到头终有报,善人自有鬼神知。     
  
   
  
 
 
 
   
    
  
第二十四回 善气世回芳淑景 好人天报太平时     
  
  
  官清吏洁,神仙。魂清梦稳,安眠。 
  夜户不关,无儇。道不拾遗,有钱。  
  风调雨顺,不愆。五谷咸登,丰年。 
  骨肉厮守,团圆。灾难不侵,保全。  
  教子一经,尚贤。婚姻以时,良缘。 
  室庐田里,世传。清平世界,谢天。  
  且单说那明水村的居民,淳庞质朴,赤心不漓,闷闷淳淳;富贵的不晓得欺那贫贱,强梁的不肯暴那孤寒,却都象些无用的愚民一般。若依了那世人的识见看将起来,这等守株待兔的,个个都不该饿死么?谁知天老爷他自另有乘除,别有耳目,使出那居高听卑的公道,不惟不憎嫌那方的百姓,倒越发看顾保佑起来。若似如今这等年成,把那会仙山上的泉源旱得干了,还有甚么水帘瀑布流得到那白云湖里来?若是淫雨不止,山上发起洪水来,不止那白云湖要四溢泛涨,这些水乡的百姓也还要冲去的哩。却道数十年,真是五日一风,十日一雨,风不鸣条,雨不破块;夜湿昼晴,信是太平有象。一片仙山上边满满的都是材木。大家小户都有占下的山坡。这湖中的鱼蟹菱芡,任人取之不竭,用之无禁。把湖中的水引决将去,灌稻池、灌旱地、浇菜园、供厨井,竟自成了个极乐的世界。  
  第一件老天在清虚碧落的上面,张了两只荸萝大的眼睛,使出那万丈长的手段,拣选那一等极清廉、极慈爱、极循良的善人,来做这绣江县的知县。从古来的道理,这善恶两机,感应如响。若是地方中遇着一个魔君持世,便有那些魔神魔鬼、魔风魔雨、魔日月、魔星辰、魔雷魔露、魔雪魔霜、魔雹魔电;旋又生出一班魔外郎、魔书办、魔皂隶、魔快手,渐渐门子民壮、甲首青夫、舆人番役、库子禁兵,尽是一伙魔头助虐。这几个软弱黎民个个都是这伙魔人的唐僧、猪八戒、悟净、孙行者,镇日的要蒸吃煮吃。若得遇着一个善神持世,那些恶魔自然消灭去了,另有一番善人相助赞成。怎这绣江县一连几个好官!若是如今这样加派了又增添,捐输了又助赈;除了米麦,又要草豆;除了正供,又要练饷;件件入了考成,时时便要参罚,这好官又便难做了。  
  那时正是英宗复辟年成,轻徭薄赋,功令舒宽,田土中大大的收成,朝廷上轻轻的租税。教百姓们纳粮罢了,那像如今要加三加二的羡余。词讼里边问个罪,问分纸罢了,也不似如今问了罪,问了纸,分外又要罚谷罚银。待那些富家的大姓,就如那明医蓄那丹砂灵药一般,留着救人的急症,养人的元气,那象如今听见那乡里有个富家,定要寻件事按着葫芦抠子,定要挤他个精光。这样的苦恶滋味,当时明水镇的人家,那里得有梦着?所以家家富足,男有余粮;户户丰饶,女多余布。即如住在那华胥城里一般。  
  且说那山中的光景。有一只《满江红》词单道这明水的景象:  
  四面山屏,烟雾里翠浓欲滴。时物换,景色相随,浅红深碧。涧水几条寒似玉,晶帘一片尘凡隔。古今来总汇白云湖,流不息。11屋鱼鳞,人蚁迹。事不烦,境常寂。遍桑麻禾黍,临渊鲤鲫。胥吏追呼门不扰,老翁华发无徭役。听松涛鸟语读书声,尽耕织。  
