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先为您止血,您别乱动。”
云凛任她上着药,喘了几口气方道:“无妨,朕还能动,以防还有追兵,须尽快离开这里。”
马车已毁,他们想走也走不了多远,唯今之计只有找一处农家为云凛处理好伤口再说,从舟四下望了望,看到山中有炊烟升起,当机立断道:“我们先去那里避一避!”
两名隐卫扶起了云凛,从舟抱着白以檀,六人尽速往炊烟的方向赶,果然,在山脚下见到一座木屋,主人是名猎户,正在篱笆围成的院子里烘烤食物,突然出现几个浑身血淋淋的人,他大吃一惊,正要拔出武器对付,从舟连忙说明了情况。
“这位大哥,我们是泊城人,从北戎游玩回来不幸遇上了劫匪,望你好心腾个地方,我给我家少爷小姐治完伤就走,行吗?”
猎户犹疑地打量着他们,看打扮确实如他所说,虽然佩剑的女子满脸肃杀,但那英俊少爷和娇弱小姐却是真的一个重伤一个昏迷,样子做不得假,想必是真的遭人暗算了,于是他点点头,打开了大门。
隐卫们先扶着云凛进了内屋,从舟安顿好白以檀之后让苏幼莹看着,自己则回到屋外,掏出两锭银子放进了猎户手中,道:“大哥,你这儿可有什么治伤的东西?”
猎户咽了口唾沫,把银子放回兜里,立刻进房拿了药和绷带来,虽不是什么顶好的东西,但胜在齐全,从舟接过来道了声谢就进去了。
房间里的云凛已经除下衣衫,露出精壮的上身,只是那把插在腰间的刀甚是晃眼,让人看了十分难受。从舟把东西都放在一边,仔细地查看着伤口,万幸没有伤到要害。
云凛开口:“拔了吧。”
“是,那您忍着些。”
从舟卷起袖子握住匕首,深吸一口气,手落刃出,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带出太多血水。云凛眼前黑了一瞬,几乎捏断了床栏,隔了半晌才缓过气来,道:“你上药就行了,让他们两个出去守着。”
从舟正卷着绷带,两手不得空,只微微侧首,门口的两名隐卫就自觉去院子外看守了,尔后又听见云凛问:“檀儿呢?”
“苏统领看着呢,您放心吧。”
云凛颔首,疲倦地倚向床头,视线有些昏暗,想了想,还是又叮嘱了一句:“一会儿她醒来了告诉她别慌,朕没事,知道吗?”
“是,属下会看顾好,不会让她做出过激举动的。”
从舟这话无疑说到了云凛心坎里,让他非常放心,在伤痛的肆虐下,没过多久他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128。番外一(陆谢)()
辰光二年,王都突逢雪灾,受难民众多如牛毛,偏偏进京要道皆被堵塞,楚惊澜只能从京畿十六城调出有限的物资,配合太医院及医官署前往偏僻的村落救灾。om
以夜家为首的各大世家都主动贡献了食物、药品及棉服等必需品,谢芸更是亲自来到了麓山山脚一座受灾严重的村子里,带着家仆施粥赠衣,陆珩听闻之后与太医院的同僚换了班,也赶去了那里。
一路风雪扑面,辎重难行,好不容易才在茫茫素海之中找到村子的入口,沿着模模糊糊的车辙进去之后,陆珩发现到处都是被雪压垮的房子,已经渺无人烟,唯见村子中央有一束青烟袅袅直上云霄,仔细听去,似有零星人声。
应该是把剩下的村民都集中到一处救治了吧。
思及此,陆珩领着一行人加快了脚步,不久,果然见到一块篱笆围起来的区域,中间是用竹排和草垛搭建的简易房屋,下头满满地挤着几百号村民,有的靠在角落里休息,有的正排着队领取食物,队伍的尽头弥漫着蔬菜粥的清香,褴褛之中一抹清丽的素影格外显眼,忙碌地穿梭在堂前屋后,身姿灵动,蹁跹如蝶。
陆珩站在原地愣住了,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谢芸。
在他的印象里谢芸始终都是那个娴雅安静的世家小姐,甚少踏出闺阁,待人接物亦是彬彬有礼,挑不出一丁点儿错处,可如今她执掌族中事务,开始与各个阶层的人接触,面对那些面黄肌瘦甚至有些粗鲁的村民竟完全不害怕,也不介意他们身上散发的怪味,还亲自将食物和棉服送到他们手中,一颦一笑皆如和煦春风,融化着这个寒冷的冬天。
