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旁,老狗抬头冲他嫣然一笑,继续埋头抄写。
“你这是干嘛?”原班长拖开老狗的试卷,抓起资料。
“你、、、”老狗诧异地瞪着原班长,半晌挤出一丝笑容,“兄弟,放我一马吧!”
“什么兄弟?”原班长面无表情,“你这样,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老狗蒙了,盯着原班长的双眼看了片刻,终于发现他不是在开玩笑。这时,副监考抽完了烟,正朝这边走来。
“我操你妈!”老狗霍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原班长的衣领,冲他脑门轰了一拳,我连忙拉住他。
“你出去!”副监考冲过来拽着老狗的衣袖,“胆子这么大?上教务处说理去!”
考完试,我跟着原班长出了教室,跟他说:“都是朋友,你别做得太绝!”
他叹了口气:“学校有制度,我也没办法!”
我火了:“刚刚你不搅和,他会有事?”
“哼!”他冷笑一声,揉了揉脑门,“实话跟你说,现在正处在我事业的关键时刻,他?自认倒霉吧!”
顿时感觉心凉了半截。我还记得这小子跟我们抽烟、抱怨学校的日子。原来,饱受婆婆欺凌的小媳妇,有朝一日熬成了婆婆,不光不会对自己的儿媳手下留情,反而会变本加厉地欺凌她。
124
考试还没结束,老狗就被告知他这次考试的成绩将作零分处理。更让他惴惴不安的,是教务处老师告诉他:“如果不及时采取有效措施,即便他在以后通过了所有课程,也将无法拿到毕业证。”
老狗思虑再三,决定做一回孙子,低声下气地给原班长打电话,邀请他晚上去喝酒,老狗想当面道歉,被原班长婉言谢绝:“我知道你只是一时冲动,该干嘛干嘛吧!好好找个实习单位,下学期过来把论文做了。至于零分的课程,只能在明年下半年跟班考试。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当晚我跟老狗去李达酒吧玩了一个通宵,喝掉一打半啤酒。
喝完酒,老狗掏出手机,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他说他去打个电话,酒吧太闹。
过了许久,老狗回来了,坐在我身边,抓着手机出神。
“岳红感冒了。”老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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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俩还有戏吗?”我看到老狗,满脸伤心,“要不,你去看看她?”
老狗缓缓摇头:“她说,她的感冒会好;可我给她的伤害,永远无法痊愈、、、、、、她再也不想见到我!”
我们在招聘会投递的简历如泥牛入海般再无声息,这对于对步入社会无限憧憬的我们,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我们一度热血澎湃,磨刀霍霍地准备撇下学校这个包袱冲进市场经济的浪潮大干一场,一如期待着号角响起的猛士。可这件事情的发生,就像临出师,旗杆被风折断,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们昂扬的士气。让我们聊感欣慰的是:没有接到复试电话的,并不只我们俩。几乎当天所有参加招聘会的同学,都没了后话。
直到毕业后,我所在的公司接到某大学的招聘邀请,我才悟出其中道理:所谓的招聘会,不过是由学校导演,招聘单位主演,学生群演的一场戏,目的是要欺骗家长。很多家长在做出送孩子进哪所高校深造的决定时,最关心的问题,是学校包不包分配,孩子毕业后能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每月或每年能给家里奉献多少钱。高校早已不包分配,但如果直接跟家长这么说,学校的形象势必大打折扣。于是,学校就告诉家长:“我们应该说是半包,因为只要孩子学好了,到时学校会与很多有实力的大公司大企业合作举办一场招聘会,将您的孩子推荐给这些单位、、、、、、”事实情况是:到了毕业的时候,学校会分派任务,要求每个老师拉几个单位来学校招聘会现场坐坐。大部分老师为了完成任务,敷衍了事,将一些下三滥的皮包公司拉进了招聘会,而且,这些单位根本就不需要人。某些高校的做法更离谱,他们干脆向家长夸口说我们学校百分之百包分配。等孩子毕业了,不管你是学艺术的还是搞科学的,统统用卡车拉到早联系好的工厂做皮鞋或避孕套,成了一名光荣的苦力工人、廉价劳动力。工厂来拉人的时候就点人头,每一打给学校多少钱,比黑奴还贱。
话虽如此,可马克思毛泽东等伟人一致认为劳动是最光荣、最幸福的,毕业了,我们总得找份工作,往大了说,是回报社会,往小了说,是为了一日三餐。我们曾有过那么多伟大或渺小的理想,希望世界和平,希望适龄儿童都能上学,适龄青年都能过上正常的X生活,希望、、、、、、可前提,是自己得吃饱。总之,我们需要工作。于是,我跟老狗各买了一套从没穿过的西装裹在身上,双管齐下:白天在长沙人才市场狂投书面简历,晚上在互联网猛发电子邮件,简历上大言不惭地集合了一大堆褒义词:学习成绩优异,思想品德高尚,能吃苦耐劳、、、、、、可用人单位没有摆出“求贤若渴”的姿态,它就像颇有姿色并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姿色的骄傲女人,丝毫不为我们所动,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打量我们一眼。