  有山水的去处,又兼之风雨调和,天气下降,地气上升,山光映水,水色连山,一片都是诉嚯的色象。日月俱有光华,星辰绝无愆价,立了春,出了九,便一日暖如一日,草芽树叶渐渐发青,从无乍寒乍热的变幻。大家小户,男子收拾耕田,妇人浴蚕做茧。渐次的春社花朝,清明寒食,亡论各家俱有株把紫荆海棠,蔷薇丁香,牡丹芍药,节次开来,只这湖边周匝的桃柳,山上千奇百怪的山花,开的就如锦城金谷一般。再要行甚么山阴道上,只这也就够人应接不暇了。所以又有人做《满江红》词一阕,单道这明水的春天景象:  
  夭桃蕊嫩,柳扬轻风摇浅碧。草侵天,千林莺啭,满山红白。寒食清明旋过了,稻畦抢种藏鸦麦。刚昨宵雨过趁初睛,晒鸫袯。晓耕夫,遍垅陌。春馌女,行似织。遇上巳赛社,少长咸集。前后东西都坐了,野翁没个来争席。直吃得头重脚跟高,忘主客。  
  挨次种完了棉花蜀秫、黍稷谷粱,种了秧,已是四月半后天气;又忙劫劫打草苫、拧绳索,收拾割麦。妇人也收拾簇蚕。割完了麦,水地里要急忙种稻,旱地里又要急忙种豆。那春时急忙种下的秋苗,又要锄治,割菜子、打蒜苔。此边的这三个夏月,下人固忙的没有一刻的工夫,就是以上大人虽是身子不动,也是要起早睡晚,操心照管。所以又有人做《满江红》词一阕,单道的明水夏天景象:  
  高敞茅檐,要甚么绮窗华屋?近山岩,水帘瀑布,驱除暑伏。庭际娟娟竹几个,门前树树浓阴绿。把闲书一本趁风凉,高枕读。倦来时,书且束。睡迷离,将息目。待黑甜醒后,家常饭熟。食了斜阳炎气转,披襟散步清流曲。拣柳阴底下有温泉,沐且浴。  
  才交过七月来,签蜀秫,割黍稷,拾棉花,割谷钐谷,秋耕地,种麦子,割黄黑豆,打一切粮食,垛秸干,摔稻子,接续了昼夜,也还忙个不了,所以这个三秋最是农家忙苦的时月。只是太平丰盛的时候,人虽是手胼足胝,他心里快活,外面便不觉辛苦。所以又有人做一只《满江红》词,单道那明水的秋天景象:  
  黄叶丹枫,满平山万千紫绿。映湖光玻璃一片,落霞孤鹜。沆瀣天风驱剩暑,涟漪霜月清于浴。直告成万宝美田畴,秋税足。篱落下,丛丛菊。窖内,陈陈粟。看当前场圃,又登新谷。鱼蟹肥甜刚稻熟,床头新酒才堪漉。遇宾朋友醉始方休,讴野曲。  
  说便是十月初一日谢了土神,辞了场圃,是个庄家完备的节候。但这样满收的风景,也依不得这个常期,还得半个月工夫。到了十月半以后,这便是农家受用为仙的时节,大囤家收运的粮食,大瓮家做下的酒,大栏养的猪,大群的羊,成几十几百养的鹅鸭,又不用自己喂他,清早放将出去,都到湖中去了;到晚些,着一个人走到湖边一声唤,那些鹅鸭都是养熟的,听惯的声音,拖拖的都跟了回家。数点一番,一个也不少。那惯养鹅鸭的所在,看得有那个该生子的,关在家里一会,待他生过了子,方又赶了出去。家家都有腊肉、腌鸡、咸鱼、腌鸭蛋、螃蟹、虾米;那栗子、核桃、枣儿、柿饼、桃干、软枣之类,这都是各人山峪里生的。茄子、南瓜、葫芦、冬瓜、豆角、椿牙、蕨菜、黄花,大子晒了干,放着过冬。拣那不成才料的树木,伐来烧成木炭,大堆的放在个空屋里面。清早睡到日头露红的时候,起来梳洗了,吃得早酒的,吃杯暖酒在肚。那溪中甜水做的绿豆小米粘粥,黄暖暖的拿到面前,一阵喷鼻的香,雪白的连浆小豆腐,饱饱的吃了。穿了厚厚的绵袄,走到外边,遇了亲朋邻舍,两两三三,向了日色,讲甚么〃孙行者大闹天宫〃,〃李逵大闹师师府〃,又甚么〃唐王游地狱〃。