她是真的变了。
这样的她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不再是当年那个依赖他的小姑娘了。
陆珩心下有些黯然,可再一想,能在这冰天雪地里见到她也很好,至少能够确定她安然无恙,并借着援助之机多说上几句话,比起平时同在王都却犹如海角天涯的处境,现在他已经很满足了。
于是他开始张罗禁军和医侍把东西都搬进去,里面的人听到声响都回过头来,见是王都来的大夫都一瞬间围了上来,激动不已,人群散开又合拢的间隙陆珩与谢芸遥遥地对望了一眼,宛如蜻蜓沾朝露,流萤扑草丛,交错一秒旋即错开,快得让人无从察觉。
谢家的管事是个聪明人,笑吟吟地迎上前向陆珩诉说了这里的情况,并协助禁军把灾民重新安置好,很快,竹屋之内又恢复了秩序。
陆珩对他表示感谢,然后让人在堂前搭了两个简陋的台子,一边为灾民看诊一边架锅熬药,与谢芸分处东西两头,暂时没能说上话。om
这里的灾民大多数都被冻伤了,皮肉皲裂,渗出血丝,还有的感染了风寒,浑身烫如烙铁,陆珩诊治过后让医侍调制了外敷和内用的两种药,分别发放于对应的病人手中,又用银针为病情严重的人缓解了症状,里里外外跑了几十趟,忙完之后已是满头大汗,正欲休息片刻,谢芸身边的小丫鬟宝儿过来了。
“陆太医,您当心别闪了汗,喝碗姜汤去去寒吧。”
陆珩瞅着那碗澄亮的汤汁,眼底蓦然闪过一簇星火,旋即抬头望向谢芸,她还在忙,徒留一抹纤细的背影在他视线里晃荡,仿佛这一切并非来自她的授意。
“谢谢。”他接过姜汤一饮而尽,又把碗递了回去,声音轻沉,字字清晰,“让你家小姐也歇会儿,她身子本来就弱,天寒地冻的,别再累病了。”
“奴婢省的。”
宝儿屈身施了一礼,扭身回到了谢家那边,然后与谢芸耳语了几句,她也不知听没听仔细,横竖没什么反应,见状,陆珩起伏的心绪稍稍低落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刚要转身查看药熬好了没有,突然阵阵酥麻从脚心升起,逐渐蔓延至全身。
厚重深远的地底,似乎有条巨大的土龙在蠕动。
陆珩的思绪凝滞了片刻,随后恍然惊醒,可已经晚了,陡然间地动山摇,劲风割面,铺天盖地的雪浪从山顶奔腾而来,绞卷着碎木走石飞流直下数百米,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陆珩想也不想地扑向了谢芸,将她牢牢护在身下,紧接着整座竹屋瞬间倾塌,眼前所有景物都化作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当尖叫声和呻。吟声都渐渐淡去之时,谢芸才从混沌中苏醒。
“唔”
她吐出一口浊气,伸出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着,突然碰到一个坚硬的胸膛,就撑在自己的正上方,短暂的空白之后她猛地叫出声来:“阿珩?”
“我在。”
陆珩的声音很轻,回答得却极快,生怕她受了惊,可没想到这样反而更令她惶恐不安――周围尽是横七竖八的竹节,锋利如刺,他就这样扑过来做了她的人肉护盾,万一伤着哪儿该如何是好?
那张冷淡疏离的面具一下子碎裂开来,谢芸再顾不得两人只见尚未逾越的鸿沟,支起身子就朝陆珩背后探去,岂料陆珩倏地抽出手来捉住了她,然后缓缓压回了身侧。
“我没事,你别动。”
谢芸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急速地跳动着,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太胡来了,怎么能――”
“芸儿,你还记得我们去岛上的那一次么?”