很多同学开始考虑考研或考公务员,而省公务员录用体检标准竟抛出“女性要第二性征发育正常,Ru房对称,无包块等方为合格”的条款,据说去年就有20%的笔试和面试都合格的考生因为达不到这个要求而被刷掉。
折腾到快过年了,老狗决定回东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先实习,明年五月再回学校。
我在准备回家过年的那天,终于接到长沙周边的望城县某中专校长的电话,说是在人才网看到我的简历,通知我去试教。
命运真会开玩笑:我对“老师”这份工作以及从事该工作的人,从来就没有半分好感,却将在实习的时候,被人称之谓“老师”。
根据校长的指示,我先坐大巴从S大出发,朝西行驶了半个小时,转中巴,朝西北方行使约一个半小时,再转摩的继续挺进,天渐黄昏,路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坎坷,前几年神州大地流行过“要想富先修路”的说法,我想:如果富裕程度跟路的大小成正比,那这所民办中专的出资方一定不是野心家——小富即安。
摩托车轰鸣着奔向一片夜色。每隔五六分钟,才能见到几幢平房,很有荒郊野岭的感觉。如果我找的这位这位摩托车司机不幸是个歹人,那我就真的“出师未捷身先挂”了。所幸,他是个憨厚的大叔,一口气将我送达目的地。
我站在学校的大门前,眺望周边躲在黑幕中的群山,感觉到了这里的荒凉。很突然的,我想到远在新疆支边的小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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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五月,我回S大做毕业论文设计。
老狗明显胖了,这主要反映在脖子跟肚皮上:一开始我觉得他脖子短了半截,仔细观察,发现“短”其实是视觉错像,事实情况是粗了一圈;至于肚皮,明显凸出来一堆。他说现在他刷牙的时候,从嘴角流出来的液体都无法垂直滴到地面上,刷完牙,肚皮总是湿的,估计再过一段时间,他想看看自己的脚尖都成问题。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躺在我上铺,迫使我回宿舍后又开始失眠,总担心睡到半夜床突然塌了下来,将我砸得面目全非。
为了节约时间,老狗原封不动地将网上一篇毕业论文拷贝下来放在指导老师面前。指导老师是一位老教授,看完老狗的论文后直挠头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怎么这么熟呀!好象在哪见过一样。”
“绝对不是在网上抄的!”老狗做贼心虚,此地无银三百两。
“哦!记起来了!”老教授转身进房,在里屋翻找了一顿饭时间,拿着一本学术刊物走出来,递给老狗:“我视力不好,你帮我找找,里面是不是有篇一模一样的?”
老狗战战兢兢地找了找,果然找到了他抄的那篇论文,不禁惊叹于老教授过人的记忆力。
“你看看作者!”老教授指了指刊物,“这是我去年发表的一篇论著。”
老狗灰头土脸地回到宿舍,重写论文。直到毕业后,他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老教授自己写过的东西都那么陌生?没准他也是抄的!”上网核对了一下,果然,这篇论文的作者有着与老教授截然不同的姓名,而论文的发表日期,是三年前。
学校安排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让我们准备论文答辩,期间,我跟老狗去久违的足球场踢了一场告别赛:一开始我跟老狗在大球场旁的土坪上单挑,跑了两个来回,感觉尚可。这时,大球场跑来一个小学弟,问我俩要不要一起踢一场,老狗说好,领着我直奔大场。
我俩在足球场飞快地奔跑着,兴奋地尖叫着,一圈过后,被学弟们抛在了屁股后面。我加快脚步,刚近中场,他们又从敌方球门追了回来,我连忙回撤,看到老狗正挺着比足球还大的肚子气喘吁吁地小跑。一个学弟冲他大叫:“大叔,回防!别摔着!”
熬到终场,我感觉全身都快虚脱,站着都觉得腿肚直颤。
“看来,我们真的老了!”老狗懊丧地弓下身子,一任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对于最后那堂考试的零分,尽管老狗及时采取了措施,但并不有效。论文答辩完后,学校的处分随之而来,老狗因“舞弊并有意捣乱考场秩序,情节恶劣”,被开除学籍。这五年,老狗就像足球运动员,冒着重伤的危险从对手手里铲球得手,并左拐右晃地成功带球过了好几人,近得门来,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将球踢飞了。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就没必要千里迢迢从东北赶回学校来做论文了!”老狗趴在宿舍窗台上,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学弟学妹,点燃一颗烟。
那天下午,老狗将大学五年的所有课本与作业本全塞在一个蛇皮袋里,拎到废品站。大部分课本,都还保持着从印刷机上下来时的模样,从没被人翻弄过。
我站在废品站门外,听到老狗跟老头在讨价还价:
“这是知识,就值四毛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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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什么东西到了我这,都是废品!你还想要多少?”
