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画说:刚一见面,大娘就认为我是她的女儿,并且逼着我叫妈。我叫了。而且一直在叫。
林香雪摇头说:这个回答我不满意。
楚画说:因为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
林香雪说:噢,一个苦难重重的老婆婆和一位现代派的女硕士?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两个女人的间距和联系。但是,这个回答,我还是不够满意。
楚画说:因为在她那有我没有的东西。
林香雪想了想,点头说:的确值得我们珍惜。谢谢你的启发。谢谢你对姐家的帮助。她站起来走到门前,开了门又回头一笑,说:老巫婆,那条瘸狼特了解你了,他非常爱你。如果他是个单身男人的话。
疯祭 十九
1 不抢救了
梨花昏迷不醒。
姚院长组织会诊后,对谢天书说,根据CT、彩超和抽血等检查结果和临床诊断,找不到能够使你母亲突然昏迷的原因。也就是说,你母亲没有大病。可能就是你母亲太老了。就像一盘机器,各个零部件都接近不能工作。
林香雨说:再没有什么办法了?
姚院长说:恐怕只能维持。建议你们准备后事。
听了这话,林香雨哇地哭了,谢天书的眼泪也刷地下来了。
谢天书和林香雨把母亲的事告诉了二哥和姐姐。谢天红、谢天浩、兰芳、三林跑进抢救室,谢天红喊了一阵妈,见母亲还是昏迷不醒,扑到母亲身上大哭起来。谢天浩流着泪,看看母亲是不行了,便和谢天书商量通知老疙瘩。谢天书说打了两次电话,说是出国了,还没回来。谢天浩又和谢天书商量是否马上送母亲回老家。母亲说过要死在老家,也要葬在老坟。谢天书不想放弃抢救。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谢天浩说只怕没抢救过来反而误事。凭他的经验,妈是不行了。况且姚院长也让准备后事。
谢天红突然喊了一嗓子:妈!妈醒啦!
大家都糊上去看,梨花果然缓缓地睁开眼睛。谢天红告诉母亲二哥、二嫂和三林都来了。梨花气息微弱,张张嘴,说出回家两个字。谢天浩问回咱们老家呀?梨花又说出香雨两个字。林香雨说,妈,您说吧?把耳朵对着母亲。梨花说断断续续地说……先回家……再回……梨花……
林香雨解释说:妈的意思是先回楼房,然后再回梨花峪。
谢天浩说:那就赶紧走。先回楼房看看,然后回咱们老家。天红,天书,你们看呢?谢天红说:长者为大,听二哥的吧。
谢天书还是犹豫:不抢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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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浩果断地说:按姚院长和咱妈的意思办吧。说完这句话突然呜呼呼地哭起来。就哭着又说,老四,听哥的吧,这事哥比你有经验。再犹豫就来不及了。
谢天书的眼泪霎时间涌了一脸。他要把母亲从死亡的深渊拽上来,现在松手了。母亲一生的苦难,母亲的恩情,都在松手的刹那放弃了,他无可奈何地看着母亲向死亡的黑洞里坠去。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啊。
2 一个小时后上网
谢天犁从日本回来,闫嫣开车到机场把他接到公司。谢天犁看看表,固定上网的时间到了,他一进总经理室首先打开了电脑,上网。老巫婆在网上等他:
老巫婆说:瘸狼,你得狂犬病了?还是被狗熊咬伤了?
谢天犁敲键盘:
瘸狼说:听说东洋有个母狼挺漂亮,我去瞅瞅。想我了吗?
老巫婆说: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我的老妈妈病了,病得很重很重。
谢天犁一惊,急敲键盘:
瘸狼说:老妈妈怎么了?