闲言乱语,讲到转午的时候,走散回家。吃了中饭,将次日色下山,有儿孙读书的,等着放了学。收了牛羊入栏,关了前后门,吃几杯酒,早早的上了炕。怀中抱子,脚头登妻,盖好被子,放成一处。那不好的年成,还怕有甚么不好的强盗进院,仇人放火;这样大同之世,真是大门也不消闭的。若再遇着甚么歪官,还怕有甚飞殃走祸,从天吊将下来;那时的知县真是自己父母一般。任有来半夜敲门的,也不过是那懒惰的邻家不曾种得火,遇着生产,或是肚疼来掏火的,任凭怎么敲,也是不心惊的。鼾鼾睡去,半夜里遇着有尿,溺他一泡;若没有尿,也只道第二日早辰算帐了。  
  且不要说那富贵大人家受享那太平的福分,只说一个姓游的秀才,名字叫做游希酢,年纪也将四十岁了。一个妻骆氏,年纪约三十五六岁的光景,也识得几个字,也吃得几杯酒,也下得几着围棋。一个大儿子名询,年十六岁;一个女儿名涉姑,年十四岁;一个小儿子名咏,年十二岁;挨肩的三个儿女。房中使一个十三岁的丫头茗儿,厨房中一个仆妇。家中止得六七十亩地,住着一所茅房。宅东面套出一个菜园,也有些四时的花木。东南上盖了一所书房,这书房倒也收拾的有致,比住房反倒齐整。游秀才自己在里面读书,每日也定了个书程。那园中两株大垂杨树,树下一张石桌,四面都有石凳。  
  从三月起,八月中秋止,这几个月,日间的时节,游秀才只在书房完那定下的工课,连饭也是送去吃的。凡百的家事,倒都是他的细君照管。那日间,他的细君除一面料理家事,一面教导女儿习学针指。到日斜的时候,游秀才也住了工,细君也歇了手,儿子们也都放了学回家,合家俱到那园中石凳上坐下,摆上几碟精致下酒小菜,旁边生了火炉,有数是量就的一尊酒,团头聚面的说说笑笑,或是与儿子讲说些读过的书文,或是与女儿说些甚么贤孝的古记;再不然,与细君下局围棋。吃完了酒,收拾了家生,日以为常。到了冬里的时节,晚上围了炉,点了灯烛,儿子读夜书,自己也做些工夫,细君合女儿也做生活,总在这张方桌之上,两枝蜡烛之下。大家完了公事,照常的备了酒菜,吃酒完了,收拾安寝。除了岁科两考进到城里走走,不然,整年整月,要见他一面也是难的。所以又有人做《满江红》词一阕。单道那明水冬天的景象:  
  雪封林麓,看冰针簇簇,遍悬茅屋。无底事,絮袍毡帽,负墙迎旭。闲数周瑜和鲁肃,或说宋江三十六。转夕阳西下看寒鸦,投古木。掩篱门,餐晚粥,剔书灯,子夜读。饮新醪数盏,脱巾归宿。山里太平无事扰,安眠高枕何妨熟?待明朝红日上三竿,才睡足。  
  就是昼夜阴晴,月风雪雨,件件都有佳趣。那昼间看了四面扭青的山,翠绿的树,如镜面湖水,鱼鳞马齿挨去的人家,所以多有人题那胜概的诗。且只单取他两句道:  
  百丈霞明文五色,双岩树合翠千层。  
  到了晚间,山寺钟鸣之后,柴门尽掩,鸡犬无声;砧杵相闻,伊吾彻耳。偶在高头下望:  
  四合爨烟浓似雨,周遭灯火密于星。  
  四合阴云,清风徐起,雷声隐隐,电火拖金。登楼四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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