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惊澜的注视下她却有些羞涩,用极小的声音地说道:“这是两年前穿的衣裳,让你见笑了……”
平素她都是一副成熟干练的模样,初初露出少女娇态,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一时半刻竟未能发声。她半天没听见回应,不由得掀起眸子看去,清亮的目光对上那双深潭般的黑瞳,不但没有胆怯,还散发出更耀眼的光芒,下一瞬,她走上前轻轻抱住了他的腰。
“我们用完午膳再走可好?我的家人都很好,我想让你跟他们多熟悉下。”
他鼻子里逸出冷哼:“是很好,从前厅到寝居,你胞弟穷追猛打了一路。”
“是么?”她蓦然失笑,双肩不住抖动,待笑意平息后一本正经地说,“他是太紧张我了,你莫见怪,以后在外人面前,他也会像维护我一般维护你的。”
虽说这话甚是无稽,他堂堂澜王也无须靠一个稚子维护,但楚惊澜却莫名被触动了,只因其中满含小家温情。他低眸看向怀中的夜怀央,只见娇容上挂着浅笑,似阳光般温暖而和煦,这一刻,他好像不仅仅是她的夫君,更是她的家人。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40。良宵()
后来他们一直待到吃完晚饭才走,这是夜怀央始料未及的,虽说有楚惊澜在场气氛难免严肃了些,但她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
回到王府时天色已晚,两人洗漱之后就上床休息了,他睡外面她睡里面,中间隔着半人宽的距离。以前夜怀央都要跟楚惊澜腻一会儿才入眠,今天出奇的乖,没越雷池半步,脑袋沾上枕头就睡着了,想是折腾一天累了。
深院寂寂,月露中宵,云帐轻薄,浅遮鸳鸯。
初秋的夜里尚存了一丝燥热,若无凉风作伴就更觉闷滞,似百爪挠心般硬生生把人从睡梦中挠醒,夜怀央便是如此,醒来时眼睛还困得睁不开,神智却在汗意浇融下逐渐清醒,脑袋贴着冰凉的床帏蹭了许久,直到床帏也被体温焐热,她这才不得不撑起手臂坐了起来。
荼白丝衣,灯下暗影斑驳,俱是汗迹。
她一边平息着燥意一边掀起眸子看向楚惊澜,他平躺在她身侧,睡得正熟,五官轮廓在微晃的烛影中显得极为深邃,她想伸手去摸,又怕弄醒了他,便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视线来到他坦露的胸膛时她愈发觉得口干舌燥。
不行,她得去喝口水。
夜怀央爬到床尾,小心翼翼地翻过楚惊澜的脚准备下床,谁知下头铺的锦缎实在太滑,她一不留神,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朝地上滚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稳健的手臂把她从床外捞了回来,她跌扑在他胸前,背后再次渗出细汗。
“半夜不睡觉,瞎折腾什么?”
楚惊澜缓缓睁开双眼,嗓音还有些低哑,显然刚醒不久,可接夜怀央的那一下却奇准无比,不知是如何办到的。她一颗心犹如小鹿乱撞,好不容易按捺住,刚抬起头就望进了那双深不见底的乌眸之中,刹那间,她像是被勾了魂似的动都不会动了,只悄悄咽了口唾沫,满脸痴迷。
“你那是什么表情!”
楚惊澜听见她咽口水的声音脸都绿了,忍不住出声呵斥,她脸一红,慢腾腾地从他身上滑下来,柔软的胸部不经意蹭过他的手臂,圆滑中含着尖突的触感顿时让他浑身一僵。
该死,她连亵衣都没穿!
夜怀央似乎也察觉到他的僵硬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起了戏耍之心,于是支起胳膊又要从他身上爬过去,他发现了她的企图,大掌一抬就将她压到了胸前,恶声道:“没完没了了?”