老巫婆说:老妈妈终于在渔人洞找到了桑葚,谢老师和林老师找到老妈妈的时候,桑葚已经死在老妈妈的怀里。老妈妈把桑葚葬在自家的祖坟里之后,昏死过去,现在还昏迷不醒。我想会有两个结果,一是老妈醒来后,精神病好了。二是跟桑葚去了。
谢天犁痛苦地大叫了一声,眼泪崩出来了。
闫嫣跑了进来说:怎么了?她看了看谢天犁,然后便看电脑屏幕她明白了。
谢天犁说:闫嫣,马上给我买张机票,越快越好。
闫嫣走了。
谢天犁敲键盘:
瘸狼说:老巫婆,过一个小时后上网。千万。一个小时后你一定要上网。千万。千万。
老巫婆说:好吧瘸狼。一个小时之后。
谢天犁马上给楚画打电话。
3 梳头
谢天浩让三林去把住院的东西全拿着,他也出院。
林香雨让林香雪上学校把笑笑接回家。
救护车到谢天书家楼下时,大闹、二魔、三鬼和风丫已经在楼下等着。大家从车里抬出担架上楼。担架进了屋,林香雨问母亲是上床,还是上阳台?母亲说上阳台。大家把梨花轻轻地放到藤椅上。梨花微睁双目,望着前方。
秋傻子还在下,那个现代化的大城市还在,立交桥上的车流依旧在旋转,旋转。
梨花把眼睛闭上了,头靠在椅背上,说:老,疙瘩。
谢天书急忙打电话,这次老弟弟接电话了,他告诉老弟弟,妈可能是不行了。叫他马上回来。晚了恐怕要赶不上了。谢天书放下电话,跑过来对母亲说,妈,老弟弟说马上坐飞机回来。
梨花要看装老衣裳。林香雨把母亲的寿衣拿来,母亲摇头,要林香雨给她新做的那套白绸子衣裳。林香雨把妈那套白绸子衣裳拿出来放在妈的膝盖上,胸襟上绣的桑葚正好露在上面。母亲用手抚摸着。
林香雨掉着眼泪问母亲:妈,您老记不记得存折放哪儿了?
母亲摇摇头。过了一会儿,要说句什么。林香雨把耳朵递过去,听明白了。她跑进母亲房间,从小柜的抽屉里拿出小包,跑到阳台把小包放到母亲手里。母亲打开小包。是小牙、小手镯、连心锁什么的。
林香雪到学校找到老师请了假,笑笑上车时对奶奶的事还一无所知。到了车上,林香雪才把事情说了。笑笑不信,奶奶不会死。笑笑跑上楼,跑进屋,跑到阳台,跑到奶奶跟前看了看,说,奶奶!您怎么样?奶奶挺好的?奶奶还能坐着哪?奶奶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后来,侧过脸,把左面脸对着笑笑。笑笑眨眨大眼睛,明白了,在奶奶的左面脸上轻轻地亲一下,奶奶又把右面脸给她。笑笑又在奶奶的右面脸上亲一下。奶奶把小包放到笑笑的手里,笑笑看看,想起她曾经向奶奶要这些东西,奶奶说等奶奶死了以后你再看吧。看到这些就会想起奶奶。这回笑笑怕了,问,奶奶,你这是什么意思?奶奶拼着好大力气用双手捧起笑笑的脸说,笑笑,奶奶……要走了……奶奶,给,你……梳梳头。笑笑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瞅着奶奶,咕了一声不!不——突然抱住奶奶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喊不!不——不不不不!林香雨拿来梳子放到母亲手里,把笑笑拉起来,让笑笑侧跪在奶奶跟前,奶奶开始给笑笑梳头,老人的手颤抖得厉害。笑笑的眼泪一行行地落下。全家人都站在后面一边流泪一边看着。奶奶抖动的手给笑笑编小辫。笑笑哭得上不来气。肩就一耸一耸。头一挺一挺。辫扎好了。扎得丑巴巴的。奶奶说,好了。让奶奶看看。笑笑转过来面向奶奶跪着。奶奶看着看着,脸上有了笑意,说,奶奶的好笑笑,奶奶不知道临了这么不中用……笑笑一下子扑上说,奶奶你不能走!奶奶,笑笑不让您走!奶奶走了笑笑可怎么活呀?奶奶是要跟桑葚去吗?奶奶,是桑葚亲还是笑笑亲啊?你跟桑葚去了笑笑怎么办?没了奶奶笑笑学习会突然下降啊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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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你就是瘸狼啊?
楚画没有关机。她一边准备急救包,一边注意着电脑屏幕。一个小时后瘸狼准时上网了。
瘸狼说:老巫婆你在吗?