陆珩微微压低了身体,鼻尖就贴在她鬓边,喷洒着滚烫而潮湿的气息,谢芸一时僵住,却下意识地回道:“记得,当时我们玩得忘了时辰,直到月升潮涨,整座岛都被淹了一半,你带着我躲在高处的石穴里过了一夜,又湿又冷”
她喉头梗住,熟悉的恐惧感再度袭来,陆珩却像是察觉她内心所想一般及时地抱紧了她,沉声道:“别怕,只是雪崩而已,等会儿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陆珩的声音一如从前,沉稳中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可谢芸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好哄好骗的小姑娘,她心里非常清楚,这座村子如此偏僻,又赶上冰天雪地,恐怕不出一个时辰他们就都得冻死在这。
“若是没有人来呢?”谢芸颤声问道。
“那可就麻烦了。”陆珩轻轻一扯嘴角,轻佻地问道,“现在这暧昧的姿势也变不了了,将来被人挖出来,只有连累你陪我做一对亡命鸳鸯了。”
他还有闲心说笑!
谢芸又气又急,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下,力道并不大,他却逸出一声闷哼,谢芸猛然发觉不对,挣开被禁锢的手腕朝他背后摸去,竟摸来满掌黏腻,再往上移动半寸,触到了一根坚硬的竹节。
他受伤了!
这个认知让谢芸瞬间白了脸,双手也开始剧烈颤抖,隐约见到陆珩露出一个苦笑,呼吸也重了些,却依然稳着声线安慰她:“别担心,伤得不重。”
刚才还说没事,他就是个骗子,她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谢芸的眼眶迅速蓄满泪水,模糊之中扯出了自己的手帕,凭着感觉小心翼翼地按住了他的伤口,然后转手摸上那根插在他后腰的竹子,约莫有两指粗,她霎时崩溃。
“你还说伤得不重!这么大的伤口,血都流了这么多”
“没伤到要害,不要紧。”陆珩低低一笑,伸手抚上了她被泪水浸湿的脸颊,轻声安慰道,“你别忘了,我是个大夫。”
“那又怎么样!”闻着越来越重的血腥味谢芸已经彻底失控,扭头朝外面大喊道,“来人啊!这里有伤者,快救救他!”
外头一片死寂,无人回应。
谢芸仍不放弃,不停地用手扒拉着纵横交错的竹子,企图掀开一丝缝隙,让自己的声音传出去,陆珩却制止了她。
“芸儿,别乱动,万一再次垮塌你也会有危险,到时我就护不住你了”
谢芸心中一阵绞痛,被泪水洗过的双眸却湛然发亮,直盯着他逐字逐句地说道:“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闻言,陆珩愣了愣,然后徐徐笑了,像是高兴又像是怅然。
“既然愿意与我同生共死,为什么不愿嫁给我?”
说完,他眼前忽然腾起了黑雾,手臂一软失力地倒了过来,全身重量几乎都压在谢芸身上,浊重的呼吸声紧紧扣住她的心弦,她骇至极点,捧着他的脸惊喊道:“阿珩,你醒醒,别吓我!”
陆珩尚有意识残存,却已无法再发出半点儿声音,就这么趴在她肩头,感觉她的眼泪漫进了颈间,凉凉地刺痛着他的心,恍惚中,她细碎的哭声充斥了所有的听觉。
“你再坚持一会儿,求求你等出去了,出去了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好。
陆珩在心底默默吐出这个字,想笑一笑,发现自己做不到,眼皮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就在阖上的一瞬间,他似乎见到有光线渗透进来,紧接着便听见谢芸焦急的呼救声,再往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三个月后。
在明媚春光的照耀下,人们逐渐从雪灾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茶馆酒楼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评书先生在台上说得口沫横飞,下头嗑着瓜子喝着小酒的人也听得津津有味,谁知楼下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引得人们纷纷伸长了脖子张望。
“哎,这是谁家办喜事啊?场面摆得还挺大啊!”