“我渴了……”她噘着粉唇,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楚惊澜也摸到她汗湿的衣裳了,掀开纱帐让她从身侧落了地,道:“嫌热就去流霜院睡。”
流霜院南北通透,又紧邻清池,是府中最凉快的地方,夜怀央却一口拒绝了:“我不要。”
随后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光之后去衣柜拿了件干净的寝衣换上,窸窸窣窣半天,终于又回到了床上,却推着楚惊澜说:“要不还是我睡外面吧。”
按规矩来说是该妻子睡在外侧的,方便照料丈夫喝水起夜,可自从两人同床共枕的头一天晚上她不小心摔到地上去之后楚惊澜就自动睡在了外侧,后来再没变过,可这秋老虎还没过,她又这么怕热,要是再像今晚这样吵醒他怎么办?倒不如换回来睡,他还能落个清净。
夜怀央心里算盘打得噼啪直响,楚惊澜却没吭声,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半点儿动静都没,没办法,她只好又爬回了床内,习惯性地靠着他的手臂躺下,惊觉甚是冰爽,她立刻又黏紧了些。
薄唇轻开,几个低音从头顶漏了下来:“做什么?”
“夫君身上好凉。”她埋着头蹭了蹭,只觉从里到外都舒爽了,小脸净是满足。
楚惊澜也没动手掀她,就任她这么缠着,只是那两团柔软顶在身旁,硬是把他最后一丝睡意也顶跑了,他睁开眼,微一偏头便迎上了那双晶亮的眸子,像是已经瞅了他许久。
“有话就说。”他淡然凝声,幽深的黑瞳在暗夜中亦是锋利摄人。
夜怀央也没有兜圈子,直接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白芷萱死了?”
楚惊澜静默须臾,干干脆脆地吐出一个字:“是。”
“虽说现在白习之拿我没办法,可一旦他得知白芷萱的死讯难保不会狗急跳墙,为免夜长梦多我想再制造个契机,让楚桑淮迅速把白家斩草除根。”夜怀央顿了顿,抬起脑袋看向他,“只是暂时还没有好办法。”
“若是有好办法是不是已经行动了?”
夜怀央听出他话中的讥诮之意,不怒反笑,柔柔地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并娇声道:“怎么会,自是要与夫君商量的。”
楚惊澜无动于衷。
“到底有没有办法?”夜怀央摇着他的手追问道。
“不需要。”他轻牵唇角,划开一线冷峻的弧度,如三九寒天,冰贯长野,“楚桑淮既然动了杀心就不会拖泥带水,白芷萱已死,一个月之内白家必亡,你等着看就行了。”
“当真?那我可踏踏实实睡觉了。”
她嘻笑着拎起薄被搭在肚子上,眼睛一闭,竟是说睡就睡,楚惊澜没有搭话,只是出神地盯着花纹繁复的天顶,心中千般思绪犹如静海生波,几欲倾泻而出。
楚桑淮对付完白家,接下来就该对付他了吧。
去年他回王都时白家沿路围追堵截,虽然看起来凶狠,却是有勇无谋的典型,不足为惧。现在楚桑淮按捺不住要亲自动手了,肯定不单单是派杀手这么简单,前路多有险阻,生死难料,她一意孤行嫁给了他,现如今还睡得着,今后恐怕要枕戈待旦了。
思及此,他蓦地心神一凛。
自己怎么会这样想?难道已经不知不觉把她当作生命中的一份子了?有六年前的前车之鉴在,他本不该相信任何人的。
楚惊澜偏过头,发现夜怀央已经靠在他肩头睡着了,光洁的额头上仍然冒着细汗,她却睡得酣甜,仿佛只要依偎着他,所有不适皆可化作甜蜜的梦,让她彻夜好眠。
他抿着唇,最终还是没有抽出那只与她紧紧相扣的手。
时间一晃眼就来到了半个月之后,某日的朝议上,御史台有人参奏白习之担任巡抚时曾贪污受贿,为害地方,皇帝当庭将其下狱,并令刑部彻查,未过旬日即以罪证确凿之名处以斩刑,白芷萱亦“同时”被赐死,族中男子皆充军流放,女子贬为官奴,曾经盛极一时的白家就像青烟般消散于楚天之下了。
话分两头,白家势力土崩瓦解,岭南百姓皆夹道欢呼,光鞭炮就放了大半天,但受益最大的却不是他们,而是隔岭相望的岐阳王,白习之一死,他立刻不声不响地圈了数个重镇,隐有占地为王的架势。
御书房。
岳廷刚进去就见着满目狼藉,书桌上全是撕烂的宣纸,墨汁溅得到处都是,瓷器和玉髓四分五裂地碎了一地,几乎没有地方可以下脚,而造成这一切的人还处于震怒之中。
“他邓天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圈地练兵,当朕不敢挥兵靖州吗!”