老巫婆说:瘸狼,我在等你。我有急事你快说。
瘸狼说:老巫婆,明天我要见你。
老巫婆说:瘸狼,我没时间,也没那心情。明天凌晨,我将跟随老妈妈的儿女们一起回梨花峪去,老妈妈要死在故土。
瘸狼说:老巫婆,明天见面后,我对你说,老巫婆,你就是我的媳妇了。你说,啊?你就是瘸狼啊?你只要说了这句话,就证明你同意嫁我了。就这么定。明天见。
楚画还没反应过来,瘸狼已经关机了。这条瘸狼!他倒记住了大哥对桑葚说的话。
5 如果她不同意和你结婚呢?
机场,闫嫣在送谢天犁。
谢天犁说:闫嫣,如果楚画同意和我结婚,我考虑将我们公司以最优惠价格给你和莱尔,我和楚画办老年精神病康复中心。
闫嫣说:如果她不同意和你结婚呢?
谢天犁说:没有如果。
闫嫣说:假如您母亲已经要去世了,你还办康复中心吗?
谢天犁说:要办。即使我的老妈没了,还有更多像老妈那样的老妈,老爹……
6 存折!
这是梨花80寿辰后的第20天凌晨。
三林和大闹用担架抬着梨花。谢天书、谢天浩、张老蔫、谢天红、林香雨、楚画、二魔、三鬼、笑笑、风丫大家拥着,将梨花送上救护车。楚画也上来了。谢天书说楚画,你就别去了?楚画说我带急救包,路上出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处理一下。
车要走了,林香雨对谢天书说:你们先走,她随后撵去。
谢天书问:还有什么事?
林香雨说:妈的存折还没找着呢。妈要是不行了,存折的事必须有个交代呀?
谢天书说:是啊是啊!妈在临终必定对这笔钱有个嘱托。我们也得有个交代。没有存折怎么行?这事非常重要。这样吧,把香雪朋友的车给你留下。可别赶不上啊?林香雨说:你放心,我不去,咱妈不会走。
救护车走了。谢天浩、兰芳、张老蔫、谢天红上了林香雪的轿车,也跟着走了。林香雨抹身跑进楼。她跑上楼,就穿着鞋跑进屋,进母亲的卧室找存折。她急得满头大汗,接近疯狂地翻着,把家里的东西扬得哪都是。
电话响了。她跑过去一下子拿起电话说:来不及了吗?啊?你你是谁?天犁?你是天犁呀?我,我是你四嫂。你在哪儿?下飞机了?他们都回梨花峪了。妈要回老家。就我自己在家。哎哎!你到我这!和我一起走,我有车。啊啊!她放下电话怔了一会儿又开始翻。
7 你是谁?
在救护车上,谢天书一直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了对母亲的挽救。他问楚画,现在母亲只有靠自身的力量抵抗死亡了,你看母亲会怎么样?楚画说,最后这三服药都给大娘吃了。如果不出现渔人洞桑葚的事,今天正应该看到这次用药的结果。现在很难说了。我想会有两个结果,一是老妈醒来后,精神病好了。这段精神失常,就像一场噩梦。但是看大娘的身体状况和姚院长的态度,大娘的生命已经接近尾声。我的一切努力告吹。谢天书想,如果母亲的病好了,又去世了,更是遗憾。他再次想到母亲是用疯的形式来办完她一生中没办完的事,办完了,也就走了。这很可怕,也更可悲。
救护车在谢天浩家门前停下。车后跟来一些乡亲。大家把梨花抬进屋。兰芳和谢天红上炕把褥子铺好,梨花被轻轻地放在炕上。楚画摸摸老妈妈的脉说,让大娘休息一会儿。笑笑哭着说:奶奶,到梨花峪了。
奶奶没有反应。
大白梨、老茄种家的、大奶头、笑眼佛家的都来了。他们没敢说什么,在外屋看着。
笑笑又哭着大声说:奶奶,到梨花峪啦。奶奶您醒醒!奶奶您醒醒啊!
奶奶渐渐地睁开了眼睛。
笑笑叫了一声:奶奶醒啦!