“没看见马车上印着谢字?谢家是什么来头你不知道?嫁姑娘场面还能小了不成?”
那人凝目一看,果然在车轴上发现了篆体的谢字,半透明的纱帘时而从旁拂过,旋起细微花香,新嫁娘一身华贵金衣端坐于红鸾车内,瞧不清面容,依稀透出一种娇羞的美感,而英俊潇洒的新郎正骑着白马行在前方,偶尔回头看一眼,端的情深意浓。
人间四月天,嫁娶正当时。
129 番外二(襄儿)()
三月芳菲,桃花翻浪,无数落英尽缤纷,就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平西大元帅夜怀礼的女儿满三周岁了。
七年前,夷族继龟兹之后对楚国发动了进攻,一时之间西北战火纷飞,夜怀礼奉命击退敌军之后,为了配合楚惊澜的休养生息政策在边疆一待就是好几年,建立戍所,巩固边防,令夷族不敢轻举妄动。
在此之间他认识了异国女子朵蜜,成亲两年有了这个小宝贝夜思甜,但不幸的是因为早产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弱,直至回京之后好生调养了两年才逐渐好起来,有相师说要在三岁和十三岁集百礼消灾,这样才可保她一世平安,素来不信这些的夜怀礼为了宝贝女儿都照做了,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宴席。
夜怀央极为疼爱夜思甜,这种日子她自然是要去捧场的,只不过碍于身份不好出现在人多的席上,于是就在后院的亭子里小坐了片刻。
朵蜜为人爽朗,一举一动都透着异国女子独有的洒脱气概,与夜怀央甚是合拍,两人不知不觉聊深了,孩子们却有些坐不住了,夜思甜蹭着朵蜜的胳膊撒娇,说要去扑蝶,夜怀央瞧着她那可爱的小模样心都快化了,当即就把楚襄叫了过来。
“襄儿,娘跟舅母说会儿话,你带妹妹去园子里捉蝴蝶好不好?”
楚襄点点头,走上前去牵夜思甜的手,夜思甜似乎很喜欢他,迈开小碎步噔噔地跟着他走了,腰上系着的金铃铛一阵轻响,伴着两个孩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八岁的楚襄个头已经不矮了,俊眉星目,风姿潇洒,活脱脱就是另一个楚惊澜,不管走到哪儿都吸引着人们的视线,今天身边还带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一路稳稳当当,遇到台阶还会把她抱起来,极具兄长的风范。
春风掠过梢头,桃瓣如雨,纷纷落落飘到了院墙这头,千朵浓粉,坠乱鲤池拱桥,明艳得不可方物。楚襄领着夜思甜走在其中,呼吸中尽是馥郁香气,小家伙似乎颇为兴奋,蹦蹦跳跳个不停。
“襄哥哥,哪里有小蝴蝶呀?”
楚襄仰头观察了一阵,在林子深处隐约瞧见几只纷飞的彩蝶,便向仆人要了网子,然后对夜思甜说:“里头就有小蝴蝶,哥哥带你进去好不好?”
夜思甜忙不迭地点头,两个团子似的发髻也跟着晃动了几下,衬着她粉扑扑的小脸蛋,不知有多可爱,见状,楚襄一手拎了网子,一手牵着她就进去了。
虽说楚襄平日的活动多半都是骑马射箭,从没干过捉蝴蝶这种事,但所幸练得身手矫捷,在树干之间几个腾挪就捉了好几只回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水晶罩子里,放在地上给夜思甜玩。
夜思甜开心地拍着手说:“襄哥哥好厉害!”
夜家的婢女当然没他这么迅速,往往都是来回折腾半天才捉到一只,所以夜思甜看到这么多扑扇着翅膀的蝴蝶一下子就扑过去了,葡萄般的大眼睛闪闪发光,仿佛得到了天大的礼物,楚襄看着她欢呼雀跃的样子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禁微微一笑。
舅父对娘亲极为呵护,凡事百依百顺,是不是因为在舅父眼中娘也是这般可爱的?
想归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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