“陛下息怒。”
岳廷手持玉笏远远作了一揖,然后步履稳健地穿过了碎片堆,最后在皇帝面前站定。他身形修长,穿着黛蓝色的朝服,冠带上嵌一枚不显眼的空心墨玉,虽年过五十仍风采翩翩,一举一动都蕴藏着不凡的气度。
皇帝转身看向他,目中厉色微敛,“岳卿来得正好,朕欲讨伐岐阳王,你有何主意?”
岳廷深深地拜下身去,道:“陛下,靖州十三城加起来统共不过三万人马,难成气候,不足为惧。”
“可他就像扎在朕心中的一根刺!不拔不痛快!”
相对于皇帝的激动,岳廷显得极为冷静,并缓声劝道:“如今国库空虚,各地守军又大多被派去兴建运河及龙船了,再加上即将入冬,并不是发兵讨逆的最好时机。”
他的直言不讳让皇帝有些窝火,骤然扬声道:“朕还有三十万镇守在王都的兵马!”
“您忘了,澜王眼下正在王都,如果让他知道您与岐阳王开战,定会立刻让北境的十万铁骑踏冰南下,届时我军腹背受敌,该如何是好?”
皇帝面色陡沉,恼怒一闪而过,似乎不愿承认受楚惊澜所牵制,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御书房内顿时出现令人窒息的静谧,就在此时,岳廷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
“陛下,臣倒有一计,或可解陛下之近忧。”
“说。”
岳廷微微直起身子,清雅高深的面容上满含算计:“白家覆灭,岭南那边诸事未定,不如委派澜王过去,名为安抚百姓,实为入靖平叛,让他与岐阳王拼个你死我活,无论是哪一方赢了都可为陛下解决一个心腹大患,且不费吹灰之力,陛下以为如何?”
“此计甚妙!”皇帝欣然应允,转而又眯起了眼睛,“可若是这二人互相勾结怎么办?”
岳廷早已考虑到这点,眉目间挂着一抹淡淡的笃定,似成竹在胸。
“陛下不妨派个人随行监视于澜王,若有此嫌疑立刻让他传回证据,待公之于众,坐实了澜王谋逆,岂不是更好对付?”
闻言,皇帝的脸色终于阴转晴,却更为可怕,笑意森然,隐含狠戾。
“岳卿可有推荐人选?”
岳廷沉吟片刻,道:“回陛下,臣身边得力之人不多,唯两名学生勉强可以,夜怀信年纪尚轻,不足以堪当大任,裴元舒大智若愚,倒是可以一用。”
他既然提出来了,皇帝也在心里把两个人对比了一下,论才干不相上下,但是夜家已经有了个夜怀央被太后安插到楚惊澜身边了,再派夜怀信过去即是把所有筹码都投到夜家这一个笼子里去了,这可不是他的作风,想到这,皇帝断然做出了决定。
“就裴元舒吧。”
“臣领命,这就回去告诫他一番,暂且告退。”
岳廷施礼,旋即躬身退出了御书房,黛蓝色的袍摆随着步伐起伏摆荡,如劲锋般划过白玉长阶,朝外皇城的方向而去。
41。祸事()
圣旨下来的时候两人正在吃早膳,夜怀央还琢磨着怎么才能让楚惊澜多吃点,结果就被太监的尖嗓打断了,她满心不悦,岂料接了圣旨之后楚惊澜连饭都不吃了,立刻就要往宫里去,她便跟着回房为他更衣。'。。l'
太监还在外头等着,她的动作却不算快,一件玄色虬龙锦袍的扣子就扣了半天,直盯着那闪闪发亮的蓝宝石发愣,楚惊澜瞥了她几眼她都没察觉到,像是丢了魂似的。
“怎么了?”