“起码、、、四毛五。”
126
回宿舍的路上,看到校门旁灰暗的水泥墙上写着几个雪白发亮的石灰字:办证138********。老狗当即掏出手机。
第二天,我跟老狗在醉梦中被急促的电话铃声闹醒,办假证那小子让我们去办交接,要我们去工大门口等。
等我们到了门口,他又打电话说:“还是去左边墙角吧,保险!”
我俩蹲在工大的围墙外,抽着烟,东张西望。
等了武侠小说里所形容的约一柱香的工夫,那小子贼头贼脑地冒了出来。我俩站起身,迎了上去。
他把假证递给老狗。
老狗说谢谢。
他特诚恳地说:“没什么,只要你们有个好的前程,我就满足了!”
提前买了回东北的火车票,老狗用他卖书所得请我去重庆火锅店喝酒。这几年来,我们无数次在这喝得烂醉,但今天,是最后一次。
“即使拿了S大的毕业证,走出学校估计也没什么用。毕竟,S大不是清华北大!”我拐弯抹角地安慰老狗。
“煤球,大学不能代表什么,只是一个过程一个经历,就像去重庆火锅店吃饭,出来后火锅店能代表你吗?”我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图,他继续说,“所以,没必要说什么北大生S大生,大家都是大学生,只是个人选择的餐馆档次不一样而已。你要自信!”原来,他在拐弯抹角地安慰我。
门口闪过一对人影,老狗侧身看了看:“是加爵第二,带着李真不知道上哪!”
我俩继续喝酒,直到打烊。喝完酒,我俩翻墙进了学校。老狗在前面走着,站在校道分岔路口犹豫了一下,折向女生宿舍。
老狗坐在女生宿舍楼下,点燃香烟,盯着杨岳红的窗口出神。宿舍已经熄灯,窗口漆黑一片。
默默地抽完几支烟,老狗站起身,说“走吧。”我看到了他脸上的泪痕。
当晚,加爵第二与傻强去向不明,我上铺的兄弟一直在翻腾。
公车到站了,老狗递给我一张二十的钞票,扛起箱子登上车。我提着包跟在他身后,将钱塞进自动投币箱,指了指老狗的背影,告诉司机“两个人”,然后站在前门口,等着到下一站收回十六块。
车刚启动,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转头一看,是老狗:“煤球,上后面坐吧。”
“还没找钱呢!”
“就那么点儿,不要等了。”老狗抿了抿嘴,叹口气,“坐着陪师傅说说话,回了东北,就没机会了、、、、、、”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到车后排。我记得,老狗虽然一身名牌,可每次上街,都会苦等一元一趟的非空调车。
老狗从窗口探出头,看着公车越过“进入校区,车辆缓行”的标语,渐渐驶离S大。离时的公车,逢站必停。一如三步一回头的离人,驻足回望、驻足回望、、、、、、终于,什么也望不到、、、、、、
“煤球。”老狗拉好车窗,“昨晚又没睡着?”
我点点头。
“舍不得为师,还是想芬芬了?”
我摇摇头。
“哎!”他叹口气,仰头闭上眼,“你知道这一年多来,我为什么经常喝酒吗?”
老狗摸出烟,抬眼看了看车上的禁烟标志,又塞回衣袋:“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岳红因为我上过两次医院,堕胎。”
“我知道。”我笑了笑,“所以你良心发现,觉得内疚?”
他苦笑了一下:“每次我喝醉,你也跟着醉。煤球,你心里还有芬芬,对吗?”
我继续摇头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她那照片,你还一直放在床头呢,为什么?”
“跟你说岳红的事呢,别转移话题!”
老狗沉默了,将视线投向车窗外,半晌,他说:“她经常跟我说,她想知道被打掉的孩子,究竟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像我,还是像她、、、我说,以后生一个不就知道啦?、、、可惜,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老狗眼眶渐渐湿润,他笑了笑掩饰着,“这几年,我总是在关键时刻,将事情弄得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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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火车站入口,傻强打来电话,说他跟加爵第二正赶过来,老狗说不用,赶不及了。
收好电话,老狗说:“煤球,我总觉得加爵第二跟李真的事儿不稳妥,你看着点。”
我说好,拖着箱子跟他走进候车室。
坐在我们对面的一大叔在抽烟,老狗便掏出烟,分给我一颗。刚抽完,就有一戴着红袖章的大妈走过来,右手扫把左手簸,盯着地上俩烟头皱眉头:“没看到墙上贴着什么字吗?”
我俩抬头看了看,对面墙上写着“请不要乱扔果皮纸屑”。
“我们扔的是烟头,不是果皮纸屑!”老狗眨巴着眼装无知,“再说,我们也没乱扔,你看看,两个烟头排放得很有规律,是吧?”
大妈冷笑一声:“我说的是那边墙!”
我俩转头看了看,背后墙上写着“严禁在公共场所抽烟,违者罚款”。
老狗挠了挠头:“罚多少?”
“五十!”
“这么多?能不能少点?”
大妈将袖章转了转,将“清洁卫