大家呼啦一下围过来。
奶奶看了看说:这是哪儿?回老家了?
笑笑说:奶奶,这是梨花峪。二大爷家!
奶奶说:扶奶奶起来。
大家帮笑笑把梨花轻轻地扶起来。梨花盘腿坐在炕上,兰芳和谢天红给母亲后面塞上被,让母亲靠着舒畅些。梨花看看大家问:香雨呢?
笑笑说:妈一会儿就来。
奶奶说:老疙瘩呢?
谢天书说:已经告诉他了。他坐飞机回来。差不多快到了。
母亲说:大林子、二林子和水水呢?
谢天浩说:已经告诉他们了。估摸都在路上。
母亲看看楚画,问:你是谁?我好像打哪儿见过你?
楚画有些吃惊,有些不解,有些奇怪地说:妈?是我。
母亲反复琢磨着楚画:妈?叫妈?你是谁呀?看着好像挺面熟?在哪儿见过?
楚画两眼胀满了泪水,说:妈,我几乎天天都陪着您哪?您怎么不认识我啦?
母亲上上下下端详着楚画,皱着眉说:乍眼看,我还以为你是天云呢?是有点像我的天云。可岁数不对。那你是谁呀?
楚画强忍着泪水说:妈,您要是不记得我,那可是委屈死我了。说着眼泪就要出来。她求救似的瞅谢天书。
谢天书也急了,急忙说:妈,楚画几乎天天都在护理您。一直在给您治病。
母亲说:治病?妈没病啊?治啥病?
谢天书有点急躁了,说:妈,是您一见面就说她是你女儿,逼着人家管你叫妈,现在怎么又不承认了呢?
母亲又盯着楚画看了一阵,摇摇头。
楚画又叫了一声:妈。妈……她控制不住,想哭。
母亲说:一口一个妈。妈听了也挺亲的。那你是谁呢?叫妈的再也没有谁了,要么你是妈的老儿媳妇儿?
楚画一抹身跑了出去,跑出了房门之际,眼泪喷涌而出。她跑出了院子,在一个僻静处,哭出声来。而且越哭越伤心。谢天书追出来,站在大门外看着。林香雪拿着两个凳子走到楚画跟前让楚画坐下,又给楚画一个手帕。林香雪也在她对面坐下来。谢天书的心中突然升起希望。母亲不认识楚画这件事证明母亲好了。正常了。对自己精神失常这一段没有记忆,这是好事。这是楚画的功劳!谢天书激动得热泪盈眶。
谢天浩拍拍他肩膀,谢天书回转身一看是二哥,便说,二哥,你看咱妈是不是好了?谢天浩说:妈是回光返照。
谢天书的心咯噔一下子又沉下来。他看一眼楚画,跟二哥进了屋。
屋里,笑笑和谢天红正扶母亲坐着。兰芳拿来罐头,舀了一小匙,要喂母亲。梨花摇头说,天浩哇,克笑眼佛家克,把喜鹊和腊梅给妈找来。谢天浩说,哎。就去。三林说爹,我去。说着跑了出去。大白梨说哎!三林,喜鹊和腊梅都在你家饲养场呢!
笑笑揩揩泪笑着对父亲说:爹,看奶奶多好?
是啊。谢天书兴奋地说,妈应该能吃点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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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说奶奶,您吃点啥吧?梨花说小米粥。兰芳说哎哟!该说不说,就知道妈爱吃小米粥,妈刚进门就做了。兰芳说着到外屋,不长时间就端过来一碗来喂母亲。母亲吃了一小口说:咋这么没滋味儿?虾酱呢?
大家面面相觑。
谢天书说:对了!香雨要是还没动身叫她带来点。拿出手机。
8 虾酱
林香雨:妈!您放哪儿啦?怎么就找不着啊?绝望之余,站起来继续翻。她,好像也不大正常了。
林香雨全身是汗,头发纷乱,发疯了似的翻东西。屋子全乱了,东西扬得哪都是。她绝望地坐下来说,没办法了,怎么也找不着了?妈,您老人家帮了我二十年,我也伺候您老人家二十年,咱们的心灵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