夜怀央被他低沉的嗓音唤醒,瞬间回过神来,旋即展开笑靥道:“夫君这身装扮甚是潇洒倜傥,都教妾身看迷眼了。”
自称都蹦出来了,成亲月余,何时见她这般恭谨过?
楚惊澜知道她心中定是藏了事,也不点破,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自行系好纽扣就准备出门,谁知没走几步又被夜怀央叫住了,回过身,细白的手臂立刻缠了上来。
“早去早回,我等你回来吃饭。”
夜怀央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印下一吻,软软嫩嫩的唇瓣带来的触感十分舒服,楚惊澜盯着她的笑靥,眼中闪过细微星芒,随后就转身离开了。夜怀央远远目送着,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之后,她脸上的笑容也尽数收敛。
“月牙,让辞渊备车。”
月牙出奇的没有多问,扭头就去办了,辞渊动作也很快,楚惊澜前脚刚走夜怀央后脚就上了车,虽不同路,目的地却是同一个——皇宫。
方才她虽然没出去接旨,但太监念出来的内容却听得一清二楚,皇帝未给一兵一卒就要楚惊澜去靖州平叛,不是让他去送死是什么?就算她无法阻止那也要想办法跟过去,总好过让他孤身涉险,幸好上次皇后给了她一块入宫令牌,眼下正好派上用场,她或可借监视之名说服皇后让她随楚惊澜一同前去靖州。
只不过皇后也不是什么善茬,要让她消去疑心还得费一番工夫,是以夜怀央黛眉深锁,思虑重重,从上车起就没说话,可奇怪的是平时总爱问东问西的月牙也没说话,倒让夜怀央觉出些许不同来。
“今儿个怎么这么安静?不问我进宫要做什么了?”
月牙撇撇嘴说:“哪还用问,十有八。九又是为了王爷。”
“倒是学聪明了。”夜怀央掀唇而笑,娇容上却仍然笼罩着丝丝缕缕的轻愁,“一会儿回去之后收拾下东西,再让辞渊调几个高手来,轻装简从即可,我要随王爷去靖州。”
月牙淡淡地嗯了声,又道:“小姐,用不用告诉八少爷?”
夜怀央月眉一剔,戏谑道:“往常不必我说你自会与他通气,怎么突然守起规矩来了?”
“那是因为您总是独自抗下所有事情,奴婢担心您!”月牙冲口而出,短暂的停顿过后又垂下了眼帘,不情不愿地挤出一句话,“可这次是跟王爷一起去,兴许……他能保护好您。”
“怎么突然改变对王爷的看法了?”夜怀央来了兴趣,支起下巴好整以暇地瞅着她。
“……奴婢那天与唐侍卫聊了一会儿,他说王爷之前在北地的时候是不让任何人近身的,回了王都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偏被您吃得死死的,就连您对他……对他动手动脚都百般纵容,要换作别人,早就大卸八块扔出去喂狗了……”
夜怀央一边笑着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他是纵容我。”
月牙露出无奈的神色,却还是把话说完了。
“所以奴婢觉得王爷或许是在乎您的,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无法表达,大少爷和八少爷这般护着您反而拉远了您和他的距离,倒不如相信您的判断。”
“不错,算是开窍了。”夜怀央笑意渐浓,眉尖亦随之舒展开来,“信儿不理解是因为他不知道以王爷的性格而言能做到这个地步有多不容易,其实他待我已经很好了。”
容忍她的放肆、她的胡闹、甚至是她的算计,这已经是他表达温柔的方式了,别人不懂,也无法体会,可她视若至宝,因为她知道,她正一点点敲开他的心门。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触手可及,可他们不知道这层纱才是最难捅破的,她需要耐心和信心去坚持,他也需要时间打破往事的阴影,一辈子还长,何必急于一时?她相信他,也相信自己,至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